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永韶和丁寒墨回濟定山途中與一大隊人馬錯身而過,那伙人全是修士,不過
誰也沒發現他們倆,皆以為是一陣大風而已,只有在隊伍前頭一名俊雅青年回頭望
了下,又帶著疑惑目光繼續前行。
曲永韶在丁寒墨背上說:「你好厲害啊,那些修士似乎修為不低,可誰都沒察
覺到我們。」
丁寒墨淺笑一聲沒講什麼,回去時江煥生正面無表情在工坊門口撒鹽。江煥生
為人和善親切,這一帶無論人獸禽鳥都喜歡他,受傷的獸類也常跑來求助他,山精
野怪更是不會隨便跑來這附近,無論是敬畏這個佛修或抱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態,
多半都互不侵擾,雜靈遊魂更是不必講,在接近江煥生的住所前就會先被其他精怪、
鬼王給驅趕或收拾了。
也因此曲永韶他們沒看過江煥生會在門口撒鹽米,要知道能驅邪的鹽米也不便
宜,尤其是人間諸國關係充滿矛盾、緊張的時期,這類物品有時也是一筆不小的花
費。
曲永韶走近工坊問:「江叔叔你在撒鹽米?」
江煥生露出笑意說:「偶爾也想圖個清淨,雖然佛門不做這種事,不過這麼做
氣場也好多了。」
曲永韶說:「是因為剛才那些修士麼?我們回來時看到了。」
江煥生關心道:「你們倆沒事吧?」
丁寒墨老樣子話不多,目光落在曲永韶那兒,由後者開口:「沒事,寒墨很厲
害的,他帶著我變成風在野地裡飛馳,他們誰也沒察覺我們倆經過。對啦,那些都
是什麼人啊?來這裡做什麼?」
江煥生無奈一笑,招手示意他們進屋再講。一進工坊曲永韶就問:「大哥呢?」
「啊。」江煥生有點心虛:「他在我房裡睡覺,因為那個……他太早起幫我煎
藥,又盯著我喝藥,我看他實在太累就──」
曲永韶歪頭:「你們不是在雙修麼?」
「噗咳。」一旁喝了口茶水的丁寒墨嗆了下。
江煥生同樣錯愕,微張著嘴巴一時答不上來,不過臉皮顯而易見的泛紅,他也
給自己倒水喝,喝完說:「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我其實和青陽在一起,但是怕你
們一時接受不了,所以遲遲沒有告訴你們,也還想不到該怎樣開口才好。」
曲永韶挑眉笑說:「若兩情相悅就在一起,這不是很好的事麼?為何認為我們
會接受不了?」
江煥生有些訝異的看著這少年,釋然笑應:「你說的並沒有錯,只不過世間未
必會這樣想。世間有複雜的道德倫常,還有各式各樣的規矩,這還不包括對不同背
景出身的人會有的成見……」
「我們修煉不就是為了要超脫那些世俗規矩,走出自己的道麼?」曲永韶和丁
寒墨相視,帶著理解的笑意對江煥生說:「身為修行者,又何必顧慮世俗那套,那
都是別人的東西,未必是我們認同,也不見得適合我們。不過我也有事要跟江叔叔
還有大哥講。」
江煥生看曲永韶和丁寒墨十指交扣,還舉起手讓他看,當即了然:「你們這是……」
曲永韶點頭,神情認真告訴江煥生說:「我和寒墨在一起了,我和寒墨都是真
心互相喜歡彼此的。萬一大哥不接受,叔叔你得替我們多講幾句好話。」
「哦?喔……咦?」江煥生睜大眼看他們,這幾年來曲永韶一直讓他很意外,
不只是見識到曲永韶煉丹的才能,還有無意間用蘊有靈氣的食材做出料理,令人在
修煉上有所突破和領悟,以及今天的事也是,他失笑:「永韶啊,你真是個不得了
的孩子。」
曲永韶笑了笑,糾正他說:「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叔叔你跟我大哥雙修的事,
我也看得懂啦。」
「啊哈哈哈。」江煥生乾笑,實在是難為情。他忍不住朝丁寒墨投以求助的目
