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令聲花了幾分鐘整理情緒,這才來到簡辭面前坐下,招來秘書為他們準備飲料,不疾不
徐地啜飲著熱騰騰的咖啡。
事到如今,他仍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簡辭,不過在這短短幾分鐘內的接觸,他已經明白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讓簡辭被外人帶走,當初沒有放棄簡辭,現在更加不可能放棄,只
是彼此關係過於複雜,必須謹慎應對,剛才那種慌亂不堪手足無措的狀況絕對不能出現第
二次。
這時蔣令聲才想起剛才秘書似乎有話想說的樣子,多半就是他們其實見過面的事情,在確
認基因檢驗結果是否匹配之前,他只問過秘書一些基本資料,知道堂弟的名字被改為簡辭
,目前二十歲,雖然就讀的高中是不錯的學校,但卻沒有像同齡的考生一樣上大學,而是
直接就業,賺取自己的生活費。
如果簡辭在蔣家順利長大,又怎麼會在剛滿十八歲後就得去工作,連繼續升學的選項都沒
有?與蔣家家世相近的孩子不必憂慮生計,不管是升學還是留學都能輕易實現,甚至還能
多浪費幾年時間在外遊玩,美其名曰遊學,他想問清楚簡辭對突然冒出來的親人是怎麼想
的,對養父母的觀感又是如何,卻怕簡辭當著他的面維護那對偷走他的夫妻。
秘書似乎提過幾句,簡辭日夜兼職,大半薪水都轉帳給養父母,最終都拿去還了賭債,說
是孝子也不為過,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這對夫妻絕對是讓簡辭認祖歸宗的最大阻礙。
蔣令聲想到這裡,心底不免一陣酸澀。
從剛剛的表現看來,簡辭的牴觸心態很明確,根本還沒有認同他是兄長,那一晚的事情他
因為酒醉而忘記大半了,但他知道彼此做過什麼,加上誤會簡辭身分,兩人有過那尷尬的
一晚,自己還多此一舉留下支票,無意間羞辱了對方,簡辭氣到揍了他一拳,往後若想拉
近距離,可以說是難上加難。
蔣令聲沒有繼續鑽牛角尖,冷靜下來後終於能清晰思考,自己做過的事情無從否認,但或
許還能彌補,現在還不是退縮的時候。
「那一晚是我誤會了。」他起身來到簡辭面前,低頭望著簡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
然一些,「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羞辱你,但這件事對你造成的傷害確實是我的錯,對不起
。」
簡辭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瞧著他,似乎沒料到他會開口致歉。
看到這副表情,蔣令聲打從心底鬆了口氣,倒不是覺得簡辭一定會諒解他,只是忽然發覺
,簡辭對他懷有某種程度的偏見,而他剛才那番話打破了這個事實,所以簡辭才顯得那樣
吃驚。
這對蔣令聲來說是好事。
過了半晌,簡辭悶悶道:「我是故意揍你的。」
「我知道。」
「我不會道歉。」
「嗯。」
簡辭抬頭看了他一眼,主動換了話題,「雖然你的秘書想要解釋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不
過我拒絕了,這種事還是由當事人親自說明比較好。」
蔣令聲對此沒有異議,回到對面坐下,接著才說起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從那場慘絕人寰的
車禍開始,一路講到伯父伯母在找回獨生子之前便已銜恨辭世,一面說一面觀察簡辭的表
情,對方像是忍耐著什麼一般,垂著頭,目光望著下方,手指卻微微顫抖著。
簡辭看起來不像是個性情軟弱的人,可是蔣令聲忘了,簡辭今年才二十歲,忽然得知自己
原來不是父母親生,另有真正的親人,即便已經知道基因鑑定結果,看起來還算鎮定,心
中肯定是十分慌亂,只是不肯露怯。
如果可以,蔣令聲一點都不想傷害對方,但他必須說實話,而不是含糊其詞。
「你的雙親就是當初綁匪的同夥,只是來不及聯絡我們交付贖金,中間就出了意外。」蔣
令聲平靜道:「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追查你的下落,懸賞也從未撤掉,但他們害怕被報
復,也怕走漏消息,所以選擇收養你,讓你成了他們的孩子。他們是養大了你,但他們也
讓你再也無法見到你的親生父母與家人,即使慶幸他們沒有殺了你而是留下你,也不該為
此感激他們,他們是帶走你的罪犯,你擁有愛你的雙親,你本該在更好的環境成長,而不
是……」
「你說錯了。」簡辭忽然打斷了他,嗓音有點沙啞,「他們養大了我,於我有恩,這是事
實。」
蔣令聲咬了咬牙,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早就料到可能會有這種對話,但事到臨頭,
這短短幾句話就像是猛地朝他潑來的冰水,令他從骨子裡泛起一絲寒意。
「一年一百萬。」
蔣令聲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養育費用。」簡辭頓了頓,「一年一百萬,他們讓我活到二十歲就是兩千萬,一次交付給他們,然後
……」
「然後?然後什麼?」蔣令聲幾乎是咬牙切齒,「你剛知道自己出身富貴,就想用親生父
母留下的偌大家產去奉養那對綁架犯?」
「然後起訴他們。」
簡辭說出了他從來沒想過會聽見的名詞,蔣令聲原本還想據理力爭,卻在這時失去了聲音
,甚至無從掩飾自己的錯愕。
「我不知道綁架相關的法律追訴期怎麼計算,期限過了也沒關係。」簡辭淡淡道,「你不
用多想,我沒有為他們辯護的意思。」他倏地起身,抬手脫下上衣,轉過身軀背對著蔣令
聲,「凌虐幼童也是犯罪吧?」
蔣令聲瞠目結舌,但很快就從震驚中清醒,匆匆起身走向簡辭。在他設想中,原本生於富
貴嬌生慣養的堂弟在經濟困窘的家庭中成長,無法繼續受教育還必須賺錢奉養雙親,這就
已經是飽受折磨了,沒想到簡辭的處境遠比他料想得還要艱辛,一時之間驚怒交加。
唯有湊到近處低頭細看,才會發現對方的背上有不少白色的細痕,那是多年前傷疤曾經存
在的證據,儘管因為時日久遠漸漸轉淡,不再明顯,但那些疤痕仍無法完全消失,為簡辭
幼時遭受過的虐待與折磨留下了證據。
「兩千萬是報恩。」簡辭低聲道,「接著就是報仇了。」
怪不得簡辭對於他所說的一切全盤接受,沒有提出任何質疑,簡辭知道雙親並不愛他,甚
至飽受虐待,儘管如此卻仍盡力奉養父母……蔣令聲再說不出一個字,瞧著對方穿回衣物
,終於忍不住伸出雙臂,從後方緊緊抱住了簡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