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菜鳥報到
正式開學前有許多瑣事。銀行開戶把五萬美元旅行支票存進去(簽了五十次名)、辦
手機(這倒是不難,周家直接把他加入家庭方案)、去留學生新生訓練報到(順便認識了
其他台灣學生)……幾乎一刻都閒不下來,而其中最傷腦筋的,就是如何選課。
系上提供的畢業條件中,列出了必修課程、必修N選一、各領域選修/通識的學分規
定,但課表如何安排,都由學生自己決定,學校只給了一份各學期修哪些課的範例當建議
。
秋從小到大的課表都是學校安排好的,第一次要全權安排,一時眼花撩亂,不知從何
下手。經過 Yuna 說明,他才明白課號前兩碼代表開課的學院、第三碼是課程等級、後兩
碼則是編號。通常等級 2 的課會要求修過等級 1 的指定課程,等級 3 的則會要求修過
等級 1 和/或等級 2 的指定課程……簡單地說,他們這些新生,從課號後三碼 1XX 的
基礎課程開始修就對了。
懂了,是一個技能樹的概念,修完這些課就可以解鎖那些課。
理工科學生必修的微積分、數學概念等基礎數學課程,以及電資學院新生必修的概論
課程,每學期都有數百位學生需要修,因此開放好幾個時段讓學生選擇,秋既然有個同系
室友,便很自然地跑去探聽對方選擇什麼時段。
「我高中修過 AP Calculus,所以不用再修 Differential and Integral Calculus
。」夏回答:「Concepts of Mathematics 可能會選禮拜二的,你要一起嗎?」
秋聽得一頭霧水:「什麼 AP?」
原來在美國高中,成績優秀的學生可以選修大學先修課程,並憑成績向大學申請抵掉
部分畢業學分。如此一來,省下的學分費和時間便可以用來選修其他課。
經討論後,除了夏免修的微積分、英文母語/非母語學生分開上的寫作課,以及選修
課外,秋都選擇與夏上同一時段,完全沒考慮到每門課的第一堂都是從點名開始。
「Ye...Yay You Chu?」
「Alan,叫我Alan就好!」秋立刻舉手發言。而每次在他說完這句後,教授都會鬆一
口氣。
還好他名字的拼音不好發,若非全神貫注地聽,可能都聽不出來是在叫自己,因此都
能搶在老師叫出正確名字前截胡,請老師用英文名字來稱呼。
「你是不是很討厭名字被老師唸錯?」夏笑著問他。
為什麼這麼問?我才怕他們唸對被你認出來咧。剛受過全英文授課轟炸的秋有點反應
不過來,只能呆滯地點點頭。
幸好第一週主要用來講解課程大綱和買教科書,通常作業不多,算是平順度過。
學期剛開始的週末通常是跑迎新場用的,即使秋不大擅長應付人多的場合,到一個新
環境,總是需要認識新朋友,自不能免俗。
來美國前,他已透過留學版找到幾位今年的新生,互加 MSN,也給了台灣同學會聯絡
方式,不過直到迎新才與大部分的人正式見面。
台灣同學會迎新辦在一間中餐廳,熱熱鬧鬧開了十桌。大家輪流自我介紹期間,秋很
快便發現在場大多是研究生。想想也對,台灣大學教育普及,學費也便宜,男生更卡著兵
役,通常大學畢業後才出國深造。
「大家好,我是 Alan,CS 大一新生。」輪到他自我介紹時,果然獲得一串驚嘆。
「哇,才大一耶。」「好小哦。」
……請不要隨便說男生小好嗎?
他臉上掛著尷尬的微笑,向四周僵硬地點頭示意後坐下,將麥克風傳給下一位。
坐在他旁邊的男生接過麥克風,站起來向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也是 Alan,
MISM 新生,大家也可以叫我阿仁。」雖然英文名字撞名這種事屢見不鮮,兩人剛好坐在
一起的巧合仍惹來哄堂大笑。
「怎麼那麼巧,我們這桌有一個大 Alan,一個小 Alan。」同桌的學長姊打趣著。
那個……本人身高有一七八,而且不小。
「大 Alan 是中文名字有個仁嗎?」「哈哈,對啊。」
「那小 Alan 呢?」
「啊?哦!沒關係,叫我小 Alan 也可以。」秋打死不肯說自己的中文名字。畢竟從
小到大被誤認為女生的經驗實在太多,國中時還被同學說名字像言情小說女主角,喜獲「
大小姐」這綽號,讓他對自己的本名實在有些精神創傷。
「那不然這樣,叫你阿仁,」坐對面的學長先指著阿仁,再指著秋,「叫你阿蘭,這
樣就不會搞混了。」
咦?秋阿蘭聽起來好像愛嬌姨一類的角色哦,所以現在是從大小姐變成歐巴桑了??