光,不過顯然丁寒墨只關注曲永韶,沒有要理睬他的意思。
好在曲永韶想起最初聊的話題:「對了,剛剛那些修士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江煥生搖頭嘆道:「他們是以鳳鳴山莊徐家為首的,還好你不在,他們不知從
何處打聽這一帶有位厲害的丹修,要求取丹藥,大概是為了應付之後的修真大會。」
曲永韶邊聽邊玩起了丁寒墨的手指,一面思忖道:「我記得那是類似什麼武林
大會的東西,各門派爭搶一個位置當盟主。修真大會只要是修真者皆能參與,不限
種族,也不管背景為何,所以就算是妖魔也能參加,贏了就能成為眾仙門之首,當
上仙督。」
江煥生說:「不錯。本來不關我們這些散修什麼事,但他們認為邪道勢力大增,
所以擔心到時候萬一邪道上位會天下大亂。」
曲永韶不以為然冷哼一聲:「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怎麼大家搶著去做?而且
各自的道途不同,何必互相管來管去?再說,熟是正道,熟是邪道,難道是多數的
人說了就算?」
江煥生欣慰點頭,認同他所言:「不錯,各有各的修煉課業要走,那所謂的仙
督之位在一些人眼裡也不過是象徵權勢、名利的東西罷了。不過,凡是有心就有欲
望,修為再高也難以擺脫本性對世俗之欲的追求,差別在如何去追求而已。或許不
符他們所認同的正道,就算是邪道吧?」
曲永韶低頭細想江叔叔的話,看了眼丁寒墨,其實他也有俗世之欲,只不過和
那些想爭仙督之位的傢伙所求不同而已。他想通了這點,淺笑說:「江叔叔說的對,
方才也是我傲慢了。但我還是覺得那什麼仙督之位、修真大會與我們無關,況且丹
修那麼多,他們來了許多人,陣仗有些不一般啊?」
江煥生說:「他們那伙人一口咬定我這裡有個厲害的丹修,丹藥就是用我的煉
丹爐煉的,還一度誤會是坤兒,不過我告訴他們坤兒並非丹修,而是器修,而且他
也已經遠行,他們若不信大可以去找。
說到這個,你是不是在鐶襄城賣過別處不會有的丹藥?有些修真者能憑丹藥追
溯一些線索,比如材料源於何處、丹藥帶了哪些特殊藥爐的氣息,許是這樣才猜到
是我這裡的藥爐。」
曲永韶閉眼回想:「我的確有將一些常見的藥譜改為自己的配方,不過賣的時
候還是用丹藥原來舊名,可能是他們吃出了新的藥效覺得很不錯,所以才想再多買
一些。鐶襄城這一帶也就江叔叔這麼一位頗有名氣的器修,卻不只有我一個丹修,
城裡也有其他的丹修,或許是猜到你身邊的人用你的藥爐煉丹。」
江煥生無奈:「看來是這樣了。」
曲永韶安慰道:「沒事,我最近不缺靈石買材料,就算煉好什麼藥也不拿出去
賣。」
這時丁寒墨反握住曲永韶的手細細摩挲,又捏了捏曲永韶軟軟的掌心,此舉惹
來曲永韶的注意,他看曲永韶眼裡有寵溺的笑意,也不自覺嘴角微揚。
曲永韶回神接著跟江煥生說:「反正他們找了也是白找,不理他們就好。」
江煥生豎起食指揮動,半空中浮出一張透著紅光的邀帖,他說:「只怕沒那麼
輕易敷衍,他們送了我一張邀帖,我得去城裡見一見徐家的人,至少應付一趟。」
他們都明白散修還是不要輕易得罪那種名門大派。
「我陪你去吧。」曲青陽不知何時來到工坊。
曲永韶回頭看大哥走來坐在江煥生身旁,逕自倒了杯水喝,喝完對他和丁寒墨
說:「你們兩個在別人面前也適可而止吧。」
曲永韶緊張抽手道:「大哥,我、我有事想跟你說。」
「說。」曲青陽語氣淡淡的,似乎是帶了點起床氣。
曲永韶低頭裝乖:「我,我喜歡寒墨,寒墨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在一起了。」
