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藍晏清和擎封那伙人在藍綃遺留的洞府住下已有一個多月,半點秘寶的
線索也沒有。藍晏清對秘寶的事不太關心,以他如今的修為,身上帶著任何寶物都
是催命符,擎封那些人各個都是人精,也耐得住性子,沒有誰特意再提起傳承秘寶
的事,都像從前那樣在這裡過日子,好像藍綃也還活著那樣。
藍晏清並不特別跟其他人打交道,其他人來串門子他也沒有什麼表示,既不招
呼也不驅趕,隨便他們待多久,他們起初還會自個兒參觀、閒聊,應該是為了打探
藍晏清這裡的情況,以及寶物的線索,不過隨著日子一久,他們也懷疑藍晏清是否
握有線索,漸漸也不太來了,就算來了也只是帶點慰問的東西就走。
擎封是來訪最勤快的,而且每次來就算不是贈藥,也會帶上好些滋補的食材來,
或是能安養元神的小玩意兒。再遲鈍的人都瞧得出來,擎封很喜歡藍晏清,喜歡到
巴不得什麼好東西都往那兒送,藍晏清即使瞎了都看得懂,更何況他沒瞎。
這天藍晏清叫嘉杏替自己按腿,他穿著單薄而隨意,露出小腿擱到矮凳上,嘉
杏跪坐在地上給他推拿小腿,他吃著嘉杏摘來的水梨,垂眼觀察這樹妖。
他曾以為自己會留意這樹妖,除了這是一隻妖之外,就是這隻妖的個性像盛雪,
對很多事情並不強求,也容易知足,但僅僅是有點像而已,越是相處就越覺得嘉杏
根本不像盛雪。他像自言自語般的說:「還記得先前我提過的,從前我有個小師弟
和你差不多弱小,個性很好。」
嘉杏捏著藍晏清結實的腿腳,不敢貿然應話,他記得上回藍少主提起什麼小師
弟的,他問了一句話就惹得藍少主暴怒。
藍晏清也不是真的要等嘉杏回應,自顧自的說:「我會多瞧你一眼,也是覺得
你們好像有點像,不過其實你們一點也不像。長得不像,他沒你這麼高,手也沒你
的寬大,而且他不像你,對什麼事都逆來順受。個性也不像,他性情雖好,但其實
骨子裡有傲氣,也很倔,特別的倔……認定了的事,死也不可能妥協。」
嘉杏安靜捏著藍晏清的腿,有點好奇的聆聽他說的話,心裡沒太多感覺,他見
識不多,所以對什麼都好奇,山林裡的事他多半都懂,不過人間的事他似懂非懂的。
「嘉杏,你有傷心過麼?」
嘉杏搖頭,他不太懂這是什麼心情,想了想懵懂問:「是指身體難受麼?可是
我很健康,被雷劈過以後雖然很虛弱,但是主人有給我藥,我還算健朗的吧,不傷
心。」
「不是這種的。」
「那是指凡人說的那種,想哭的心情?」
「類似吧。不過傷心了也未必會哭。」
「懂。」嘉杏乖巧點頭,他聽藍晏清輕笑一聲說:「不,你不懂。」
外面天色還亮著,卻無聲的飄起小雨,這場秋雨格外的冷,不過藍晏清和嘉杏
都耐寒,沒什麼感覺。
擎封這時候來了,門窗微敞,他沒敲門就進到廳裡,看到樹妖在碰藍晏清的小
腿頓時皺眉,又不著痕跡的多看了下藍晏清那雙腿,修長白亮,好像這人身上每一
處都好看得像琢磨過的玉石。
嘉杏怯怯喊了聲主人,藍晏清右手撐頰睞向來者招呼道:「是師兄你啊,要來
之前若說一聲,我就備熱茶了,不過這會兒什麼準備都沒有,只能倒水給你,見諒
了。」
嘉杏看到藍晏清使眼色,起身要去倒茶水,藍晏清卻將他推到一旁自己起身倒
了杯茶水,遞給擎封說:「師兄喝水解渴吧。」
擎封瞄了眼樹妖,再看向這個自己強行認來的小師弟,笑說:「好。」他喝完
水調侃說:「看來我收的這隻妖,你很滿意?」
藍晏清面露無奈說:「算不上滿意,就是使喚慣了,如師兄所說,他雖然駑鈍,
不過聽話又不生事,要是師兄忽然將他討回去了,我可能會有些傷腦筋。」
