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刻在/張家漢&王柏德] 有借有還5-3-完

作者: watercolor (我們同樣沒有名字)   2021-09-03 20:09:48
  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CP是
張家漢&王柏德,但設定時代為2021年的平行世界,以王柏德為視角,為
〈少女班班的煩惱〉、〈好朋友不要為了感情吵架〉、〈早安〉、〈超前
部署〉的後續,〈釘子〉番外、〈留下那些時刻〉、〈雨傘與金魚〉的相
關作,建議按此順序閱讀。
  該篇為彌補原電影遺憾而作,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
離角色性格),有自創人物,還請斟酌慎入。
  5-3
  「誒,你那時候為什麼答應借我肥皂?」
  「沒有肥皂,洗澡不是會很不方便嗎?」 
  到底是我太笨,還是你傻?他暗中嘆氣,張家漢又繼續說:
  「你用完了嗎?我可以再借你啊,上次看到有個牌子,我洗了覺得還滿
清爽的……」
  「我自己有啦,跟室友借也可以啊。」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想
跟你借啊?王柏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卻是笑著的,好像什
麼也沒放在心上──為什麼只有自己這麼焦躁?又在焦躁什麼?「那要怎麼
還你?」
  「肥皂而已,不用還啦,就……」
  「什麼?」他已經在想別的事了。
  「以後你都跟我借……不,跟我拿就好。」
  「跟你拿?」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我連你的都買了,就給你啊,你不幫忙的話,我會用不完。」
  回想起來,那段時間他就像小孩子,遇到了可能接納他、合得來的夥伴,
就一直想跟他在一起,想跟他當朋友,想成為他最要好的朋友:知道張家漢
的物理化學考不好,就拉他去化學教室做實驗,差點發生意外,燒掉了頭髮,
只好讓他幫自己剪;實驗不成,他在教師辦公室外徘徊,偷開一個少人注意
的窗戶,半夜鑽進去偷考卷,再溜到張家漢的床上給他(最後張家漢沒有用,
藏在一個他一找就發現的地方,還寫了收到的日期);知道他決定聽老師的
建議轉組,他陪他聽他的自責和轉念,等到他恢復平常的樣子,才後知後覺
地認知到暑假開始就會同班,那是他第一次因為太開心而在泳池裡游了整晚,
第二天只上了一堂課就躲到團練室的小房間睡覺,張家漢來找他之後,兩個
人就相互靠著坐在角落睡到了放學,才被神父叫醒……
  不,簡直就像剛破殼的幼雛一樣。
  儘管在內心自嘲了無數次,默契逐漸累積的同時,王柏德更加小心地維
護這段友誼──除了希望每天都能見到面之外,他一開始對張家漢的「喜歡」
很單純:因為他對自己好,所以也想對他好;因為他願意陪伴自己,讓他可
以分享過去沒有人在意的快樂,而且認真看待,所以他也想做點什麼,讓張
家漢覺得開心……
  只是到現在他還是弄不清楚,有時候到底是誰在撩誰。總是自己去找他
──因為他怎麼也無法抵抗張家漢看到自己時,瞬間綻放的笑容;以及兩人
在一起時,那份無可言喻的滿足。
  就算他只是朋友「之一」
  這份喜歡與付出對他來說是如此單純和珍貴。和只能接收姐姐給予的關
心善意卻無從回報相較,王柏德初次知道原來能彼此付出的「感情」會讓生
活閃閃發亮,彷彿僅僅是那個人的快樂,都能讓自己的存在變得重要了起來。
  原來有方向的自由,才是真正的令人嚮往。
  如果一直這樣單純待在一起,也許他還不會那麼快察覺。但當那一天,
張家漢跟他說,他被推薦參加吉他音樂營,必須請假一個禮拜時,他覺得天
瞬間黑了下來。
  第三天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蹺課,躲到了頂樓──那裡是他和張家漢
的祕密基地,如果張家漢在學校到處找不到他,就會來這裡。在那個地方,
只要跟張家漢在一起,他就覺得天空蹲得很低,他們只要起身就可以飛上蒼
穹,把那些雲朵像考卷一樣揉成紙屑,再丟到地平線;他們可以共抽一根香
菸,將夢話捏成新的浮雲出航,度過整個寧靜的午后。
  那個下午,他一根菸都沒點,卻覺得每一朵雲都堵塞了天空,像他常常
食之無味卻滿脹的胃一樣,逐漸陰暗而至成雨。
  而他直到放晴、天色全暗之後才離開。
  第四天他感冒了,整天在保健室度過,因為他堅持不去醫院,張家漢打
來的時候,他正發燒,卻打起精神跟他說加油,成果展好好表現,下星期一
我請你吃冰!