曲青陽撇嘴哼笑:「就這事啊?」
曲永韶訥訥道:「對,就這件事。大哥你怎麼好像不是很意外?」
曲青陽臉上笑意深了些,神情和語氣都比方才更溫和:「不只是我,江叔叔、
聶坤、你姐姐她們應該也都不會太意外。你們兩個自小就形影不離,好像一分開就
會活不似的。再說,我們也是從小看著你們長大,寒墨又不是外人,與其擔心你在
外面和誰相處出了問題,倒不如跟寒墨這樣知根知柢的在一起。」
曲永韶問:「就算我跟寒墨都是男子也不要緊麼?」
「那又如何?寒墨不是人你都無所謂了,我替你著急做什麼?」曲青陽好笑道:
「你喜歡的就是好的,大哥相信你。」
「大哥……」曲永韶心中感動,不只是他,丁寒墨也握牢他的手對曲青陽說:
「我一定會好好待永韶,豁出我的全部。」
曲青陽聞言忍不住調侃:「你一個毛頭小子,不要輕率的說什麼豁出全部,你
的全部能有什麼?」
丁寒墨神情認真看著對面的曲青陽和江叔,再對上一旁曲永韶的目光說:「全
部,就是全部啊。軀體、魂魄……所有我的一切。」還有生生世世,只是他怕嚇著
曲永韶,並沒有講出來。他是貪婪的,這和他是什麼種族無關,他很清楚自己的本
質,即使是在蛋裡也只覺得無盡空虛,永遠不會滿足,但又不是來者不拒,什麼他
都想掠奪、擁有,他發現他只想要曲永韶,於是他出世了,時時刻刻都只想跟著對
方。
曲青陽雙手抱臂搓了搓,半開玩笑低語:「兩個肉麻的小鬼。隨你們高興好啦,
反正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曲永韶朝大哥露出燦爛笑容:「謝謝大哥。對啦,我們已經知道大哥和江叔叔
在一起了,大哥不必煩惱要怎麼跟我們開口講這事了。」
曲青陽轉頭瞪江煥生,後者半舉雙手解釋:「是他們自己發現的,不是我背著
你告訴他們。」
「哼。」曲青陽起身說:「餓不餓?我去做飯了。」
其他三者聽曲青陽要進廚房,嚇得連忙制止。
曲青陽想到了什麼,看向丁寒墨說:「你喊我一聲大哥,我也把你當作弟弟。
將來不管你和永韶處得怎樣,你也還是我弟弟,一直都會是自己人,明白麼?」
丁寒墨看著曲青陽,心中有些意外會聽到這番話。
曲青陽知道丁寒墨對曲永韶以外的人都很冷淡,彷彿瞎了、聾了,所有五感六
識全繫在他小弟曲永韶身上,除非必要,否則不會有常人的應對,但他從不覺得丁
寒墨無禮,丁寒墨肯對他們露出這麼不尋常的一面,正是因為把他們當作能安心相
處的自己人。他看著面無表情的丁寒墨失笑,又耐著性子問:「明白麼?寒墨小弟。」
丁寒墨點頭:「我明白,大哥永遠是大哥。我跟永韶的大哥。」
「好。」曲青陽滿意點頭。
* * *
鳳鳴山莊在鐶襄城有座別苑,是前朝舊王府的遺址,後來這座城幾經風霜,一
度被妖邪佔據,是如今的徐家家主徐廷曄率同道驅逐妖邪才將此地返還人間帝國,
也因此被賜予鐶襄城不少土地,這舊王府遺址也是其中之一。
江煥生向別苑的門房遞了帖子,與他同行者還有曲青陽、曲永韶,他們不帶丁
寒墨是擔心節外生枝,畢竟這裡也有不少修士進出,而且這些自詡正道者對精怪多
半有敵意。曲青陽跟來是因為不放心江煥生獨自赴約,而曲永韶除了擔心他們,也
是因為好奇。
門房讓他們三個稍候,不久來了一位清秀的年輕修士說:「三位請隨我來。」
曲永韶走在最後方,一臉悠閒觀察這座大宅院,進門後看到一大片廣場,廣場
和主屋之間相隔一條小河,右前方有座小涼亭,兩旁都有長廊,他們朝左方長廊走,
被帶到花廳等候。僕人很快送上茶水果子,那年輕修士說少主很快會過來,講完就
退出去廳外了。
曲永韶倒了些茶水嗅聞,但一口也沒喝就擱下杯子聊道:「這宅子真大,不愧
是舊王府的地,風水也好。」