擎封爽朗大笑,跟他說:「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讓他留在這裡供你使
喚。我有幾位道友來訪,想帶你去見一見他們,你現在方便麼?」
藍晏清答應了:「好,不過我得去更衣,師兄您稍候。」他不看也不喊嘉杏,
逕自回房更衣。
廳裡剩下擎封和嘉杏,前者還不曉得後者有了名字,隨意坐下來就喊道:「你
過來。」
嘉杏乖乖走到擎封面前,擎封往他肚子上揍了一拳,嘉杏悶哼一聲跪在地上,
疼得掉淚,全然不解為何主人生他的氣。
擎封說:「我只是輕輕碰你而已,沒使半點力氣,你死不了的。知道我為什麼
打你?」
嘉杏揉掉眼角的淚珠,搖搖頭,他聽擎封說:「你剛才碰了藍晏清的腳,不過
我不是因為你這樣伺候才打你,這是個提醒。他不是你這種妖孽能覬覦的人,他和
你是雲泥之別,明白了?不管他讓你做什麼,你都依他,把他伺候高興了就是,但
別的心思不許有。」
嘉杏低著頭,不知為何他心裡不高興,好像是生氣,他覺得自己好委屈,可是
他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像從前那樣點頭,他只能順從主人,因為這個人下了咒,他
只能任憑其操控。
擎封警告完樹妖,想起藍晏清方才倒茶給自己的模樣,神情有些愉悅。他查不
出藍晏清是為了誰使用長生棺,又做了何事,但不管藍晏清心中有誰,看來都是藍
晏清一廂情願,那麼他就有機會追求藍晏清了。
藍晏清換了身素雅的衣裝出來,並沒多瞧一眼嘉杏就跟擎封出門了。現在的他
無法分出神識去窺探嘉杏和擎封的情形,但他猜得出擎封可能會問嘉杏什麼,只是
沒料到擎封在這裡仍然會對嘉杏施暴,這讓他很不悅,但越是這樣他越不能表現出
在意嘉杏。
嘉杏揉了揉肚子,但揉或不揉都很疼,他索性不揉,假裝自己沒被揍,把屋裡
收拾好以後就坐在園林裡的小石椅發呆。一隻小山雀飛來停在他頭上,他說:「我
現在不是樹了,你不要拉屎啊。」
小山雀彷彿聽懂似的啁啾幾聲,沒多久又飛來其他山雀,嘉杏打了一個呵欠,
趴在石桌上繼續發呆,他不知道該怎麼排解被主人誤會和揍肚子的委屈心情,但聽
著小鳥唱歌就好多了,不知不覺在石桌上睡著。
藍晏清回來時天色已晚,山雀早就回巢,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夜梟,有大有小
的,全都站在石桌或草地、地磚上圍繞著嘉杏,輪流的呼嚕咕咕亂叫。藍晏清提燈
走到園子裡找嘉杏,見到此景有些忍俊不住,那些鳥也不曉得是呆還是想守著樹妖,
盯著藍晏清也不飛走,只是稍微讓開一條道。
藍晏清踱近桌邊看嘉杏睡得流口水,輕推他肩膀喊:「嘉杏,起來回屋睡。」
「唔。」嘉杏睜眼,茫然望著藍晏清,望著眼前俊美的男子,他覺得自己還在
夢裡,可是嘴邊濕涼的感覺提醒他這不是夢,他有點自慚形穢,藍晏清抓開他想抹
嘴的手,遞來一塊手帕要他擦。
「謝謝藍少主。我失態了。」
藍晏清問:「怎麼不回屋睡?」
「啊,我不小心睡著的。不過沒關係,我是樹嘛。」嘉杏不自覺微笑,一見到
藍晏清,藍晏清也看著他,那他就什麼委屈都沒有了。
「肚子還疼不疼?」藍晏清把擎封給的丹藥拿給他說:「收著吧,裡面有治內
傷的藥,其他藥有用得上就吃了。」
嘉杏受寵若驚,捧著藥盒搖頭說:「這怎麼可以?主人要送你的啊,萬一被他
知道了……而且主人那麼在意你……」
藍晏清聽他提到擎封,眼裡浮現嫌惡之色。嘉杏並不蠢,也看得懂藍晏清的臉
