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轉瞬交會
離開那間高級料理店還是有點遺憾:沒想到這家店水準聞起來這麼高,主廚肯定不
錯,早該挖掘出這位人才跟我的店裡人輪班一下,才有各自的進修機會。不過現在也是
契機。
搭計程車回原停車的老街附近是我預計,司機難得很熱心地問是不是真的不必送到旅
社?這麼晚要找住點不易。我其實也能要求計程車直接送到我的車所在地。刻意繞遠,是
因為晚點過去,也許能試出什麼。
不過,原先的預想,都在轉入第二條小巷裡,因從中竄出的人影給打散。
「解.語.花,你給小爺交代清楚!」
在凌晨幾乎無人出入的黑暗街頭,看到自己打著手機燈照路走出的人,不知怎地有點
好笑。
雖然,只是稍微推論他有機會出現,但,沒有想到這麼的——開心見到熟悉的神情。
「小三爺訓練有到位,居然能在曉風殘月之時在此守候。」
我輕輕格開他雖算練過但對我來說仍容易制住的勁道(多少跟他昏暈過再恢復有關)
,笑道。
吳邪瞪著眼的尺寸可不是其他人能裝得來的,不過他會出現在這,必跟我留的東西連
上。
「有好些了?」
順著吳邪的拳勁反轉推向他,在凝住被我這一阻後停下來的動作,我回想瞎子曾說的
「召喚」:晶壁能困住魂體,如同他的笛聲重新招回。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順利。』瞎子瞇瞇笑的樣子又在我腦中閃過:『花兒爺您有
抱元守一的練功習慣,所以影響不大;小三爺嘛,該說他有類似血咒守護吧!所以在笛引
後,只要再......』
「小花?」
吳邪還沒搞明前,我先將他反手一轉,拉下頸邊衣領。
在將吳邪交託給趙先時,我曾使用特製秘藥下針留記號。如今隨著人體自然循環,風
池跟膏肓之處會積出藥色——畢竟,如同張海客等人發現的:現在的吳邪,太多了。
「解語花!你在幹什麼!」
吳邪大約才想起可能也要「驗證」的問題,下頭的腿終於要往後反踹,不過我輕輕將
他往前一送,就推開距離,笑道:「吳邪哥哥現在才想到警神,也太慢吧!若是換成別人
,又要倒下囉。」
「不要每次轉移話題都用娘兒音!」
吳邪氣鼓鼓地轉回來,眼瞪的尺寸倒是縮回些,摸摸自己後腦,想了想:「所以你是
看什麼?」
「趙家父子雖然可靠,不過對方也心細到不能輕忽,我總得確認。」我用正常姿態拍
拍他肩膀:「好在小三爺是真的。看來瞎子也不是白吹那段笛。不知您覺得如何?」
「所以我醒來時,枕頭旁一直反覆放的手機是瞎子錄的音?」
吳邪明白過來:「難怪!我來時聽趙兄說,幸好他家有這麼一個房間隔音效果算好,
不然,聽一首曲子放好幾小時,耳朵都要長繭。」
「唸經大概都是這樣。」
我想起離開時的狀態,忍住笑,心裡暗想回頭得給趙家大叔送點厚禮,不過現在情況
,先送走吳邪才是好的。
在那之前——
「趙先兄送你來的?」
被我這一問,吳邪微微挑起眉:「當然他只能送入城,之後我可是自己公交計程換兩
次,然後在最近一家肯德基待到快半夜才走來的,你不是這麼提醒嗎?」
確實如我交代的。
那是只有我跟吳邪才懂的暗號,原先靈感是來自吳邪騙過唐宋的二維條碼圖。後來我
們想到用這做聯絡的方式(據吳邪當時說,他是配合我這「手機控」才做,連胖子他都沒
交代這麼複雜的方式,我自然也沒向秀秀提過):將所要交代的事情寫成圖片傳放上我跟
機密軍事級管理取得的雲端系統,再將網頁照片的網址變成二維碼——不過,網址變化又
有個標準。只要是英文字的部分,前八個英文字母都要往前推三字(如D換成A)、若是中
間的八個字母跟英文最後兩字母不變、後八個字母則往後推兩次,遇大小寫一律互換,數
字跟其他符號不變。所以,即使有人掃了我們留傳資訊用的條碼,若沒有了解網頁變化原
則,只會看到無關痛癢的廣告或是「查無此頁面」的地址。
我留給吳邪的二維碼導出的頁面通知我會去找唐初曉,而可能接應的時間地點也是如
此——吳邪確實是找到了——惟一可能沒來接應的原因,只有醒得晚來不及到。
而他能及時出現在那家速食店,就表示
「既然沒錯。」
感到吳邪的聲音突然加重,我即時抬起頭,正正好接住他比前次猛烈多的一拳。加了
半衝刺的力道以及我已放心的狀態,突然來這一記,我還差點就得靠翻出匕首才能抵擋。
「怎麼啦,小三爺?」
半側身又退了半步才止住拳勁,我苦笑道:「難道一定要展現一次您的練功實力?這
麼晚就別玩吧!我可累了。」
「確實。」
吳邪收回了手,但臉色卻是我沒見過嚴厲(同他去長白山那次也沒見過這神色):「
那我直接請你回答:為什麼你留的訊息裡說:『超過下午三點才看到,就不必來接應』?