  星期五他的燒已經退了,所以仍然回學校上課,最後一堂不想上就蹺掉,
同樣坐在頂樓的陰影處,劇本寫累了就發呆。雲白織錦覆蓋陽光透出一輪燦
金,直至完全遮掩;一隻鳥飛了過去,兩隻,三隻……四十三隻,一圈似圓
畫出不合群破碎的形狀,在雲間愉快的游泳,遠去至看不見未來的地平線……
昏昏沉沉了一會,睜開眼睛,看到倒過來的、張家漢的臉。
  他是在做夢吧。張家漢穿著淺藍襯衫黑長褲,繫著海軍藍的領帶,身上
還背著吉他對著他笑,在他睜著眼睛呆望時,對他說:「你果然在這裡。」
  他倏地坐直,高興使他說不出話,張家漢坐在他身邊,用那種傻氣的笑
容看了他一會,他只能往後仰躺,說:「你怎麼在這?」
  「……我們提早回來,就覺得,應該來看你一下……你是不是瘦了?有
好好吃飯嗎?」
  「我不就一直這樣。結果怎樣?」
  「在那麼多大師面前演奏還滿緊張的,不過結果還不錯。」
  「……你要參加今年的比賽嗎?」那興奮的口吻跟之前「只是興趣而已」
刻意壓抑的平淡不同,比較接近他感覺出來的「非常喜歡」。
  明明就喜歡音樂、喜歡寫歌,彈吉他的樣子那麼投入又陶醉,卻把時間
拿去念沒有興趣的第三類組,偷考卷給他也不用,真的是……傻瓜。
  但除了一次一次的要求他演奏之外,這些話他都沒有說過。
  他自己會做決定。
  「嗯。這段時間我想了很久,之前我都只是喜歡而已,不過你說得對,
不管能不能得名,試試看也好。」
  眼角瞄到張家漢靦腆但下定決心的表情,他坐了起來,抱著曲起的膝蓋,
「那,你要是還有空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參加上次說的比賽?」
  他第一次看《斷背山》,覺得 Ennis離開Jack時,在路邊蹲下來、以為
自己吃壞肚子的反應太誇張。
  現在他想,或許那是真的。
  因為他現在就是那種感覺。
  「好啊。如果你說的是上禮拜說的那個故事,那應該很有趣。」
  「你想試喔?那怎麼不早說。」
  「我……以為你會想邀校刊社裡的人,因為我沒寫過劇本啊。」
  「我寫過啊,擔心什麼,而且那本來就是要一直討論和修改的,一起研
究就好了啊。」
  方才幾乎被拉出來的內臟在手舞足蹈。張家漢繼續說:
  「既然你在這裡,老師有錄我演奏的影片,你要看嗎?」
  「你人在這裡,我回家再看就行了吧。
  「說得也是。」張家漢搔搔頭,笑著對他說,是因為夕陽最後迴光的錯
覺嗎?總覺得他有點……緊張?因為在頂樓怕被發現?思及此,卻還來不及
開口說「沒關係下次也可以」前,張家漢就把吉他擺正,手指撥上了弦,然
後輕輕唱了起來:
  「在這個世界 有一點希望 有一點失望 我時常這麼想
   在這個世界 有一點歡樂 有一點悲傷 誰也無法逃開
   我們的世界 並不像你說的真有那麼壞 你又何必感慨
   用你的關懷和所有的愛 為這個世界 添一些美麗色彩」
  如果那裡不是六樓,他可能會直接跳下去。
  「誒,要是你沒找到我,怎麼辦?」
  在柔和的歌聲中,他脫口的聲音細若絲縷,纏繞著飄揚未止的旋律化為
飛上天空的氣球,轉眼就隨著歌聲結束失去了蹤影。
  沒聽到也沒關係。他正這麼想的時候,張家漢就說:
  「我找到了啊。」
  也許剛唱完歌,他的聲音也很柔和,像風,像未竟的旋律。
  王柏德還來不及回答,教官的吼叫就打斷了這段寧謐。當他跟張家漢前
後跳回原本的樓層,拿回張家漢藏起來的書包,再爬牆離開學校時,兩人都