色不太好,應該是不太喜歡主人吧,他試著問:「藍少主累了吧?我去給你鋪床吧。」
「不必了,你回屋裡繼續睡。還有這些鳥……」
嘉杏明白過來,對周圍歪頭好奇打量他們的鳥兒們說:「你們不用陪我了,謝
謝你們,快去覓食吧,天越來越寒冷,吃的東西不好找的。」
藍晏清看他認真和鳥兒們說話,不覺唇角微勾,很少遇到這麼天真的傢伙了,
原本他只想獨處,遑論和一個妖怪同居,不過和嘉杏相處時他不必太防備,況且他
也不想遂了擎封的意,讓嘉杏被當成爐鼎。
嘉杏跟著藍晏清回屋裡,他問:「那我打盆水給藍少主洗腳吧?不過水很冷的,
我去燒些熱水來。」
「不用做這些,你去歇下。」
「但是主人要我好好服侍你……」
藍晏清面色有些不悅,他回頭走到嘉杏面前說:「你不說,我不說,他不知道
的。你以為我是想讓你伺候才留下你?為免太自以為是了。我只是討厭有人煉製爐
鼎,不想讓他遂心,才讓你一直待在這裡。」
嘉杏想了下,訝異道:「爐鼎?我麼?」
「你真是又醜又蠢,不是你,難不成是我?」藍晏清雖然還很虛弱,但擎封若
將這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也絕對不會讓擎封好過,何況在他遭殃以前,這樹妖會更
早受這劫難,不管怎樣他都不會讓擎封得逞。
嘉杏多少知道爐鼎是怎麼一回事,嚇呆了,但是藍晏清總說他醜,又說還好他
生得醜,不然也不會在這裡,原來是指這麼一回事?那麼藍少主也算救了他,他想
通這點,感激的躬身謝道:「多謝藍少主救命,多謝藍少──」
「別高興得太早。只要他對你下的咒縛一日未除,早晚有一天你還是可能受害,
即使不是變成爐鼎,換個方式採捕或直接吃了你也有可能。」
嘉杏嚇得噤聲,嚥了下口水,不知所措站在走廊間。藍晏清瞧他這樣有些可憐,
不自覺放軟語氣說:「不過我會設法為你解除咒縛,在不讓他發現的情況下,到時
候你重獲自由,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不能讓他覺得我對你
太好,他來的時候,我也許會欺負你,你不必放心上,只是為了讓他鬆懈作戲罷了。」
嘉杏歪頭問:「為何藍少主要對我這麼好?你真是善良。」
藍晏清被誇得有些彆扭,沉默半晌反駁說:「我不是好人,這只是為了我自己。
要是他因為你而修為大漲,將來我更不好擺脫他……我也想要自由。」
嘉杏好奇道:「主人對你這麼好,你不喜歡麼?」
「他怎樣與我何干?那你對我也好,我怎麼不喜歡你?誰對我好我都得接受,
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我不喜歡他,便不想接受他,無關他好與壞。何況他老是變著
法子勉強我接受他獻殷勤,煩死了。」藍晏清從來沒有說話這般粗魯,不過對著嘉
杏卻能毫無顧慮的說出心聲,雖然口氣和用詞稍嫌粗暴,但他看嘉杏並不反感,莫
名鬆了口氣。
嘉杏點點頭:「嗯,我懂了。」
「你才不懂。」藍晏清冷哼,往寢室走,走沒幾步又回頭對嘉杏說:「下次不
要不懂裝懂。」
嘉杏撩著過長的髮絲到耳後,訥訥低喃:「可是我沒裝啊,你解釋得很清楚,
我就聽懂了。」
藍晏清耳力極好,關門前聽嘉杏自言自語,忍不住翻了白眼,就寢時想到嘉杏
那模樣,唇角默默的上揚。今天擎封來訪,本來壞了他的心情,又要陪著去應付那
些為了好奇或獵奇心態,想看他過得如何的修士們,被當作珍奇異獸看待真是讓他
想拿謹封劍大開殺戒,不過夜裡和嘉杏瞎說了一會兒話,心情就被安撫了,難道這
也是那樹妖獨有的能力?
