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不久,明蔚就說要去一趟寂明館處理例行事務,他本來想帶上楊慕珂,
但也不能落下楊雿熙一人。楊慕珂知道這裡的寂明館比月湖城還要更複雜些,出入
的人多,事務繁雜,暫時不便帶母親過去,因此楊慕珂決定留下來陪母親。
楊慕珂送明蔚出門,明蔚望著他一會兒,用指腹輕輕蹭過他唇瓣問:「疼麼?」
「沒、不會啊。」楊慕珂有些結巴。今晨他們倆走出房門前,明蔚都還在餵他
月魄,但沒多久他就發現明蔚本意不在度氣,他也意亂情迷的與之溫存。雖然只是
相擁親吻了一會兒,但明蔚彷彿要把他唇舌磨軟嚼爛似的,纏綿不休,以至於他的
唇現在還很紅潤,想起來都害臊。他都無法再直視明蔚的雙眼和笑容了,擺手催促:
「你早去早回吧,我會守在這兒。」
明蔚摟著楊慕珂的腰,另一手互相牽著,溫聲叮囑道:「記著,不論誰來了,
或是發生何事,你們都不要離開這屋宅半步。」
「我知道,在這屋裡的話,就算是昭明寶鏡也照不到。」楊慕珂清楚明蔚的顧
慮,這同時也是他的陰影,於是他又一次承諾說:「淹水起火了我跟娘親也不出去,
就躲極樂天裡頭,你不必擔心。」
他們難得重逢,明蔚的目光和碰觸幾乎沒離開過楊慕珂身上,只是這樣日常的
道別也依依不捨,但他畢竟還有寂明館的事情要打理,還好館內幫手多,也不必由
他坐鎮一整天,就像楊慕珂說的早去早回吧。
楊慕珂送走明蔚,他知道楊雿熙通常睡得久,所以會晚起,巳時起床都算早的,
於是他開始替明蔚打掃屋宅,這裡的確不易髒亂,他做完簡單灑掃就去廚房準備他
們母子倆的飯菜。忙完炊事,楊慕珂流了一身汗,就到後院井邊提了些水,擰了條
毛巾擦抹頭臉頸子,這時一隻綠瞳白貓跳上圍牆朝他叫了一聲,他看白貓漂亮可愛,
也好玩的回應:「喵?」
白貓抬起一隻前腳舔了挑腳,居高臨下盯著楊慕珂半晌,優雅移到樹蔭下又跳
去牆外不見了。楊慕珂只當牠是路過的,心情不錯的嘀咕:「野貓有這麼漂亮的?」
他沒多想,回房換了身乾淨衣裳,再出房間時,望著盛開的流蘇樹欣賞片刻,就去
摘了些嫩葉,他嗅了下葉片的確是氣味清香,按明蔚教的拿去泡在沸水裡,當作今
天解渴的茶水喝。
方才的綠瞳白貓一落地,渾身就暈出許多閃爍光點的飛塵,光塵收成一束迅速
被半空中的圓鏡攝回,白貓變成普通的花貓倏地跑走了。與方才的楊慕珂一牆之隔,
牆外綠蔭下站著的兩人正是盛如玄和藍晏清,盛如玄用昭明寶鏡操控野貓潛到那屋
宅結界的邊緣,藉白貓之眼窺看宅內情形。
藍晏清看到小師弟方才就在那麼近的地方,他握緊雙手壓抑激蕩的情緒,他知
道這屋宅佈下重重結界,師父都難以輕易闖入,遑論是他,若強行侵入只會把那妖
魔引回來罷了,所以他們不得輕舉妄動。
盛如玄收回寶鏡說:「看來,你小師弟就在這屋裡,怪不得早先去國師那裡看
不到人影。」
藍晏清默默握緊袖裡雙拳,前一刻他和師弟僅一牆之隔,但他根本無法碰觸到
小師弟,當真是咫尺天涯。
盛如玄又說:「這屋宅佈下強大結界,硬闖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先找個地方
落腳,再想個辦法讓他們自己出來。他們母子倆總不會一年到頭都關在這屋裡躲著。」
「是,師父。」藍晏清點頭,眼尾忍不住瞄著那面牆,好像隱約能聽到他小師
弟用鼻音哼歌的聲音,那聲調若有似無,卻像無數細小銳利的彎勾落在心上,扎得
他心裡刺癢痠麻,與之分離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他明知道人就在牆裡,還和那妖魔
處在一塊兒,卻又不能立刻將人搶回來。
盛如玄帶藍晏清來到城裡某間酒樓,藍晏清沒多問,大清早酒樓還沒開門,不
過他們如鬼魅一般穿牆而入,進去看到的卻非原先的酒樓內部,而是相當寬敞的道
場,那裡有許多黃衣修士圍著一座祭台,似乎正在唱經念咒。
藍晏清認出那些黃衣人的來歷,立刻警覺道:「師父,這裡是天蘅教的地盤。」
「別慌張,天蘅教早已大不如前。」盛如玄此言有些曖昧,究竟是指教派勢力
不如從前,還是說這教派不像以前跟他們靈素宮那麼不對盤,又或是有別的意思?
