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貳陸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2-09-07 15:22:26
  濟定山的山腳下有間紫煙工坊,除了木造器物也做一些陶瓷品,還接修補相關
舊物的活兒,有些熟客知道這裡的師傅手藝好,收的工錢亦不貴,會把愛惜的舊物
送來這裡修補。
  紫煙工坊的師傅叫江煥生,看起來是個歲數不滿三十的青年,有雙秀長的單眼
皮,相貌並不算起眼,但也生得慈眉善目,對待誰都客氣和善。他還在工坊旁邊設
了茶棚,若有進山和路過此處的過客都能和他討杯茶水喝,費用隨意給,只當是結
個善緣。
  凡人多半不知曉江煥生還是一名鑽研煉器的修士,他收了個徒弟叫作聶坤,十
四歲的聶坤還是個小少年,也有雙單眼皮,模樣眉清目秀,頰邊有塊淡粉的胎記。
聶坤每日勤奮跟著師傅學習,外人看他們就像是一對父子,實際上也是情同父子。
  曲桓陵駕著馬車帶一家人來到紫煙工坊,主要是為了出診。江煥生有陳年舊疾,
一直以來都由蘇氏醫修診治,吃的是曲家的丹藥。曲桓陵和蘇惠詩離開神洲以後也
沒忘了這位修真界的老朋友,每年至少出海一次都是為了給這位朋友出診。
  此外,聶坤也是曲家的遠房表親,雖然那些親族早已散落各地沒有往來,不過
聶坤跟了江煥生這個師父,也算是修真界的人,曲桓陵對這個晚輩還是關心的。聶
坤雙親早逝,還好有師父收留才沒有流離失所,後來曲桓陵才從江煥生那裡知曉這
個晚輩的事。
  此時工坊只有聶坤一人,他端茶水果子出來待客,溫吞的跟曲桓陵他們說:
「師父一早就去山裡察看窯燒的情形,也不知何時回來,要是你們有別的急事,不
如我幫你們帶話?」
  曲桓陵喝了口茶,擺手笑說:「無妨,我們難得來一趟,坐著裡等會兒也好。」
  聶坤點點頭,木訥笑應:「那曲伯父你們隨意。」
  曲桓陵笑了笑:「去吧,去忙你的,不必顧慮我們。青陽,看好你弟妹他們,
別讓他們碰壞了東西。」
  曲青陽低頭和小弟互看一眼,再轉頭看了眼紅葉回話:「正盯著呢。」
  曲槐夏和蘇惠詩小聲說:「我去看聶哥哥忙什麼。」
  蘇惠詩提醒道:「那妳用看的就好,可別打擾他啊。」
  「知道啦。」
  曲槐夏滿臉燦笑跑去找聶坤,聶坤在外面搬木頭,搬了一小堆後開始挑揀,曲
槐夏像貓一樣踩著輕盈的腳步接近,來到聶坤身後稍微大聲一喊:「哇!」
  聶坤被她嚇一跳,一些木頭滑落砸在腳上,登時蹲下來痛呼:「好疼,呃……
是妳啊,槐夏妹妹。」
  曲槐夏發現自己做得太過火,也跟著蹲下來幫忙撿木頭,一臉愧色關心道:
「對不起,我只是想跟你玩,你腳有沒有事?把鞋子脫了我瞧瞧。」
  聶坤趕緊制止她說:「不不、不用麻煩了,我沒事。」
  曲槐夏拿了根略粗的木塊說:「這個砸到腳趾可能破皮瘀傷的,是我的錯,我
幫你看看啦。」