「其實天真的是我吧。」藍晏清自嘲輕笑一聲。他是憎惡自己的,往事之所以
不堪,是因為他也有自知之明,再怎樣魔怔還是得醒,醒來那一刻就見到自己有多
醜陋。他厭惡妖魔鬼怪,原因之一是他連妖魔都不如,面對擎封時,好像站到了過
去盛雪的位置在面對自己,也因此擎封是什麼心思他全都猜得到,也看得透。
可是看透又能如何?他以為自己會頹喪到想死,就算沒有死,變成怎樣也無所
謂,但其實他終究是拋不開自我,他依然有在意的事物。
就算要下地獄,在那之前要是能讓嘉杏自由活著,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吧?
藍晏清認為自己遠遠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麼好,正因為他知道自己有多醜陋,所
以一直努力改變,精進修為、修身養性,能做的他都做了,可是在小師弟面前他原
形畢露,他只是自私又卑鄙的人。
那一晚,嘉杏因為他取的名字開心了一整晚,那傢伙在外頭哼歌給那些花草聽,
他也聽見了。他難得能感覺到自己沒那麼差勁,而且是被真正看進眼裡的。
* * *
藍晏清開始教嘉杏修煉,挑了適合嘉杏的功法傳授,嘉杏不太識字,藍晏清就
順便教他認字,有空的話也會帶他習字。
嘉杏其實很聰明,學得也快,每天時候到了他就會把藍晏清給的文房墨寶準備
好,一臉期待望著藍晏清,等這個人來教他東西。他很喜歡學習,這和他從前學的
都不同,從前他是棵樹,不需要學這些,每天樹林裡的變化都很有意思,後來擎封
帶著他也只是叫他做事,他覺得變成人形後也沒什麼不一樣,可是藍晏清就連教他
一個字都會和他解釋這個字是怎樣來的,每個字都有故事,甚至連紙墨筆硯也都有
很多故事,他很喜歡聽這些。
藍晏清看嘉杏在擦書房的花瓶,亮著一雙眼不時看來,就知道嘉杏在期待什麼,
他覺得嘉杏像個好奇孩子,也是聰明的學生,只可惜先遇上了擎封那樣的人。
藍晏清拿了一本修煉功法來,跟嘉杏說:「今天繼續練這個,打好基礎。你的
底子不錯,不好好修煉就太可惜了。」
「是。」
「先前擎封打你的地方還疼?」
嘉杏搖頭:「不疼啦。如果是我的原形,可能會受傷或斷裂,但化人以後覺得
當下更痛了。幸好有你的藥。」
藍晏清輕哼:「那是擎封的藥。不過你修煉後道行加深,在他面前也得隱藏才
行,這是我昨晚試著做的頸鏈,你掛著應該能掩藏真正的道行和妖氣。要是擎封問
起來,就說是我嫌棄你的妖氣,讓你戴著就好。」
嘉杏接過那條頸鍊,細長銀鍊上穿著一顆淡青色的圓形玉石,兩旁綴著彩色的
碧璽小珠子,他不太懂佩飾這些,只覺得這東西很漂亮,深吸一口氣說:「又送我
禮物啊,你真好,謝謝你,藍少主。」
藍晏清見他開心,自己臉上也感染了笑意,他說:「私下就叫我名字吧,別喊
少主了,怪可笑的。」
「那……」嘉杏看他情緒平穩,似乎是真的不會再隨意遷怒他,於是他鼓起勇
氣喊:「晏清?這樣喊你可以麼?」
「嗯。比其他人喊我好多了。」藍晏清垂眼,想起藍綃那些弟子們就露出嘲諷
的笑容:「現在也就只有你喊我是不帶任何目的了。」
「可是我有目的啊,我想讓你教我學東西、修煉。」
「好啊。這是我高興樂意的,你不必多想。」
