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見悠開始跟安子澄學空手道,其實主要是防身術。依照安子澄的說法,杜見悠實在
太瘦,他要求杜見悠多吃多運動,還幫他制定了一套健身計畫。每天早晚杜見悠一個人去
跑操場,從一開始的一千公尺慢慢增加到三千公尺,有空舉舉啞鈴練練肌肉,加上一周兩
、三次的空手道訓練,的確很有成效。到了高二下學期,杜見悠不再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樣
子,雖然還是瘦,但是身體結實很多。
杜見悠非常感謝他。此時安子澄已經高三了,忙著之後要面臨的大考,連這樣學霸級
的人也開始焦頭爛額,時間不再充裕。
「小悠,我現在開始忙了,以後沒什麼時間再教你空手道了,可是你跑步、啞鈴這些
項目自己還是得繼續練習。持續的運動習慣是很重要的,之後你要升高三了,你會需要更
多的體力來應付課業。如果遇到麻煩,我教你的那幾招應該足夠防身,真的遇上對手打不
過,你長期在練跑,至少還能讓你跑得掉。」
傍晚,夕陽西斜。他們剛剛在宿舍頂樓曬衣場的空地對練招式,現在休息時間,正靠
在圍牆邊說話。安子澄還是一邊盯著籃球場一邊叮嚀著杜見悠。他已經高三下學期了,沒
有時間參與社團或校隊活動,所以看著別人打籃球,心裡很悶。
杜見悠還沒從剛剛的訓練緩過來,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看著安子澄。想到以後不能再
跟他一起練招式了,心裡一陣難過。
安子澄幾乎是他在這個學校裡唯一的朋友,雖然他們從來也沒什麼深入的交流,每次
碰面都只是抓緊時間練習,但是杜見悠在這樣的一段時間已經非常依賴安子澄了。他想,
雖然不知道安學長的想法,但是他願意花這麼多時間在自己身上,應該是不討厭自己吧?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衝動一次。
「學長,」他欲言又止。
「嗯?」安子澄還是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喜歡你。」
「……什麼?」安子澄沒有反應過來。
「我說,我喜歡你。」杜見悠鼓起勇氣再說一遍。
「……」安子澄這回有反應了。他吃驚的說不出話。
他睜大雙眼轉過頭瞪著杜見悠,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微風吹拂,應該是很舒服的,杜見悠看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學長,一顆心逐漸下沉
。
身後曬衣場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又彈開了,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怎樣,兩個人被一聲
巨響嚇得同時回過頭,恍惚之中好像有人影閃過,杜見悠沒看清,但是安子澄看清了,那
一抹藍色身影,他是不會認錯的。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眼裡的憂鬱又加重了幾分。
過了一會兒,安子澄終於開口說話:「很抱歉,是不是我讓你誤會了什麼?」
「……」這回換杜見悠說不出話。超尷尬的。
兩個人在露天曬衣場站著,夕陽已經下山了,天色暗了,舒服的微風漸漸帶著寒意。
「回去吧!以後還是要好好的。你要學會堅強。」安子澄留下這句話就走了。留下杜
見悠一個人站在黑暗中。
學長要他堅強,他不敢流淚。
至今,他都還記得安子澄學長當時詫異的眼神,以及從此以後不再相見的閃躲。
杜見悠從往事中回過神來,他疲憊的揉揉自己的臉。
成長路上他跌跌撞撞,試圖要找出自己的立足點,起先他卑微匐匍、搖尾乞憐,而這
樣做只是更令人瞧不起,沒有人對他伸出援手,只把自己推入更深的泥淖裡。
所幸,那個避不見面一整個學期的安學長,在他自己畢業的前夕跑來找杜見悠。學長
告訴他,其實他心中也有喜歡的男生,是他的同班同學,也是他的好朋友,只是他沒有勇
氣像杜見悠一樣勇敢告白。如今他們要畢業了,也許日後各分東西,他打算要鼓起勇氣去
告訴他。在他行動之前,想要先來看看杜見悠,也謝謝他給了自己勇敢去追求的勇氣。
學長說在他身上看到自己過去淡淡的影子,所以一直在注意他的自卑怯懦,也因此他
才想教他空手道,希望他能保護自己。
學長又說:唯有先愛護自己,把自己當作珍寶,別人才會這樣看待你。
學長還說:像我們這樣與眾不同的孩子都是特別的。大家都一樣,有什麼意思呢?學
長要他拿出告白時的勇氣,堂堂正正、抬頭挺胸的站起來。
從那時起,學長的聲音總在他想要退卻的時候,戳著他的脊樑,要他站直了。
最後學長給了他一個溫暖善意的擁抱,他說:笑一個,別總哭。
現在,他抬頭挺胸站穩腳步了。他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接受自己,允許自己。不能長成
大樹一樣,那至少蔓出一片草原、開出一叢花吧!他這叢花不顧眾人的眼光,自開自放,
願意欣賞的欣賞,不願意的儘管閃一邊去,反正各花入各眼、反正他花開花謝從來不是為
了誰,就只是為了自己。
但是現在,他卻開始動搖了。十多年來一直封印的自卑心虛,此時都湧了上來。他怎
