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咖啡的招牌亮起了燈光，華語芯精神奕奕地穿上圍裙，為即將開始的營業做起了準備
。
經過兩週，雖然還稱不上完全熟悉，但她基本已經對自己的工作上手了，這讓她感受到了
十足的成就感，每天都滿懷期待地上工。
魏若晨見她精氣滿滿的模樣，不禁笑了笑，「看來今天心情不錯？」
「是啊，我們再過一陣子就要運動會了，特別期待！」華語芯燦笑道，突然想到什麼似地
，又皺起了臉，「不過今天我們學校有人出事了……」
「出事？」偏了偏頭，魏若晨面露困惑。
「我下課離開學校的時候，看見校門口停了救護車，還以為是學校裡有人受傷了。」華語
芯抿著唇道，「結果剛剛看了學校論壇才知道，原來是有人自殺，但是被及時救下了。」
「你們學校讀書壓力很大嗎？怎麼會有學生自殺？」魏若晨錯愕。
「聽說是那個同學的媽媽生病過世了，她受不了打擊才想自殺。」輕輕嘆息一聲，華語芯
低聲道：「雖然我不認識她，但我不太明白，她的媽媽不在了，但她還有爸爸跟朋友呀，
為什麼這樣就要自殺呢？」
「那是因為妳的父母還健在，妳沒體會過失去父母的痛苦。」魏若晨牽起嘴角，拍了拍她
的頭，「對很多人來說，媽媽是他們的避風港，也是他們的支柱，佔據了他們人生中的很
大很重要的一部份，所以失去母親對他們而言，就像失去了一半的人生，是很痛苦的。」
華語芯懵懵懂懂地點頭，「是這樣……也是，如果我媽媽未來離開我了，我一定也會很痛
苦。」
「是啊。只不過有人悲傷過一段時間過後，就能漸漸走出失去母親的陰霾，但也有人和那
位同學一樣，承受不了打擊而想要追隨媽媽離開的。」
「那店長呢？」華語芯眨了眨眼，一雙大眼裡滿是好奇，「如果是店長，你也會難過一段
時間就振作起來嗎？」
魏若晨喉嚨一梗，眼前屬於少女的晶亮黑眸不帶一星半點的惡意，以致於他難以對這提問
充耳不聞。
他默然半晌，而後微微一笑，道：「不。一個人活著太痛苦了。」
華語芯啞然，感覺氣氛驟然沉重，壓抑得她不敢再開口。
她還年輕，看不明白魏若晨眼裡的情緒，也看不出他隱藏已久的決然。
窗外天空烏雲密布，下起了綿綿細雨，拍打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近在耳畔。
魏若晨輕聲低語，在寂靜的、唯有雨聲的空間裡，顯得虛無縹緲。
他說：「如果是我，在我媽走的那天，我就會跟她一起死了。」
－
何子硯靠在民宅外頭的牆上，低頭怔怔看著手裡暗紅色的咖啡杯出神。
這個咖啡杯在他的高中生活裡實在出現過太多次，佔據了很大一部份的回憶，因此即使時
間早已過去多年，他還是能輕易回想起有關這杯子的事。
在看見杯底的署名後，回想起過去的蛛絲馬跡，何子硯想：我到底是有多蠢。
整整三年，他居然一次都沒發現過杯底的名字。
畢業當天，他拿著杯子想給魏若晨，沒想到魏若晨卻沒有出席畢業典禮，杳無音訊，但周
以恩在場，他便想著直接還給周以恩好了。
沒想到周以恩一臉驚訝：「拿給若晨就好了啊。」
何子硯更是滿臉疑問，心想你的杯子給他幹麻？
但還沒來得及問出口，班上的同學已經過來喊他回去拍大合照，何子硯只好將來到喉嚨口
的疑惑吞回肚子裡，跟同學先回班上去了，然而合照拍完之後，周以恩早已和班導同學一
同去了謝師宴，何子硯只好將杯子帶回家，從此那咖啡杯就被遺忘在了櫃子裡，蒙塵至今
。
這咖啡杯在他這裡遺留了七年，他居然時至今日才發現杯底字跡。
回想起當年最後一次見到魏若晨時，魏若晨將咖啡杯遞給他的表情，似乎就不太對勁。
笑容如沐春風，眼神卻好像蘊藏了無數心聲，當年的何子硯以為那是離別將近的不捨，不
想其實是訣別。
他打開了魏若晨高中時的臉書帳號，看了看最後一篇動態。
『送別最後的回憶，告別曾經天真的青春，願你往後，一生順遂，得償所願。』
附圖的咖啡杯，和何子硯手裡的一模一樣。
以為魏若晨是隨便拍來上傳的照片，原來其實承載著魏若晨的青春和回憶。
他送出咖啡杯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是開頭的道別？還是後頭的祈願？
何子硯以為魏若晨文裡最後的祝願是送給畢業的他自己，現在看來，才驚覺這祝願似乎是