藍晏清想不明白,也隱約不想問清楚,他尾隨師父走近那些黃衣修士,看到長
形祭台像張床,上頭躺著的紅衣女子頸部有一道鮮紅的血痕,神識細察就知道她是
頭身斷離,但斷面並沒有壞死,而是經由教眾唱念的咒力加速接連在一起。
以藍晏清的神識能看清斬斷的皮肉間好像生出許多小手互相沾黏,突出來的手
狀皮肉蠕動得像蟲子般噁心,他不禁壓著嗓音問:「師父,那可是在施行邪術?」
他已認出那女子是不久前見過的紅羅護法,不曉得怎會在短時間內被重創。
盛如玄帶著看戲的態度輕鬆觀望,應他說:「看來我們走後她遇上了點麻煩。
這大概是以他們教中的法術結合某種蠱術,傳言紅羅有不死身,大概也是靠這種
邪術或邪蠱來的。不過當初我們見的是她的分身,躺在那兒的卻是本尊,看來傷
她的人修為匪淺。」
天蘅教徒已察覺有人入侵,只是儀式不得中斷,等儀式告一段落,他們即刻摸
出懷裡毒符戒備:「有人擅闖!」
盛如玄看也不看祭台旁的雜魚們,拂袖的動作間射出數道耀眼光束,被照到的
修士全像丟了魂魄那樣目光無神的定住,藍晏清自覺沒有他出手的機會,所以也立
在原地沒有出手。
僅僅一瞬間就讓所有人都失去應敵之力,紅羅也察覺有擅闖者,她稍微睜開眼,
餘光瞥見盛如玄正邁步走近,她眼裡難掩驚慌,不過盛如玄一手輕摀她頸子,注入
一道真氣並傳音至她識海道:「我回來了。」
紅羅眼裡的驚恐轉為茫然,很快她就冷靜下來,幾乎要再度闔起的眼裡盈滿喜
悅。盛如玄面無表情退開,轉身跟藍晏清說:「沒事了,我們暫時就在這裡歇一會
兒。這裡的人不會洩露我們的行蹤。」
事態陡變,藍晏清不清楚師父做了什麼,原先紅羅那帶有敵意和殺氣的眼神,
一下子也軟化下來,她望著師父的目光甚至可以說是傾慕。但他確定師父過去和紅
羅並無交集,至少在他有記憶以來是沒有的,難不成師父過往的風流史裡,也和紅
羅有過一段曖昧?