這是什麼意思?」
「時間趕不上啊。」我嘆口氣:「小三爺您也知道您借住的趙家在哪兒吧?若是晚於
這時間,您怎麼樣也不太可能趕得上來這見我啊!要是錯過了,得多花多少計程車費?別
說深夜不安全,這裡找個廁所也不容易哪!」
「這理由我部分接受。」
吳邪被我最後一句逼得不能不偏頭忍笑:「但問題不在這,是你後面留的文字語氣!
」
——好好休息,之後的事由我處理就好——
「我覺得語氣很自然。」我輕輕聳肩:「有什麼不對?」
「這樣的寫法是做什麼?演情義戲用?」吳邪咬咬牙,突然抬起頭直視我:「如果,
你想對我說的,跟我在天書裡聽到的一樣,那,至少寫不該是只留給朋友的話——雨臣。
」
這名字,雖然在當年登機而被吳邪得知,但他平日生活中也很少使用。除了危急關頭
(像被王盟傳回去,讓胖子笑很久,而吳邪力爭是當下必說的那句「解雨臣,你他媽快來
救我!」)外,就只有在我們最親密的時候,會聽到他用符合情境的低喃,噫出帶著吳儂
軟語的腔調。
「所以你只是生氣我習慣性留『花』的署名?」
本來在吳邪說了上半場就預想好要回的這問句被我凝在嘴角,沒能出口。
在天書裡聽到的?
唐凌雲說過的話在我記憶中開啟:「以一件事做遙知的能力」、「聽來全在回應解董
事」......
不是我想聽到,而是他想知道?
無人街頭,站著不尷不尬的兩人,絕不像我唱久的花前月下、牆頭馬上。不過比起機
關重重的地宮,似乎是有點情調。
至少還有燈光。
「而且,如果跟我剛才試的一樣,那沒人來接你的話,豈不會」
路邊,閃出了光,幾輛樸實的車往我們所在位置駛來。
「小花!」
吳邪第一時間警戒地要拉我往巷子去,我向他搖搖手,表示放心。
「花兒爺,您回來了。」在迅速下車的人齊齊行禮中,我向他們點頭示意後,向吳邪
笑笑:「那麼,請上車吧,小三爺。」
因為,也該輪我做事。
*****
「原來你不止一個盤口?」
在吳邪進到我第一次請他來的地點時,難得稀奇地道。
「這不能算盤口。」我回答:「只是有機緣時,找安全點的住所小歇罷了。」
畢竟是極單純而俐落,安全而嚴密,但沒有機關或武備,只是所投資的保全公司單身
宿舍區中,「輪流整修」的一間。
「是大隱隱於市吧!」吳邪倒是很快就明白:「這公司確實一直有在營運,也有員工
使用。警衛選用自己人,出入就能方便。」
「小三爺倒是越來越精明了。」我笑著,進入屋中。
駐園內分蓋十數棟,總計有數百間的樓房裡,每月必有修繕維護一組四間的工程。工
程可大可小(不過多半不大),排程幾天來,跟維護庭園造景一樣。如此慢慢輪修著,一
年到頭都有無人使用的地方。當然,也總有轉職出去的員工,那時房間還能多些選擇。每
年簽約都換不同家工程來包修,也能保持安全。
而最重要的是,總被反覆拆裝、上漆的房間,較能確認有無被竊聽盗錄的危險。
「這間還滿乾淨。」
坐在十坪大,一廳一房一衛單身用小房間中,吳邪感興趣地道:「這次輪修的是什麼
?好像只有油漆?」
我翻翻門邊掛的工程本,再看了自己手下做的紀錄:「沒錯,這樓曾因為上月就通知
將輪排修,所以住戶全都搬走。被安排重刷油漆、打掃,還有水電維護。這間住的人是做
