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就是了
鍾子悅返台那天,陳澤良剛好正在南部出個短期公差,在鄉下輔導當地農民進行蟲害防治。
他們約好,陳澤良回台北那天,再一起去麵攤吃麵。
鍾子悅望著無雲的藍天,島國猛烈的熱風襲來,聽說有颱風形成,難怪天空如此乾淨。他回到久違的套房,也把胖橘接回來,抱著貓在房間與客廳走來走去自言自語。
「胖橘,我好想你,你想我嗎?」
「胖橘,你喜歡澤良哥哥嗎?這禮拜我帶他來看你好不好?」
胖橘的小短腿奮力掙扎,而後跳出他的懷抱,衝去飼料盆進食。
鍾子悅望著陽台的城市景觀,一天前的此刻,他還在巴黎市區遠眺鐵塔。對他而言城市的風景都是那樣,只是從鐵塔換成101,但心情很不一樣。
他跟陳澤良來來往往傳著訊息,陳澤良拍天空出現的天空之城雲,他就拍胖橘的胖肚肚。
陳澤良那端傳:「胖橘好可愛>///<」
鍾子悅回:「牠又胖了,我弟像阿罵疼孫一樣養牠。」
「比之前更重?」
「嗯,我現在都拿牠來重訓,就當8公斤的壺鈴擺盪,下次你也可以來試試。」
對方傳了一個:「好啊XDDDD」。
閒話家常的縫隙中,有什麼在蠢動,在醞釀,他們都沒有說破,卻都了然於胸。
窗外的風聲轉大,鍾子悅想起陳澤良在南部,提醒對方颱風要來小心一些。
對方傳了一張壯麗的晚霞,淡藍色的夜幕初升,還沒消褪的金黃暮光與飽滿的陽光形成強烈對比。
陳澤良說:「颱風前限定的夕陽:)」
鍾子悅沉浸在對話中,忽然被家人的來電插播,鍾母正在超市,問要不要幫他搶些蔬菜,很多民眾都在搶購颱風天的物資。背景音人聲與超市廣播聲混雜,想必現場相當混亂。
鍾子悅啞然失笑:「媽,颱風才影響一天而已,沒那麼嚴重啦。」聽著來自母親那端的背景聲音,他覺得莫名親切起來,此刻才有回到台灣的感覺。
暴風圈比想像中還要快速,晚上就發布海上颱風警報,鍾子悅睡前叮嚀陳澤良注意防災。
隔天起床,滑手機發現清晨已經發布陸上颱風警報。
陽台傳來聲響,海葡萄的盆栽倒了,他去扶起時差點連門也關不上。
在此之前,他還不覺得哪邊不太對勁。
隨著時間推移,外面終於開始落雨。風聲在窗外放肆嗚咽,鍾子悅啜飲著從巴黎帶回來的紅茶,還有閒情逸致欣賞窗外逐漸壯大的風雨。看新聞看到昏沉的時候,雷聲讓他猛然一驚,室內燈昏暗了一秒,窩在腿上的胖橘也嚇了一跳,不安地竄進沙發底下。
新聞裡不斷更新災情,熟悉的忠孝東路難得一見大淹水,公車浸泡在水裡,行人也在水裡跋涉。東部也因雨彈讓溪流暴漲,狹帶土石流沖垮便橋。受到颱風的影響,高鐵與台鐵台中以南暫時停駛。
鍾子悅看見眼熟的地名出現在新聞上,新聞說就在剛剛,豪大雨導致土石流與落石毀損該村各聯外道路,全鄉宛如孤島,目前正極力修復中。
他想起那是陳澤良所在的村落。
「根據現場消息,土石流在今晚七點多突然發生,所幸當地村民有聽見聲音,即時前往高地避難,目前還有一些駐地的研究人員下落不明。」
鍾子悅同時撥出電話給陳澤良,聽著電話中的忙音,鍾子悅腦中也一片空白。撥出的十來通電話都沒有人接。鍾子悅的手心有些出汗,除了撥打一次又一次,別無其他辦法。
鍾子悅找到陳澤良的工作單位電話,陳澤良在台北的同事表示聯絡不上在該地出差的人員。
隨即播出的新聞畫面,讓手心裡的手機鬆脫,掉在地面上。
深夜視線不良,隱約能從空拍機中拍到一整片觸目驚心的黃泥夾帶巨大落石,把房子沖得歪斜,散落在各處。
「從空拍畫面我們可以看到,靠近山坡區村落被嚴重土石流襲擊,而聯外道路又被阻隔,目前警消正全力修復......」
鍾子悅有一瞬間耳鳴,什麼都聽不見。
他臉色發白起身,抓了錢包、手機與車鑰匙,立刻出門。
鍾子悅必須在車內播放音樂才能安撫心神,跟著導航一路南下,路線經常隨著突發的路況改變。越往偏鄉去,越多路線被迫改道。
雨聲淅瀝,他再也無法平靜。
許多卡車與救護車在主幹道上來回奔波,來到事發的村口就被攔下,目前路面危險還在維修中,村民們都被緊急撤到鄰近的鎮上了。
當鍾子悅終於抵達鄰近的市鎮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他聽到撤離的村民在鎮上的活動中心安置,卻沒在那邊看見陳澤良。詢問救難人員,也沒有相關訊息。
救難小組的人員說:「也有可能被送到隔壁鎮的活動中心,或是市區的醫院。」
看見鍾子悅聽到「醫院」就臉色難看。她連忙安慰,「也不一定在醫院,現在情況很混亂,明天早上風雨比較小的時候你去問問,可能就在隔壁鎮。對了,這裡有撿到的失物招領,你看看——」
從她拿了好幾個夾鏈袋,裡頭有雨傘、錢包、眼鏡、手機之類的,「有你要找的那個人的東西嗎?」
鍾子悅頹然搖頭:「沒有。」翻動物品的手忽然停下。
黑色的皮製編織手鍊沾染著黃泥,交織的紋路好幾處斷裂,靜靜地躺在袋子裡。
他感到一陣暈眩,發冷的指尖緊緊抓著那條手鍊。
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在還沒找到陳澤良前,他還不能崩潰。
鍾子悅留下聯絡方式,帶著手鍊回到車上。他想要祈禱,合十的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緊抓著那一條斷裂的手鍊,是此刻與陳澤良相連的線索。
鍾子悅凝視那條熟悉的手鍊,忍不住想,這是命運的懲罰嗎?懲罰自己沒有好好回應陳澤良的愛,懲罰自己讓陳澤良等了那麼久?
現在上天要強迫他感受這撕裂心扉的疼痛。
他還記得自己親手把手鍊放進禮物盒,記得某人戴著它害羞地勾起自己的手,記得某人戴著它擦眼淚,記得它在巴黎的陽光下,跟著揮動的手腕雀躍,記得某人勉強擠出笑容。
記得某人戴著它,哭著擁抱他。
每一個畫面,都在用力槌著自己的心臟,痛得讓他哀嚎。
直到此刻,鐘子悅恍然大悟,過去自己是多麼多麼天真啊,天真到近乎輕視命運。現在,命運殘忍的要他正視,不是所有幸福都理所當然。
神啊,求求祢,求求祢不要這樣對我。
我已經在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