  「真的不用了。」聶坤匆匆抱起木頭退開來,緊張得嚥了下口水,目光飄向一
旁說:「那個,這裡堆了不少雜物,要是妳碰傷了自己就不好了,妳還是回伯父伯
母那兒吧。」
  曲槐夏蹲在原地,雙手撐頰打量聶坤,她也不知為何聶坤這麼害羞,逗弄起來
特別有趣。她站起來走向聶坤說:「我不鬧你了,就是好奇你在這裡都忙些什麼,
你不用理我沒關係的,我就是看看而已。」
  「好吧。要是妳渴了,茶棚那兒還有茶水。餓了的話,跟我說一聲,我再去看
有沒有點心。」聶坤低著頭說完這些,就轉身去挑揀之後要用的木材。
  曲槐夏看這裡不僅堆放木材,還有不少石材,她問:「這些材料要拿來做什麼
的啊?」
  聶坤回答:「這幾日有位客人請師父造一座小小的山水池,佈風水局要用的,
師父讓我挑些材料出來。」
  「你從剛剛都不看我一眼,我很醜麼?」
  「怎麼會呢,妳、妳很好看。」聶坤話音越來越弱,模糊得很,但曲槐夏還是
聽清楚了,帶著笑意跟他說:「坤哥哥你的腳還是讓我看一下吧?」
  「我皮粗肉厚的不會有事,妳不用擔心。」
  曲槐夏歪頭仔細盯著聶坤側臉的胎記看,她說:「你哪有皮粗肉厚,這塊胎記
像花一樣,很好看的。」
  「謝謝。」聶坤苦笑了下:「也就只有妳會說好看了。」從小至今,他常受欺
負,多半都是因為這塊胎記。
  「你師父沒誇過你好看啊?」
  聶坤抬頭回想:「師父從來沒和我聊這個,好像也不在意我長怎樣。」
  「我能不能摸?」
  「不好吧。」聶坤匆匆瞥她一眼,一手掩著側臉胎記說:「男女授受不親。」
  曲槐夏哈哈笑說:「我們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沒關係啦。還是說你喜歡我?」
  「沒沒沒……」
  曲槐夏聽到他結巴笑得更厲害了,她忽然被人從後方抱離聶坤那兒,騰空的她
踢著雙腳喊:「你幹什麼啦?臭大哥,放我下去!」
  曲青陽面無表情對聶坤說:「舍妹調皮貪玩,失禮了,弟弟你勿怪。」
  聶坤訥訥道:「不會的,沒事,你別怪她。槐夏在這裡也讓工坊變熱鬧,師父
也會高興的。」
  曲青陽聽他提江煥生,眉眼柔和了些。他知道三妹很喜歡戲弄聶坤,聶坤一直
都很內向怕生,總不好讓江煥生覺得曲家的孩子欺負他徒弟吧。他正要帶三妹回娘
親那裡,就看到有個穿黑色布衣的男子走下山來,林間幽徑裡的光束一道道掃亮那
男子的輪廓,溫和的眉眼好像隨時都慈悲的看著眾生,被那目光注視也能感受到沉
靜、安定,以及世間的美好,令他不禁佇足凝望那人。
  那人正是江煥生,一頭長髮曾經削去,如今又冒出一些短毛出來,許是走到發
汗了才把頭巾摘下,看到工坊有來客又撢了撢頭巾重新纏好,親和率性的朝他們揮
手。
  聶坤率先喊道:「師父!」
  江煥生走向他們,面帶笑意說:「坤兒在招呼客人?這不是青陽麼?還有槐夏。
你們和爹娘一塊兒來的?」
  曲青陽回過神,語氣淡然答道:「是,江叔叔近來還好麼?家父家母一直都很
記掛你。」