到屆齡退休,上月通知時剛好搬離,所以收拾很好,上週油漆完,昨天又打掃過就完成。
隔壁間前房客抽煙弄挺髒的,後天會油漆;對面那間去年底員工離職時馬桶壞了,因為當
時別棟還有空房,就不急著修,等修繕月。在那之前,這一層樓不會有人。喔,斜對角那
間的人住五年,半年前結婚申請調到市內的家庭宿舍,抽油煙機大髒要換全組,會是做全
天的工程,不過是在下周。」
「保全公司還有建家庭用宿舍?也真人性。」吳邪佩服地道。
「響應政府口號啊。」我笑道:「沒有穩定工作,不好多生第二個。這是這家公司創
辦大老想的『穩定員工,老實工作,平衡工資』的方法,我是正好認股。其實薪水倒一般
般,不過讓人無後顧之憂,肯做久的人會稍多些。在這裡找老實人做賺外快工作也好找人
。」
吳邪大概沒考慮打探如何投資的事(二叔大約會有興趣),而在單人房的長條藤椅上
微微側頭,像是想什麼。
我不耽擱,先沖澡以洗去晚宴帶回的氣味。保全員工的單身宿舍因工作性質,其他設
備都簡單,就是隔音效果必好(畢竟輪班時間長,不同時段輪班者入睡時間不一)。當初
蓋時用我的建議,水都引到房外主柱內建排管。所以,使用浴室也不易被樓上樓下察覺。
這類工作的替換率高,除了有家業的中年就業者,單身年輕人倒是工作換很快,又能省些
被人注目的麻煩,看來當初考慮投資是挺對的。
用旅行包組的小毛巾擦掉水,我對著已有些年頭但還可照的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解家人的頭腦只要磨練過,用在投資上絕對不會失誤。當年爺爺重振家業就靠它。
——你該是大家族傳承中,每隔幾代才會結集基因優勢生出的菁英人物吧!祖宗期待
著宗祀延續,信念使生物演化出現突變,就會如此。——
只是為了家族傳承而誕生,那「我」活的意義,是為什麼?
甩甩半乾的頭髮,檢查一下室內痕跡,我將所有該收拾的東西都收入小塑膠袋中,走
出浴室。
四十一、旅程之中
極小的客廳中,吳邪坐在長椅上,掌支下巴,肘頂膝蓋,認真地盯著眼前一個壓克力
盒裝似的東西——若沒有算上他顯然盯久而半垂的眼皮,也算認真。
我走過去坐下,輕輕碰到他肩膀邊緣時,他本能地轉過頭來。
對信任之人無算計的眼光,在透入簡單落地窗(若照我品味來說,這面窗真的是走實
用派,完全沒任何優雅風格,純是大量員工所住單身宿舍才用的)的樸實月色映照中,呈
現出最初的單純,不愧被王胖子冠上「天真」之名的晶彩。
那是能讓我習慣性地減輕提防因此會微微頓住思考點的事物。或者,是這月色跟環境
,令我回想到那他還屬於我的當下。
所以,難得任自己直覺地貼近,吻上。
吳邪卻也很難得地沒有掙扎或推拒,而是凝注著,連睫毛都交錯在一起,也沒有動。
這可有些有趣了。
略略分出可談話的空間,我伸出尚帶濕潤的指尖理過他頭髮,道:「怎麼啦?太累?
」
「小……雨臣,」沒被我刻意淡化的語氣影響,吳邪在這次旅程中,可以說是首次的
,不因情況、不帶緊張,而是認真地望進我,用上只有我們兩在時,他才會用的真名,極
輕極真地問:「你是有、嗯,或者說,能夠,多喜歡我?」
這是什麼情況?還在天書中?
