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果然真的就是此安想的那人。
　　挺拔的身高，毫無表情的面容，帶著眼鏡的菁英架式，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一如兩
年前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沒變，此安卻變了，變得很多，用十年累積建構的自信心逐漸瓦解，退縮到一個偏
僻的地方，就是想要躲起來，忘記所有，讓自己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如賽文哥所願，遠離他的生活圈，現在卻又突然出現，是要逼死誰？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奔流到心臟，臉色一片冰涼，嘴唇開始發麻，身體也在不停
顫抖，此安知道他現在的臉色應該會是嚇死人的難看，尤其當那人目光投射過來時，他只
想要轉身推門逃走，遠遠逃離，但是腳下卻又像是被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戴主任原任職在中部地檢署，是首屈一指的法醫，所以現在大家不用擔心屍檢報告
老是拖著出不來，戴主任會好好協助我們東部地檢署的，啊！我們的未來有希望了！」
　　檢察長開玩笑對大家說，主檢首先陪笑應和，其他人也跟著打著哈哈，很快主檢就帶
著眾人退出去檢察長辦公室。
　　直到跨出去辦公室之前，此安都一直低垂著腦袋，不敢對視那人。
　　戰戰兢兢小跑步回到辦公室，事務官被他慘白的臉色嚇到，連連問說要不要幫忙叫救
護車？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此安坐回座位，不知道為什麼賽文哥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如果被調來支援，那郭叔叔
他會不知道……
　　想到那天上火車前，郭叔叔的欲言又止。
　　原來是要講這個！此安一拍自己腦袋，當時就覺得很奇怪，但是郭叔叔叫他去看醫生
這也是可以想見的事實，就讓他忽略當時內心冒出的奇異感受。
　　拿出手機猛撥著郭叔叔的號碼，對方不接、不接就是不接，讓此安差一點把手機丟出
去，如果說原本是還在猜想，現在更確認定郭叔叔早就知道這個支援輪調的消息。
　　此安抱著腦袋苦惱，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不讓他忘記？
　　他現在應該怎麼辦……
　　「余檢，這些是新進來的案件，我先分類好了，還有這一些要等鑑識跟法醫那邊的結
果出來……您還好吧？」
　　余檢的臉色蒼白到下一秒就昏倒也不意外，事務官小心翼翼的關心自家主子，雖然之
前都是一副骷髏頭外表，但是看起來算是挺有活力的，也不至於讓人太擔心，現在不是，
余檢看起來就是悠悠飄飄快昏倒的模樣。怎麼辦？他應該要直接先叫救護車嗎？
　　此安沒理會他的詢問，翻看了卷宗，其中一份毆打致死的案件除了外科醫生傷檢外，
家屬要求解剖與化驗體內毒素，屍檢與檢驗鑑定，這些都是賽文哥的強項。剛剛一顆慌亂
的心慢慢沉澱下來，此安沒有那麼恐慌了，他知道無論如何對方都是來工作的，為死者盡
最後一分心力，給予他們尊重與最後查明真實的機會。
　　東部地檢署公職所在是許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偏僻地方，除非是在地出身的人考進來
選擇回老家工作，不然被派來的人員大多數都想待個幾年後就請調離開，雖然業務量沒大
城市中可怕，但是基本上升遷不易，相同職等之下，東部就顯得弱勢。
　　法醫也一樣，全國的法醫數量這幾年雖然有明顯提升，但是想要個地方都配置足夠的
法醫數量卻還是辦不到，有時現場也需要法醫隨行調查，人手不足的情況下，每次屍檢的
報告都需要等很久，無異也是拖累檢警手上的案子速度。