  江煥生微笑頷首:「托你們的福,一直都很好。」
  曲槐夏趁機掙開大哥朝長輩告狀:「叔叔,大哥不讓我跟聶哥哥玩。」
  江煥生說:「青陽是怕妳在這裡亂跑,受了傷就不好了。不過有坤兒在,讓坤
兒陪妳就好,他對這裡都熟。」
  曲青陽睨著三妹提一句:「可是槐夏實在調皮,就怕聶弟弟被她欺負了。」
  「人家才沒有欺負過聶哥哥。」
  聶坤微微抿了下嘴角,有些害羞的笑說:「槐夏沒有欺負過我,她對我很好,
還想幫我的。」
  江煥生讓徒弟陪那女娃去玩,接著看向曲青陽說:「才一年不見又長高不少了
啊。將來會不會比我還高?」
  曲青陽不自覺也抿了下唇,就像方才聶坤那樣靦腆藏著笑意說:「江叔叔不喜
歡我比你高?」
  「長高很好啊,只是忽然感慨日子過得快,以後你要嫌我老。」
  曲青陽眼眸笑意更明顯,他道:「我從小看你就是這模樣,沒有變過,以後也
不會老的。就是真的老了也不要緊,我……我們還是會每年都來看你的。」
  「約好了,你每年都來?」江煥生戲謔問他一句,不過像是單純說笑,沒有等
曲青陽回應就轉身說:「走吧,別讓桓陵他們久等。」
  工坊裡擺了不少成品和半成品,多半不是修士用得上的器物,但曲桓陵和蘇惠
詩很有興致的欣賞它們,曲紅葉牽著曲永韶在工坊附近逛,其實只是在繞圈,不過
曲永韶還沒來過這裡,對什麼都感到新鮮有趣。
  江煥生見到曲永韶就問:「是哪裡來的小菩薩?」
  曲永韶抬頭望著陌生男子,似懂非懂的指著娘親說:「娘親肚裡來的。」
  江煥生笑了笑:「久仰久仰,今年終於有機會見到你了,你就是曲永韶吧。」
  曲永韶站得筆直,雙手合掌朝江煥生打招呼:「見過江叔叔,我是永韶。還有
這個是我的弟弟妹妹,丁寒墨,還沒孵出來。」
  曲桓陵他們看曲永韶有模有樣的介紹那顆金蛋都笑了起來,聊起了金蛋的緣由,
蘇惠詩提醒道:「我們一會兒再聊吧,先讓我幫阿生看診。」
  「有勞蘇姐了。」
  曲青陽在一旁看母親問診,他小聲問父親說:「江叔叔究竟幾歲啦?」叔叔喊
他母親蘇姐,應該年紀也不大吧?誰知曲桓陵說他也不曉得,誰都不曉得江煥生的
年紀,還說當初他們夫妻認識江煥生的時候,江煥生就長這模樣了。
  曲青陽只知道江煥生的舊疾是從前煉器時受的傷,似乎是年輕時急於求成,不
僅要煉的法器失敗還差點走火入魔。他從小就跟著父母為江煥生出診,幼時只覺得
這個人好像會發光一樣,好看得很,怎樣都看不膩,後來某一年他覺得自己越來越
常想起江煥生了,莫名的惦念,但又說不上原因,只知道想起江煥生的時候,心情
會變好,但也會有些落寞。
  父母給江煥生看病時,曲青陽都要在一旁見習,他要學父母的醫術,一開始他
對修煉也是興趣缺缺,不過想著哪天能給江叔叔醫病,才因而變得認真好學。他望
著江煥生的側臉有些出神,目光落到江煥生剛生出來很短的鬢髮,想著:「這是一
個少見的器修,也是佛修,和他們不太一樣的,不過總歸都是修真界的,來日方長
吧。」想到這裡他自己有點懵,來日方長是要做什麼?
