[自創] 無人等候 14

作者: yidia0229 (漢兔貓)   2021-06-20 21:08:31
無人等候 14
  捐肝手術在江硯的腹部留下一道L型的巨大傷口。
  他醒來後沒多久,主治醫師和護理師就來查看,貼在傷口上的紗布移開時,露出縫了
二、三十針像蜈蚣一樣長長的、暗紅色的帶血縫合處。
  劉春望看著那傷口,想到在江硯背後的大條傷疤,這人好像一個布娃娃,支離破碎,
可破了又補、破了又補,頑強地維持原本的形態。
  沒有感染發炎的跡象,除了疼痛感明顯之外,恢復的狀況算是不錯, 護理師替他拔
除鼻胃管,「之後可以開始正常吃東西,要多走路、活動活動,傷口才不會惡化。」主治
醫生交代。
  江硯點頭。
  他們的對話彷彿一般的醫病,江硯因為什麼疾病來手術、主治醫生來治療問診,內容
只圍繞著江硯的術後情況,和其他人都沒有關係。
  原先主治醫生準備要離開了,但江硯又叫住他,「醫生。」
  帶著黑框眼鏡的中年醫師,穿著白袍、手上還拿著一塊板子,身邊跟著一個護理師,
轉過身來看他。
  江硯遲疑半晌,才開口,「醫生……我媽、她、狀況還好嗎?」
  主治醫生望向醒來沒多久就問起母親的江硯,「……身體狀況還好,不過還需要在加
護病房觀察。」
  說完,他看著臉色蒼白的江硯,掙扎幾秒,才又低聲交代:「病人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有會同精神科醫師來治療,現在不適合受到太大的刺激……」
  他想了想,還是直言:「……如果你想去看她,等她好一點吧。」一旁的護理師立即
扯了一下醫生的白袍袖子。
  中年男醫生只是輕輕扯回了自己的袖子,他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
  「……好。」江硯回答,因為瘦,所以他睜著眼時眼睛看起來特別大,帶著些許征愣
,又似堅強。
  他說的這聲好,讓心軟的護理師別過頭去,不敢再看江硯。
  
  剛剛動完一場大手術,把自己的肝臟分出去六、七成,卻在醒來後知道受贈肝臟的母
親對此不滿,會有多難過? 雖然這對江硯來說,並不是預料之外的事情。
  主治醫師當然曉得他們母子的間隙,但兩邊都是他的病人,與其讓江硯撐著剛開完刀
的身體去被徐瑞麗打擊,不如讓他早點知道另一頭的情況,先把自己安頓好。
  江硯不笨,自然聽得懂主治醫師的話中有話。他覺得止痛劑的代謝太快了,火燒似的
難受又從身體裡透出來,讓他忍不住又閉上眼睛,緩一緩讓人窒息的疼痛。
  醫師和護理師都走了之後,安靜下來的病房裡只剩劉春望陪著江硯。
  他以為江硯要繼續睡,過了半晌,聽見江硯聲音沙啞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劉春望坐在病床邊,低頭看著江硯,摸了摸他的臉頰,替他把剛剛因為疼痛而冒出的
淚痕和汗珠都抹掉,「想說還有過兩天才開工,花蓮也不遠,就想過來看看你。」
  病房裡另一張床不知道甚麼時候空了,只有他們兩個在,江硯盯著劉春望帶著溫柔神
情的臉龐,從苗栗到花蓮的交通時間怎麼說也要三、四個小時,來一趟光是坐車半天時間
就過了,「...…明明就很遠。」
  劉春望微微勾起嘴角,「我說不遠就不遠。」一雙眼睛像是看透江硯的侷促,同樣帶
著暖意微微彎著。
  
  「……」江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話,對方眼神裡透出的溫度他還是不適應,不禁
撇過頭,試圖迴避。
  「很不舒服嗎?」劉春望問,用手背輕輕蹭了一下他的臉頰。
  「嗯。」江硯虛應一聲,臉不自覺地靠著男人的手背貼著。