曲青陽在廳裡隨意走動,附和小弟說:「是啊,看來他們徐家在人間產業也不
少,大概也是對仙督之位勢在必得吧。只是不曉得少主找到濟定山那兒是徐家主的
意思,還是少主自己的意思。」
江煥生默默飲茶水,不管家主還是少主來都好,反正他為了跑這趟還得賠上幾
個不錯的陣盤、法器當伴手禮,若能就此撇清關係也是划算了。他看向曲永韶,壓
著嗓音問:「寒墨給你的項鍊果真有用麼?」
曲永韶點頭:「應該有用,我戴著它走在街上,誰也沒多瞧我一眼,和以往都
不同。不過江叔叔和大哥早就看習慣我的樣子,這項鍊對你們才沒有什麼效果吧。
畢竟是一件幻術道具,能發揮的條件也有限。」
「這倒是。」江煥生只擔心曲家兄弟的皮相太好,招人覬覦而已,他看向曲青
陽的側顏,心想是不是也跟丁寒墨再求一條項鍊?不過曲青陽的性子肯定不屑這麼
做,所以他很快就打消了多餘的念頭。
他們三人等了一柱香之久,曲青陽已經不耐煩了,來到外面走廊叫住一個僕人
說:「你們少主若再不來,我們就先告辭了。我們這樣的散修也是很忙碌的,不像
大門派有許多同門相照應,得自己應付著過日子。」
那僕人被曲青陽冷傲的眼神盯著,紅著臉不知所措:「啊、是,少主許是臨時
有事耽擱,我、我這就去問,三位貴客請再稍候。」
曲青陽回廳裡就聽曲永韶在笑,他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大哥你對別人真的好沒耐心啊。」
曲青陽面無表情說:「哼,都說是別人了,我還要給什麼耐心?」
曲永韶走到窗邊欣賞外面景色,水上也有不少植物正在開花,他盯著水下魚影
閒聊:「雖說是別苑,但也打理得毫不馬虎,連錦鯉都養得好肥美啊。」
就在他們三人有一句沒一句聊天時,長廊那兒來的不是徐家少主,而是徐夫人
趙穎芳,她碰巧今日來到別苑,聽說兒子邀了些客人,那些客人又同時上門,因此
一時分身乏術,她就想著幫兒子應付一會兒。
趙穎芳進到花廳裡就看見一道頎長的男子背影立在那兒,同時也認出左方坐著
的是隱居於濟定山的佛修,坐在右方的小少年就沒什麼印象,不過中央那位男子一
轉身就令她驚為天人。修真界不乏皮相好的男女,可她還沒見過這樣冷傲英俊、氣
質出塵的人,就算是她夫君徐廷曄那樣的劍修也不過是因修煉而變得疏離淡薄,可
眼前男子清冷卻迷人的風姿像是與生俱來的,彷彿一樹寒梅凌霜綻放,冷豔孤高,
任誰擅自親近都是一種褻瀆。
曲青陽認得趙穎芳,見她望著自己發愣有些不悅,但仍是簡單行禮喊道:「晚
輩曲青陽,見過趙女俠。」
趙穎芳一聽對方報上姓名就想起來了,這男子不正是蘇惠詩的長子嘛!她掩嘴
輕笑:「唉,失態了,沒想到幾年不見,當初那位少年郎君已生得這般俊朗不凡。」
「趙女俠果然還記得我。」曲青陽態度客氣的應付道:「令郎邀我江叔叔前來
作客,我和小弟是陪同江叔叔來湊熱鬧的,希望不會太打擾你們。」
江煥生把準備好的禮物交給趙穎芳身旁侍女說:「空手來訪總是不好,但也沒
什麼拿得出手的,這點心意希望令郎不會嫌棄,徐夫人就代他先收下吧。」
趙穎芳笑應:「您是器修名家,隨便出手都是難得的寶物,怎麼會嫌棄呢。再
說心意到了就好,何必和我們見外?」
曲永韶站到大哥身旁也喊了聲趙女俠,趙穎芳敷衍回應,心想曲家幼子小時候
那麼漂亮可愛,長大好像也沒有多出眾,還是曲家長子令她驚豔。
曲永韶毫不在意徐夫人的態度落差,反正他也是敷衍徐夫人的,喊完人就坐回
去觀察他們說話。他心想丁寒墨的項鍊真有意思,似乎只有時常和他見面相處的江
叔叔、大哥才不受影響,要是現在取下項鍊又會如何?他抱著好玩的心態拿下項鍊,
趙穎芳和她身旁侍女們依然沒什麼反應,連看他一眼都沒有,看來項鍊的功效還能
維持一會兒?
