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冰涼的物體觸碰到臉頰。
他睜開眼睛，看見艾蕾卡懸在他上方，手裡拿著一條濕毛巾。「嘿。」
「嘿。」艾蕾卡遞給他那條濕毛巾，「擦一擦吧。」
他接過濕毛巾抹了抹臉，黑蟄蠍的體液乾涸之後在他的臉上凝固，被毛巾一抹，片片剝落
。他摸著清爽的臉頰，心態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皮拉歐呢？」他問。
「和盧可在準備晚餐。」艾蕾卡坐到他身側，拋去一個小酒瓶，「聊聊？」
「什麼事？」他拔開瓶塞，仰頭喝了一口，熱辣的酒液煨暖喉嚨和胸腹。
「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吧？」艾蕾卡凝望著他，她的灰眸在陽光下顏色極淺，近乎
透明，像是最澄澈透明的水晶，毫無一絲雜質，一旦被那雙眼睛凝望，就彷彿被授予終生
守候的使命，任她差遣。
他也曾經是那雙眼睛的騎士。在多年以前。
「這句話最好別讓提姆聽見。」他移開視線，仰頭喝了一口酒。
「哈德蘭。」艾蕾卡很輕地嘆息，「不管你想不想談，我也不管你和探險隊公會有什麼約
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哈德蘭看向她，半晌，「我知道，艾蕾卡，放心吧。需要妳的時候，我不會客氣。」
艾蕾卡聽出哈德蘭語氣裡的鬆動，放下心，「等我們出去之後，先去一趟埃德曼莊園。我
知道你接下來還有任務，但你絕對需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幾天。」
她在哈德蘭表示反對以前飛快道：「還有那隻漁人，沒有任何旅館比埃德曼莊園的守備更
森嚴。相信我，你們會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住所。」
哈德蘭嘖了一聲，「讓提姆別打任何壞主意。」
「我盡量。」艾蕾卡苦笑道。希望法恩斯在她缺席時能照顧好她的丈夫。
哈德蘭打量她的神色，「你知道那傢伙不會對妳怎麼樣吧？不管他表現出來多麼混帳，說
出多少威脅，他不會那樣對妳，雖然我不想承認，不過這世界上大概沒有哪個傢伙比他更
愛妳。」正因為看得清楚，所以他最後才會選擇退讓。
「是這樣嗎？」艾蕾卡驚詫得問，「我以為我是——」她慌亂地隨意打了個手勢，「他想
羞辱你的附帶品。」
哈德蘭嗆咳了好幾聲，「老天，這五年來，妳難道沒有感覺到他變得比較好說話？我是說
，跟結婚之前相比。」
「呃，他向來都很混帳。」艾蕾卡不得不承認這項殘酷的事實。
「噢，親愛的艾蕾卡，妳不知道他以前是什麼樣子。」哈德蘭搖搖頭，「『混帳』還不足
以形容他，下人們都在背地裡叫他『啻雷』。」
「你說那隻傳說中脾氣超差，專門掌管雷電的神獸？我從來沒聽人這麽叫過提姆。」艾蕾
卡遲疑地道。
「因為會這麼叫他的人都死了。」哈德蘭嘆了一口氣，叮嚀道：「妳只要記得，他會傷害
任何人，卻絕對不會傷害妳，所以盡量發揮妳的影響力。」
「是嗎？」艾雷卡喃喃自語，「你當年就知道了？」
哈德蘭凝視艾蕾卡，「對。」
這是五年來第一次，他們開誠布公地談論當年的失信與錯嫁。
「那你是因為這樣而離開？因為你覺得他愛我？」艾蕾卡不可置信地問，忽然感到自己的
感情不受尊重，「你不知道我當年其實——」
「艾蕾卡。」哈德蘭打斷她，沒讓她說完那句話，「這樣很好。」他沉沉地說：「我不是
那個會待在埃德曼莊園的人，我也不適合婚姻。」