我思忖片刻,衡量自己應是正常,便輕拍了下他的臉:「怎麼著,小三爺?您這輩子
也許能扮不少角色。但我肯定,演不出調情聖手這一角,還是省點力吧。」
吳邪沒被逗笑,也沒有神色尷尬,而是認認真真地,像是最強大業務簽約時會端出的
那種完全坦白(商場上我見慣的,會衡量利益才論誠意):「沒有我,你還是能過得很好
,對吧?」
……也許他談情的能力比我預計的還要高。
將手滑至腿面,我平靜地道:「即使近期聽說最情深的二爺,也從沒為夫人殉情。解
家的理性當然不是白訓練的。我現今背負的責任仍很大,絕不可能沒有穩定繼承人時就離
去。這應該不必多問吧。」
吳邪表情仍沒變,大約只是眼神微微軟和些,像他過去,在只有我們兩人相對時會釋
出的安心--雖然有點微妙,但和他們「鐵三角」能夠互信而說笑眼神不一樣。有種,近
乎交託的道:「那,我試著進入天書,應該也沒問題吧!雖然瞎子說得有點玄,不過,我
若能再進去一次,也許能搞明白五丁運作原理,那就解得通。」
「也就是說,」我聽著,心中漸漸感到不對:「你,想再進天書?」
顯然那片看似透明的晶石正夾在壓克力中。十九是瞎子順手撈人時塞進的。我離開時
只檢查吳邪身上要件,看來,要不是他的藏術太好,就是我沒檢查行李的失誤--真是的
!對那瞎子還是得提防!
「有之前的經驗,我覺得天書的概念我能懂了。」吳邪習慣性地(在我看來)進入「
學術解說模式」:「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秦嶺的青銅樹吧!」
「讓你那老同學拐、有大蛇交戰、肋骨斷很多那次?」我淡淡地回。
「哎,怎麼是記那部分!重要的是『物質化』的能力。」吳邪似乎看出我的情緒,終
於記得悄悄將手覆到我手背上:「我確定,天書的能量也跟青銅樹類似。不過它更強大!
雖然不知它的代價是什麼,不過它具體出的力量更明顯。老癢費那些力氣也只換回他母子
兩人的重生--嗯,如果說『複製』可能更像。但天書,我想,它的構成不同。那種晶體
使用的,可以讓腦波更純粹。你知道吧!像充電寶轉輸出電源時,它沒法轉出完全百分百
的電力,因為過程裡轉化一部分成熱能。我覺得青銅樹的轉換能力大約是比最便宜的充電
寶還差的那種,可能變出的腦波力還不到五成,還是得老癢形容是乾淨、純淨不多雜想的
時候才能成功;而天書是高級日本貨,轉換率足有九成以上。所以天書的『心想事成』度
也高得多。」
「真是深入淺出的說明。」
我忍不住好笑,翻掌將他的手握緊:「那,你要進去就進了,是擔心自己變成轉不回
來充不了電的狀態?不過,若真如此,跟我交代,有什麼用?我可說過,我是理性奉行。
」
「嗯,所以,這才好。」
吳邪從原先的「課堂」退下,神情又是那種微微釋放:「你都能,其他人應該也沒問
題。」
「或許你沒多想。」我盡量平抑住氣,說:「你可是你家獨子嫡孫。」
「是吧。」
極自然地回復,不像沒去想,而是像——
我嘆口氣,鬆開握住的指尖:「真不知胖子怎麼會說你天真,在我看,就是『吾脅』
。這是怎麼?期待我下一句問:『你希望我怎麼做』嗎?」
吳邪也沒管我賭氣似的話,卻別過視線(大約因為他知道自己理屈),像是自語地說
「明明是將所有事都攤開講了。」
嗯?
