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仿澄心堂紙
　　「李師傅的作坊有幾位工匠？」
　　「有三十五位，小作坊而已。」
　　「比起鎮上其他作坊的確算少，那李師傅有打算擴大作坊規模嗎？」
　　「這……目前沒有這個打算，現在這樣滿好的。」
　　馬車上，李楮如坐針氈，戰戰兢兢地回答對面蘇大少爺的問題，同時暗自期盼趕快到
蘇府。李楮接受蘇誠的邀請前往蘇府，然而一上馬車蘇大少爺便以「想更了解小弟的朋友
」為名，不斷地拋出問題，讓李楮有種犯人接受盤查的錯覺。
　　蘇悅在一旁看著，雖然很同情李楮，但也覺得眼前的景象很有趣。不知道大哥又被什
麼刺激到，他得回去問問二哥。
　　就在蘇誠問到宣情坊一年能賺多少錢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下來，讓李楮鬆了一大口氣
。下馬車後，李楮和蘇悅跟在蘇誠後面，蘇悅小聲對李楮說道：「放心，在我爹娘和二哥
面前，他不會刁難你的。」
　　李楮欲哭無淚：「我做錯甚麼嗎，為什麼你大哥好像看我不順眼？」
　　「我也不知道啊。」
　　走入廳堂後，一對面貌慈藹的老夫婦立刻迎上來，蘇思源笑道：「貴客來了！李師傅
肯光臨，真是我們家的榮幸。」
　　李楮深深一行禮，說道：「蘇員外這麼說實在折煞我了，請叫我李楮就好。」
　　胡敏則是親暱地拉著李楮的手，說道：「你也別見外，喊伯父伯母就好，儘管把這當
作自己家。我們一直都很想見見你，今日終於如願了！來，我們待會邊吃飯邊聊！」
　　李楮跟著到飯廳入座，心裡對兩老的熱情與平易近人感到驚訝，他本以為大戶人家會
有很多規矩，也擔心自己表現不好，沒想到蘇家其實跟一般人家沒兩樣。
　　坐在隔壁的蘇悅輕輕碰了碰李楮，小聲說道：「我爹娘可喜歡你了，別擔心。」
　　李楮正想回應，就感覺到對面有一股懾人的視線直逼過來，抬頭只見蘇誠正朝自己溫
文有禮地笑著，嚇得他立刻正襟危坐。這時，有另一個長得和蘇誠一模一樣的男子走進來
，敲了蘇誠的頭之後朝李楮頷首打招呼。李楮知道他就是二少爺蘇信，雖說是孿生子，但
李楮可以輕易分辨出兩人，畢竟兩人的神情與氣質天差地別：蘇誠總是面帶微笑，舉手投
足間帶有大家風範；蘇信表情始終淡然，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沉著。
　　大家都坐定之後便開飯，胡敏坐在李楮右邊，邊幫他佈菜邊說著：「多吃點，千萬別
客氣！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就吩咐廚子多準備幾道。」
　　李楮只能連連道謝並盡快解決盤子上推起的小丘。他平時吃食都隨意應付，根本沒吃
過如此精緻的菜餚，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和家人一同吃飯的氛圍了。
　　忽然，一雙筷子從左邊伸過來，在李楮的盤子上放下一個蟹黃湯包，李楮轉過頭來，
見蘇悅正對著他笑。對面的蘇誠看在眼裡差點抓狂，得體的笑臉幾乎就要裂開，蘇信連忙
也夾了隻油燜大蝦到蘇誠盤子裡以安撫他。
　　「你看到了嗎，小弟竟然在給他夾菜！小弟從來沒有幫我夾菜過，我饒不了那個男人
！」
　　「閉嘴，快吃。」
　　另一邊，員外夫婦和李楮閒說著話。
　　「老三整天往你們作坊跑，怪不好意思的，他有沒有給你們添麻煩？」
　　「沒有沒有，蘇悅幫了我很多忙，尤其在在製造新紙的時候，他總能提供很多想法。
」
　　「作坊生意怎麼樣？經營上有沒有困難？我們蘇家畢竟是從商的，這方面可以幫忙。
」
　　「作坊生意很好，尤其因為蘇悅的關係，我們作坊的名聲在鎮上傳開，更多人來買我