他思緒越飄越遠,他知道比起自己胡亂猜想,直接詢問或許是最快得知真相的
辦法,但他面對師父時,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他認為師父,或者該說是他父親的
身上還有許多謎團,而那些他最好暫時別知道太多,至少不能公開的探查。
「愣著做什麼?」盛如玄看藍晏清有些愣神,以為他還在想楊慕珂的事,頓時
有些不耐煩的訓道:「現在你只要想著怎樣達到目的就成了,其他皆是多餘。你這
麼執著那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
藍晏清看了眼師父,遲疑回答:「我喜歡他,求而不得,自然有執念。娘親那
樣對待他,師父對他也不上心,可他對我卻是真心相待,也只有我會真心待他了。
他前半生那麼多苦難,不能再讓他跟著一伙妖魔,隨之沉淪。」
盛如玄對他這番說法感到不屑,但也認為這點能夠好好的利用,於是勸誘道:
「你可有辦法留住他,讓他永遠離不開你?」
藍晏清憶起盛雪拼了命想逃離他的樣子,還不惜往他身上要害處刺了一刀,雖
然那點傷一下子能好,也不會留下後患,但他當下的錯愕、悲傷、不甘心全成了他
的心魔。他知道小師弟是被妖魔所迷惑才會如此,若是從前,小師弟絕對不會對他
下這樣的狠手。
藍晏清嗓音苦澀低啞的請示道:「弟子不知,求師父指點。」
「人心是最難留住的,為師……為父曉得你不只是想要他,更想得到他的心,
但有時候越去追逐就越是要不到。既然能預料到結局不會是自己所想要的,那就只
能竭盡所能去創造機會。你學了這麼多,總能自己想出一些法子來不是?我想你心
裡不是沒有過那些想法,不用害怕去嘗試,你該怕的是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那些話語像雨霧一樣滲入藍晏清千瘡百孔的內心,他的確有過一些不妥的念頭,
只是他長久以來的自律、自持都不允許自己再深想,畢竟他們行的是正道。可他沒
想到師父會對他說這番話,提醒他心中最害怕的事,是虛無的結果。
「師父的意思是,用盡辦法留住師弟就成了?哪怕是,哪怕是將他煉成爐鼎?」
盛如玄微瞇眼,帶著樂見其成的笑意挑眉:「你說呢?」
雙修是心靈相通的兩者一同修煉,心神軀體自然契合,最終不分彼此宛若一體。
然而爐鼎則是心神受控,任由主人採捕,雖然修為也會隨主人一起有所進境,卻還
要另外藉丹藥彌補被採捕時所缺損的元氣,甚至以此延壽,長久下來終將使元神虧
損,難以復原。
豢養爐鼎,多是邪教所為,正道往往不屑為之,而且就算是將抓來的妖魔當爐
鼎,所攝取的真氣也未必能契合並相融。
藍晏清不敢置信,卻又聽盛如玄說:「這法子雖然並不圓滿,但其實你這麼做
也是幫了他。他已經元丹盡毀,連像凡人一樣修煉也難,可是若能作為你的爐鼎,
他就有機會再獲新生,也能延長壽元,日後你再找些上乘靈藥為他滋補養生,也不
失為一個長久安生的好法子。」
「可是這麼做的話,小師弟他的元神,他……」
「即使他元神會有點傷損,但他終歸是他自己,還是說你會因此嫌棄他?」
藍晏清當即否認:「我怎麼可能嫌棄他?可我並不想真的傷了他啊。」
「哼。」盛如玄冷笑:「讓他待在那妖魔身邊就不會受傷?你就能安心?」