我現在開始評估,也許這小三爺在江湖歷練上,由於張家的終極事件,所以進步飛快
。連調情功力都超乎我的預想。我曾對著昏迷時的他說過的話都能引述回來駁我,更可能
是晶壁某類思想聯結功能比我預計的高。想起我曾在保養皮膚時閒看「人工神經生物研究
」一類的報告,有學者嘗試以電子訊號刺激老鼠的海馬體,營造新記憶,目前尚在動物實
驗階段云云。看來,天書所在的晶壁,大約就是有這功能的吧。
「古人也留下太多高科技了。」
我將他沿衣領拉回,淡淡地揉過臉頰,確認著對我而言的真實性:「你有多大把握證
明你有辦法做你想做的事?投資股票也要設停損點的。」
「進入天書不難,難在怎麼自然出來不受影響。」
吳邪能「只對我」直接說明事情(雖和他對胖子那種「鐵三角」關係的默契不同),
是當年自對付汪家事產生的習慣:「而且,我相信,唐家人的血統是關鍵。如同張家人也
有血緣避蟲的條件。」
「哪一天能不提張家,我也許會去謝神。」我橫眼向牆,道。
吳邪嗤一聲笑出來,氣氛瞬間變了。不是我們嚴肅論事、也不是「為了兄弟」就對我
請託而讓我覺得心煩。
那種笑,是在我們獨處閒話時,完全知道彼此心情節拍,然後輕輕一和的暱語。
在那當下,會完全不再多想其他人,而是靜默下來,讓指間重新輕扣。
沒有軟磨硬求或是說情講理,只覺得,這個時間,這樣相處,是最自然的。
可惜從來不是最長久。
我輕吐口氣時,看到月色又偏了些角度,道:「在養精蓄銳進行計畫前,是不是想打
聽今晚的菜色?」
用這句話收尾後,吳邪倒也清楚我的用意:「唐初曉有對你說什麼嗎?」
「小三爺進到天書的時間比我久,可能知道些什麼吧?」
用指間輕搔他下覆的掌心,道。
「因為有唐凌雲引導過,所以我知道些。我想,她是嘗試要讓我知道唐家的背景。不
過她帶給我的資訊,跟當年用蛇毒引起的幻覺相較,哪些正確點多些,也不知道。」
吳邪談起正經事也能很快上手。我後來想過,是否因為我確實喜歡理性,所以當年才
會被他這種「學術講座」態度給——不過,若我的理性是存在的,現在分析要延續與否的
關係,應也做得到。
當時的日子能再回來--嗎?
「小花?」
就像現在吳邪問起時,我會想到昨晚唐初曉那席話:
*****
『因此,她因為帶回錯誤的情報,讓我們家族大輸給張家的人。』唐初曉微微輕
喟:『所以叔祖派給她的任務也就沒合乎她的能力,使得她出現危機時沒多餘的人看顧協
助她,她也因此再沒能回來見我。』
唐宋嗎?
我想,那也只能是『成者為王敗者寇』了。
『為什麼居然會輸給你們?呵,我不是說您。若真是輸給您,也許我還能服氣。聽說
九爺做事是滴水不漏的。』唐初曉輕輕抬頭,嘴脣仍是彎著,但眼中完全無笑意:『而且
,我還聽著如同妹妹的好秀秀在事後歌功頌德的說她哥哥們多好多棒,解決老九門幾十年
的心結。秀秀說:你絕不會相信,還是天真哥哥主導呢!』
我靜靜地看著她,道:『你想怎麼樣?』
『不過我只是半個汪家人。還是算入我媽媽加我入贅的高祖父,才算血緣較近的一輩
。』唐初曉嫣然一笑:『所以我大可以不去管汪家他們的事。他們愛跟張家作對,拉扯你
們,跟我也全無關係。既然我妹妹如今不在,汪家跟唐家重要性在我心中也就沒什麼差。
對我而言,現在如何活下去,才是重要。』
『你要執掌唐家?』我問。
『您誤會了,我早已經是唐家當家。』
唐初曉抿口蒙頂黃芽,淺淺一笑:『解當家,您是否要正式拜候?』
*****
「唐宋?那小女孩她?」
吳邪微微有些震驚的反應讓我覺得好過些。不管歷練多久,或是對敵人有多麼狠絕,
那種只有他才會有的惻隱之心,始終能讓我看到他的柔軟點。
「所以,唐初曉跟唐凌雲並不是同母的姊妹。其他幾人可能也未必都是兄弟。」我提
醒他重點:「唐家歷代能坐上當家之位,只靠血緣或無競爭者還不夠,還得掌握天書的秘
訣,以及使用五丁。」
目前觀察唐初曉的說辭加上我被「封」的店,看來她在這古都已握有一定的實權,但
既然當時曾看到不同路的人馬出現在她原先約見之點(瞎子就是),那表示她的家主地位
還沒有得到共同認可。
看來,「五丁」跟「天書」,才是家主關鍵。
對我的說法,吳邪同意,卻又問道:「所以一開始唐初曉就講明她要五丁。可也奇怪
,她要真想要,現在又直接表現出她跟汪家有關,又是為什麼?難道她覺得我們會對唐宋
內疚嗎?就算是,也不會對她吧?」
我有些好笑:「小三爺在意這點?」
吳邪對著我的笑意似乎一愣,然後,才像終於想起因討論而過近的距離,明顯轉移話
題地說聲「借沖一下」就跳起來躲往浴室。
這樣看來,當初投資這個處所確實正確。
搓搓手指,剛才觸碰過的尖端還沾著溫度,甚至連幾日來的累積氣息都彷彿留著。
真的是算不過他。
我看著吳邪沒帶進去的方塊物,靜靜地想了想。忽地聽到隱約的微震之聲,在清靜的
房內特別突顯。
從吳邪扔下的外套裡摸出他的手機,鐘樓裡一度曾響起的聲音,跟他如今帶在身上的
,顯然有一段必是記憶糾葛失焦,目前我該「聽信」哪一方呢?