們的紙。」
　　李楮說的都是實話，並沒有刻意奉承，而員外夫婦見李楮真誠的樣子，對他更是喜歡
。
　　「家裡呢？和父母一起住嗎？」
　　「我自己一個人住，我爹娘在我小時候便去世了。」
　　霎時間，整個飯廳安靜下來。
　　胡敏趕緊道歉：「實在對不住……」
　　李楮笑道：「沒關係，很久以前的事了。」
　　蘇悅偷偷觀察著李楮的神情，見對方看起來沒有異狀才放下心，他很是自責，他竟忘
記先跟父母說這件事。李楮的父母因為渡河時遭遇意外而逝世，當年李楮有跟自己說過。
　　幸好蘇信及時轉移話題，他對李楮道：「我在江南的時候，到當地富戶拜訪，見他們
家裡貼著宣情坊出的桃花壁紙，他們還很得意地介紹說這是從京城傳過來的壁紙，珍稀的
很。李師傅，不知你願不願意將一些桃花壁紙交給我運到江南，我會幫你談個好價錢，價
格肯定比京城高。」
　　李楮驚喜道：「若能如此，真是再好不過！」
　　兩人討論了一番，員外夫婦也對生意提供些指點，最後敲定蘇信將與宣情坊長期合作
，細則日後詳談。李楮十分感謝蘇信，除了為宣情坊帶來更多生意，更讓宣情坊的紙能傳
入南方。正經事告一段落，眾人又閒話家常起來，這時蘇思源問李楮道：「李楮啊，你年
紀輕輕便是一個作坊的當家，性子好、生得也俊，可有打算成親？」
　　李楮頓時感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他緊張了起來：「目前沒有想過。」
　　「這樣啊，那麼可有心上人了？」
　　一瞬間，李褚覺得看向自己的目光變得熾熱，然而他自己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有？還是沒有？
　　鬼使神差地，他避開對面彷彿能殺人的眼刀，悄悄地瞄了旁邊的蘇悅一眼，見蘇悅正
望著自己，眼裡映著他的身影。李楮的心跳得飛快，答案竟一不小心蹦了出來：「有、有
的。」
　　聞言蘇悅心跳漏了一拍，這個回答使他心情很是微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蘇思源笑道：「本來還想著替你介紹呢！是鎮上哪家的姑娘或小夥子？要是我認識的
話，還能幫你牽線！」
　　李楮慌忙地婉拒了，好不容易才讓這個話題揭過去。不過，直到晚宴結束，李楮都不
敢往左邊看一眼；蘇悅也不敢往右邊看，默默地夾著以前的菜餚。
　　用完飯後，頂著蘇誠充滿怨念的目光，李楮跟著蘇悅來到他的「寶庫」看紙。雖然兩
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然而一旦開啟紙的話題，所有尷尬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庫房裡整齊地陳列許多木櫃，每一個木櫃高及天花板，上有無數個格子，每一個格子
都放著一種紙。蘇悅指著其中一列櫃子，說道：「李大哥，你瞧，宣情坊的紙我全部都放
在這了。」李楮湊過去看，果真看到了幾款他純粹因為好玩而發明的紙，沒想到蘇悅都有
收藏，這讓他開心極了。
　　蘇悅接著帶李楮去看他在京城時買到的紙，這些紙出自御用作坊，從王公貴族手上流
到民間，每一張都價值不斐。兩人埋首於紙堆，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李楮是時候該告
辭了。
　　蘇悅陪李楮往前廳走，正要進門時，卻聽到蘇誠和蘇信爭執的聲音，這讓他們趕緊退
回去，不敢貿然走進入。只聽蘇誠語氣不悅：「原來陳公子的生辰禮是你送的，難怪他隔
天一臉得意，說什麼以後會多關照我。我就是刻意不與那種酒囊飯袋來往，你卻自作主張
！」