藍晏清想起盛雪和那妖魔並肩而行的樣子,他好像不曾見過小師弟露出那樣靦
腆又幸福的表情,心神全被那妖魔給勾走似的。
「不……」藍晏清眼中的微光變得深沉黯然,他無法容忍盛雪在那妖魔身邊。
「我明白了,師父。」
「那就好,先去休息會兒吧。我在這裡等紅羅恢復,要和她說些話。」
藍晏清又瞄了眼紅羅,看起來身軀已經恢復,只是在閉目養神,他心裡仍有疑
問,可是眼下他顧不得別人了,只想著要怎麼找回盛雪,將人徹底留住。
* * *
明蔚的居處由外看來不像是個能修煉的好地點,頂多環境清幽適合修身養性,
但宅內格局卻能隱隱將城中靈氣匯聚過來,而明蔚本身就是最能吸收天地靈氣的存
在,所以楊慕珂和明蔚相處時,即使不特別運行任何功法也都能有修煉的效果。
在這屋裡的楊雿熙同樣獲益不少,儘管才住了幾日,但她的元神得到蘊養,整
個人安定不少,不會浮躁得跑跳、一直講話,楊慕珂在院裡打坐時也能安靜待在一
旁。不過對她而言,兒子一直坐著「打瞌睡」還是很無聊,她摘了些花草抓成一小
束,拿兒子給的絲線綑起來,小心翼翼將小花束別在兒子耳後,並得意洋洋欣賞自
己的好手藝。她想了下又去摘了淺色牡丹,輕輕簪上兒子髮間。
由於有明蔚相助,楊慕珂的元丹逐漸成形,他並不躁進,五感六識也較先前敏
銳,雖然曉得母親又在替他「打扮」,不過他們母子也不出門,沒別人瞧見,他也
就由著她去。
楊雿熙蹲到打坐的楊慕珂面前,兩手撐頰看他,兒子和那隻白狐都愛穿淡青色
系的衣裳,在家也常披散長髮,現在兒子只是隨意抓了半頭紮起來,加上她剛才點
綴的花草,看著比任何一家的女子都要清麗脫俗,也比任何一戶的少年溫雅俊俏,
她滿意的點點頭,退開了一些,隔空指著兒子周圍的青草地,讓青苔花草全都旺盛
生長,冒出不少春夏之交才有的植物,而且隱約透著靈氣。
楊慕珂打坐途中聞到周圍瀰漫花草和苔蘚的氣味,曉得是母親又再玩耍了,不
過她開心就好,母親在這兒似乎也能過得愉快愜意。此時他感受著靈氣溫和於經脈
內流動,精純的靈氣匯聚於元丹,識海有一團耀眼的光在運轉,曾傷損的部分已經
恢復,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去掠奪誰的生機,不用擔心哪天忽然耗盡氣力倒下,默默
的欣喜感動。
楊慕珂一睜眼就見楊雿熙蹲在面前,正兩手撐頰的看著他,他難掩歡喜道:
「娘親,我成功了。修復了元丹以後也能和常人那樣活著,甚至還能繼續修煉。」
楊雿熙似懂非懂的眨眼點頭,看兒子開心她也高興,拍拍手燦笑:「我的好孩
子一直都這麼努力,不管做什麼都能成功的。」
「娘親,我也一定會想辦法讓妳好起來的。」
「我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楊雿熙嘻嘻笑著,微瞇的眼睛都笑彎了。
楊慕珂看她開心莫名,也有些顧慮,喃喃低語:「看到妳這麼無憂無慮的樣子,
我也很高興,不過妳能夠自己選擇的話,是想一直這樣下去,還是想起所有的事,
包括西盛國女皇的事?」
楊雿熙聽他提女皇,想起那天見沈孟珂的事,一臉認真告訴他說:「我跟你講,
那天看到的女皇,和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好像喔。真的,好像同一個人,太不可思
