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瓊芳洞,為花妖皇的老巢,也是妖界花族的根據地。淡雅的花朵香氣盈滿空間,到
處都是花團景簇,廳堂景觀亦是洗鍊優雅,隨處都有細膩華麗的小細節,就如大廳上的結
界之中,那個擺放屍體的綠藤架子,由數不清的細藤交織而成,架台上綻放滿片的紫紅色
小花,屍體如同睡在萬欉花朵之中,安詳而寧靜。
結界籠罩在藤架四周,若要看屍體,便必須進入結界。那只是一層透明的光罩,隔絕內外
,凌月白帶著白尖尖,走進結界,端詳屍體。白尖尖跟在凌月白身邊,看得清楚,那屍體
是一名年輕女子,約莫十八九歲, 身上緊緊包裹著一塊棕色的皮樣物事。那女子生前泡
過水,肌膚已微微發脹,臉上帶著水珠,一頭長髮也濕漉漉的,躺在綠藤架子上,水不斷
往下滲滴,在地上蔓延成一灘濕。
凌月白抬起頭來,看到花妖皇隔得遠遠的,團扇遮面,好像在嫌髒似的,他忍不住問道:
「你站那麼遠幹麼?」
花妖皇眼神盡是嫌棄,吐出一個字:「臭。」
空氣中瀰漫著芬芳花香,若仔細辨別氣味,確實夾帶著一股極淡極輕的腐臭氣息。花妖皇
長年在山水之中,習慣的是花草清香之氣,對於人類屍臭極度敏感不耐,即便一絲一毫都
能立刻覺知。那層白色光罩結界是淨化腐氣用的,也隔絕內外空間,不讓臭氣溢出來。白
尖尖是牛族,空間中又有大量花香,呼吸之間不覺有任何難受。他見花妖皇就算設了結界
又避開距離,仍是嫌臭,那一開始屍體運進來時受了多大折磨可想而知。
重點仍是女屍。白尖尖好奇問道:「這是溺水死的麼?」
凌月白嗯了一聲,抬頭喚道:「老妖花,你幫個忙,這屍體怎麼來的好歹說一下。」
花妖皇道:「折騰了好幾時辰,本花都要枯萎了。青柳,過來,這兩天發生怎樣事情,一
五一十交代給淩判官。」
那名叫青柳的是花妖皇麾下的小隊長,應了聲是,自僕從之中躍身而出,來到凌月白面前
,恭恭敬敬地道:「秉判官,昨日馬族長老前來,表示他們族內長年封印的怨靈破封,擔
憂會出事。我們奉花皇命令,循著妖氣前往尋找,經過一日一夜找尋,終於在綠水河發現
了這具女屍。」
凌月白問道:「馬族封印的是什麼怨靈?」
青柳道:「是馬皮怨靈,過去馬族青年與人類女子相戀,女方父母託術士咒殺馬族青年,
將他剝皮示眾。馬皮凝聚怨恨,成為怨靈,先後殺害女方父母,又要殺死相戀的女性,千
鈞一髮之際花皇來救,將馬皮封印於深淵谷中,一過便是百年。卻不知為何馬皮怨靈能突
破花皇封印,又去作惡。」
凌月白道:「這樣聽來是老妖花技藝不精,封印過百年力量消退,又怎會扯上鬼族?」
花妖皇雖站得遠,但凌月白這幾句挖苦可是聽得分明,當下俏臉一沉,團扇一拍,一道勁
風穿進結界,如拳頭一般往凌月白臉上毆去,凌月白也不是省油的燈,身子往旁一斜,那
道風拳便從他臉邊擦過,轉個角度,不偏不倚掃向白尖尖臉上。白尖尖如同臉上被打老大
一個耳光,新鮮熱辣,唉呦一聲大叫。
「主人!」白尖尖哀號道:「您怎麼忍心讓我挨打?」
凌月白道:「胡扯,什麼打,這是老妖花御賜的薰香風,吹在臉上延年益壽,大增三百年
功力。你只吹到左臉,右臉還不快快轉過來,看他有沒有第二波吹風相贈。」
