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何處覓殘春(21)復得

作者: lingshia (泠夏)   2022-09-21 19:55:08
  蘇佑得了魔尊召見後,才敢真正踏入客院正房。雖然他受魔尊重用,必要時甚至能隨
時以術法抵達魔尊身邊,但他聽蘇佐說,尊上新得了一位非比尋常的意中人,便決定還是
謹慎為上,在門外足足候了三個時辰,得到許可後方進了屋。
  以相貌來說,他與蘇佐看上去如出一轍,只是蘇佑氣質沉穩,像是一抹沉默的暗影,
不說話靜靜立著時,幾乎顯得有些陰沉。
  蘇佐偶爾會抱怨,認為尊上更寵信於他,有什麼出遠門的任務都交給蘇佑去辦,蘇佑
卻覺得,蘇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尊上給他的差事都比較費勁,蘇佐那個只會打架的直腸
子,大約連一件都辦不成。
  蘇佑進屋後,恭敬對著隳星魔尊的方向行了禮,垂首道:「右護法蘇佑見過尊上。」
  魔尊正在大床上歇著,身影被暗紫色紗幕所籠罩,蘇佑僅能知道,床上除了魔尊之外
還有另一人,但他並不打算再靠近了。
  房內很安靜,所以他能聽見魔尊地淡淡「嗯」了聲,接著問道:「那東西帶來了?」
  蘇佑答是,魔尊便朝他招手,讓他將東西拿近些。蘇佑只得取出那個巴掌大的紫檀匣
子,走近奉上。
  魔尊接過紫檀匣子後,先是揭開看了一眼,又問:「查到什麼了?詳細說來。」
  蘇佑便道:「兩百餘年前,被大殷給併吞的小國不計其數,但尊上百年前,已讓我查
清過一輪,當時因牽涉範圍過大不了了之。此次屬下針對尊上要求,按圖索驥,便查到滅
亡的小國中,唯淮國有過薛姓大族。」
  隳星魔尊有了些興致,聲調略為揚起,追問:「有過?那薛姓大族是怎樣的家族?如
今又如何?」
  蘇佑道:「淮國還在時,以秦、王、薛為三大姓,薛家祖上似乎是巨商起家,後來逐
漸以文臣一脈為主、行商為次,還出過幾名淮國王后,算是后族。只是兩百餘年前,殷國
力強,侵吞各國領土,殷國曾打算與淮國結盟,共同瓜分鄰近的其他小國,淮王頗為心動
,卻遭養母薛太后駁回,心生不滿,便開始扶植武官為主的王氏……薛氏認為和殷結盟侵
吞友邦,乃是不義之舉,兩家便在朝堂上僵持不下。」
  隳星魔尊懶得聽凡人無聊的政治鬥爭,直接打岔道:「結果如何?」
  蘇佑道:「薛氏滅門,無一活口。」
  隳星魔尊沉吟片刻,緩緩道:「無一活口?」
  蘇佑道:「據聞是被買凶滅門,許是淮國附近的修真門派出手的。但無論如何,此事
多半是出於淮王授意,但淮王後又將薛氏家主追封為國公,堵了悠悠之口。再後來,淮國
果然與殷國結盟,隨即被不斷擴張的殷國所滅。」
  隳星魔尊笑道:「阿右,你不會是要告訴本座,你只查到了這些罷?」
  蘇佑聞言心頭一跳,努力鎮定地道:「尊上,淮國是凡人國度,凡夫壽命不過三、四
十,兩百年前的事,能查得真切的事早已不多了。不過,當地倒有留下一些遺跡與酬神的
劇目,屬下已去瞧過了,尊上是否要一觀?」
  隳星魔尊問道:「喔?怎樣的劇目?」
  蘇佑隨即道:「民間流傳,當年薛氏遭逢滅門之災時,有位小公子的屍骨未被尋獲,
只是小公子年紀尚幼,便被忽略了。那劇目便是說,薛小公子拜入道門中,學成下山,到
大殷一展身手,最後成了駙馬爺,將造成淮國和薛氏覆滅的賣國賊王氏除了,後被封為淮
公,治理當地。當地的遺跡之一便是公爺廟,當地居民私下都稱呼那廟為『薛公祠』,就
蓋在薛氏舊址邊上。」
  蘇佑一口氣說完,便聽見紗幕後的魔尊意味不明的哼笑,害得他渾身緊繃,大氣不敢
出。半晌才又試探地道:「民間劇目多半是野史,半真半假,很可能只是民間為薛氏打抱
不平,才編造了這樣的故事。不過,屬下也去探過薛氏遺址,當地人覺得此地不祥,敬而
遠之,反而保留了下來,屬下便去那斷垣殘壁中探詢,尋到了疑似薛氏家紋的海棠圖紋,
尊上可要過目?」