議啦!」
楊慕珂微微苦笑,那本就是同一人吧,可是母親如今也分不清楚了。
楊慕珂問:「如果她們是同一人,妳會如何?」
楊雿熙拿著正在亂編的花草直接盤腿坐地上,她咬了咬下唇苦思,可是腦袋一
片混沌。「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時她對我特別好,我好開心啊,好像從來沒這
麼開心過。想永遠都和那個人在一起。可是有天她出門就沒有再回來了,我抱著你
到處找也找不到,然後,就好像一輩子從來沒這麼傷心過,我哭得好累,你也哭得
好累,我怕你死掉,才勉強去找東西吃。後來……」
楊雿熙目光有些渙散,愣愣抬頭看著楊慕珂,又稍微回過神來微笑說:「後來
我就找到你啦!昨天你還這麼小,今天就長這麼大啦,太不可思議啦!嘻嘻嘻。」
楊慕珂回以微笑,不敢貿然勉強她去回想往事,他怕見到她悲傷的樣子,而那
是他無能為力的事。那時他被袁霏纓從母親那兒搶走,姓袁的或許還打傷了母親吧,
失去伴侶和孩子,也難怪母親變成這樣。
柳青禕和明蔚都為他診治過,幼年被詛咒導致他記憶破碎,才會認賊人為父母,
而且他既然是天人所生,應該也有著修煉的天賦,但在詛咒殘害他的數年之間,他
只能像平凡人那樣修道,本身吸收不了什麼靈氣,就只好靠陣法及符籙。
只不過陣符二者皆講究傳承,一般都會特地拜師學習,雖然靈素宮的書庫都隨
他看,若無人指點,他一個人也難以參透,還好明蔚一直陪著他,教他參悟其箇中
奧秘,所以在他撿回一條命以後,還能勉強藉著陣符茍活至今。
「白狐回來啦。」楊雿熙指著前院大門的方向說。
楊慕珂知道母親是天人,對她特別敏銳的感識也就不那麼意外,他們一起去迎
接明蔚。開門後明蔚難得露出有些懵傻的表情,燦亮的藍眸眨也不眨,癡癡望了他
半晌,他失笑問說:「你怎麼了?一臉傻樣。」
明蔚莞爾:「你今日格外不同,但是也很好看。」
楊慕珂從對方的神情會意過來,赧顏道:「這不是我、是娘親她一時好玩弄的。」
楊雿熙一看兒子要將頭上花草拿下來就急著喊:「不要拿走,很好看啊!我特
地放成那樣,擺得很好看的。」
明蔚忍著笑意附和:「是很好看沒錯。楊夫人好手藝。」
「嘿嘿。」楊雿熙抓住兒子雙手正色道:「對吧?好看的。」
「娘親……」
楊慕珂拗不過母親,只好頂著一頭花草趕緊關門躲回房間,明蔚拿了些圖畫較
多的閒書哄楊雿熙,跟著回房找他。他坐在鏡前把頭上花草弄下來,看著桌前陳列
娘親摘的植物有點哭笑不得。明蔚接過他剛取下的牡丹花聞,柔白的花瓣根處是若
有似無的粉色,他彎身隔著花瓣在楊慕珂轉頭之際落下輕吻。
雖然不是頭一回被偷香,但楊慕珂還是愣了下,他托起明蔚的手也有樣學樣親
回去,有些害羞的別開臉輕笑。明蔚牽他站起來,兩人摟在一起什麼話也沒說,他
擁緊明蔚深吸氣,貪婪感受明蔚的氣息,直到稍微滿足了才鬆開環抱說:「我有個
好消息告訴你。」
明蔚眨著燦亮的藍眸:「你說。」
楊慕珂靦腆抿笑:「雖然我好像不必開口說你也能曉得,我元丹恢復了。有你
的幫忙加上國師給的藥,沒想到這麼快能好起來。」
「也算是否極泰來,之後會越來越好。寂明館最近收了些好藥材,還有不少上
