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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仲一坐在矮凳上抱著膝蓋，面對著一鍋咕嚕咕嚕沸騰冒泡的熱湯發呆。
　　一直到現在暑假過一半了，他始終想不明白陸映平那個時候的那一個吻究竟是什麼
意思。
　　不曉得為什麼事後回想起來那天的畫面仍舊很清晰，陸映平貼了他的嘴唇多久他不
太記得，只知道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那人就退開了，而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站直
回去手倚著車門，側身讓出了一條讓萬仲一下車的路。
　　再之後陸映平什麼也沒提，沒有解釋，只對著仍然愣愣的萬仲一說期末考加油，又
提前祝他暑假愉快，兩個人就分開了。
　　隔一週的期末考雖然在學校還有碰到面，只是為了避嫌，兩個人甚至一句話也沒有
說，考完試萬仲一也如當初所說地直接回了老家，兩個人沒再見面，直到現在。
　　雖然沒有見面，但這段期間陸映平時不時會傳訊息給他，偶爾也會通通電話，聊得
都是一些很瑣碎的事情，或是陸維崇又鬧了什麼笑話，就是絕口不提那天突然的親密行
為。
　　錯過了最一開始的時機，而陸映平後來亦什麼都沒提，萬仲一自然也問不太出口，
這事就這麼被擱在心上，想也想不透、忘也忘不了。
　　「仲一學長。」忽然一道聲音傳入耳裡，萬仲一下意識抬頭，只見突然出現的黃育
崧伸手指了指卡式爐上的鍋子。「再不離火，鍋子可能要燒焦了。」
　　萬仲一這才猛然回神，手忙腳亂地把火關了。
　　魏以揚和萬仲一是同個地方出來的，作為他們高中學弟的黃育崧亦是，放了暑假幾
個人自然就一同返鄉。暑假過到一半，魏以揚閒得發慌，便帶著男朋友、找了好幾個高
中同學一起上山露營。
　　於是他們人現在正在一座山區知名的露營地，魏以揚和其他幾個男同學在不遠處搭
帳棚，而萬仲一身為野炊組唯一一名男性，被幾個女生嫌礙手礙腳，就被趕來顧火顧湯
，誰知道顧一顧就恍神了，要不是黃育崧出聲提醒，今天午飯報銷了，他大概會被那群
女生活剝炭烤以此謝罪。
　　「謝了。」萬仲一用湯勺在鍋裡攪了攪，有些不太自在地道了謝。「魏以揚他們那
邊都忙完了？」
　　「嗯，帳篷搭得差不多了，以揚哥讓我來看看午餐怎麼樣了。」黃育崧搬了張小凳
子坐到萬仲一旁邊，跟著一起看向冒著騰騰白煙的鍋子。
　　氣氛隨著黃育崧坐下而變得有些尷尬，雖然萬仲一想尷尬的可能只有他自己，畢竟
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曉得他對魏以揚那點心思。
　　再說他和黃育崧也不熟，他們之間唯一最大的共通點就是喜歡魏以揚，但本質上又
不盡相同。
　　他們一個的喜歡能夠坦然並且獲得回應，一個卻始終只能深藏於心。
　　萬仲一漫不經心地攪動著鍋裡的熱湯，一邊心想隨便哪個誰趕快出現都好，他並不
是很想和這位單方面的情敵單獨待在一起太久。
　　然而下一秒，黃育崧就扔了個讓萬仲一措手不及的問句，砸得他驟然一愣。
　　「有件事我一直有點在意，可能這麼問很突然也很冒昧，」黃育崧隨手從地板上的
袋子裡摸出一包免洗碗，低著頭拆起塑膠包裝，語氣平淡得像是真的只是隨口一提。「
但仲一學長，你是不是……喜歡以揚哥啊？」
　　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問的萬仲一半張著嘴，一時間也不曉得該不該否認，片刻凝滯
過後，他有些緊張地反問：「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別誤會，我不是要質問你的意思。」怕萬仲一多想，黃育崧連忙抬頭解釋。「只
是之前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你對我好像有一點敵意的樣子，就有點……介意。」
　　深藏心底多年的隱密心思就這麼被人硬生生挖了出來，還是被他喜歡的人的現任對
象，一時間羞恥、難堪、焦躁和忐忑，種種複雜的情緒同時湧上心頭，萬仲一抿著唇深
深吸氣，試圖讓自己心裡平靜下來。
　　「你在意這種事，有和魏以揚講過嗎？」萬仲一勉強壓下心裡的混亂，試探著問道
。
　　他是真的怕黃育崧告訴魏以揚了，不論魏以揚相不相信，都可能會影響到他努力隱
忍才維繫了這麼多年的友情。
　　所幸黃育崧搖了搖頭，只說：「沒有，我也怕只是我自己想太多。」
　　萬仲一悄悄鬆了口氣，在片刻的沉默過後，他斂著眸，輕聲開口：「我只想維持現
狀，沒有想過要介入還是破壞你們，所以你大可不用介意，也……不用告訴他。」
　　大概知道萬仲一在擔心什麼，黃育崧聳了聳肩，說他不會，過了會又說：「高中那
時候，社團有好幾個跟你們同屆的學姊，都說你們關係很好，好到連老師都會開你們的
玩笑。我那時候雖然不認識你，但也知道你是以揚哥身邊的人，所以當他開始若有似無