　　蘇信語調仍舊沒甚麼起伏：「酒囊飯袋又如何？他上頭有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既然
你們同在翰林天文院，他就是你往上走的基石、可以利用的對象，你不願與之交好也罷，
但最起碼不能得罪他。」
　　「我的前途如何，依的是我的能力，而不是憑關係！」
　　「虧你還是個當官的，你讀的那些聖賢書在官場並不適用，你什麼時候才會明白？」
　　「官場混濁，不代表我必須同流合汙！讀書人最講究的便是氣節，就算世人看來可笑
至極，我也必須守住這條底線。」蘇誠看著蘇信，說道：「你是不會明白的。」
　　不知為何，蘇信語氣突然加重：「那好，你就永遠待在原地吧，你那些經世濟民的愚
蠢想法也不用實現了！」
　　蘇誠怒道：「我偏要實現給你看！」說罷一甩袖往裡頭走去，也沒注意到躲在門邊的
蘇悅和李楮。
　　蘇信呆立一會，看到門邊探出兩個腦袋，淡笑道：「進來吧，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
　　蘇悅擔心道：「二哥，要不要我去和大哥說說？」
　　「不用，也不是第一次吵，等他下次休沐日回來便沒事了。」
　　「但是大哥應該要知道你為了他……」
　　蘇信拍拍蘇悅的頭，說道：「他這輩子都不用知道，做好他的官就行。好了，送李師
傅回去吧，時候不早了。」語畢向李楮點點頭便離開了。
　　兩人朝門口走去，李楮忍不住說道：「總覺得你二哥比你大哥還像長兄。」
　　蘇悅贊同道：「我一直都這麼覺得，只不過大哥在這個問題上很堅持。」
　　蘇悅送李楮上馬車，本想送他回家，但李楮要他趕快去休息，總歸他們明天就能見上
面了。
　　夜色中，兩人依依不捨地分別。
　　距離李楮到蘇府赴宴已經過了五日，這五日蘇悅自然是天天造訪宣情坊，不過，蘇悅
感覺自己和李楮相處時，已經無法如之前一般從容。
　　他太在意李楮的心上人是誰了。
　　也由於這份在意，他徹底明白自己心中對李楮的想法。
　　不過，那位「心上人」究竟是誰呢？蘇悅整天跟李楮混在一起，對李楮與他人的交往
自有觀察：除了送紙去宋老闆的鋪子，直到收工以前李楮都會待在作坊，接著便直接回家
；作坊中也沒見李楮跟誰的關係比較特別，當然，蘇悅自己是個例外。再者，有時和李楮
之間的微妙氛圍，蘇悅也感覺得到。
　　總而言之，蘇悅認為自己很有機會，他有一定的信心。但李楮的心上人也有可能是他
的鄰居之類的，因此他還是謹慎為上，旁敲側擊找出真正的答案。
　　就像此刻，他和李楮坐在地上搗料，正思考著要怎麼套對方的話之時，玉宣突然匆匆
走過來，對兩人說道：「二少爺來了，好像有急事的樣子。」
　　聞言他們立刻起身往外走，蘇悅邊驚訝道：「二哥？二哥來做甚麼？」
　　走出門外，只見蘇信垂首佇立，面色凝重。聽到兩人的腳步聲，他抬頭說道：「抱歉
，打擾了。」而後他看向李楮，問道：「李師傅，其實我來只是想來問一句，您這裡有仿
澄心堂紙嗎？」
　　李楮道：「目前沒有庫存，都賣出去了。」
　　蘇信聽了點點頭，說了句「多謝」，便上馬車掉頭離去，宛如一陣風似的。
　　蘇李兩人面面相覷，均不明所以，只得先回作坊，蘇悅回家再問問。沒想到不到一刻
鐘的時間，玉宣再次走過來，說道：「大少爺來了。」
　　兩人這下更好奇到底發生什麼事，而蘇誠見他們兩個出來，便問道：「蘇信有沒有來
過這裡？」
　　蘇悅道：「剛離開沒多久，問有沒有仿澄心堂紙。」
　　蘇誠著急問道：「所以這裡有嗎？」
　　這次換李楮回答：「沒有，其實剛做好沒多久就全部送去寄賣了。」
　　「那麼，能否委託你們製作？盡量越快越好，價錢多少都可以商量。」
　　李楮卻有些為難：「我也很希望能幫上忙，但仿澄心堂紙現在是做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