  看診結束,江煥生收下曲桓陵準備的藥和一些調養的藥方,蘇惠詩送了他一本
藥膳食譜,他和徒弟帶著曲家的孩子做些小玩意兒,留他們住一晚再走。
  曲青陽站在弟妹後方看他們玩耍,江煥生對孩子們極有耐心,手把手的教,途
中抬頭問他說:「青陽不一塊兒來麼?」
  曲青陽說:「我小時候玩過了,叔叔你陪他們就好。」
  曲槐夏順理成章黏著聶坤撒嬌:「哥哥這邊要怎麼弄啊?我不太會,教我。」
  聶坤紅著臉替曲三妹做玩具,曲桓陵和蘇惠詩則帶著次女和幼子。
  其實曲青陽挺羨慕聶坤,他認識江煥生那會兒聶坤還沒出生,後來有一天江煥
生說自己收了個徒弟,讓他有些吃醋。他小時候最期待隨父母來濟定山看江煥生,
他能在這裡玩很久,什麼都好玩,江煥生會教他許多工藝,教他怎樣捏那些黏土、
燒窯、削自己的木湯匙和筷子,做許多小玩意兒。他以為自己吃醋是因為羨慕聶坤
能天天在這裡玩,但他也明白聶坤是江煥生的徒弟,不可能一樣,加上後來他發現
江煥生對所有人都那麼親切,醋意被失落取代,好像自己在江煥生看來不是特別的。
  夜裡蘇惠詩和其他女眷睡在屋裡,江煥生堅持把房間讓給曲桓陵和永韶睡,曲
青陽說:「這裡有江叔叔佈好的風水,不生蚊蠅,我就睡外面的吊床好了。」
  江煥生說:「我陪你吧。我們叔侄倆可以聊一晚上。」
  曲桓陵知道他們兩個感情好也沒多說什麼,抱著幼子笑說:「那我就罷佔你房
間啦。永韶,我們走。」
  原先的吊床旁邊還有棵雙生樹,江煥生在旁邊做了另一個吊床,和曲青陽並排
躺在吊床上看星星。曲青陽說:「星星好亮。」
  「亮到你睡不著?」
  「嗯,陪我。」
  「好啊。要聊麼?」江煥生語調平和溫柔,讓人不由自主想一直聽下去。
  「不知道聊什麼好。」
  「那我念佛經……」
  「不要,我不聽那個。」曲青陽有點嫌棄,江煥生輕輕笑著,他覺得那笑聲很
好聽,用來念佛經不是太可惜?明明可以說點別的啊,佛經念給眾生聽,江煥生是
對他無話可講麼?
  「我很想你。」
  「嗯?」曲青陽好像聽到江煥生說了什麼,但風聲混淆了,聽不真切,他坐起
來望著江煥生,猶豫半晌輕喚:「江叔叔,你剛才說什麼了?」
  江煥生闔眼沒有回應,似乎已經睡熟了。曲青陽躺回去,微微不悅低喃:「說
好陪我的,自己卻睡著了。」
  次日曲桓陵和江煥生說:「這次不收診金,只想求你幫忙一件事。」
  江煥生說:「曲兄何必跟我客氣,診金還是得給的,曲兄的忙我一定幫。」
  曲桓陵笑說:「你就不怕這麼講完,我讓你去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你不會,所以我才這麼講。曲家有何事要我幫忙?」
  「是這樣的……」曲桓陵和蘇惠詩的修煉也遇上了瓶頸,他們夫妻這一趟來神
洲還想去某個應該已經開啟的秘境探訪,找尋他們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寶,但孩子們
都還小,得有人看顧,於是想到了江煥生。他說完這些,訕訕然道:「明知你也事
務繁忙,還得帶徒弟,我們一下子要你帶四個孩子也實在是對不住,這……」
  江煥生微笑搖頭說:「怎麼會麻煩,我也不忙,況且青陽和紅葉都已經長大懂
事,他們都會幫我的。曲兄你和蘇姐就放心吧,我會顧好他們等你們回來。」
  曲青陽也是一早才知道父母要他們暫宿江煥生這裡,他把弟妹們都喊醒,一塊
兒吃過早飯再給父母送行。