「為什麼？」艾蕾卡追問道，「因為亨利克伯父的關係？還是希莉伯母和你說了什麼？如
果他們都還在的話——」
「艾蕾卡。」哈德蘭再度打斷她，「這些事不需要妳操心。」
他的態度很溫和，但眼裡滿是疏離，艾蕾卡被那陌生的目光看得難受，忽然想起哈德蘭孤
身向前砍殺黑蟄蠍的身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放軟語調，「哈德蘭，不要習慣孤獨，孤
獨會讓你變得冷漠，忘記情感，最終，你會失去你的心。」
哈德蘭失笑，他伸手拍了拍艾蕾卡的肩，「別操心我。我去看看他們。」他站起身往營火
堆走去。
艾蕾卡目送著他的背影，看見哈德蘭站到皮拉歐身側，皮拉歐拿起一串完全焦黑的不知名
物體遞給哈德蘭，盧考夫制止未果，滿臉無可奈何，她正想著可惜浪費了食物，卻看見哈
德蘭毫不猶豫地接過那個焦黑的物體，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她詫異地站起身，盧考夫也是一臉驚訝，此時，皮拉歐又塞給哈德蘭另外兩串焦黑物體，
哈德蘭依舊照單全收。
她走過去，聽見皮拉歐獻寶似地道：「哈德蘭，我跟盧可強調你喜歡吃這種全部黑黑的，
他還不相信我。」
哈德蘭嘴裡咬著早已習慣的焦脆物體，配合地道：「只要是你烤的，我都會吃。」
盧考夫連忙湊到她身側，「哈德蘭的味覺壞了怎麼辦？是不是因為噴到黑蟄蠍的血？」他
忽然一頓，「但我的味覺沒問題，妳的呢？」
艾蕾卡的目光掃過擔憂的盧考夫，轉向將焦黑物體咬得嘎滋作響的哈德蘭和神態歡快的皮
拉歐，某種猜測一閃而過。
「我沒事。」她問，「有什麼可以吃？」
「我把大螯裡的肉刮出來煮湯，味道不錯。」盧考夫遞了一碗黑蟄蠍湯，「妳試試。」
艾蕾卡喝了一口，吃了幾塊肉，「好喝。」
她指著幾具只剩空殼的大螯，「那些東西，你打算搬回去？」
「我裝了不少黑蟄蠍的血讓探險隊公會研究，也許能做出防禦裝備。」盧考夫從懷中掏出
一個裝滿黑血的玻璃瓶輕輕搖晃。
「真有你的。」艾蕾卡讚許道，「也給哈德蘭一碗吧。」
「好主意，說不定能治癒他受損的味覺。」
盧考夫拿著一碗湯走過去，遞給努力吞嚥焦物的哈德蘭，哈德蘭喝了一口，口齒不清地道
：「謝了。」他將碗遞給皮拉歐，「你也喝一點。」
皮拉歐俯身嗅了嗅那碗湯，又喝了一大口，咂嘴道：「我覺得不烤的比較好吃。」
「因為你向來都吃最新鮮的生魚片。」哈德蘭笑道，「等我們出去之後，我再帶你去海邊
抓魚。」
「我得先把藍玫瑰拿回去交給艾塔納瓦大長老。」皮拉歐撫摸著放在自己心口處的玻璃瓶
。
盧考夫向哈德蘭遞去一道思慮的目光，哈德蘭恰巧錯開視線，「我能跟你回去看看嗎？」
皮拉歐搖搖頭，「人類無法潛到那麼深的地方，除非——」皮拉歐一頓，臉色不明地看著
哈德蘭，忽然窘迫地別過臉，含糊地說：「跟我一起的話，也許可以。」
哈德蘭沒聽清，又問：「一起什麼？」
皮拉歐咕噥一聲，冒出一大串氣音交雜的語言，頸側的鰓向外展開，頻頻煽動，甚至微微
發紅，所有人驚奇地盯著他，盧考夫悄聲問：「他說什麼？」
「我沒聽過。」哈德蘭搖頭，忽然強烈意識到皮拉歐和他的不同，如果漁人不上岸，無法
在陸地待上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如此強的語言學習能力，他們根本不可能碰見，不能交談
，不會像現在這樣自然地相處。
一絲遺憾滑過他的心頭。
那想必，非常可惜。
「哈德蘭！」皮拉歐的叫喊打斷他的思慮，漁人的表情不同以往的嚴肅，彷彿是在審慎思
考後，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怎麼？」他收斂心思，正色以對。