  隳星魔尊靜默了一彈指,便道:「讓本座瞧瞧。」
  蘇佑的右眼亦是魔尊所賜,能替魔尊探查外界。他當即將所見紋路呈給了魔尊,隳星
魔尊一見,便低低笑了一聲。
  蘇佑不明所以,謹慎地抬頭偷看了一眼,隔著紗幕,他隱約看見魔尊抬起手,一下、
一下地撫過身旁熟睡之人的長髮,像要把心頭的情緒捋順一般。過了好半晌,隳星魔尊才
緩緩道:「很好,這是本座要的。」
  蘇佑鬆了口氣,低頭暗想:這回該是能蒙混過關了。
  可他又忽然聽見魔尊低聲道:「該拿你怎麼辦好呢?」
  他猛然抬起頭,只見紗幕隨風輕擺,幕後人隱隱綽綽,魔尊仍一下一下撫著那人的髮
,半晌,指尖卻多出了一團白光,那白光像一隻撲騰的白蝶般掙扎,卻逃不脫魔尊的手掌
心。蘇佑愣了一會,才意識到尊上並不是在和自己說話,而是望著身邊的人自言自語。
  魔尊的心情似乎極為愉悅。蘇佑卻忽然想起了,以往被魔尊錯認的那些倒楣鬼,也想
起那些倒楣鬼如何恃寵而驕,將魔宮上下鬧得雞犬不寧,最後遭尊上厭棄,心生一息憐憫
,躊躇片刻,方大著膽子問道:「尊上,屬下無能,此番探查的收穫並不多,您又為何敢
肯定他就是──」
  話未說完,隳星魔尊卻在紗幕彼端冷冷瞪了他一眼,血色眼眸中透出的凶厲,讓蘇佑
不敢再說下去。
  魔尊移開視線,看向指間捻著的那道白光,道:「本座說他是,他就是了。再說,掠
取或引導記憶,對本座而言都並不難。」
  蘇佑聽著魔尊冷硬的語氣,不寒而慄。他怎麼覺得尊上的意思是,無論薛掌門究竟是
不是他找了許久的那人,尊上都打算認定他是,再不成,尊上甚至打算透過某種方式,讓
對方「承認」這點。
  在他這麼想的同時,隳星魔尊將白光按回那人的額心,讓白光重新融合進去,消逝無
蹤。接著魔尊又對蘇佑問道:「聚厄會主人曾受我扶持,本座這次和他要的東西,他答應
奉上了沒有?」
  蘇佑立刻答道:「他似乎很為難,只說其中一樣能直接賣給尊上,不過也需要尊上親
自去取,他才能放心給。」
  「這才幾年,翅膀就硬了。」隳星魔尊平淡地道,語調中卻似乎暗含不悅,他接著又
道:「也罷,我本就是要去一趟的。屆時聚厄會主人要是還不肯交出來,本座也有得是辦
法拿到手……待他轉醒後,便啟程前往化外地,你先去備著罷。」
  蘇佑答是,隨後便退出了房間。
  見屬下離開後,隳星魔尊低頭,看向枕在自己膝頭的薛千韶,勾起了笑。
  此刻的他長髮未束,滿頭青絲在床上凌亂地鋪散,眉間微蹙。身上僅著一件素色的服
貼裡衣,將他那以習武之人而言有些過於單薄的身材,展露無遺。
  就如隳星魔尊先前所言,薛千韶並不太像是用劍的人,無論是俊雅眉目或身上的氣度
,他都更該是個沐雪焚香、吟詩彈琴的公子,可他的手中卻有著持劍的厚繭,顯然習劍也
相當勤奮,只是苦於天賦不足。
  隳星魔尊又一次伸手,撫向他右眼下淡淡的痣。據說有淚痣的人生性愛哭、多愁善感
,但在這個人身上,這顆痣卻只與他倔強的眼神相襯。
  只是在那雙眼闔上後,隳星魔尊不知怎麼的,反倒沒了平時逗弄他的興致,就好似一
齣戲沒了觀眾、沒了對手。
  隳星魔尊接著撫平了他的眉心,面帶微笑,低聲道:「世上竟有這等記憶封印,太鯤
山老祖究竟是何許人也……不過無妨,本座會讓你都記起來的。」
  說罷,他拿起了方才蘇佑取來的紫檀匣子,裡頭靜靜躺著一枚耳墜。魔尊將那耳墜取
出,輕柔地替薛千韶戴上,隨後方滿意地一笑。
  ◆
  
  薛千韶作了很多夢。雖然準確而言,那些所謂的夢,更像是那個被遺忘的、年少的他
特意前來訴苦,逼著他重溫無數細瑣的記憶。
  沿記憶長河溯游而上,時而漫步,時而奔走,薛千韶偶爾也因某種自己也不明白的原
因而駐足,比如此刻。
  記憶中,他因雙足脫力而狼狽跪地,哽咽著一面說話、一面流淚,有個身影沉默地護
在他身前,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肩,安撫著將他擁入懷中。
  ──他什麼時候,曾在別人懷裡哭成這個樣子了?