  看著他閉目貼著自己手背的樣子,劉春望回想,之前,江硯語氣輕鬆地在電話裡說會
有弟弟和小舅舅照顧自己,如今醒來,看見病房裡只有他,卻只問他怎麼來了,不問為什
麼其他人不在。
  酸酸澀澀的情緒從心底湧上,江硯的倔強總是這麼剛好讓他心疼。
  他站起來,江硯立即警覺地睜眼,下意識地抬手捉住他的手,遲疑道:「……你要走
了?」
  江硯的手臂接著點滴管,臉色蒼白虛弱,虛握的手冰冰涼涼,看上去有些可憐,劉春
望輕輕握住他的手掌,溫聲道:「你全身都是汗,我去弄毛巾。」
  劉春望伸手覆上江硯的手,安撫地拍了兩下,才把他的手安放在棉被上,轉身拿臉盆
毛巾去接水,即使背對著江硯,都能感覺對方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
  
  端著臉盆回到病床房,劉春望對上江硯的目光,先把手上的東西擺在一邊,替江硯把
病床搖起來,讓人能夠坐著,然後伸手想替剛開完刀的病人解開衣服。
  江硯無措地按住他的手,「……我可以自己來。」
  劉春望挑眉,「……扯到傷口會痛。」
  手術的傷口那麼大,隨便一動都會牽扯到周邊的神經。
  江硯沒有妥協,還是接過擰乾的毛巾,咬著牙替自己解衣服、擦拭,但疼痛的程度遠
遠超過他所能夠承受的,沒擦幾下便痛得冒汗,連帶手都跟著顫抖。
  在他疼到不得不停下來緩一緩時,劉春望從他手上拿走毛巾,輕柔細心地接續清潔的
工作。
  江硯垂著頭,一點抵抗也沒有地讓劉春望照顧他。
  他覺得他能照顧自己,第一次住院的時候,他趴在病床上,背上頂著那麼一大條的傷
口,斷了腿還有一條手臂不能使,身邊也只有偶爾出現的江磐和爸爸,還不是自己照顧自
己,順利捱到出院回家、然後康復?
  盯著男人手上的銀環,江硯又疼又覺得困惑,為什麼現在他手腳都能好好活動,卻做
不到了呢?不知不覺地,一點一點溫熱的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劉春望的手上。
  劉春望微愣了愣,但他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輕輕按住江硯的後頸,讓他靠在自己
懷裡,繼續替他擦拭背部、替他套上乾淨的上衣。
  江磐和小舅舅都不在病房裡,大概是去媽媽那邊,江硯心裡曉得,徐瑞麗和自己同樣
需要照顧,也沒人可以準確預測他會甚麼時候清醒,但是睜眼看見只有劉春望在身邊的那
個瞬間,還是忍不住感到軟弱、委屈。
  劉春望將他抱在懷裡,一直到他眼淚漸停,才替他擦乾淨頰上沾染的淚水,放下毛巾
後,劉春望捧著他的臉,看著江硯的眼睛,江硯甚至能從劉春望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確認江硯冷靜之後,劉春望忍不住親了親他的臉頰。
  略顯乾燥地嘴唇印在臉頰上的感覺有點粗,帶著溫熱吐息,顯得親暱珍惜,讓虛弱的
江硯心情好了起來。
  一陣折騰,又哭過一通,疲倦湧了上來,劉春望替他把病床搖平,拉好被子,溫聲道
:「睡一會兒吧。」
  江硯悶悶地嗯了聲, 病房裡的溫度不高,冷冷的,他縮在棉被裡,看著陪在身邊的
男人,「你要回去了嗎?」
  劉春望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掌,「你下次醒來我還會在的。」
  低沉的嗓音柔柔的,江硯閉上眼睛,莫名想到,以前媽媽要從大山回來時,為了擺脫
江磐緊抓不放的手,輕聲哄的那句「我只是去上廁所,一下就回來了。」
  從那時候起,江硯就曉得,承諾是不可相信的。
  然而他現在卻很想信一次劉春望。
  腦袋胡思亂想著,聽著劉春望坐在病床邊的微微聲響,慢慢散了意識,江硯睡得不是