相當緊張,直到確定安全才雙雙躺在地上,不可抑制地笑個不停。好不容易
平復下來,張家漢有點可惜地說:
  「這樣頂樓有一段時間不能去了。」
  「沒關係啊,反正還有別的地方,再不然就離開學校,總會有地方去的。」
  那個一開始破壞規矩會對他說「你找死啊」的張家漢,偷核桃和考卷會
為他擔心老半天的張家漢,偷溜進禁地、半夜跟他一起在視聽教室偷放電影
會碎念「這樣好嗎」的張家漢,說:
  「對啊,總會有地方去的,反正去哪裡都可以。」
  他笑了,闔上莫名滿溢出來的眼睛,想著,也許自己已經太喜歡他了。
  強烈的喜悅與細銳的刺痛並存,不去索求就能夠擁有。
  那些四散的碎片彷彿在慢慢聚合,重新鎔鑄成為值得被重視的自己。
5-4
  但他對自己是怎麼想的?跟大巴他們一樣的「朋友」嗎?跟別人……是
不一樣的嗎?
  他想跟張家漢一起做很多很多事。在每一次相處的過程,時間愈久,他
彷彿能正視、描摹自己生命的存在與輪廓,孳生過去不曾有過的情感與欲望,
同時探觸到對方靈魂透明的形狀。愈來愈熟悉之後,他愈加希望在張家漢心
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就像他在自己心裡一樣。
  如果是不一樣的,如果要打破「好朋友」的限制,他想要跟張家變成什
麼關係?交往嗎?之後呢?
  朋友最後會各自發展,他無法想像接下來的人生沒有他,也無法想像自
己喜歡別人像喜歡他那樣,更不願想像張家漢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所以,
如果要成為彼此的獨一無二,只有超越朋友關係才行吧?
  若是如此,他願意嗎?
  就像是寫劇本,沒有人能確切知道一開始微小的靈感會發展成如何,只
有排除萬難去接近可能,才能知道最後會拍成什麼樣的電影。
  那天他拉著張家漢蹺課衝金馬影展看 《Birdy》,散場時互視都發現對
方含著淚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那是個陰雨天,他們都沒帶傘,覺得路不
遠,就一路並著肩,冒雨在路上奔跑至捷運站。他回想著大銀幕裡兩個飽受
傷害的男孩相依著擁抱,在戰爭與現實毫不留情的夾擊裡試圖衝出縫隙,逃
上頂樓,在 Birdy伸展雙手向下一躍,Al搶救不及卻見他回首露出笑容時定
格──
  「那個結尾,好有意思喔。」
  等紅燈的時候,張家漢感嘆著說,他望著他若有所思的側臉,問:
  「誒,你覺得 Birdy是真的醒了嗎?」
  「最後清醒了吧?」
  「是嗎?也是,Al罵他的時候,他都有反應,所以醒了當然要罵回去。」
  張家漢笑了,說了「你是在說自己吧」後,又想了想,才說:
  「我覺得他是清醒了。他就像……不小心飛得太高的鳥,前兩次因為有
Al在,所以掉下去也沒關係,他還能笑Al太擔心他──結局也是。有Al在,
他才能飛──即使最後墜落也不要緊。」
  他轉頭看張家漢,後者回以一個先是迷惘,然後隨著敘述而逐漸明朗的
笑容──他無法形容內心的震動,只能轉回頭拉他過票閘,張家漢又說:
  「可是,Al和 Birdy太可憐了,明明他們那麼需要對方,Al卻那麼晚才
知道 Birdy對他來說那麼重要。」
  他跟我想的一樣。在兩人雙雙通關走上電扶梯時,王柏德才裝作不經意
地開口:
  「他們之間,你覺得……是友誼的需要,還是愛情的需要?