白尖尖道:「主人您別貧嘴了,您就是這樣說話不留情,才惹花皇生氣。」
花妖皇笑道:「聽到沒有,你家小青牛都比你明理。」
凌月白搖頭道:「老妖花,這就是你不對了。像你這種等級的高手,一個封印能維持三五
百年都是輕而易舉。如今一張馬皮被壓了百年就破封,如果不是有人救,就是你技藝不精
,我當然要損你兩句。」
花妖皇哼哼一聲笑,道:「你怎麼不考慮可能是有人救呢?」
凌月白道:「被這姑娘救麼?」看向綠藤架子上那蒼白浮腫的女屍,女屍身上包裹著一層
棕色的皮樣,透出陣陣邪氣,看來便是青柳所說的馬皮怨靈。他試著揭開馬皮,那馬皮卻
緊緊裹在屍身上,像是黏住了一般,怎樣也揭不開。凌月白問青柳道:「這馬皮怎麼黏在
人身上?這是牠的嗜好麼?」
青柳道:「判官大人,過去跟現在情況完全不同。百年前馬皮怨靈殺人,近身相纏,人死
便離。如今此人類女子已亡故多時,馬皮卻不願離去,不知所為何事。」
凌月白道:「想離開卻離開不了,那便是有東西不讓它走了。你們試過要把皮剝下來沒有
?」
青柳道:「我們試過,剝不下來,花皇過來看了看,便說要找判官大人處理。」
凌月白道:「難怪要找我處理,這東西對老妖花來說髒得要命,有損他冰清玉潔的空谷幽
蘭之香氣。尖尖,後退幾步,看戲法了。你主人要開始剝皮大法,不用楦草,只要幾下,
就完整給你剝下一張馬皮來。」
白尖尖擔心道:「主人您小心點。」
凌月白笑道:「沒事。」
白尖尖退開。只見凌月白伸出手,點在女屍眉間,往裡注入一股仙氣。女屍屍身忽然起了
一陣劇烈的顫動,隨即屍身一挺,口一張,一股黑濁之氣自口腔噴出,凌月白頭一側,避
了開去,那黑濁之氣噴上花妖皇的結界,被白光淨化,只聽到一聲嘶嘶作響,惡氣消散,
留下陣陣灰煙。那黑濁之氣乃鬼族的鬼氣,潛藏在女子體內,被凌月白的仙氣激發,部分
噴出,仍有部分殘留,在女屍屍身中亂竄。
只見女屍身子一震,眼睛睜開,猙獰著面目,從綠藤台上跳起,發出淒厲的吼聲,往凌月
白撲過來。凌月白早有準備,說時遲那時快,劈手伸出抓住女屍頭面,喝了聲「去!」仙
氣源源不斷注入,女屍大聲尖叫,更多的黑濁氣體從她頭頂冒出,淨化為灰煙。
不出片刻,那馬皮自動鬆開,脫離女屍,萎落在地上。女屍不再動彈,閉上眼睛,再度成
為一具死體。凌月白將她放回綠藤架上。地上徒留一張萎頓的馬皮,還有一個透明的人類
女性魂魄,縮在地上嚶嚶啜泣。
女鬼容顏清秀嬌美,乾乾淨淨的,氣質甚是惹人憐愛,宛然便是她生前的相貌。凌月白蹲
下,問女鬼道:「姑娘,叫什麼名字?怎麼惹到鬼族,破了馬皮的封印來讓你喪命?」
「什……什麼鬼族?」女鬼啜泣,「我不已經死了麼?」
凌月白道:「若是你徘徊人間,成為孤魂野鬼、幽魄怨靈,才會成為鬼族。你屬於地府冥
界,閻羅王等一下就會派人來接你,在你去冥界之前,我有幾件事要問你。」
女鬼低聲道:「沒什麼好問的。」
女鬼不想說話,問題一樣要問。凌月白剛才問太快了,他得耐著性子再問一次:「叫什麼
名字?幾歲?住在哪裡?」
女鬼沉默了會兒才道:「我叫葛霜花,今年一十九歲,夫君韓周,為寧國當今聖上。」
看來也不用問住哪裡了。女鬼身分是寧國皇后,住的地方自然是寧國皇宮。凌月白見那女