好的靈礦、寶石,我打算去找藥神鼎煉藥。」
「煉什麼藥啊?」
「主要是築基的丹藥。雖然現在你還用不上,先收起來也好。」
楊慕珂知道不管再怎麼道謝也無法傳達他的心情,只能抱住明蔚,慢慢收緊雙
臂,雖然沒有掉淚,身軀卻有些顫抖。自從遇上明蔚以後,前半生所有殘破、斷毀
的地方都被連接起來,如果沒有明蔚的話,也許他的人生走不到這裡,更不敢奢侈
的想像一下將來。
明蔚嘴角微揚,溫柔回擁,聽見楊慕珂用有些低啞溫和的嗓音說:「我好像,
離不開你了。」
「你想過離開?」
楊慕珂想了下:「以前說好契約一到就分道揚鑣啊。可後來還不到十年就出了
意外,你找到我那會兒也想過,不要再拖累你的。」
「你沒拖累我。若非相信你還在世間,我也許會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吧。」
「不可挽回的事?」
明蔚若有似無的輕哼,面帶笑意撫摸他的長髮說:「像是,讓靈素宮給你陪葬。」
「這不行啊!」
「嗯,我知道你不願意,那裡還是有不少弟子對你好的。所以我忍下來了。但,
有些人還是得付出代價。」
楊慕珂不希望明蔚想起那些不高興的事,所以岔開話題說:「對了,我還沒去
過這裡的寂明館,要是有空也想去看看。」
「好。明後天,春蓼他們兄妹也差不多要進城來,我想收的一些藥材就是他們
找來的,春蓼的哥哥小光是羽族,能在一些修士都很難去的地方發現少見的靈草,
他們倆在月湖城待膩了,就趁著護送藥草來順便來玩。」
「日子過得真快,以前我記得春蓼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女娃。」
「等他們到了,我帶你去寂明館,順便去逛集市,採買些東西。」
楊慕珂難掩興奮的點頭:「娘親一定也會很高興。」
他們彼此有默契的不再談靈素宮的人與事,眼下還是先把楊雿熙的問題解決了
再說,報仇的事不急於一時。
兩天後春蓼跟哥哥小光進祇里城,近午時分楊慕珂跟母親隨明蔚前往寂明館,
幾人就在寂明館樓上的廂房裡一起吃飯敘舊。楊雿熙開心喊著兔兔、兔兔,春蓼臉
頰微紅糾正道:「人家叫春蓼啦。」
楊慕珂替小光倒酒致謝:「多虧你們特地送藥材來。」
小光有些害羞得撓頰,見他提起酒壺連忙拿起杯子回應:「不用客氣,我和小
蓼早就想來這裡玩一陣子,再說你以前還救過我們哩,這點事連報恩都算不上。」
在場都是自己人,也不必應酬,明蔚在這樣的情況總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也
不怎麼在意其他人,他的神識幾乎都籠罩著楊慕珂。關於這點不僅其他人留意到了,
楊慕珂自己也清楚,雖然會覺得害臊,但只要不太留意他和明蔚的人就不會察覺,
所以他也繼續裝傻。
午飯過後,他們多少都喝了些酒,心情放鬆不少,明蔚請春蓼他們暫時陪著楊
雿熙,再對一臉茫然的楊慕珂說:「這些日子你都在宅子裡看顧母親,今日就稍微
偷閒,跟我去逛集市。令堂和春蓼、小光相處過,暫時請他們看顧一下午,沒事的。」
楊慕珂回頭望,母親正拉著春蓼的手講起這些天她覺得有趣的事,像個愛分享
故事的孩子,也許母親成天對著他也膩了吧?他微笑答應:「那好,就麻煩小光你
們了。」