  過了很久很久,張家漢才迷惑地開口:
  「差別在哪裡?」
  這一反問讓他怔住。差別在哪裡?他想了想,「……如果大巴進了精神
病院,你會去看他嗎?」
  「……」
  「假設而已,想像一下嘛。」
  「……會啊。」
  「那,我呢?」
  「……」
  看到張家漢瞬間皺起的眉,王柏德心情大好,「你會來看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Al和Birdy之間是……友情?」
  唉。
  王柏德加快了幾步踏上手扶梯向下,左側的捷運正在響起即將關門的聲
音和提醒,「衝一下應該來得及」的念頭剛浮現,他的手臂就被趕上來的張
家漢拉住了,「不要衝啦,又沒有在趕什麼。」
  對啦,只有我在急啦,「只好等下一班了。」他喃喃自語,拖著那隻被
拉住的手臂往繼續往下走,「那……你覺得,哪一句台詞讓你印象最深刻?」
  「“He's part of my goddamn life!”(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吧?」
  「你會覺得這句話很誇張嗎?」
  「呃,Al那麼說,是因為他們都恢復不了原本的自己,他可以體會 Birdy
不願回到現實世界的痛苦,可是又不忍心看著Birdy一直這樣下去……所以我
覺得他是真心的。」
  「對啊,我們都很難想像誰在生活中會對另一個人說這樣的話,可是在
電影情節的堆疊下,它就變得很自然,就算是三十多年前的片子了,還是會
覺得感動。」
  「嗯,難怪你這麼喜歡這部電影。」
  他還是不懂。王柏德只好再接再厲:
  「對吧?我們在網路上也常看到很多名言,把它拿出來後感覺就會很平
凡,沒有真實感,還要加上名人佐證,所以才有這麼多亂套作者的句子。」
  張家漢笑了,「你是指老師上次舉的那個『泰戈爾』喔?」
  捷運來了,他和張家漢擠進最後一個車廂,乘客很多,上面的把手幾乎
不夠用,他把自己握著的給了最後一個上來的女生,車子一行駛就搖晃,張
家漢便把他推到車門邊讓他靠著欄杆,兩個人面對面,由於身高差不多,他
一時無法正視張家漢的眼睛,只好把視線往下低,本能地挪移了一下位置,
才續道:
  「對啊,『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本來一共有五句,有人濃縮成三句,
有人寫成很長一篇,加上泰戈爾的名字,就更會有轉傳的價值。所以我後來
有去查是不是還有這樣的例子。」
  「你查到什麼?」
  還好他沒有正對著自己說話──正想著「脖子和襯衫領口也不能看」的
王柏德盯著張家漢的口罩,胡亂地從記憶裡掏出話,繼續滔滔不絕才能忽視
從眼前半濕襯衫裡透出來的膚色:「像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其實是
寫《林徽音傳》的作者白落梅起的書名,但有人把它變長,說是徐志摩寫給
林徽音的,有人說是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居然還有不同的作者,很誇張吧?」
  「就算沒有這些名人加持,這句話也很好啊?」張家漢的聲音顯得有些
迷惑,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心旌動搖,卻也因此讓他稍微鎮定了下來:
  「但如果選對了『作者』,還有作者背後的『故事』,會更有說服力吧?