很安穩,剛手術完的傷口還在疼痛,就算有自費止痛劑,依然還是很不舒服,眉頭皺著,
嘴唇發白。
  劉春望守著他,偶爾看江硯很不舒服地無意識痛哼,就伸手去摸摸他的額頭、臉頰,
低聲安撫,醫生說自費止痛劑應該讓病人疼的時候自己按,但是這樣睡睡醒醒,精神很難
養好,便問過護理師,自己抓著時間,看止痛劑的效用退了、江硯開始露出疼痛表情時替
他按一下,每按一下還會計數,怕按太多了對身體不好。
  江磐疲憊地拉開病房門進來時,就看見劉春望微微傾身、溫柔照看江硯的畫面,不禁
有些恍神。
  他很少看到江硯被如此善待,竟想不起來,上一次是甚麼時候,就連他自己,面對江
硯時也很少會有笑容。
  聽見開門的聲響,劉春望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我哥有醒來?」江磐輕聲問。
  「醒來一會兒,又睡了。」劉春望說。
  江磐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走進來,拉了張椅子坐在江硯的病床旁。
  「有醒過來就好。」
  
  那表示身體開始順利修復摘掉大半肝臟帶來的傷害。
  這一年春節假期比較短,只有六天,劉春望想多陪伴家裡的長輩,決定延後開工,跟
著後面的周休二日湊成十天的假期,為此,還特意趕在小年夜那天把之後的準備工作預先
處理好。
  江硯開刀前的那夜,劉春望掛掉電話之後,看著手上一直沒有拿下來過的銀環,他想
,或許人生的每個際遇都其來有自。
  沒按照原訂的計畫留在苗栗,劉春望提早離開頭份、在台北下了高鐵,原先他勸自己
,在這裡等待就好,江硯總會回台北。
  就那麼剛好,在抬腳準備往停車場去的時候,他瞥見台鐵高掛在牆上的時刻表剛巧有
一班往花蓮的普悠瑪號、又那麼剛好只能買對號座的東部幹線列車還有空位,所以他就提
著行李繼續旅行,最後在花蓮站下車。
 **
  接受江硯的肝臟,徐瑞麗的狀況一下子進步很多,手術過後隔天就清醒過來,一睜眼
就看見待在加護病房外的江磐。
  怔怔看著小兒子,徐瑞麗有點恍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全身上下都插了管
線,火燒似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腦袋昏昏沉沉的。
  發現她醒了,江磐去找主治醫師,穿著隔離衣的主治醫師和護理師立即進入加護病房
,確認徐瑞麗的狀況。
  看著徐瑞麗困惑的眼神,主治醫師語氣溫和地解釋道:「你服藥過多,肝臟功能喪失
,你兒子捐肝給你,剛手術完,你需要在這裡觀察一陣子。」
  
  徐瑞麗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想起自己吞下大把普拿疼的事情,她以為自己闔上眼
之後可以擺脫這一切,卻還是醒來了。
  主治醫師和她確認了幾個問題,她神智恢復清楚,總算是從鬼門關拉回來,「你兒子
的摘肝手術也很成功,好好照顧之後應該不會有甚麼問題。」
  還不到探病時間,江磐不能進去,只能待在外頭盯著裡面看,徐瑞麗看向小兒子一眼
,聽見主治醫師又繼續道:「還好你大兒子跟你血型一樣,而且配對沒問題,否則這陣子
要等待肝臟捐贈有點難。」
  大兒子、大兒子……江硯、……
  徐瑞麗的思考慢了很多拍才跟上主治醫師說的話,她沒想到,自己的命居然是靠江硯
才救回來的。
  雖然隱約知道這對母子的齟齬,但主治醫師沒有料到徐瑞麗對江硯的恨意會如此強烈
,他不過低頭在病歷板上寫了幾個字,就聽見一聲尖叫,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嬌小虛弱的