——抱歉啦!出國洽工沒能即時回,剛看到你昨天問的『五丁』——
盯住螢幕簡訊顯示的不熟姓名,我在水聲裡輕輕闔上眼。
四十二、如在掌中
感受到微溫的水氣時,聽到極輕的聲音,越過我,試著拿起我放回的外套。
睜開眼就看到吳邪人在斜上方,因察覺我的注目而尷尬:「吵到你了?」
如果這種等級的動作還醒不來我也太放心了。
心裡想著我只是淡淡地問:「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有點事。」吳邪匆匆地翻出手機,點入,看一下訊息:「這個意思我之前都沒特別
注意,但是比照我們在山上看的情況居然很說的通!」
沒有特別自語,仍讓我夠清楚的聽見。
夜是沉默的。
我等著他繼續說,但吳邪卻像對文字上癮,全神貫注,不發不言。
在我手能觸及的範圍,難道還不伸取嗎?
微微斜過眼,再看了下吳邪的側臉:正凝思的表情,就像記憶中的一樣。
在問出口之前,我想,必須想清楚。
*****
──皮影戲嗎?好好玩!爺爺,我可以買個人偶嗎?
──你會覺得有趣,是因為操縱者是你啊,雨兒。
──我拿去跟……哥哥一道玩兒!──
──呵。
*****
不想再跟著吳邪的事混在一起就是因此。一旦跟他走近,多年往事都會出現在夢中,
讓我得費些功夫調整心情。
昨晚,他或許又觸動我心中柔軟的那一塊地。
因此,我只用淡化後的口氣道:「都已經凌晨,要想做事,睡一睡,頭腦清楚比較不
會分析錯。」
吳邪對這是同意,忽然又望向我:「你先去睡吧!我覺得你比較累。我倒是在那位朋
友先生家睡了飽。」
我挑起眉,看著他並沒有避開的眼睛。
似乎能知道他之前問話的意義。
我慢慢地將背靠向簡單的椅背上:「戲唱得久,什麼天馬行空的事兒不曾發生過?小
三爺再稀奇的點子,也不至於跳出孫大聖的變化吧?」
吳邪嘟囔道:「早知道你沒睡足心情不好就會擺敬語,還不如去睡吧!」
太自然到我無法不記起的曾經。不是單純信任而已,而是會注意到彼此的小小細節。
於是,輕輕靠上:「有什麼新鮮事兒?」
「一個想法。」
對我的倚近,吳邪習慣地挪靠,在我們能接近的情況下:「我正在想,如果用這解法
——」
聽著,看著,想著。我倒也覺得有趣,不過最終還是看到他眼皮低下的微動。
早說要睡了吧!
在將衣圍上時,我也想休息了。
*****
──雨兒,先跪下,向二爺叩頭,二爺答應收你做關門弟子了!
──戲,是在台上。下了台,要能分清表裡,不然,你就不能真正入戲,而是成為戲
魔。不過,歷代倒也真有些個入魔的驚人高手。就看你想要成為什麼。
──二爺,那您是在戲中嗎?
──我?如今我一直是在鏡中。
──鏡,是倒映的現實之意?
──呵呵,鏡中花,水中月。花兒,你也許有天會明白,但若不必明白,更好。
*****
我睜開眼。
心裡忍下嘆氣的想法,我直起腰,打算好好安排今日行程,忽地感覺不對。
吳邪呢?