這些話雖然是虛構的,可是只要情感是共通甚至相同的,我們就會相信Al說
Birdy 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還有一句我很喜歡的話也是──就算我翻過圖書
館裡那個作家所有的書,都找不到她是在哪寫的。」
  有人下車了,張家漢迅速把他拉到座位上,他也就順勢坐了下去,才剛
鬆了口氣,就聽見頭頂的張家漢說:
  「你說的是誰啊?」
  他抬頭回答,「就是三毛啊。你上次不也去借她的書。」
  「對啊,我喜歡《撒哈拉歲月》,還有《夢中的橄欖樹》!」張家漢低
頭興沖沖地說,停頓了一會才續問:
  「……你說的是哪句話?說不定我看過。」
  旁邊的乘客起身預備下車了,他抓住張家漢的手臂把他拉下來坐,乘機說:
  「『如果你給我的,跟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
  才剛坐下的張家漢愣了愣,轉頭望著他,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跳到喉
嚨口──然後他笑著撞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把他的手撞開了,「你又懂愛情
囉?」
  唉。「這世上沒有人懂我啦。」他閉上眼睛,順勢往旁邊一靠:「我累
了,給我靠一下。」
  旁邊的傻瓜立刻不動了,明明人也累了,卻坐得直挺挺的給他靠。
  他就這樣瞇著眼睛,用一站的時間安慰自己:他只是一時沒有懂我的意思。
  回想起來,或許就是他也無法提出一個明確的解釋,所以讓也「喜歡」
他的張家漢,不知道該怎麼定位彼此的關係和感情吧?
  他只知道每一次相處的片刻,他都能感受到張家漢的「喜歡」,還有幾
乎毫無保留的「接受性」,那是他過去從未體會到的,開放得令他如履薄冰,
害怕自己一轉身又是牆,害怕自己循著錯覺,卻忘了回頭的路。然而每一次
彷彿接近、彷彿觸到心靈最深邃脆弱的瞬間,不論他怎麼想要留下訊號,都
被時間啄走了麵包屑──卻又每次都能到達。
  那段時間,他天天寫日記,寫到困倦終於能眠。但醒來再讀,卻覺得猶
如夢境。
  心焦使他又試著旁敲側擊了幾次,張家漢不是不予回應,就是只對著他
笑,讓他不得不自己接下去。事後他總是懊惱,但張家漢仍跟他在一起,任
他予取予求,讓他一次又一次走進那個彷彿只有彼此的世界,卻永遠找不到
相同的路。
  也許是他太著急了。但要怎麼樣才能不急,當時的他也無從得知。
  就這樣他們升上了高三,認識了班班。這時他跟張家漢在一起,已經到
了某種焦躁的、從心靈到物理親密的渴求,他甚至忍不住在張家漢睡著時偷
吻他,卻又因為恐懼大於期待使他意識到彼此無法再更接近的距離,逐漸感
到痛苦──心思幾乎全被占據,讓他被燒灼得通體透明,卻怎麼也無法辨識
對方。
  過去獨一予他的冠冕,竟成了釘住他的十字架。
  和班班出乎意料的意氣相投,讓他有了新的朋友,也讓他有了暫停被離
心力占據一切視野的機會。班班反應敏捷,總是一針見血,而且常在他陷入
糾結時,三言兩語找到他的矛盾──跟張家漢完全不一樣的坦誠與愉快,讓
他在旋轉起伏的浮墜感當中,找到了一棵暫棲的樹;讓他可以重新整理好自
己,用「朋友」的身份回到張家漢身邊。
  他有注意到張家漢的反應跟平常不同,但當時他已無法再從可能性裡得
到滿足,而是因無法確認感到難受──
  也許他在乎我,只是還沒察覺那可以是不一樣的?
  或者雖然在乎,但不想要有任何改變?
  不要總是在一起,也許他會比較沒有壓力?還是說,他會更在乎自己一
點?