「母親,妳怎麼在這裡?」徐絳昕應酬完上一批客人就趕過來見江煥生他們,
只聽說江煥生帶了曲家兄弟來,沒想到母親也來了。
趙穎芳說:「在山莊待得太悶了,想過來看一看你,剛好你有客人,我先來替
你招呼一下不好?」
「有妳在當然是最好的,母親見多了世面,又和江前輩相識,肯定比我這樣未
成氣候的晚輩適合說上幾句。」
趙穎芳被兒子哄得開心,比了下身旁侍女捧著的布包說:「這是你江叔叔給的
禮物,你收著吧。」
徐絳昕使眼色讓身旁隨從接收禮物,客客氣氣和江煥生道謝,餘光掃到一旁坐
著的少年,那少年分明只是不帶任何情緒迎視他,但他卻像是墜入夢幻之中。
僅是匆匆一瞥,他彷彿見到千萬花樹同時盛開,或清澈的水底滿是璀璨的寶石,
但任何絕美的景色也比不上這一眼令他目眩神迷,那是一種世間不會有的美麗,卻
偏偏映入他眼中、落在他心底,任誰只要一眼就會被那樣的美麗所震懾,也因而令
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曲永韶一察覺到徐絳昕的眼神就趕緊戴上項鍊,再低頭玩自己的手假裝若無其
事。曲青陽瞥見徐絳昕他們的視線往一旁移,順勢介紹:「那是我小弟。永韶,還
不跟少主見禮。」
曲永韶原地起身行了一禮淡淡的喊:「見過徐少主。」喊完他又一副不懂事的
天真模樣坐回去,他想自己若表現得愚蠢無禮一點,徐家這樣的大戶應該就更瞧不
上他,不屑和他往來吧。
徐絳昕並不在意曲永韶無禮,還面帶微笑走上前說:「我記得你,小時候我們
見過面,永韶弟弟還記得我麼?我是徐絳昕。」
曲永韶沒什麼表情,眼底也毫無情緒回話道:「應該是我那時還太小,不記得
了。不過徐少主聲名遠播,我當然也是知道您的。」
「永韶弟弟不必這樣客氣,曲家於我徐家有恩,是永遠的恩人,你也可以喊我
哥哥。」
曲永韶怎不記得徐絳昕是如此多話之人?這傢伙不是邀江叔叔,一直找他說話
是怎麼回事?他敷衍道:「那怎麼好意思,我一介無名散修,平日也沒和徐家往來,
要是被人以為是攀附就不好了。對啦,你不是要找江叔叔?你們聊。」
徐絳昕只當曲永韶怕生,看著這個漂亮俊秀的少年跑去找曲青陽,彷彿還是曾
經那個怯生生躲在家人身旁的小雪團,真是可愛。不過他的確是想拉攏江煥生這樣
的器修,散修也是有分別的,有的散修不值得一提,但江煥生可是有上古大能傳承
的器修,又從不涉入任何勢力爭鬥,光是能請此人來一趟徐家別苑也多少能影響一
些局勢了。
徐絳昕並不急著和曲家兄弟敘舊,而是找江煥生聊起修真大會的事,江煥生果
然對這些事興趣不大,儘管明裡暗裡都表示過不想和修真大會有關係,但江煥生謙
和的應對也只令人留下好感,也因此徐絳昕不好再勉強江煥生,聊了一會兒就隨之
起身道:「江前輩這就要走啦?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管怎樣,晚輩還是感謝您來這
一趟,沒想到還收了你這麼多東西,其實我也有準備,上回兩手空空前去濟定山拜
訪,實在是我的疏忽,我早已備下一份薄禮,請江前輩收下吧。」
江煥生蹙眉,微笑婉拒:「這不太好吧,我什麼也沒做,怎能收你的禮。」
徐絳昕溫雅一笑:「前輩又見外了,你帶了曲大哥和永韶弟弟來,讓我能見到
故人,我心裡高興得很,又怎麼會是什麼都沒做。江前輩就算用不上這些,或許身
旁的人也會有興趣。只是一些修煉時能用的材料而已。」