給他的。
三年暗戀不了了之，委屈心酸無人知曉，最後只留下祝福與回憶，和心上人不告而別，彷
彿明白此後不會再見。
他似乎，只帶給了他心酸和苦澀。
沉沉嘆息一聲，何子硯打開蓋子，仰頭灌了好幾口咖啡。
魏若晨昔年的鄰居阿伯出門多日未歸，這已經是何子硯守在這裡的第二週了，也不知道什
麼時候才能等到伯伯回來。
才剛浮現這個念頭，就見巷口駛來一輛有些老舊的轎車，一名頭髮花白、看來約莫五十多
歲的伯伯熄火後從駕駛座上下來，朝著何子硯的方向走來。
伯伯在他面前停下，一臉狐疑地操著閩南語問：「你是誰？在我家門前幹什麼？」
「伯伯您好，請問您就是張伯伯嗎？」何子硯趕忙直起身來，禮貌問道。
「我就是，你找我？」
「是的，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
「我剛從鄉下老家回來而已，沒什麼不方便的。」張伯爽快地點點頭，從褲兜裡掏出了菸
盒和打火機就要點上一根菸，何子硯連忙伸手給他擋風，引得張伯抬眸瞧了他一眼，「什
麼事找我？」
「是這樣的，我在找一個人，他大概七年前住在對面這棟屋子，聽鄰居說您應該認識他，
我想問問您知不知道當年有關他的事情。」何子硯說明自己的來意，遞出手機亮出魏若晨
臉書上高中時的自拍照給張伯看。
張伯瞇眼仔細瞅了瞅，「這孩子？我認得，阿晨嘛，很有禮貌，每次我出門跑步都會遇見
他出門上學，他都會跟我打招呼。可惜了，小小年紀媽媽就走了，他當時哭得很慘，我們
這些鄰居都聽得很清楚，很心疼他的。」
「那……請問您知道，當年他們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嗎？他媽媽為什麼會突然過世？」何子
硯小心翼翼地問。
張伯吸了一大口菸，緩緩吐出煙霧，似在惋惜，又似嘆息，「車禍。他媽媽騎車下班的路
上遇到酒駕的轎車，被撞飛出去，當場沒了呼吸心跳，連遺體都不完整。」
何子硯呼吸一滯。
「阿晨是單親，媽媽走後家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後事全是他一個人處理的，我們想幫
忙，他都不肯答應。」張伯緩聲道，「頭幾天他還會哭，後來他哭都哭不出來了，明明還
活著，但看起來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那……」何子硯啟唇出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啞了，「之後呢？」
「之後……」張伯才說了兩個字，便似在回想什麼一般，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望了望天空
，神情晦暗不明，又狠狠吸了一口菸。
張伯什麼都還沒說，何子硯卻感覺內心已然忐忑不安地狂跳起來，抿唇蹙眉盯著張伯的臉
，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張伯卻沉默良久，直至菸燃盡了，火光熄滅，平白添增了一分氣氛的沉重。
終於，張伯開口，娓娓道出多年前令街坊鄰居心疼哀嘆不已的悲傷過往。
那一剎那，何子硯的腦海神情一片空白，連耳邊的聲音都聽不明白。
他彷彿能在想像中看見，當年那一夜痛失至親的男孩，是如何蜷縮在空無一人的家中，於
黑暗中緊緊擁住自己，痛哭失聲。
「阿晨自殺過兩次。」
「第一次是他媽媽剛走的那一天，認屍完回到家他就燒了炭，煙大到跑出窗外，被我們發
現報警才救回了他。」
「我們苦口婆心勸他好好活著，要送他媽媽安心離開，別讓他媽媽離開後還為他擔心，他
答應了，雖然像行屍走肉，還是硬撐著送他媽媽上路。」
「他媽媽出殯那天，是他第二次自殺，割腕。失血過多，差點救不回來。是他們學校老師
擔心他的狀況，特地到他家關心他才發現的。」
「他那天是下定了決心要死，門窗鎖死之後就想安安靜靜死在裡面，要不是他們老師報了
警，他也許早在送走他媽媽的那一天，就跟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