  他無法再深想下去:就算是友誼,只要張家漢給的是獨屬於他的,對他
來說就彌足珍貴,不可能輕易捨棄。
  他會等到張家漢願意給予明確的回應。
  5-5(完)
  就在這時,大巴他們開始找他麻煩,原本他不以為意,直到在餐廳引起
了「他跟班班曖昧」的傳聞,他嗤之以鼻,卻在聽到張家漢說「看起來像是
在曖昧,其實只是想把對方當好朋友」時受到了衝擊。
  原來如此,張家漢是這樣想的。
  原來那些他珍而重之、懷抱希望的、可能、是張家漢礙於朋友的情份、
不想跨越關係,卻又不好意思明說的困擾啊。
  好不容易離開了那裡,他的意識處在麻痺的狀態,跟過去感到痛苦卻無
處可訴,只能「放掉」一樣,當大巴他們說著「你只會給他惹麻煩」、「他
們家都是虔誠的教徒,他上次還跟我們去聯誼,要不是他害羞,早就跟人家
交往上壘了,怎麼可能是同性戀」、「你這種人只會害他下地獄」、「阿漢
對所有人都很好,你別利用他的好心,要是害他被誤會是同性戀,我們都不
會放過你」、「你爸知道你是同性戀嗎?」的警告與嘲弄裡,儘管大多是他
嗤之以鼻的荒謬,卻無法消抹「同性戀」這個標籤避不開的重擊。
  因為姐姐,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對張家漢的感情,也以為他只對自己不一
樣;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始終在迴避面對「性別」這個理由。
  對啊,他怎麼沒想過,張家漢可能根本無法「喜歡男生」?
  他願意給予自己,跟願意接受自己的感情,本來就不能畫上等號啊。
  聽到張家漢衝過來試圖保護他的聲音,王柏德才稍稍恢復了思考。
  畢竟他關心我,一直把我視為重要的朋友,沒有因為這樣就畫清界線。
  是自己……把友誼的冠冕,變成了十字架。
  第二次站在二樓的牆緣往下看,他來不及感受到怕。比起第一次冷寂無
聲的怒火,他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可以凌空飛翔。
  但再怎麼揮動雙臂,都不可能抵抗引力吧?
  積壓的感情找不到出口。往下跳的前一刻,王柏德忍不住笑了,心裡
浮現的念頭是:
  一起拋擲出去吧。
  最好就這樣再也無法回來。
  (你沒事吧?受傷的地方會不會痛?不要逞強,下課我陪你去看醫生。)
下午 17:11
  (你到哪裡去了?)下午18:12
  ( Birdy,你在生我的氣嗎?就算生氣,也去要看醫生,不要老是忍耐,
這樣我很擔心)下午20:02
  跳樓後他就避開張家漢,關掉手機,躲在屬於自己、唯一沒有告訴張家
漢的地方,直到能毫無感覺才回寢室。然而躺在床上看到這些訊息,和幾十
通的未接來電,他張著眼睛,漫溢的溫熱使他不得不把頭埋進枕裡,想著:
明天要記得把枕頭拿去曬。
  曬久了就會乾涸、消失到沒有痕跡。
  (沒事,明天就會好了。)已讀
  發出去看到已讀的瞬間,王柏德就立刻把手機關掉。
  光是想像手機振動、閃燈,或者僅僅隔著手機聽到張家漢的聲音,他今
晚就會撐不過去吧。
  如果原本還存有一些不捨,還不由自主想著「現在說放棄或許還太早」、
「不去試怎麼知道」,但當他在夢裡,看到張家漢在另一座樓跳下來,嚇得
驚醒的同時,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即使不是那樣的感情,如果再發生一次,張家漢那個傻瓜或許真的會這
麼做。
  如果他不能割捨,孤注一擲去告白了,經過這次的事,張家漢為了保護
他,憑著友誼或許不會直接拒絕。但若真如此,大巴那一群人,還會把張家
漢當朋友嗎?
  他那個有深厚信仰的家,他的爸爸媽媽,會接受這樣的關係嗎?