大家邊吃飯邊聊,學長姊很熱心回答新生對P市、學校、日常生活、找工作等等的問
題,也順便關心學弟妹住哪裡、缺不缺東西。
眾人原本好奇秋怎麼不像大部分大一新生一樣住宿舍,聽到他的房租後便改為羨慕,
「三百全包?怎麼那麼好?」C大附近一般出租公寓的行情是一房七、八百、兩房一千出
頭,留學生為了省錢,常常兩人租一房或三人租兩房,再把客廳隔成一房來使用。即便如
此,房租支出要能壓到三百並不容易。
「那是我乾爸乾媽的房子啦,他們只是想要我去陪我姊住,就算得很便宜。」秋有點
不好意思地解釋。
大家一致「哦~」了一聲,表示原來如此。一位學長開玩笑道:「不住宿舍也好,這
樣以後要帶女朋友回去比較方便。」
秋正好塞了滿嘴的食物,連忙硬把嘴裡的東西吞下,搖頭說:「沒有沒有,沒有要帶
女朋友。」
「哦?抱歉,帶男朋友回去……」學長一臉「現在風氣很開放了」的表情。
搞笑!男朋友更不可能了好嗎!
秋搔搔頭,傻笑道:「沒有啦,我是來念書的,交什麼男朋友女朋友。」
「哎喲,長那麼帥,不交女朋友太可惜啦!」「對啊,很像劫妮思少年耶。」「劫妮
思哪有那麼高的。」「有啦,長瀨有一百八耶。」學長姊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好像覺得
逗弄小大一很有趣,秋一邊心想交女朋友要幹嘛,一邊尷尬地笑。
搭學長的便車回到家時,秋已經有點兩眼發直。
他進了家門,在樓梯口遇上剛從廚房拿完飲料的夏,兩人打了聲招呼。
夏打開手裡的易開罐,問道:「好玩嗎?」
「我覺得我需要喝一杯壓壓驚。」
他說這句有一半是嘴砲,可是夏認真地回道:「要滿二十一歲才能喝酒哦。」
秋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誇張,但他的臉無法控制地扭曲。
啥潲?一個十六歲就能開車的地方,卻要二十一歲才能喝酒?
「沒差啦,只要有人能幫你買到酒,在家喝又沒人會抓。」在餐桌吃宵夜的 Yuna 挖
了挖耳朵,無視乾弟大驚小怪的反應。
原來如此。
隔天晚上,當秋與夏一起踏入系上學長姐辦的迎新派對時,放眼看去幾乎人手一杯酒
精飲料,沒人管你大幾,這跟台灣同學會又是不同的聚會模式了。
他觀察了一下,發現大家都拿著飲料到處「轉檯」自我介紹、握手寒暄,便決定先去
尋找任務道具——飲料。
後院兩張白色折疊桌上擺了琳瑯滿目的飲品,除了常見的汽水、果汁外,也有伏特加
、蘭姆酒等基酒讓人自行調配,還有許多他不認得的酒精或無酒精飲料。他正一一觀察著
不認識的酒精飲料,思考應該嘗試哪種的時候,忽聽到一小聲歡呼:「好耶,有 Arbor
Mist!」一名白人女性拿起一瓶淡粉紅色的飲料,為自己斟了一杯。
「這個好喝嗎?」見她雀躍的樣子,秋被引起了好奇心。
「很好喝,是草莓口味的,要試試嗎?」那名女性伸手將瓶子遞給他後,似乎見到認
識的人,便直接離開了。
秋拿起玻璃瓶細細端詳,標籤上的文字說明此飲料成分有葡萄酒、碳酸水、高果糖糖
漿和草莓香料,酒精濃度為 6%。既然剛才那個女生那麼開心,應該很好喝吧。
抱著跟風的心態,他拿起空紙杯,倒了一點草莓酒,試喝一口。
好喝!甜甜的好像在喝汽水,但是又有葡萄酒的香味。
他瞇起眼睛露出滿足的微笑,帶著滿滿一杯草莓酒走進人群,試著學其他人自然地加
入一個又一個談話小圈圈。
然後發現這真是踏馬的累。
為什麼英文名字取來取去都那幾個呢?短短半小時,他已經遇見三個 Brian、兩個
Michelle、四個 Mike,還又認識了另一個 Alan。再來,一對一聊天是一回事,要同時聽
懂一群人說話,還要能加入話題又是另一回事。即使腦袋開啟超頻模式,他還是只能勉強
聽懂話題,更別說加入談話。
好吧,我就宅。他覺得自己的社交能量已經用盡,本能地向門口走去,試圖脫離戰鬥
,不過途中看到室友站在人群中圍觀遊戲,又改變心意留了下來。