曲永韶看他們客套的一來一往把禮物推來推去,無聊得掩嘴打呵欠,最後江叔
叔還是收下禮物,跟徐家母子道別就回家了。來時他們是用了傳陣符咒,回去時也
在城外用了同一招,一轉眼就能到郊外。曲永韶已經習慣那符咒帶來的暈眩感,很
快按了幾處穴道緩過來,然後跟上大哥他們的腳步往工坊走,途中他說:「大哥,
我覺得那徐夫人看你的眼神,跟你每次進城時那些女子看你的眼神一樣,她是不是
迷上你啦?」
曲青陽睨他:「她和我們爹娘是同輩,你別亂說。」
「哦,與爹娘同輩啊……」曲永韶瞄向一旁的江煥生,江煥生目不斜視、默不
吭聲在裝傻。
曲青陽看小弟在逗江叔叔,輕輕拍了下小弟的肩膀念說:「你別這麼逗他,他
是老實人,也是我先、咳,也是我先喜歡他的。」
「嘻嘻嘻。」曲永韶笑得鬼靈精怪,小聲道:「這麼護著江叔叔,大哥啊大哥。」
曲青陽又拍小弟的手臂輕斥:「吵死了。」
曲永韶咯咯笑起來,聽曲青陽問:「你方才怎麼把項鍊拿下來了?我看那徐絳
昕對你的態度格外熱情,和小時候都不一樣。」
曲永韶聳肩說:「我只是想試一試項鍊的效力,哪知他忽然蹦出來。不過也無
所謂,世人本來就容易眛於皮相,他的態度改變也只證明他是個俗人。」
曲青陽笑話他說:「哦,那你不是俗人囉?」
「我也是俗人,我有我的愛好,我的愛好就是丁、寒、墨。」
「哈,跟我說做什麼?這話你去講給他聽啊。」
「不要啦。」曲永韶抿了抿嘴嘀咕:「我也是會害羞的俗人。」
曲青陽看小弟竟露出害羞的模樣,搖頭連連咋舌,男大不中留啊。
他們走沒多久就看見遠處丁寒墨在那裡等他們,確切的說是在等曲永韶。曲永
韶一見到丁寒墨就開心跑過去,丁寒墨身後是山景,是晚霞,不過那些景色再好也
沒有他的心上人好。
丁寒墨生得不算搶眼,只是特別高大,不笑的時候讓人感覺難以親近,有時看
來冷峻危險,只有在曲永韶面前是溫和無害的。
「寒墨!」曲永韶撲上去抱住丁寒墨,和丁寒墨相比他矮了一個腦袋以上,丁
寒墨匆匆在他額頭親了下,抱住掛在身上的他低笑出聲。他問:「你出來等我們,
等很久了麼?」
丁寒墨沒什麼表情,但語氣溫和回他說:「剛過來。你拿下項鍊時,我感應得
到,所以有些擔心。」
「沒事的,我在徐家太無聊了,想試試拿掉項鍊後別人會不會有不一樣的反應,
好玩罷了。那會兒剛好徐家少主出現,好像被我嚇一跳,嘻。」
丁寒墨鬆手讓他落地,改牽著他的手等曲青陽他們走來,他望著曲永韶被霞光
照亮的側顏,那張笑臉好像上了一層金粉,他用無奈而寵溺的語氣低聲道:「貪玩。」
入秋以後紫煙工坊的生意變多了,不過來客都不是凡人,而是修士。江煥生偶
爾也替修士修補某些法器,但是修真界的客人一下子增加太多,江煥生著實忙不過
來,乾脆在工坊外立起一塊牌子,上面列出他接的生意已經排到後年,沒耐心等的
人也可以不必浪費時間。
這些修士都有個共通點,他們都是徐家介紹來的,不僅是找江煥生修法器、訂
製法器,還找曲青陽看診、找曲永韶買藥,不過曲永韶不可能在這種時期賣藥,他
頂多像以前聶坤哥哥一樣在茶棚賣茶水或點心果子。
曲永韶和那些客人們打聽徐家的事,問他們怎麼會特地來紫煙工坊,後來才知
道徐絳昕四處散佈自己和他交情深篤的傳言,但這根本是假的,他和徐絳昕一點都
不熟。
得知此事那晚他有些失眠,丁寒墨摟著他關心道:「哥哥睡不著?在想那個徐
少主?」
「我也不是想要想他的事情,可他為什麼要四處亂講,我跟他又沒見過幾面,
他是何居心啊?」