婦人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直接扯掉了手上的管線,光著腳跳下床,隨著她這番動作,些許
血液順著點滴管甩落的方向飛濺,沾在板子上。
  還好護理師反應快,丟下手上的東西一把抱住徐瑞麗,試圖壓制想逃跑的婦人,徐瑞
麗嘶啞尖叫,「放開我──」掙扎得連脖頸上都浮出青筋,一雙腿胡亂踢著,一片混亂。
  原先在病房外的江磐看見情況不對,也不管規定,立即衝進來,跟著幫忙抓住徐瑞麗
揮舞打人的手,「媽!你冷靜!小心傷口!」
  「我本來就要死了!為什麼讓我在這裡──!拿掉江硯的東西──」
  怕壓制的動作太大,會讓徐瑞麗縫合的腹部傷口崩掉,沒人敢真的使勁,徐瑞麗掙逃
然後又被抓住、不斷反覆,場面一片混亂。
  「病人情緒不穩定,給Anxicam 2mg!」主治醫生吼著,還有其他護理師緊繃倉皇的
聲音,夾在徐瑞麗尖銳的喊叫中,「啊你們為什麼要抓著我──放過我吧!──」
  混亂中又有幾名護理師衝過來,有的幫忙捉住徐瑞麗的手臂,有的幫忙拆針劑,主治
醫師一針下去,徐瑞麗才逐漸軟下身子,頭髮凌亂、渾身狼狽地被江磐抱回病床上。
  徐瑞麗即將失去意識之前,還在嗚嗚含糊喊著甚麼,像控訴,江磐靠邊,看著護理人
員重新替她上點滴、接上生命徵象監測的管線,之後主治醫師叫來了精神科醫師會診。
  江磐做為家屬,簡單提及了徐瑞麗和江硯在家裡的關係,並交代了媽媽之前在精神科
看診的狀況,精神科醫師就不贊同地道:「他們關係這麼差,怎麼還做捐贈?」
  主治醫師有些疲憊,摘下眼鏡擦了擦,戴回臉上之後嘆氣,「媽媽自殺,兒子能不救
嗎?大的血型才符合。」
  精神科醫師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馬後炮的意味,面對患者,醫院一定會盡最大努力
搶救,而徐瑞麗做為母親的角色擺在那裡,兩個兒子更不可能鬆手,且不說旁人怎麼看,
真要讓媽媽就這樣走掉,往後人生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痛苦。
  最後做了些處置,在點滴裡加入些許鎮定藥物,一群人才退出加護病房。
  之前實習時,江磐也待過一陣子的急診和精神科,看過各種失控的病人也不少,如今
是自己的親人發瘋,他心裡受的震撼完全不是實習時經歷的可以比擬。
  他知道徐瑞麗有精神問題,可他不知道竟會嚴重到一心求死,而除了仰賴精神科的診
療以外,江磐束手無策。
  他從來都沒有辦法解決徐瑞麗的問題。
  混亂方歇,醫師和護理師都繼續忙著去處理其他的病患,江磐心情煩躁,走出來,看
見爸爸。
  沒消沒息許多日的江啟銘終於現身。
  江啟銘站在加護病房外,臉色鐵青,顯然已經看到了剛才的那場混亂。
  江磐冷笑道:「怎麼樣,滿意了嗎?媽沒死成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江啟銘轉頭怒視小兒子,「你咧烏白講啥?(你在亂說甚麼?)」
  「媽死了你就可以跟外面那女人繼續逍遙、不用談離婚了,不是嗎?」江磐又冷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噗浪:https://www.plurk.com/vaninlin0806
匿名心得表單: https://forms.gle/mZwgYbG5bJwqicgJ7
作者: whereischild   2021-06-20 23:31:00
太苦了QQ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