　　如果是賽文哥來這裡支援，法醫部的效率就會直接翻倍飛升，這是此安冷靜下來後所
想到的。
　　以工作上來說是好事，只是不能肯定請調支援一事，是不是刻意申請的。
　　「法醫主任的產假從什麼時後開始請的？」此安問著事務官。
　　「原本是下週開始，但是好像動到胎氣，就臨時申請了產假提前。」事務官想了想回
答。
　　女性當法醫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除了要面對更多的社會眼光之外，生育下一代又是一
個重要的課題，如果不是東部這邊人手不足的話，林主任不至於拖到這麼晚才請產假，挺
著肚子還在屍檢，小孩將來出生一定會非常勇敢，什麼大場面還在娘胎中就見過了。
　　「余檢，聽說有新來的法醫，你們見過了？如何？有人願意來支援真是太好了。」手
上一些等屍檢的案子總算可以向前推進了。
　　「對方……很厲害，這段期間檢驗報告應該都會很快就出來了。」
　　「真是太好了。」連事務官都不禁感動。
　　說完之後此安就先按捺下心神，專心工作。而回去位子上的事務官則是在奮力工作之
餘還要偷偷觀察余檢有沒有昏倒的跡象，自家的主子可要自己保護好。
　　因為專心工作轉移了此安內心的紛亂，中午讓事務官幫他買罐牛奶回來，自己則是在
座位上休息一下，而郭叔叔也在這時候回電給他。
　　「那天要上車前就是想跟我說這件事吧？」
　　『嗯。』郭時相自己也是一陣心虛，顧了一個就沒辦法顧兩個。
　　「我要用什麼心情去面對他？」
　　『申請支援是真，只是我沒想到過去的會是他，』沉吟了一下才又繼續說：『沒有特
意跟你說是因為，你們兩個都是我一路看顧過來的，不管怎麼樣，最後一次，你們把話說
開來吧！好好說清楚，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也沒關係，只希望你們不要有任何後悔留在心裡
。』
　　「我沒有後悔……」
　　『那你為什麼會厭食到這種程度？因為根本過不去心裡頭那一關不是嗎？如果你今天
在別的地方吃好喝好睡好工作好，一切都安好，我就會希望你們永遠不要再見面，但是事
實上並不是，此安，你就是一直在對自己說謊不是嗎？』
　　「我……不是……」
　　此安很難解釋夢境中的賽文哥，就總是處在要忘但又難以忘懷的心情之中，即便夢境
是假，那些發生過，有如身歷其境的過往，他對賽文哥的一顆真心，要如何遺忘？
　　『總而言之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痛苦，但還是希望你對Selwyn好好了結，不然你的人
生再這樣下去，對你自己來說，是不公平的。』
　　苦心言勸，郭時相雖然很難去偏心哪一個，但是最後還是希望他們彼此都能夠好好走
過去，他們都在原地停滯得太久了，如果無法一起走下去，那就應該果決斬亂麻，給自己
一個自在的未來。
　　掛上手機，此安有些發愣似地坐著，郭叔叔希望他們解決，可是要解決什麼？他已經
聽從賽文哥的話遠遠離開了不是嗎？他到底還能做什麼？
　　下午出庭回來，事務官欣喜到見余檢一進辦公室就差沒手舞足蹈。
　　「屍檢報告出來了！而且其他事務官也說，大家至少都拿到一份，據說之後連鑑定報
告也會很快處理，我太感動了……」
　　「該感動的是家屬跟案件關係人吧！」
　　此安用資料輕敲事務官的腦袋，那些待屍檢的遺體不知道在冰櫃中待多久，時間越拖
，被保存的屍體傷口會因防腐劑造成些微改變，進而影響了毒物檢測失準，所以能夠盡快
解剖檢驗，對亡者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座位上，伸展了僵硬疲憊的身體，想了想，終究下了決定跟事務官說：「晚上的
餐會我要參加，幫我通知一下主檢的事務官。」
　　「真的！」事務官吃驚地張大嘴，余檢來到這邊一年多，除了初來時那一天的歡迎會
之外，死活都不參加任何聚會跟活動，認真上班，也認真下班，絲毫沒有任何心力放在職
場社交上。「我……我馬上！馬上通知……」
　　此安則是想，在眾人都在場合中，見了面，他應該不會失態，不然的話他不知道該用