  蘇惠詩抱了每個孩子,跟他們說:「不必太擔心,這次去的地方沒那麼危險,
就是遠了點,最多一個半月能回來的,我們會盡快趕回來。而且我們也不好讓你們
一直叨擾江叔叔啊。」
  江煥生笑了下:「他們這麼可愛,住多久都歡迎,我打算再建一間屋子,將來
你們來訪就不必兩、三人擠一張床啦。」
  曲永韶只知道爹娘要去有點遠的地方,好像還有些危險,可是他們答應要很快
回來,於是他上前抱了爹的大腿,再抱娘的手說:「要花花,漂亮的花。」他想拿
來放在竹籃裡,也許丁寒墨一高興就破殼而出了。
  曲桓陵和蘇惠詩微笑互望,前者道:「我們永韶在討禮物啦。」
  蘇惠詩彎身親了下么兒的額頭,抱了下說:「為娘會採很多花回來,你和寒墨
就等著吧。」
  曲青陽拿眼尾偷瞄江煥生,暗自高興能因此多留在這裡一陣子。曲紅葉淡淡的
向父母告別,只有仔細看才瞧得出她眼裡微有淚光,也是不捨和父母分開這麼久。
曲槐夏和大哥一樣暗自竊喜,想到能天天找聶坤玩就高興。
  曲永韶成天提著小竹籃守著金蛋,常常望著父母飛遠的天空看,大概也是認真
在等待他們帶禮物回來。
  然而一個半月過去了,曲桓陵和蘇惠詩都沒有回來,江煥生安慰他們再等等看,
並且去和相識的修士們打探消息,費了些靈石和材料奔波了數日才得知近來一則傳
聞,某個剛開啟的秘境之中有一伙散修聯合向某世家謀奪寶物,混亂的鬥法導致秘
境提前關閉,許多修士下落不明。
  江煥生得知此事尚未明朗,不敢輕易讓孩子們知情,只好想方設法轉移他們的
注意。曲家的孩子們也隱約察覺事態有變,曲青陽雖不明緣由,但還是幫江煥生安
撫弟妹們,江煥生把打聽到的事透露給曲青陽知道,並安慰曲青陽說:「尚未有消
息,也許是虛驚一場。」
  曲青陽不想讓他操心,故作鎮定:「我明白,我不會亂想,只是還得想辦法再
哄一哄我弟妹們。」
  曲永韶已經會看日子了,天天數日子,天天問哥哥姐姐為何父母還沒回來接他
們,直到他整整等了三個月,等到天氣都變好熱了,天空有幾個人抬了一頂轎子飛
下來。那日他穿著娘親買給自己的新衣裳,水藍色的衣袍,抱著他的小竹籃坐在工
坊外面發呆,看到叫趙穎芳的婦人和那個穿紅衣的哥哥走出轎子朝他走來。
  趙穎芳牽著兒子的手來到曲永韶面前,她一臉的悲憫同情,美目泛淚說:「好
孩子,你怎麼坐在這兒?」
  曲永韶仰起小臉答:「等爹和娘,給我採漂亮花草。」
  「他們……」趙穎芳哽咽得說不出話,拿起帕子拭淚,一旁少年代她說道:
「你爹娘恐怕回不來了。」
  「昕兒!」
  徐絳昕朝曲永韶伸手道:「你早晚要知道真相的。他們在秘境遭劫,回不來了。
我們是來接你們的。」
  曲永韶烏黑的眸子盯著他們,深黑的眼瞳好像映不出任何人,像是能吸走光亮,
也教人讀不出他的情緒,他提著竹籃站起來,恍若未聞轉身走進工坊,在工坊裡傳
出孩子的尖叫聲。
  「哥哥有壞人,江叔叔救命!姐姐救命──」
* * *
  儘管曲永韶難以接受別人告訴他父母生死不明,不過這件事似乎是真的。他記
得那天江煥生和大哥請趙穎芳他們坐下來好好的描述事情經過,他躲在門口聽,姐
姐們也都在那裡聽著,工坊裡很安靜,只有徐絳昕平穩敘事的聲音,還有趙穎芳不
時發出的啜泣聲。
  曲家的孩子們都很安靜,江煥生雖然仍是平靜的,但也沒了平日的笑意,連聶
坤都很沉默,他們誰也沒想到曲家會遭逢劇變。
  趙穎芳說:「都是為了救我夫君和兒子才會那樣,我們已經盡力找了,可是、