的對我示好，先不說我當時根本沒想過自己是不是同性戀，我一開始真以為他是渣男。
」
　　「所以你那時候才一直吊著他？」
　　「也不能說吊著吧。」黃育崧抓了抓頭，表情有些尷尬，「後來沒多久知道你們其
實不是那種關係，但我也還沒弄清楚自己對同性到底行不行，就一直拖著拖著，拖到你
們都畢業了，到後來我也畢業了，我才終於想明白。」
　　儘管知道黃育崧沒別的意思，但這些話聽在萬仲一耳裡著實還是有些刺耳。他於是
站起身，拿過一旁的隔熱手套戴上，端起湯鍋往後頭的石桌上放，「你知道為什麼這麼
多年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他嗎？」
　　黃育崧仰頭看他，誠實地說：「不知道。」
　　幾個剛搭完帳篷收完尾的男同學正往這裡走來，魏以揚走在正中間，對兩個人而言
同樣是最顯眼的存在。
　　萬仲一放下湯鍋回過頭，看向正朝他們這邊揮手的魏以揚，露出一個有點自嘲、也
有點無可奈何的淺笑，張動著雙唇，聲音輕的像在自言自語：「因為在我知道他是同性
戀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你了。在我以為我可以爭取的時候……你們就已經在一起了。
」
-
　　陸映平坐在一間西餐廳的吧檯前，此時早已經過了營業時間，偌大的餐廳裡只剩下
他，和在吧檯裡不務正業調著酒的餐廳老闆──他前妻的現任丈夫，也是他大學時期曾
經的友人蘇佑洺。
　　「你這樣約我出來，宛婧知道了不會生氣嗎？」陸映平端起酒杯晃了晃，茶褐色的
酒液在杯中搖動，隨即被他仰頭一口飲下。
　　「本來也沒打算讓她知道。」蘇佑洺拿過陸映平的空杯，又替他倒滿了威士忌，而
後拿起自己方才調的那杯酒，和他輕輕碰了下杯。「好久沒和你喝一杯了。」
　　大學時他們曾是關係還不錯的朋友，臨近畢業的時候兩個人同時喜歡上剛入學的大
一學妹顏宛婧，經過一段時間的公平競爭，最終是由陸映平摘下那朵高嶺之花，還順利
和對方步入婚姻殿堂，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蘇佑洺在那之後就幾乎和陸映平斷了聯繫，畢竟曾經的友誼是真的，後面的不甘心
也是真的。直到三年前透過共同朋友得知陸映平和顏宛婧離了婚，依然單身的他毅然決
然地再勇敢追愛一次，不在意對方是不是離過一次婚、是不是帶著一個孩子，也許是這
樣的專一和執著，這一次沒受到什麼阻礙，很輕易地就打動了她，也終於在去年成功抱
得美人歸，成為對方的新任丈夫。
　　「小崇要上的小學定下來了，是一間私立雙語學校，校風滿嚴謹的。」蘇佑洺抿了
口酒，嫌味道不夠，又往裡頭擠了點檸檬。「我想宛婧應該沒有和你說，詳細資料我晚
點再傳給你。」
　　陸映平沉默了片刻，才低應了聲嗯，又說：「你多看著點，別給他太多壓力，他還
小。」
　　「我知道。」深知顏宛婧控制欲多強的蘇佑洺點了點頭，「你也放心，小崇雖然不
是我親生的，但我也是很真心的在對他。」
　　「你這後爸倒是當得挺有模有樣的。」陸映平低低一笑，和他敬了一杯，半開玩笑
道：「你有沒有問過陸小崇，新爸爸和舊爸爸他比較喜歡哪個？」
　　說到這個蘇佑洺忍不住也笑了，他說：「我沒有，但宛婧的父母問過，你知道小崇
怎麼回答嗎？」
　　陸映平搖頭，蘇佑洺便模仿著陸維崇的童言童語：「他說，『什麼新爸爸？我只有
一個爸爸呀。我只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叔叔，還有一個哥哥，都是一個！但我
都喜歡！』」
　　「那傢伙……」陸映平手肘撐著桌面按住額頭，說不上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有點暖，又有點酸澀。
　　如果三年前沒有那場走丟意外，也許他們父子倆現在還能每天生活在一起，他和顏
宛婧的教育理念可能還是有在所難免的衝突，但或許他可以退一步，找到彼此之間的平
衡點，相安無事地維繫著一家三口的感情。
　　可如果終究只是如果，永遠不會實現。
　　「雖然有時候不太聽話，但你確實有一個很愛你的兒子。」蘇佑洺說著，又突然有
些好奇地問他：「不過他說的一個哥哥是誰啊？你們不是只有小崇一個孩子嗎？」
　　陸映平頓了一下，腦海裡頓時浮現萬仲一的臉，淺淺地勾起唇角，「應該是我一個
學生，之前發生過一點事，後來他就經常來陪陸維崇玩。」
　　「上次陪你送小崇回來的那個？」蘇佑洺隱約對這號人物有點印象，又想起陸映平
那不是秘密的男女通吃的性向，輕挑了下眉。「只是學生啊？」
　　陸映平接住了他曖昧的眼神，聳肩一笑：「目前，還只是學生而已。」
　　話沒說得很明白，但蘇佑洺聽懂了，目前還只是學生的意思，就是未來會怎麼發展
，那都不一定。
　　兩個人又閒聊了一會，陸映平放在旁邊的手機短暫地震動了下，他拿過來看了一眼
，發現是回家放暑假的萬仲一難得主動傳來的訊息，只有短短的一行──方便講電話嗎
？

教授快衝過來安慰阿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