  加上自己有那樣的父親,和始終害怕會成為第二個父親的、這樣的自己──
  第一次那麼在乎一個人,他不是不可能弄錯。如果對張家漢來說是錯的,
或者是一種勉強,他有什麼資格因為自己的貪心,擾亂張家漢原本的世界,
甚至受到傷害?
  如果……拒絕了,戳破了那層紙,他們可能就連朋友也不是了。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都會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願望而忽視其他不願撿拾的細節,並不是不存在。事實上,張家漢
從來沒有表示過,對他的試探也不曾有過明確的回應,所有的接近與接觸,
都是從他開始的──張家漢只是沒有拒絕而已。
  是他的虛構創造了自以為的真實,然後讓自己不知不覺被吞噬。
  如果他想給的,不是對方想要的,他也只能不要了,不是嗎?他不是沒
有努力過,但再堅持下去只會讓張家漢為難,成為他的負擔而已。
  反正只是單方面的,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只要能從錯覺裡走
出來,就能變成張家漢真正想要的關係。
  他需要另一層的感情。如果他可以因為這樣而喜歡上朋友,怎知對別人
不行?雖然不一樣,但他也很喜歡跟班班在一起,情感是會改變的……那樣
的話,張家漢也會鬆一口氣吧?
  無論是結束還是難過,今晚就足夠了。
  畢竟……初戀本來就是沒有結果的。他怎麼會以為自己是例外?
  「Birdy ,醒醒,這樣睡會感冒。」
  他張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抓著毯子,蜷縮在張家漢身邊,他的手
掌輕撫自己的額頭,嘴角在笑,眼睛裡卻有擔心。
  「你做夢了嗎?」
  夢到你啦。他閉了一會眼睛不說話。說也奇怪,明明就天天在一起,他
偶爾卻會夢到張家漢,有時候是過去的一些細節,他記得發生過的點滴;有
些則像是折射,像是他們,卻又像是一齣電影般,每個細節在預示著分離的
結局。
  這種事多來幾次,張家漢也都能大略推測出來。像現在,若是平常他睡
著了,張家漢是不會叫醒他的,要嘛拖來毯子在他旁邊一起睡,要嘛直接扶
他上床──反正他不會醒。
  「嗯啊。」他隨便應了一聲,就著他的手掌平緩呼吸,「你吃了喔?」
手指上還有一點番茄的氣味。
  「嗯,謝謝你做飯,用橄欖油和辣椒烤的花椰菜很好吃。」
  哪次不是說好吃。他沒有起身去看張家漢的臉,但聽聲音真實度有九分,
應該是真的。
  他也變懶了,以前都會注意他說話的表情去確認的說。何況,他也覺得
自己料理得不錯,跟一開始的手忙腳亂相較,也愈來愈駕輕就熟。
  可能就像這樣吧,曾經帶來的熱情與痛楚,傷害與狂喜,都會化為時間
的細流,在周遭靜靜流淌,變成日常慣習的光影。
  他的光化為陰影,手掌先覆蓋他在臉頰留下溫度,然後在他身後躺了下
來,貼著他的背環抱著他。潮水漸退,上湧,他們沉溺、呼吸。
  「我覺得我們差很多誒,」
  身後的張家漢慢吞吞地說,原來他剛剛在想這件事啊?「喔?」
  「可是我們合得來,這樣就好了。」
  「嗯。」所以他不覺得差很多。
  「我會跟朋友聊你啊,有時候別人就是會好奇,想一些不太要緊的事,
滿足他們一下就好了,不過你不想說,就不用勉強,只要你堅持,他們會跟
你做朋友,久了就會明白了。」
  「嗯。」他今天就是想像張家漢平常的方式應付了過去,雖然很累,至
少他們不再對他窮追猛打了。
  「而且啊,只要你願意說一些,有煩惱的時候,他們也會聽你說,這樣
就比較不會鑽牛角尖。」
  「……你煩惱什麼?」
  身後的人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啊,就……沒什麼啦。」
  跟他有關?他拉開張家漢環抱的手,轉過來面對面,「你不想說嗎?」