「自然是想引起哥哥的注意啊。他大概是很喜歡你的模樣。」
「真是令人厭煩。」
丁寒墨摸著曲永韶的頭髮,聽他發牢騷,然後問:「我也喜歡你的模樣,哥哥
不覺得厭煩麼?」
「你不一樣啊,你是丁寒墨,我喜歡你,所以也希望你喜歡我。至於其他不相
關的人,唉,我只覺得麻煩。」
丁寒墨喜歡聽他講這些,關於自己在他心中有多特別的這些事,因為這樣他也
能視情況分享自己的心情。他告訴曲永韶說:「我喜歡永韶哥哥,哥哥喜歡什麼樣
的,我就變成什麼樣的。我是為了你而生的。」
曲永韶蹙眉:「這樣好沉重啊。沒有誰該是為了誰而生啊。」
「哥哥不喜歡麼?」
曲永韶沉吟了聲,思索該怎樣講才好,他回擁丁寒墨說:「不是不喜歡,只是
擔心你。萬一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丁寒墨話音淡柔:「那我就去有你的地方。」
曲永韶明白他的意思,闔眼埋首在對方懷中悶悶的說:「所以啊,我就會擔心
你這樣……」
「不必擔心。我覺得這樣很好,這是我自己的意志,我的心,我想這麼做。哥
哥如果能接受,對我來說就是最好、最幸福的事。萬一不能接受也沒關係,我不會
傷害你,也不勉強你,不接受這樣的我,也是我自己的事,如果接受了,那就是我
們的事。」
曲永韶難得聽他說這麼多心裡話,一時百感交集:「你真的想了好多啊。對不
起,我沒想那麼多,讓你一個人很苦惱吧?」
丁寒墨發出沉厚又溫柔的一聲笑:「不會苦惱,只要是和哥哥你有關的事,再
多都甘之如飴。」
不過丁寒墨還是有點不高興,他希望曲永韶能自在快樂,就連自己也不該令曲
永韶操心或煩惱,那個叫徐絳昕的傢伙怎能如此恣意妄為令他哥哥傷腦筋?但他不
能貿然教訓對方,以免招來更多麻煩,害了曲永韶就不好了,這麼一想也只能再忍
耐麼?
「哥哥。」
「嗯?」
「我可以殺了徐絳昕麼?」
曲永韶嚇了跳:「不要,這麼做你會惹禍上身,會被很多所謂的正道圍勦。」
「但是我很厲害啊。要不,吃了他?或把他餵給其他東西吃,那樣也死無對證
了。」
「我沒事,你別亂來啊。寒墨,不要做無謂的殺生,我們不理他們就好,當他
們是入夏以後就會有的蚊蠅,早晚會有應對的辦法啦。你聽我的好麼?還有,不能
因為厲害就亂來,那是不對的啊。」
丁寒墨輕吻著曲永韶的臉,輕嘆:「好吧,都依你。我知錯了,哥哥你罰我吧?」
曲永韶好笑問他:「我能罰你什麼?」
「罰我……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反抗和拒絕。」
「這哪是罰啊?」
「也不能迎合和主動。」
「哦。」曲永韶想到了該怎麼逗他,揚起一抹壞笑。
丁寒墨看著月輝溫柔照亮曲永韶的臉,即使笑得有些邪氣調皮也無損這人本質
的純粹和良善,他能明白自己是怎麼迷戀上曲永韶的,這個人又好又壞,骨子裡張
揚又頑皮,卻也能裝出溫順乖巧的樣子,那麼多變、那麼有意思。在他眼中,曲永
韶太耀眼了,怎麼藏也藏不住,就算一時藏起來了,也得忍著不能炫耀。
「我不會讓你整晚睡不著啦。」曲永韶笑得有點壞,他摸著丁寒墨的身體,興
奮道:「我們來練一練那個避火珠的功法吧?練基本功,我只是摸一摸、親一親你,
就練半個時辰吧?」
「好。不過哥哥還真是殘忍。」丁寒墨臉上浮現沉溺其中的笑意,灰眸糅了無
盡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