鬼氣質婉約,確是大家閨秀樣貌。他撿起地上那張馬皮。那馬皮怨靈原本是殺人怪物,如
今怨氣被吸乾,毫無反應只是一張馬皮,就算沒有花妖皇的封印,也不會再行作惡。凌月
白抖了抖那皮,道:「你知道馬皮怨靈麼?」
葛霜花茫然道:「不知道,那……那是什麼?」
凌月白道:「這張皮就是馬皮怨靈,纏在你身上,弄死你之後脫不了身,被你身上的鬼氣
吸住,榨乾了上頭怨氣,現在只是一張普通的馬皮。適才我幫你把這些東西清乾淨了,你
的魂魄被釋放出來,掉在這邊哭。好啦,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
葛霜花愣了半晌,才道:「我掉進水裡……很深很深的水裡……」
凌月白道:「我要你再往前回想,你掉進水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葛霜花低聲道:「我想死。」凌月白嗯了一聲,要葛霜花繼續往下說。葛霜花頓了頓,道
:「我……不想當皇后……他們都在逼我,我沒有地方可以逃……我想飛得遠遠的,離開
王宮,再也不要回來……」
凌月白道:「你想飛得遠遠的,你做了什麼?」
葛霜花低下頭,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做。」抬頭看到那張馬皮,想起了什麼
,愣道:「它自己飛進來的。」
凌月白道:「馬皮自己飛進來麼?」
葛霜花道:「我……聽到外頭有人在拍窗,要我放他進來。我打開窗戶,這張皮就捲走了
我,把我帶走,我求它帶我去死,終結我的苦難,別再讓我活下去了……然後……我就掉
進了水中……」
凌月白道:「你有兩個心願,一個是飛得遠遠的,一個是死。是這樣麼?」
葛霜花流淚道:「我沒地方可以去。我只是……我不想留在皇宮,要死……至少要先離開
那個地方,選一個沒人找得到我的地方,成為我的葬身之處。」
凌月白道:「那你跟鬼族可曾有過接觸?」
葛霜花道:「沒有,我……我從來不知道什麼鬼族。」
凌月白反覆問來問去,葛霜花的回答都是一樣。沒遇過鬼族,不知道馬皮怨靈。問了半天
凌月白累了站起身,伸個懶腰,才一個轉身的功夫,大廳已然換了一番全新的布置,連香
氣都換了新的一輪,這次香氣明顯,是梔子桂花香,一樣是芬芳雅致,舒爽宜人。白尖尖
坐在一邊的偏席,桌上滿滿的茶水點心,白尖尖吃著蜜釀翠果,對於突然的裝潢翻新見怪
不怪。花妖皇不但喜歡變化外型,也喜歡動不動翻新自己的家,愛換便換,一點也不稀奇
。
花妖皇換上一身妖冶的裝扮,這次是女性完全體,酥胸半裸,玉腿從裙襬開岔處伸出,露
出又白又嫩的大腿肌膚。她高高地翹著腳,坐在高高的花蔓寶椅上,捧著一杯濃烈的花蜜
酒,對凌月白問道:「你怎麼看?」
凌月白道:「也只能做個推測,這個皇后娘娘不知在哪個地方跟鬼族有了勾連,是這鬼氣
夾帶著她想死的意念,召喚了馬皮,所以才會衝破你的封印。」
花妖皇道:「是麼?」轉頭對葛霜花道:「傻丫頭,你不想當皇后,怎麼不直接許願要殺
夫?你轉個念頭,說不定現在已經登基大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