在他向我說明他想如何處理他所認知的五丁跟天書。加上瞎子留的晶體,吳邪有打算
對鐘樓再做探索。
但他不可能不告而別,尤其房門還倒插著栓,吳邪也沒身手好到會沒事從幾樓高處爬
下來或閒著學偵探片搞不在場證明。
何況,昨晚他還說過,我們──
丁點大的屋子裡確實沒人;又跟我謹慎安排,昨晚監視在外的手下聯絡確認,我不免
當下得出吳邪是「憑空消失」的推論。
對於「瞬息裡外」或許我能察覺到它其中所含的真正意義。
雖然,我自學到的物理概念很難解釋,吳邪有時愛看的科幻牒片裡又過度天馬行空,
但我還是在思索現在的情況。
不過,理性還是最佳處世之道。
「安排律師,處理住店的問題。另找兩個夠水準的兩個法律顧問,再替我送拜帖予溫
老先生。」
給出指示後,我緩緩地理氣調勻,檢查完後,收淨房內的一切。
如果要鞏固四川這塊地,該做的事也得做。
而處理完那些說多不多,但要公事處理卻也得費些時間。
在天色重新暗下時,我送走了檯面上的顧問時,也收到底下的回覆。
──如晤。
看來,相熟長輩那兒可以晚點再去,省一趟。
思考著指示了負責人回頭答謝的方式,我召來車。
有些事,仍得自己探探去。
連休息時間在內,再度回到鐘樓所在林子,是在二十四小時以後。
確認準備,在之前的位置下車,不意外地看到林間如影子般延長出一個黑色的人影。
瞎子是有意為之的吧!
我看著他用特有的家族手勢行了禮,笑笑地推著在夜裡不顯得需要的墨鏡道:「花兒
爺的效率還挺高的,還能在辦檯面上的事時交代人備好東西,善用車程休息然後來,果然
還是當家人能力高。」
我懶得聽他奉承,直截地道:「你究竟給了吳邪什麼東西?」
「話說在前頭免得您開罪小的,小三爺他自己拿到東西,我可沒交給他——頂多只是
沒解釋那是什麼,不過小三爺既沒問過,小的自然當他是知道那是什麼。」
我有時在想,放在不同時空,瞎子可能真有機會做些他傳承工作的大事,憑那種繞圈
子話,誰能不被哄到頭暈。但落到這個科學世紀,有時也真不耐煩他的繞彎,直接道:「
你幾時託了吳邪?還是受他委託?吳邪雖然沒那種爬下高樓的身手,但你都能將他揹著爬
山,顯然你們半夜換了手,讓他走門出去,你替他鎖門再爬下樓去;至於外頭那些人,八
成被你的引魂笛聲影響——我昨天雖然沒能開全宿舍區的錄影紀錄,但這是絕對可能的。
只要避開錄像的死角,管理員又未能反應下,大約也不知道你們怎麼出去——電影裡很多
類似手法了,可惜這裡是一般公司用地,倒不好放養狗或什麼。是你先拋謎題還是吳邪太
想鑽謎題我也懶得管,你不至於放他一人進去吧?」
將昨日早上我評估過的情況一路抽空思考後,對瞎子攤開來直接說明,平時我是懶得
說太多,但為了省他胡攪歪纏,還是直接全講明。
我看到瞎子伸手推了推墨鏡,嘴角先是微撇地想要笑,但又轉念般地收住,道:「不
愧是解家的小九爺,都將咱用的計推算清楚了。既然這樣,您也該知道,不論是我請還是
被請,小三爺肯再入鐘樓,必是有他的打算。」
這話裡有點問題。
瞎子既不會老實承認,我不妨直接點破,道:「他已經想通什麼是五丁了,打算使用
?」
瞎子望我方向來,又是勾勾的笑:「我想依花兒爺的腦袋,佐以九爺昔年的博覽群書
加有意整理,應該不難想通。您是覺得小三爺打算找什麼?」
我將手插在口袋裡,指尖微微滑動手機按鍵:「如果從最古老,甲骨文就有的記載來
看,丁,就是牆。」
從瞎子微微揚起眉角的情況來看,吳邪後來才從電腦找到的最新資訊(透過他另一個
香港網友渡海求學時得到的《說文新解》裡)所記:「城圍。」
《說文解字》用句「夏時萬物皆丁實」,如以古字來看,應是「如丁之實」的喻法,