可是沒有半點收獲,夫君說秘境之中到處都是冰天雪地,他們二人又落入了深不可
測的冰隙之中,恐怕……我實在無顏來見恩人的孩子們,但還是必須要來。我知道
恩人有四個孩子,令人到處打聽才曉得應該是來到這裡,所以想接他們到回徐家,
徐家一定會好好善待他們。我、我一定將他們視如己出,江師傅說呢?」
  「我也不會丟下他們四個不管,但我怎麼想並不重要,還得看孩子們是怎麼想
的。」江煥生看向坐在一旁的曲青陽,曲青陽知道小弟躲在門口那兒,朝二妹使了
眼色讓她看好小弟,等曲紅葉把弟弟帶過來以後,曲青陽說:「我替爹娘謝過趙女
俠的好意,只是我們不會到徐家,我會好好照顧弟妹,夫人不必為我們操心。」
  站在母親身旁的徐絳昕覺得曲青陽他們不識好歹,又瞄了眼怯怯躲在姐姐身旁
的曲永韶,忍不住插話說:「你們雖然跟著父母修行,但也不是有實力和人脈的修
士,若在凡人地界生活總會遇上不少麻煩。這鐶襄城的官吏皆知江師傅其實是位修
士,我們徐家在這裡也有產業,因此這兒的官府從不為難,可你們不落戶籍就難以
討生活,落了戶籍想當凡人,這日子也難過,還得被官府管著,倒不如和我們回去,
上學修煉兩不誤,也不必擔心衣食生活那些俗世困擾。就算將來女子出嫁也能尋一
門好親事……」
  曲槐夏性子烈,聽那小子大放厥詞本想回嘴幾句,被曲紅葉拉著手攔下了。
  趙穎芳朝兒子睨了一眼,制止他再講下去,紅著雙眼朝他們低頭賠不是:「小
犬也是擔心你們,話說得太急,並不是有意惹你們不快,望諸位見諒,我、我方才
所言句句真心,但也明白你們無法太快下決定,這畢竟是大事。不要緊的,明日我
再來,後天也來,你們慢慢考慮,我也能陪一陪你們。」
  曲青陽神色淡漠聽完這些話,心中雖然不快,卻也不想直接拂了徐家的臉面,
他疏離客氣的回應:「徐夫人不必如此,爹娘他們救助無數人,也不是為了要什麼
回報,況且問診施藥也都確實收了診金跟藥錢,徐家不必做到這樣。在下也不是孩
子了,弟妹也都懂事,不需要我太操心。我們並不想叨擾徐家,在此就謝過徐夫人,
這份好意我們心領了。」
  「可是……」趙穎芳還想再勸,江煥生也替曲青陽送客。
  趙穎芳在回程的轎子上和兒子抱怨:「方才你不該講那些話,說不定他們就會
和我們走了。」
  徐絳昕想起那曲永韶躲著他們的樣子,淡然道:「就算我什麼也不講,他們也
不會和我們走。我們家也未必真的能好好看顧孩子。」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徐家那麼多僕役,怎可能連幾個小孩都顧不好,再說你
一個人也沒什麼玩伴,難道就不想要有其他兄弟姐妹?我也是覺得曲家孩子很好才
想接過來的,算了,都是為娘將你慣成這樣,你總是不懂我的苦心。」
  徐絳昕沒再回嘴,他知道趙穎芳自幼就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在趙家有親族
上下呵護著,嫁到徐家又有父親他們寵著,雖然也和修真界其他家族往來,見過不
少世面,但總是不會設想太多,因為從來都不需要她為人設想。這件事就此揭過也
罷。
  徐家人離開工坊後,曲槐夏立刻發火:「那個徐家的小子扯什麼狗屁東西,曲
家的婚嫁才輪不到他插嘴,管那麼多幹什麼,氣死我了!」她罵到哭出來,曲紅葉
抱著她一起哭,安慰她說:「沒事了,不必理會他們。」
  曲青陽抱起小弟安撫道:「永韶別怕,哥哥姐姐都一直陪著你的。」
  「嗚。」曲永韶難得憋著不哭,扁嘴含糊說:「爹跟娘呢?」