藍晏清先教他認那部功法裡的字句,和他解釋完以後引導他修煉。藍晏清沒想
到自己居然會教一隻妖修煉,不過對他來說,也許從替這隻妖取名開始,嘉杏已經
不是尋常的妖了,他想振作就得找點事情做,越和他自身及過往無關的越好,而嘉
杏就是一個出口……
嘉杏在藍晏清的教導下覺得獲益良多,他發覺藍晏清跟一開始遇見時判若兩人,
也許當初是因為受了嚴重的傷才導致心性失常?他連忙拋開雜念專注練功,藍晏清
似乎還在養傷,所以也不急於修煉,如今空閒時都盯著他學習,早上學完文章後下
午就是練功,好在他們都不需要天天飲食,換作凡人恐怕不餓死也要累死,但是他
很喜歡這種日子。
這天傍晚,嘉杏收功後,看向一旁靠在屏榻冥想的藍晏清小聲問:「晏清,我
照你說的練完功了,能休息了麼?」
藍晏清閉目養神,輕輕應了聲說:「嗯,去休息吧。」他答完就聽到嘉杏匆匆
收拾好跑出去外面了。
房間裡有淡淡的香氣,藍晏清平靜的心為此起了一點漣漪,他聞出那是杏花的
味道,嘉杏流汗時不像凡人那樣渾身酸臭,而是會散發花木獨有的氣味,非常幽微
淡雅,一點也不難聞。
藍晏清睜開眼坐起身,默默收功調息,無奈低喃:「都是花香害的,無法好好
冥想修煉。莫非是我境界大退而不穩?」
日落時分,藍晏清到走廊上喊嘉杏進屋,嘉杏回屋裡幫忙燒暖爐,藍晏清坐在
一旁煮茶,等水沸時問嘉杏說:「你是棵樹,看到有人燒柴火的話,會覺得難受麼?」
嘉杏歪頭想了下,回答:「不會難受啊,又不是燒我。雖然都是樹木,但燒的
那些早就死透了,有些凡人不也會把死透的人火化麼?還有,魚也吃魚,鳥也吃鳥,
蛇也會互吃,嗯……對耶,我看到樹被砍倒會有些難過惋惜,可是也不是每次都這
樣,不認識的樹我多半不太有感覺。」
嘉杏開始喃喃自語,又自己想通了什麼,低著頭對爐火輕笑。
藍晏清看他老是一頭長髮披散,心裡有點想法。茶煮好以後,藍晏清又問嘉杏
說:「覺得這茶好喝麼?」
嘉杏點點頭:「好喝。沒想到葉子做的茶水這麼好喝。」
藍晏清逗他說:「這個算是拿樹的頭髮煮的吧。」
嘉杏低頭看著茶湯,認真思考藍晏清的話以後回說:「所以有些樹是禿了頭髮
才準備生孩子麼?」
「……」藍晏清面無表情盯著嘉杏,一時答不上話。
夜晚擎封忽然帶著一身酒氣跑來,藍晏清讓嘉杏去弄些醒酒湯來就去應付不速
之客了。嘉杏去廚房煮醒酒湯,心裡偷偷發牢騷,他在藍晏清這兒過的好好的,也
懂了很多事,實在是不想再回擎封那兒,更不想見到對方,他聞到擎封那一身酒氣
也感到討厭,擔心擎封給藍晏清惹麻煩,所以草草的煮好醒酒湯就端去前廳。
「主人,喝點醒酒湯吧、啊啊!」嘉杏被擎封一掌摑飛,撞歪了桌椅,湯也灑
了。
藍晏清嘆氣,對擎封說:「何必這樣對一隻樹妖,你怎麼喝得這麼醉?喝醉了
就來我這裡發酒瘋?」
擎封嗤聲:「不過一隻樹妖而已,你心疼了?」
藍晏清不悅道:「你扯遠了,你打傷他,還不是要我來收拾?」
擎封看藍晏清似乎是真的不在意那隻妖,連看也沒看一眼那小子,這才滿意的
笑了,起身拉住藍晏清的手哄說:「對不起啊,小師弟,我不是有意來找你麻煩,
實在是因為太悶了,才不小心喝多了酒。」
藍晏清懶得理他,但又知道擎封是個多疑的性子,這可能也是種試探,只好多