那麼「丁」就是如城般的厚實,才像夏日萬物茁壯之象。
我頓了頓,看著瞎子側後方:「鐘樓裡的那片像水晶的牆,跟我們在山洞中遇到的一
樣,這麼看,它們正是『五丁』的其中兩座。可以推測,以鐘樓為主,附近繞以四牆。我
還不了解那些牆的原理特性,但它們彼此可能有辦法相通,一旦能將之運用,才能使五丁
。」
「五丁開山」,大約是以我尚不確定的用法,將五處(可能都位於山腹中的水晶型牆
打開),然後能啟動?不過只是牆,有什麼用?開山是了不起,但比起那些建築
我看向瞎子,他正閒閒地、不客氣地自己上前,打開車門拿了罐我帶來的運動飲料,
扭開瓶蓋後向我行個敬酒禮,道:「不愧是花兒爺,將我族規矩『不得口傳筆載的』已公
開,那我喝點代酒品慶祝也不為過。是的,五丁,其實是五片特殊的殞玉牆最中心者。功
能跟咱和小三爺在塔木陀裡看的那顆『如意珠』也不知這有無類似,但它確實,依我族監
視長所說,可以改動很大的東西。」
「東西?」我挑了眉,思考著我學過的《說文解字》(雖然點不到半部,會的多是前
半的字):「丁承丙,象人心。」
吳邪曾跟我說過的秦嶺之行,他單獨而受重傷到幾乎——那個不知算不算生死的(據
他說還同姓)傢伙可惜不是我同家旁支,不然我早就叫人找出來直接打死,插木樁都行!
用聲哼氣調回理智,我評估著,道:「聽說殞玉有活用人類腦波而將其轉化的能力,
大約跟秦嶺的青銅樹類似。那姓張的若照邪照你們說的,出來後會失憶,嗯,可能他
將他的記憶化為某種,維持西王母那的力量。」
頓了頓,我道:「也許那還是控制?吳邪說過的、他們遇過的那條蛇母的媒介。若真
如他們所說的那種龐然大物,不可能用外在的馴伏法,只能直接心神控制才制得住。以科
學角度來看,人類還沒有直接控制那種大物的本領,現代有名的馴獸師雖說真能善用眼神
管控動物,但他們所馴的獅虎象豹也還在人類的眼光盯得住的高度。若是那種大蛇,透過
媒介強化腦波操控,或許才能讓牠接受指令吧。」
雖然,現代科技也沒法完整催眠治療一個人,往往要佐以藥物環境跟心理輔導。不過
若隕玉有不為人知的能量,加上蛇母大量食過帶藥性的活俑那倒也符合今日科學需要
的條件。
不過控制蛇母也只是外力罷了,五丁要能開山,豈不是得下令他們——
記起當年的廣西行,我盯住正將最後一滴飲料吞下的黑眼鏡:「密洛陀,也是可以操
控的某種現代人類還無解的生物。而它們的特性是能夠穿透山,是吧?而要掌控它們的方
法,就像西王母處能掌控蛇母一樣,使用藥跟」
想到那些不像玉的水底之牆,大量的蝕人之酸、最初要我們來到四川尋找的密碼,以
及我跟吳邪討論過,若張家自己都失憶忘了密碼怎麼解得出鎖的問題。
「五丁」那種晶壁——或說是能生成晶壁的力量,是五丁。而五丁既然能置於深山之
中,極可能當年那群麻煩人物先有了操作密洛陀的能力,用那批「生物」開出各區的山洞
深谷後,再用最後一次完成的工程將它們封印在廣西水底。考慮到密洛陀在牆間穿梭各處
時,都是透過玉脈,那它們在「被使用」期,外帶的各式「籠子」,極可能是「五丁」之
璧。
「五丁」能開山,而「五丁」也還受到人力操控(密洛陀顯然不成,只是它們被五丁
限制,只能展現力量,之後又被關入)。
如果按照剛才「現代化版」推論法,五丁就是「藥、環境」的功能,由「五丁」牽著
需要的巨力而來(也許蛇母也能被帶來),依使用者之命決定要其移山或填海。
「那麼,就需要天書了。」
我看著瞎子做起「分類回收」工作:「工程執行前,都需要計劃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