  彷彿回應著他的驚訝與疑問,薛千韶瞬間記起了許多事。那時的他被抹去姓名,只是
紅鸞院中被喚作「雪雁」的學徒。
  數日前,他與師傅槐香小姐於初雪日合奏,碰上與槐香外貌極相似的青年修者,他將
此事放在心上,並特意為自己每日行程留下空檔,果然不出幾日,那青年便來尋他了。
  第二次見面時,青年仍是那副孤冷的模樣,高深莫測地打量他片刻後,單刀直入地問
:「你是誰,為何在此?」
  他答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那青年聞言,不悅地蹙起眉,又道:「雖只有煉氣期,但你也是有些修為在身的,為
何在此地逗留?」
  他被問得險些大翻白眼,直言道:「這位前輩,此地是青樓,您說,有什麼人會自願
在此蹉跎時光?」
  那青年似乎性子木訥,再次被他的話一噎,好半晌才又道:「你不好奇我是什麼人?

  雪雁心想,你和槐香姐年齡相仿,生得又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誰認不得?嘴上卻
答道:「若前輩願意說,自會告訴我。」
  青年似是撿回了點面子,正色答道:「我是九霄門的修士,聽過嗎?」
  雪雁心頭一凜。九霄門正是如今修真界的三大仙門之一。凡域中的平頭百姓或許未曾
聽過,但他祖輩出過幾名能人異士,自身也是有靈根的,自然知道有這麼個修真門派,可
他不願暴露太多自身背景,便搖了搖頭。
  那青年許是將他視作消息不靈通的散修,竟就這麼信了,神色也因此緩和許多,又對
著他道:「總而言之,九霄門是個不小的仙門,我是門內的金丹期修士。若你願意,我可
以帶你離開此地,拜入九霄門,從外門弟子做起。」
  雪雁一聽,不敢相信這麼大的餡餅從天而降,反而皺起眉問:「無功不受祿,前輩是
不是要我替你辦什麼事?」
  青年一愣,繼而露出了一絲笑意,道:「你倒是機敏。那我便開門見山地說了──我
確實有事相求。」
  雪雁早就猜到定是沒有這麼容易,便平靜道:「前輩說罷。」
  那青年道:「我已暗中觀察過,槐香小姐待你頗親厚,想來也聽得進你說的話。我只
要你替我想個法子,說服槐香小姐,讓她願意離開紅鸞院。」
  雪雁心中疑竇叢生,心道誰不願意離開這裡?可是一想到槐香姐那副萬事不上心的冷
淡模樣,又覺得很難說,或許其中有不為外人道的緣由?便眼珠一轉,道:「前輩說得太
過含糊,我要何從說服起?您神通廣大,想來要見上槐香姐一面並不難,為何不親自勸她
?」
  那青年卻皺了眉,黯然地移開了視線,鬱鬱道:「……她不願見我。」
  雪雁見他這副樣子,更肯定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槐香姐曾說過,她待他好,是因為他生了一雙很有靈氣的眼睛,就和她的胞弟一樣。
這樣的槐香姐,絕不會無故不肯見自己的弟弟,反而可能是怕弟弟因自己惹上麻煩,方故
作冷淡。
  如此一想,雪雁便覺得要說動槐香姐,或許不會是太困難的差事,在思索片刻後便答
道:「好罷,我會盡力一試,但您也不能讓我白做工,總該留個什麼東西為證。」
  那青年聽他如此作答,似是有些詫異,繼而忽然一閃身,扣住了雪雁的脈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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