問他一句:「師兄可是有什麼煩心事?竟然會喝到醉酒。」
擎封靜了下來,定定的望著藍晏清,藍晏清被看得有些頭皮發毛,喊他一聲:
「師兄?」
擎封聞聲才露出一點溫和笑意說:「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起了師父。還有一些
從前的事。如果師父走的那會兒,我和其他人都在這兒,小霜也不至於把你送去靈
素宮,有我們護著你,你也不至於碰上後來那些事。我就是想念師父,也心疼你。」
藍晏清不喜歡別人提他的過去,他眼神有些黯然,但表面上仍敷衍道:「都是
命數,師兄不必為此思慮過深,影響修行。」
擎封兩手搭到藍晏清肩上,沉聲道:「但我無時無刻都想著你,沒辦法不想啊
……怎麼辦才好?」
藍晏清溫和輕哼一聲說:「你喝得太醉了,師兄。」
擎封驀地抱住藍晏清,後者掙動了下,沒能掙脫開來,擎封埋首在其頸間深吸
一口氣說:「讓我抱一會兒就好,就一會兒。晏清,我捨不得你,要是你有任何難
處都要告訴我好麼?」
「……我沒任何難處,有你在,誰還能為難我?」藍晏清皮笑肉不笑的說著,
也是話裡有話,不過擎封聽不出來,因為擎封就像從前的他一樣傲慢。他又提醒道:
「彭師姐他們也暫時回自己的宗門去了,這兒如今只有你我,不過師兄神通廣大,
大家知道你在這兒就不會來生事了。」
擎封點頭:「說得對,有我在,誰敢放肆。」
藍晏清又試著掙動,擎封稍微卸力鬆開他,但仍摟住他的腰身,一手摸著他的
臉微笑道:「你害羞了?」
「酒臭味。」藍晏清挑了個不會惹惱他的講法拒絕。
擎封挑了一邊眉,這才鬆手放了藍晏清說:「果然不該為了愁悶之事飲酒,糟
蹋了好酒。下回我帶些好酒來和你一起喝個痛快。」
藍晏清微笑婉拒:「還是不了,我不飲酒。」
擎封裝作沒聽見那番說辭,抹了把臉說:「好啦,風寒水冷,我也醒得差不多
了,就不叨擾你了。」
藍晏清送擎封離開,回來時看到嘉杏在打掃碎了的湯碗,走過去執起他一手關
心道:「有沒有傷了哪裡?」
嘉杏對方才被擎封打的事仍心有餘悸,被碰觸時忍不住抖了下,又低頭回答:
「沒、沒事的,我沒事。」
藍晏清把他手裡的掃具擱到一旁,抓著他肩膀仔細察看,蹙眉道:「沒事?你
在發抖,抖成這樣卻跟我說沒事?」
「可能是有點冷吧。」
「何時學會撒謊了?是不是想惹我生氣?」
嘉杏慌忙搖頭,抖著手揪住藍晏清的袖子小聲說:「不是,我不想你生氣,你
別生氣。我什麼都會老實說的。晏……晏清,你別生氣。」
藍晏清聽他喊自己名字,頓時消了大半的火氣,他其實是氣自己護不住嘉杏。
嘉杏低頭,不安的胡亂捏自己手指說:「我剛才的確被主人嚇一跳。」
「嗯,接著說。」藍晏清發覺自己越來越不愛聽嘉杏喊擎封主人了,明明和嘉
杏朝夕相處的是自己,他也並不是想取代那個位置,只是不希望嘉杏像一件物品。
「我以前被主人打慣了,覺得日子就那樣,以為自己習慣了。可是晏清對我好,
我也懂很多事,知道主人脾氣壞,對我也不太好。雖然我還是感激他幫過我,可是
晏清教過的、書裡也寫過的,主人帶有目的幫我,不是真正行善,所以我就對主人
有點害怕和討厭。我看你也不喜歡主人,卻要……」嘉杏稍微歪頭思索該怎麼講,