「當我的伴侶！跟我交配吧！」皮拉歐中氣十足地喊道。
盧考夫倏地噴出一口湯，全噴到哈德蘭臉上，黑蟄蠍的碎末從哈德蘭的臉頰緩緩滑下來，
哈德蘭用袖口抹掉湯漬，神色無奈之中帶著忍俊不禁的笑意，「別鬧。」
「跟我交配的話，你就可以跟我一起潛進海底！」皮拉歐握緊哈德蘭的雙肩，雙眼之間的
光芒熠熠生輝，「我帶你去看藍白金礦山。」
「只有這個方法嗎？」哈德蘭失笑。
「只有司琴者有能力轉化他的伴侶。當我的伴侶吧，我會替你烤食物，還會幫你照顧駱駝
，世界上所有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送給你。」皮拉歐神色認真，「我會把我的匕首送給
你。」
「我不用你幫我烤食物和照顧駱駝。」哈德蘭被漁人的誓言逗出笑意，他掙脫皮拉歐的箝
制，「匕首你自己留著吧，你比我更需要它。」
皮拉歐並不氣餒，「哈德蘭，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是最強壯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選我
。」
哈德蘭凝視著漁人，感覺這句誓言宛如洶湧的海潮，猛烈而熱燙地沖刷他的感官。
數禎畫面一閃而過。
擋住黑蟄蠍的皮拉歐、抓住駱駝的皮拉歐、痛揍黑熊的皮拉歐、劃破食肉植物捕蟲籠的皮
拉歐，漁人強悍的身體素質在他面前一再展現。
在他歷經數次的生離死別之後，特別需要這種對生命強而有力的保證，他毫不懷疑皮拉歐
會做到他的承諾。
「哈德蘭。」
盧考夫不安的叫喚打破慰藉的幻象。
哈德蘭微微扯起唇，聲音的溫度降了下來，「看來你得自己一個人帶著藍玫瑰回家了。」
他轉身往帳篷走去。
皮拉歐隨即跟上哈德蘭的腳步，鑽進帳篷裡。「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
盧考夫湊近艾蕾卡，低聲問：「你覺得哈德蘭什麼時候要動手？」
「別擔心，哈德蘭一向自有打算。」艾蕾卡失神地盯著兩人的背影，震驚於倏然的領悟。
「怎麼了？」盧考夫敏銳地問。
艾蕾卡的腳尖不自覺地反覆點地，心情煩亂異常，「盧可，如果有一天，哈德蘭違背探險
隊公會的指令，你會不會站在他那一邊？」
「像是私自出任務之類？」盧考夫隨意地問，「探險隊公會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跟他過不去
。」
艾蕾卡不再多言，她藉故收拾行囊，走近帳篷，聽見皮拉歐開始形容海底的壯闊景色，誘
使哈德蘭一同前往。
哈德蘭並未答應，卻也配合地問了不少問題，讓漁人更加興致高昂地介紹自己的故鄉。
她聽得出來，哈德蘭是真的感興趣，不是為了替探險隊公會打探情報。
她瞬間決定對盧考夫隱瞞她的發現。
哈德蘭或許會推拒他們這些夥伴的關心，卻不是抗拒對外的所有交流。他對皮拉歐確實不
同。
最好的證據就是，對於皮拉歐的求婚，哈德蘭並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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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第二次求婚！
而且沒有拒絕！
過年前還會有最後一更，然後就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