怎麼樣的表情去見賽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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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餐會在一間地檢署常去的餐廳，他們有足夠的場地可以應付臨時增減的團客，像
是公家機關那種，所以算是地檢署餐會的固定名單之一。
　　但是固定名單也就代表，吃的東西都差不多，他們已經吃太習慣了，要不是公費報銷
支出，這些公務人員們早就想要去吃其他餐廳。
　　此安跟著事務官進場落座，果然他的參加引來不少人的驚訝側目，但是頂多低聲猜個
幾句之後，大家也沒把他的加入當作一件太驚為天人之事，橫豎都吃公家飯，就是想開願
意參加聚會而已。
　　晚餐菜餚一道道的上，多是山菜野味跟海鮮，此安沒什麼食慾，飲料也都是啤酒、茶
類跟果汁，這些他都不想喝，請服務人員幫他送來一杯開水，接著就一小口一小口吃著葉
菜類。
　　他看見賽文哥跟檢察長坐在同一桌，新來的支援夥伴且職等不低，檢察長也是樂得攀
談，但是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應該很難聊。
　　賽文哥不是刻意不跟人聊天，而是他的腦迴路有點奇特，要懂得去引導他的對話，兩
人聊天才聊得下去，這點此安經驗豐富，只要熟悉了賽文哥的性格，要跟他聊天不是件難
事。
　　此安被自己不自覺露出微笑的表情一驚，不是說要將對方遺忘？他這樣心神領會的同
理感是在做什麼？好不好聊關他什麼事？
　　他的事務官早就跑到別桌跟人事部門聊得正開心，莫名的煩燥起來，此安沒注意到自
己多吃了幾口菜肉，意識到多吃了幾口食物，眉頭一皺，翻騰緊繃的噁心從他腹間向上湧
。
　　如果摀著嘴衝廁所那也太顯眼，他忍耐著吐意起身，快步往廁所方向走。
　　一進到廁所隔間中馬上無法忍耐，哇啦啦的直接將剛才吃的食物全數返回世界，即使
全都吐光，胃中酸水還是在不斷翻騰，此安吐到手腳發麻，頭昏眼花，手撐在牆壁上，強
撐著精神，如果就這樣暈倒在廁所也太丟臉，可不想讓賽文哥到職第二天就聽到有新人檢
察官吐暈在廁所當中，他丟不起這個臉。
　　又嘔了幾下，確定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吐，他才拉了衛生紙擦嘴，沖馬桶出了衛生間
。
　　卻沒想到廁所裡有一個人，站著就像在等他一樣。
　　此安強迫自己無視那人，顫抖著腳步走去洗手台漱口洗臉，從鏡中可以看見自己的臉
色毫無血色到嚇人，根本一副快暈過去的模樣。
　　戴雨森抽了衛生紙遞給此安，帶著毫無起伏的聲音問道：「我送你去醫院。」
　　衛生紙架離此安有點距離，而且被賽文哥擋住，他用力閉了下眼睛，妥協接過衛生紙
擦臉。
　　「不用。」冷冷回答。
　　「那我送你回去，我開車……」
　　「為什麼……你不是要我離開你的生活？不是不想再見到我？既然這樣要求我，那你
是不是也應該有決心，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此安冷然看著賽文，眼中滿是剛吐過後造成
的血絲，「我們永遠都不應該再見面了不是嗎？你這樣隨意出現，真的是會讓我……覺得
自己非常可笑……」
　　聽從對方的話死命遠離，要是這麼輕易就被打破，他的傷痛煎熬到底又算什麼？
　　他的心碎、他的思念、他的死命忍耐……在這一刻彷彿都脆弱到不堪一擊，且完全被
無視……
　　他的心已經痛苦到快要裂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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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不出席餐會，就可以避開賽文了，改變主意出席還不是心裡放不下嗎……好好談談啊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