怯生生說:「卻要強顏歡笑?我不想讓主人勉強你,可我又什麼都做不了。對不起。」
藍晏清聽完他這些話,釋然輕笑了聲,說:「彼此彼此,不過總會變強的。我
不會任人擺佈,你不必為此自責。」說完就和嘉杏一塊兒收拾。這點混亂用法術也
可以,不過他也逐漸習慣自己動手來,不依賴法術也好。
清理好碎湯碗,嘉杏朝藍晏清行了一禮說:「晏清你早點休息吧。我去外面坐
一會兒再去睡。」
「我沒睡意了,陪你坐會兒。」
嘉杏對他微笑後就走到前庭的石桌那兒,拿手帕將一張石椅掃乾淨後喊人說:
「這裡你坐。」
嘉杏也給自己掃了張石椅坐,夜裡風寒,他卻覺得很舒服,周圍草木都結霜了,
他也有點睏意,悶悶打了一個呵欠後聽到藍晏清開口聊道:「我不喜歡擎封,他像
以前的我,一廂情願。也難怪那時候……」
嘉杏問:「你想起那個小師弟了?」他看藍晏清安靜下來,有點緊張道:「對
不起,我不該擅自提起這些,你不要不高興。」
藍晏清瞧他嚇成這樣,扯了下嘴角說:「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會想起很多
不堪的事,但那也是我自己得承受的。從前我很喜歡他,但他只當我是兄長。我接
受不了他的拒絕,總是勉強他,現在擎封對待我也是這樣吧。不過,小師弟至少是
真心對待過我的,所以他也曾經認真的拒絕我,一切都是我在強求。但我卻無法這
麼對擎封,我和擎封相像,但我跟他畢竟還是不同的人,我無法對他付出真心,而
他也同樣多疑。一旦我表露出真心,恐怕難以善了。」
藍晏清講到這裡轉頭看向嘉杏,後者微張著嘴,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他好
笑的問:「你怎麼這樣看我?」
嘉杏答道:「你想得真多啊。人都會這樣麼?腦子轉個不停,想個不停?」
藍晏清反問:「那你呢?平時都在想些什麼?我瞧你一有空就發呆,難道真的
什麼都沒在想?」
「嘻嘻。」嘉杏靦腆笑了笑,又垂下腦袋回話:「我就算發呆也會想些有意思
的事啊。不過我最近好奇怪啊,老是想著你的事,腦子轉呀轉的,都是你的事。可
能你很特別吧,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藍晏清含笑輕哼一聲,戲謔道:「這麼說可要讓人誤會的。不過,你可千萬別
喜歡上我,我不是什麼好人,還是個不祥之人。」
「不是好人,所以不能喜歡麼?可我覺得晏清很好啊。」嘉杏說完忍不住打了
一個呵欠,順便伸了個懶腰說:「以前站再久也沒事,化人以後就容易這樣,這兒
痠那兒麻的。我去睡啦。」
藍晏清沒應話,他望著嘉杏走開的身影,走廊上的燈照亮那青年,他好像看到
嘉杏的耳朵泛紅。
回寢室的嘉杏兩手交疊摀著心口,背靠在門板上,深深呼吸一口氣喃喃自語:
「為什麼說完那些話,這裡跳得這麼快,我只是告訴他,我覺得他很好啊。我也覺
得其他園子裡的花草小樹很好,果然是因為他特別麼?我特別喜歡他?唉,天氣這
麼冷,為什麼好像快開花,我不想禿頭……雖然我開花後也會長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