  曲青陽忽然不曉得該怎麼哄小弟才好,因為他知道曲永韶其實很敏銳,不能隨
便胡謅理由亂哄。曲永韶把小臉埋到大哥身前蹭了蹭,小聲問:「他們回不來了麼?」
  「嗯。」曲青陽聽到自己聲音哽咽低啞,好像再和小弟多說一個字,自己也會
失態。
  江煥生看向聶坤溫和的說:「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去忙吧。我去炊飯,炒幾個
菜,大家先吃飽了再說。」
  曲青陽垂眼道:「多謝江叔叔。」
  江煥生拍拍他的肩,和徒弟各自走開了,讓曲家人自己靜一會兒,發洩情緒也
好。
  日子總是得過下去的,江煥生提議要收留他們,多跑幾趟官府,往後也不必勉
強他們落戶籍,要跟著他在山腳下修煉都行。曲青陽和弟妹們談過,他們也沒別的
打算,又明白自己沒有能力去秘境找父母的下落,回到無名島其實也有渡海的風險,
於是決定就跟著江煥生住了。
  江煥生帶著他們在山腳蓋了間新屋,替小孩買了童蒙書和玩具,添置家具,曲
青陽他們一有空也會到工坊幫忙,很快就迎來第一個中秋節。
  修煉之人未必會像凡人那樣過節,江煥生自己就是這樣,不過為了曲青陽他們,
他還是準備了一桌比平日還要豐盛的飯菜,大家邊吃邊聊。
  江煥生問:「永韶可有想過要去學堂念書,交些朋友?我認識一位張員外,他
辦的學堂很不錯,不少孩子都能去那裡聽學。」
  曲永韶搖頭:「我不想。」
  曲紅葉說:「小弟他還不想離開我們,也不放心丁寒墨。」
  曲槐夏聽了好笑,故意跟小弟講:「丁寒墨還在蛋裡呢,要是它真的一百年都
不出來,你難道要守著他一百年麼?」
  曲永韶扁嘴睨視三姐,倔強回嘴:「我守他,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曲紅葉摸摸小弟的頭,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凡人活不了那麼久的。」
  「扯遠了吧。」曲青陽失笑,和對面的江煥生目光相接,含蓄微笑道:「江叔
叔不必擔心,平日裡我和妹妹們都會教小弟讀書識字,也會陪著他,不要緊的。要
是到了外面上學,我還得擔心他是不是受欺負,多謝江叔叔設想到這些,要是我們
有什麼事會再和你商量的。」
  江煥生點頭:「那好吧。你的顧慮也對,永韶生得可愛,你把他護得跟眼珠子
似的,還是不勉強你們分開了。」
  曲青陽輕笑幾聲:「江叔叔你居然調侃我。」
  曲槐夏看大哥跟江叔叔有說有笑,半點也沒有在外人面前那樣的冷淡孤傲,她
想大哥肯定是非常喜歡江叔叔的,她也喜歡江叔叔和聶坤呢。她一低頭看到自己盤
子裡有一小堆蟹肉,轉頭看向聶坤,聶坤正拿著挖蟹肉的道具對她靦腆微笑說:
「我記得妳說喜歡吃這種河蟹,我很會掏蟹肉的,這些妳嘗嘗看。」
  曲槐夏朝他笑了下,歡喜道:「聶哥哥真好,我們一起吃吧。」
  曲永韶也被紅葉餵飽了,滿嘴油光,雖然吃飽很開心,不過誰都沒提起曲桓陵
和蘇惠詩,讓他覺得很寂寞。他忽然說:「我想念爹和娘了。」
  曲紅葉愣住,抱住小弟忍著想哭的衝動。
  曲青陽不想壞了氣氛,可惜了江煥生的好意,他壓抑思親之情走去抱起小弟問:
「你吃飽了?」
  曲永韶點頭。曲青陽哄他說:「睏不睏?大哥唱歌給你聽?講故事哄你睡?睡
著能做夢,夢裡就能見到想見的人了。」
  曲永韶想了想,看了眼三姐說:「怪不得槐夏都睡好晚啊。」