小光點頭:「這沒什麼,寂明館這裡很安全,你們就放心去逛吧。」
楊慕珂牽起母親的手哄道:「娘親,妳暫時和春蓼他們在這裡玩,我跟明蔚去
買好吃的回來,妳等我好麼?」
楊雿熙一聽要和兒子分開就露出猶豫的表情,但她想和春蓼他們玩,也想等孩
子買好吃的回來,於是用力點頭答應:「好,我在這裡等。我要吃上回那種有松子
和糖蜜的那種,還有炸得酥甜的那種糖糕,還有……」她不客氣的開始點菜了。
楊慕珂笑出聲,有些氣味他喜歡的母親也喜歡,只是他並不嗜甜,母親卻很愛
吃甜的,所以他早就把她愛吃的都記牢了。
他和明蔚走出寂明館,明蔚提議道:「吃的東西回程再買吧,有幾樣放久了不
好吃。」
「好啊。」楊慕珂的手被明蔚撈住牽著,他默默回握,輕鬆微笑著。他雖然不
嗜甜,但心中此刻正漾著蜜糖,稍早喝那薄酒的酒勁彷彿還沒消退,整個人都飄飄
然的。
祇里城常能見到各種修士,修道之路漫長,有同性道侶也不奇怪,所以城裡的
人看見他們兩名男子手牽手逛街一點也不奇怪,不僅習以為常,有些商家還熱情招
呼他們,態度無異於對待其他客人。
城中的彌勒坊是修士們聚集的集市,這裡的店鋪做的都是修真界的生意,來自
四面八方的靈石、靈草、任何天材地寶都有可能在這裡出現。其中也有許多散修臨
時租用的街邊攤販,雖然其中也不乏有些無良修士藉機銷贓,但其中也可能混有寶
物,不少修為較低的修士也愛來挖寶。
明蔚先帶楊慕珂去專賣靈植的店裡,楊慕珂有想煉的丹藥,明蔚讓他自己挑,
結帳時再一併清算。楊慕珂想煉的是一些能救急的藥品,傷藥或解毒丹之類,畢竟
他常遇倒楣事,這類的藥得常備才安心。
楊慕珂挑好靈植就去看明蔚選了什麼,店家正把那些靈植都包好,明蔚再將它
們都收進納物的乾坤戒指裡,他掃視了下疑問:「這些材料是要煉什麼?功效配方
看來和金苓蔘的效果相似?」
明蔚說:「想煉些藥給你溫養元丹、滋補元氣,這樣也能早有進境,你的心志
堅韌,可惜道行還有些跟不上。」
「呵呵。」楊慕珂汗顏,這話講得真委婉啊,他現在都要重來,可能比他十幾
歲那會兒還不如呢,不過陣符之流倒是難不倒他,還有實戰經驗也算不錯,至於心
境,經歷那些事還沒瘋,也算是很強悍吧?
「確實,我就只有修為跟不上而已。哈哈哈。」楊慕珂坦然笑開,明蔚也勾起
唇角。他們倆對面的老闆也陪笑,內心卻一頭霧水,這兩位客人笑什麼?練功練到
走火入魔不成?
楊慕珂笑完又問:「可是你怎麼不買自己要用的?你現在不必靠丹藥輔助?」
其實他一直好奇,卻又還沒搞清楚明蔚究竟是怎樣的境界了。在當年他們被迫分離
時,明蔚就已經能使出陽神分身,那道行肯定不淺,起碼是合體期了,就不清楚這
幾年變得如何。
明蔚笑容有些收歛,意味深遠的輕吟一聲,笑睞他說:「一會兒告訴你。我自
己的丹藥還有,所以暫時不必買。對了,要再找些屬性不同的靈石來,這一帶有間
鋪子很不錯,我帶你去混個臉熟。」
「喔、當然好啊。」聽到靈石,楊慕珂眼睛都亮了,雖然他靠一般尋常的東西
也能佈陣、煉符,可是效果依然比不上用精純上好的材料。
他們走了一小段路,這一帶家家戶戶門前都有川水流經,水畔生長的結香花也
正是花期,楊慕珂還沒賞夠美景,就被明蔚拐了個彎帶進小巷裡,他一點都不擔心
明蔚做任何令他難堪或害他之事,只是有些茫然,巷裡沒店鋪啊?