  他的男友露出那種單純的、害羞的笑容,「就,早上那個,要怎麼還。」
  他馬上就後悔了,但張家漢的手早就牢牢挽住他的腰,沒辦法若無其事
地轉回去,「你聽到囉?」
  「是真的喔?你是不是踢到電風扇?所以不是夢囉?」
  幹──他即時吞下了,「你很煩誒,我要去洗澡了。」
  「不行,你還沒說要怎麼還,」這次他整個人被覆蓋住了,「而且我剛
剛快要關機了,還要再一下。」
  什麼關機啊──埋在頸間知道張家漢看不到,他故意發出嘆氣聲,偷偷
笑了。「那要多久?」
  「至少要到綠燈吧。你可以慢慢想……」
  「……我早就想好了,你不可以張開嘴巴,哼歌給我聽,」他起身伸手,
準確捏住張家漢的鼻子,「……這樣哼。」
  看著張家漢瞪著眼睛,喉腔發出不明的聲音一會,張嘴試圖咬他,手也
貼上他的雙頰施力,他趁隙放手扭身要逃──只滾開一點距離,就被抓了回
來──嘴唇被堵住了。
  這個吻沒有很久,只是他被抱回原來的位置時,聽到張家漢用低低的聲
音叫他「Birdy」 ,他過了一陣子才應了一聲:
  「嗯,」
  「我還了。」
  「……」
  「所以再借我一下。」
  「……」他無聲地清了清喉嚨,「一下是多久?」
  「我想一下。」
  「……」好吧,應該要很久。他閉上眼睛,讓意識飄浮在一個漫無邊際
但安全的宇宙裡。
  當初總是被動的張家漢,哪知道交往愈久會變得這麼黏人;也不知道想
要讓他主動,居然要費這麼多心思──更沒想到自己一點也不在意。
  「……所以你剛剛到底夢到什麼?」聲音從頭頂傳過來。
  王柏德頓了一下,靜默了很久才道:
  「……有一隻夜鶯覺得春天的陽光很舒服,有一塊石頭很……特別,牠
想把這些告訴住在高塔裡的公主。但有人告訴牠,公主什麼都有,根本就不
需要。」
  「喔──那牠去了嗎?」
  「你覺得牠有去喔?公主可能會覺得那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啊。」
  「……既然是你做的夢,那牠應該有去,公主覺得那是寶石啊。不去怎
麼知道?」
  「……他還沒決定要不要去,就被你吵醒了啦。」
  「是這樣喔……哈哈。」
  「笑什麼?」
  「就……很像是你會做的夢啊。」頓了一下又道:「我下次送你……玫瑰。」
  「……笨蛋。」
  他確實去了。
  或許是因為,在那之後有一段時間,即使他能做到徹底無視內心慣有的
期待,卻無法不去看見張家漢眼中的失落和痛苦,儘管必須一再撞牆,還是
努力傳達自己的心意。
  即使是當下,不知道的事仍然太多了。如果沒有班班幫忙,他和張家漢
大概會一直在原地打轉,然後因為誤解和傷害,最後漸行漸遠。
  所以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常常會想,也許是命運疏漏了什麼,才會把
張家漢暫時借給自己,總有一天要還回去的吧。
  那天和大姐吃飯被支開,他從手機聽到大姐要張家漢照顧自己,張家漢
說:
  「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會的。」
  那句話他一直記在心裡。
  沒有人能猜透未來會帶來什麼,永恆更是從不存在,他們只能活在當下。
  只要張家漢選擇跟他在一起,只要命運沒有要求他必須歸還彼此自由,
他就會一直珍惜、並且努力去延續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因為他始終是自己打開窗戶後,唯一嚮往的所在。
(完)
後記
  從誤會到在一起的後續,可以在〈少女班班的煩惱〉、〈好朋友不要為
了感情吵架〉、〈早安〉對照,希望不會有bug……有的話還請包涵。
  最後謝謝你們讀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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