  曲槐夏紅了臉喊:「臭小弟,我哪有睡得晚啊,只不過偶爾一、兩次稍微晚起
而已。」
  他們又被曲永韶逗笑,這頓飯菜吃得圓滿開心,夜漸深,江煥生也讓孩子們都
去睡,再獨自回房念經,默默為故友們祈福。
  次日清晨曲永韶賴床了,抱著金蛋不肯起床,曲青陽也不忍心吵醒他,留了顆
包子就出門去了。紫煙工坊不是每日都很忙,曲青陽和妹妹們仍不忘平日的課業和
修煉,江煥生空閒時也會指點一二。
  曲永韶在中秋夜睡得很好,他不記得自己有做什麼夢,只覺得渾身都暖暖的,
並不曉得金蛋開始變成白煙,煙霧裡閃爍光亮。他躺了很久才睜開眼,醒來時看到
一張非常可愛的小臉,乍看以為自己還在夢中,於是仔細打量對方,那張可愛的臉
沒什麼表情,柔灰色的眼眸裡映著他自己的樣子,對方烏黑的頭髮不長卻軟軟的服
貼額頭和鬢頰。
  他和那雙灰眸互看了會兒,想起了金蛋,心中一驚驀然坐起來,本該被一塊青
色花布包裹的金蛋不見了,剩下那塊布,床上多了一個小男孩抱著他睡,隨著他的
動作彼此分開來,小男孩光著身子坐在床上呆望著他。
  「你是丁寒墨?」曲永韶不禁這麼猜想。
  灰眸的男童點頭,應該是聽得懂人話,曲永韶再次確認:「你從金蛋裡破殼而
出?真的?有什麼、有什麼證據?」他怎麼想也想不出男孩是怎樣從那麼小的金蛋
蹦出來,好大的弟弟啊。
  男童面無表情望著曲永韶,頰邊和手腳浮現青鱗,鱗片隱約透出銀亮的光澤,
接著鱗片消失後又冒出一雙雪白狐耳,以及身後的白狐尾。
  「嘩啊。」曲永韶發出讚嘆,拍拍手叫道:「你好厲害啊!變來變去的。」不
過這個男童的身形看起來好像比他大啊?
  「咳。」曲永韶學大人們那樣清了下嗓,丁寒墨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好像有點
呆,他拍拍自己胸膛說:「我是曲永韶,你是我弟弟,丁寒墨。」他迅速瞄了眼男
童的腿間,跟自己一樣有那團肉,是個弟弟沒錯!
  丁寒墨乖巧喚了聲:「弟弟。」
  「呃、不對,你是我弟弟,所以你要喊我哥哥。喊一聲看看,哥哥。」曲永韶
無比認真的教他。
  丁寒墨剛破殼出世,雖然聽得懂人言,但也還很懵懂,只覺得眼前的男童像個
小雪團,漂亮又可愛,要他喊什麼都沒關係,於是他乖乖的喊:「哥哥。」
  曲永韶一臉感動開心,路過外面的曲槐夏聽到動靜就進來看,見到丁寒墨也嚇
一跳,隨後聽曲永韶解釋這是丁寒墨,剛破殼的弟弟,曲槐夏拿起棉被蓋到丁寒墨
身上說:「你把衣服借他吧,他光著屁股要著涼的。你不是要當寒墨的哥哥麼?那
就得學會照顧他。」
  曲永韶認同三姐講的,認真應了聲:「喔。」他下床打開衣箱,拿了套自己的
衣服給丁寒墨,和三姐一起手忙腳亂幫丁寒墨穿衣服。
  曲槐夏皺眉審視丁寒墨說:「你的衣服對他來說太小了,都繃著了。」
  曲永韶不滿,假裝沒這回事,聽三姐問丁寒墨餓不餓,他急欲表現,挺身揭開
衣襟喊:「寒墨,喝奶?」
  丁寒墨沒什麼情緒的看曲永韶朝他坦露胸口,曲槐夏撐著一旁桌子捧腹大笑:
「男的哪有奶啊,傻小弟。」
  曲永韶紅了耳尖,攏好衣襟故作淡定:「我知道啊。開玩笑嘛。寒墨,桌上有
包子,吃麼?」
  丁寒墨點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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