麼會任由自己失控?任由自己見到唐鶴就完全不設防?我杜見悠可是業界有名的心機鬼,
雖不曾惡意算計他人,可也總能把自己的王國保護的密密實實,讓有心覬覦的傢伙知道他
杜見悠不是個好欺負的。曾經以為這樣心機深沈、理智大過於情感的自己,或許這輩子很
難有愛情了。
他一向寡欲自持,雖然在外表現得像個欲求不滿的妖精,但他骨子裡卻冷感到不行。
他知道自己對女人沒興趣,可是對男人呢?除了當年誤把安子澄學長的溫柔仗義當成愛戀
,日後才發現那僅只是想抓住一根浮木的錯覺外,這麼多年,竟不曾遇見過令自己動心的
人。
他就這樣人前人後、熱情冷淡。他把他的熱情留給工作、留給朋友、甚至留給陌生人
。然後,把所有的冷淡留給自己。
杜見悠一向很有分寸,而且很有能力。當一個人的才能備受肯定之後,四周的氛圍也
開始跟著產生變化。他從一個人人厭惡噁心的小娘炮,變成時尚界新寵、人人追捧的大娘
炮。這時當然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說了。可是,他卻還要變本加厲地強調:沒錯,我就是
娘,我就是他媽的娘炮。
在一般的社交場合中,總會見到花蝴蝶一般的見悠娘娘,他張牙舞爪的展示他娘娘的
霸氣,刻意拉高的聲線熱鬧的讓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因為他知道,現實生活中還有許多
跟他一樣的孩子。嬌弱纖細的男孩、率性霸氣的女孩,他要讓他們看到,雖然我們與眾不
同,可我們萬裡挑一。
但其實他也清楚,不是每個人都能真心的接受像他們這樣的與眾不同。萬裡挑一有時
也需要伯樂才能挑出千里馬。有些人眼神中的鄙夷,是無法隱藏的。
他努力了這麼久,雖然在職場上可算是小有一點成就,但在愛情裡,本質上仍是當年
那個害羞怯懦的孩子。他還記得安學長畢業那天,他跟另一個學長一起在臺上領獎。那人
是他的籃球隊隊長,那兩人總是在一塊的。
一直以來,檯面上他們是畢聯會主席與副主席的關係;控球後衛與小前鋒的關係。
原來,檯面下還有他愛他、他也愛他的關係。
他的身邊的位置始終是他,沒有別人。一向有他就有他。
安子澄看到台下的杜見悠,輕輕拉了金鋒的衣袖,金鋒學長轉過頭來,溫柔地與安子
澄相視一笑。一對璧人比肩而立,緊靠的手背輕輕摩娑,陽光灑在他們倆身上,亮晃晃的
扎得人睜不開眼。杜見悠感受到了他們之間繾綣纏繞的情意,他為他們感到高興。
但此後,誰能為我高興?
有誰能與自己相視一笑?有誰能與自己比肩同行?
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唐鶴,別說他愛的是女人,就算他今天愛的是男人,整個社會、整
個商界,包括他的家族、他的集團,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不會允許這樣的醜聞,這是見不
得光的。無論如何,他都不是能招惹的人。
「笑一個,別總哭。」學長的聲音又傳來了。
「是是是,我沒哭。可我現在好像喜歡上一個不能愛我的人怎麼辦?我笑不出來啊。
」杜見悠抱著頭,無聲地在心中大喊。
「不怎麼辦,你又不是因為他喜歡你,你才喜歡他的。你就愛你的,他就不愛他的。
」心裡的想法透過學長溫柔堅定的嗓音在心中響起。
忽然領悟了這一點,杜見悠整個人都通透了。
是啊,我愛我的,你不愛你的,不干任何人的事、不礙任何人的眼。我既然能蔓出一
片草原,我就能再醞釀出一池湖水,圈養這只鱷魚。
杜見悠在玻璃茶几的倒影中看著自己微笑。以後,不管他唐鶴能愛不能愛,我就是這
個用堅定微笑去愛的人。一定要笑,笑的人才會被人記著到最後。
我準備好了。
唐鶴,你……
也笑一個。
此時杜見悠已經完全理清自己的心緒了,也想清楚日後要走的道路,要面對的關卡。
他知道很艱難,但也不奢求有誰會祝福。因為,連他自己都祝福不了自己。只能看著自己
就像飛蛾撲火一般奮不顧身,明知最後會粉身碎骨,還是決定奮力一搏。就像一句廣告詞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老套,但是貼切。
洗過澡後,拿著手機,打算發個簡訊給唐鶴,順便測試看看他的反應,不知道剛剛那
句「喜歡」有沒有嚇壞他?
打開手機,斟酌字詞,想了半天,送出了一句話:
「哥,到家了嗎?」
「早就到了,剛洗好澡,準備睡了。你呢?還不睡?聽說你們幹這行的都是夜貓子。
」不到兩分鐘立即傳來回復。
「我不是夜貓子,我也要睡了,早睡皮膚才會好。你也要早點睡啊!」看到唐鶴關心
的回覆,杜見悠終於放下心中的忐忑。
「你這小子是在嫌棄我皮膚不好嗎?」還帶了個氣呼呼的圖示。
「我怎麼敢?哥的帥氣無人能比,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就是臉稍微大一點。」
「……」氣得說不出話來,喔,是打不出字來。臉小了不起?臉比較大,帥的比例也
占的比較多,懂不懂啊。
「就是想在睡前跟哥說聲晚安。」杜見悠急轉彎的來了這句。
「晚安,早點睡。」氣都發不出來了。
「哥,晚安。」
這是他們第一次傳訊息。
之後,他們就習慣了這樣的模式,杜見悠每天想到什麼,就傳個訊息過去,看到什麼
,就發個照片過去。好似他心中所想、眼中所見都想與唐鶴分享。
而唐鶴也不嫌煩,常常抽空拿出手機,盯著螢幕微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