「不是想知道我境界如何?」明蔚說。
楊慕珂認真點頭:「嗯,想知道。」
明蔚偏頭湊到楊慕珂耳邊講悄悄話,楊慕珂面色詫異確認道:「當真啊?」
「騙你做什麼?」
「可你這樣不像啊。」楊慕珂沒想到這傢伙居然說自己離大乘期也不遠了。
「你這樣、這樣、那威壓還不把整座城的生靈都壓垮麼?」如此威能者不應在這裡,
否則其他生靈承受不了,不死也瘋或殘。
明蔚拍他肩安撫說:「所以我有吃藥壓制著,別擔心。」
「這、萬一沒藥……」
「藥只是輔助,我不會胡來的。」明蔚自信一笑,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傷害到楊
慕珂。
不過楊姓青年又陷入其他困惑中:「就算你能壓制境界待著,可是,我不可能
這麼快追得上你的,所謂的成為道侶再雙修之事……」
「不怕的。」明蔚握住他的手微笑,溫聲哄了句:「都交給我,你什麼也不用
擔心。」
楊慕珂是相信明蔚的,這會兒他也總算想通許多事的前因後果,包括為什麼盛
如玄要封印明蔚,那樣的明蔚若不設陷阱封印也抓不住,遑論要將其煉成藥或別的
什麼東西,但明蔚這麼強大,所以才能在被封印後另闢秘境給自己創造生路吧。
楊慕珂想通後對明蔚說:「因為是你,我一點都不擔心,我信你。」
感受到被全心信賴著,明蔚眼神更加溫柔深情了。他又和楊慕珂解釋道:「這
裡雖然什麼樣的修士都可能出現,但相較其他地方來說還算安全,因為入城時就有
一道無凡陣,這法陣能令渡劫期以下的修士自然的收歛威壓,對修士並無威脅或影
響,一般煉氣期以上的修士經過都會有感覺。這座坊市的各個出入口也都設有此陣,
而且也有不少厲害的修士暗中巡邏此處,畢竟是國都,也要確保有什麼萬一不會波
及皇城和文武百官們。」
楊慕珂了然道:「我對無凡陣有印象,從前在靈素宮的書庫裡看過,不過這陣
法無關攻守也無助於修煉,所以被寫在其他閒雜的小分類裡了,想不到用處挺大的
啊。可是渡劫期修士要是出現怎麼辦?」
明蔚輕笑說:「你忘啦?一般那些大能很難在這些凡人境域出現,從我們這裡
往上界雖然困難,可上界那些領域要往下也不容易。這也是為什麼柳青禕得設法弄
個傳陣,還不是普通的傳陣。」
楊慕珂尷尬扯了扯嘴角說:「唉,瞧我糊塗的,凡人的日子過久了,許多修真
界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現在的他既感受不到無凡陣,也把許多修真界很尋常的
東西都忘了,看來要重新來過還真得費一番工夫了。
明蔚安慰他說:「你心境超凡,之後修煉也會很快有所成。」
「呵。」楊慕珂微笑點頭,眼前這位大能都這樣講,他當然也要有點信心。
他們在彌勒坊買好材料就往專門賣靈食的餐館走,雖然凡人也能料理部分帶著
靈氣的食材,但無法真正發揮食材的效用,甚至會使材料變成普通食物,所以靈食
皆由專門的修士所料理。
明蔚說:「先前我就是在這裡訂的飯菜,你們吃過幾回,都是這家做的。」
「那就這家吧。」
這家館子也做各種甜品,他們坐著等候,楊慕珂看到外面街上走過一個叫賣的
賣貨郎,起身道:「我想去跟那賣貨郎買些東西給娘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就好。」
「去吧。」明蔚總會分出一縷神識在楊慕珂身上,即使他閉上眼都能感受到楊
慕珂在附近,所以他也不怎麼擔心。
楊慕珂買了些小玩意兒想給楊雿熙打發時間,還有幾件飾品,雖然不貴重,但
做工也是精巧好看,楊雿熙應該會喜歡的。有時他覺得自己雖然喊楊雿熙娘親,但
偶爾也像在陪伴女兒似的,關於幼年和娘親生活的記憶實在破碎而模糊,真有些好
奇楊雿熙清醒是什麼樣的人。
「這是嵌了醒靈珠的花簪,不但能讓人精神好,也能帶來些桃花運、貴人運的。」
小販看這青年出手大方,熱情介紹自己箱裡的好貨。
「醒靈珠啊……」
「雖然不是上乘靈珠,可也是中上階的,帶水屬性,雖說稱不上是什麼防具,
不過曬久了太陽也不會受傷變黑,能避輕微火屬傷害,很多女修都愛這款。」
楊慕珂用神識看了看自己戒裡的靈石還夠,問了價錢後就決定買了。「那這個
也給我吧。來,靈石在這兒,你點一下是不是這個數。」
「是、好,沒錯了。謝啦客人。」
楊慕珂想像楊雿熙一會兒開心的樣子,心情不錯,正要走回館子裡找明蔚,餘
光見到春蓼從不遠處的屋簷上跳著趕來,轉眼間就落到眼前跟他說:「不好了,楊
哥哥,你娘親她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