他好奇地加入圍觀群眾,見人群中央有一長桌,兩端各站一個人,面前擺了幾個免洗
杯,看起來好像原本是排成三角形的,但缺了幾個角,兩人的左右手邊各有一小疊空的免
洗杯和一杯水。
他拍拍夏的肩膀,指著長桌,用很慢的語速和刻意誇張的嘴型問道:「他、們、在、
玩、什、麼?」室內非常吵雜,他不知道夏能不能聽懂他說話。
「Beer Pong,」夏把嘴湊在秋耳邊,「要把球丟到對面的杯子裡。」
在夏說話同時,離他們較遠的人丟出乒乓球,在桌上彈了兩下,順利彈進對手面前的
杯子,圍觀人群一陣歡呼。
對手將球撈出來,拿起杯子一飲而盡,然後疊上左邊那疊空杯,球放進右邊的水杯稍
微洗一下,往對面彈過去。
球沒有落入杯子,掉到了地上,對面的人撿起球,在水杯裡洗一洗,又彈了過來。
大概了解遊戲規則了,應該是杯子先沒有的人輸吧。可是……那個球彈來彈去的,上
面沾了多少髒東西啊?就算用水洗過,那個杯子裡的水洗個兩次也髒了吧,有夠癩哥!
難道英文也有「不乾不淨,吃了沒病」這種俗語嗎?秋皺著眉頭思索。
看了一會兒,他覺得有點無聊,便拍拍室友的肩膀,指指自己,又用兩指比出走路的
手勢說:「我、先、回、去、了。」
夏點點頭,用拇指比向門口,表示一起走。
兩人一前一後出去,把喧鬧關在門後。
「你怎麼不留久一點?」秋問道,他以為夏應該很適應這麼「美式」的社交場合。
「本來就只是來 show up。」夏聳聳肩,答道:「其實裡面那麼吵,那麼多人同時在
說話,我聽不清楚,要讀唇也來不及。」
第一次,秋感覺好像能同理夏的處境,原來他剛剛的感受竟與夏有八成相似,只是一
個是語言障礙、一個是聽力障礙造成的。
他小心翼翼地問:「助聽器也沒有用嗎?」他以為,這跟深度近視一樣,戴上眼鏡就
可以解決。
夏搖頭,「很多人會有這個誤會,但是助聽器不是萬能的,它可以幫助我聽見聲音,
沒辦法讓我聽清楚。」
他們沿著人行道往家的方向邊走邊聊,為了方便夏能看到他的嘴型,秋乾脆倒退著走
。「你中英文都講得很好,是幾歲來美國的呀?」問出口後,秋頓時有點心虛自己的明知
故問。
夏回答:「九歲左右吧。那時我爸媽聽說我的耳朵有新的治療方式,就帶我搬過來。
」
……是這樣啊,當初都沒有好好問過。
「後來呢?」話一出口,秋馬上暗罵自己一聲白痴,結果如何不是很明顯嗎?
還好夏並沒有太在意的樣子,指指助聽器,平靜地回答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但
我們還是留了下來。」
「哦,sorry……」英文老師教過,聽到不好的事,說 sorry 就對了。
「沒什麼好 sorry 的,我不需要同情。聽不見只是有點不方便,我還是能做很多事
。例如……」夏忽然抓住秋的上臂,將人往一旁拉,「我可以阻止你自己去撞路燈。」
秋這才察覺自己倒著愈走愈歪,差點一頭往路燈撞上去。他覺得有點丟臉,搔了搔後
腦勺,乾笑道:「啊哈哈哈哈,謝謝。」
夏給秋一個笑容,並與台灣人習慣的點頭相反,挑眉微揚了一下下巴致意。那笑容充
滿自信,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熠熠生輝。秋愣愣地看著,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或許,被困在小時候情境的人只有自己。
他原本想重新來過的友情,還參雜著小學時期的認知。但是時過境遷,現在的夏已經
是自信又獨立的大人,早就不需要幫忙什麼。所謂的再來一次,應該是確確實實地砍掉重
練,以新朋友的身分好好認識眼前這位 Owen Hsia,而不是找回他記憶中那個夏熠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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