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們要去的那個需要評估的地點，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太遠，開車的話停車麻煩
，方雲永原先考慮搭計程車過去，而在宋醴泉進事務所拿文件時，就說可以順路載他過去
。
　　「那個修復評估啊？就你一人？我們新來的小員工你不帶他一起過去？」宋醴泉一臉
不贊同看著他們事務所目前的首席建築師。
　　收到老闆的目光，方雲永直接一眼白回去 「打電話了，沒接。」
　　「哪有人要出門前才聯絡？你不想帶他去的心思太明顯了。」
　　「你這是無端的指責與臆測，當老闆的這樣不行。」
　　「在老闆之前，我是你學長。」宋醴泉滑開手機撥打，一樣沒有接聽。「....是在騎
摩托車嗎？」
　　「一切都是命。」方雲永聳肩拿外套與公事包，「不是我不帶他去。」
　　「聯絡不到他，我就不載你去。」宋醴泉放話威脅。
　　「我自己搭計程車去就好。」說是這麼說，向外走的方雲永還是給對方一個機會，撥
出最後一次手機，不過當他跨出事務所時，就看到迎面走來的袁海允。
　　瞬間有點無奈，氣不打一處來的他口氣不是很好，「傳訊跟打電話給你都沒回，是不
能注意一下手機嗎？」
　　「啊？」袁海允趕緊把手機拿出來，上頭顯示有好幾通未接來電，才發現他忘記把靜
音調回正常模式。「對、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有事要找我……」
　　「有個老屋要評估修復，等下跟文資委員約好要去現場看一下實際情況，你要去嗎？
」
　　一聽到有實地勘察，袁海允用力點著頭，「要要要，我要去！」
　　「身上有單眼嗎？」見袁海允搖頭，方雲永回身走向室內對著宋醴泉喊道：「人來了
，給他一個相機。」
　　「來了啊？」
　　正在把文件塞進公事包中的宋醴泉，先對着他打招呼的袁海允點頭，然後才彎腰從後
方防潮櫃中取出一台單眼遞給他。
　　「會使用嗎？」
　　「會。」袁海允點點頭，「之前去做調查都會用單眼拍攝。謝謝所長，我會小心使用
的。」
　　「不錯不錯，現在一堆孩子只會用手機拍而已。」宋醴泉拍拍袁海允的肩膀，拎起公
事包，「我送你們過去。」
　　一旁的方雲永卻是有點嗤之以鼻，「既然都當過建築師助理，會用單眼是基本吧？」
　　現在的手機拍攝性能都很好，剛出社會的學生進入職場幾乎都還是以手機拍攝為主，
簡單又方便，預先自學基礎攝影課的人是越來越少，手機雖然是應急圖個方便，但許多遠
處細節部分還是必須仰賴單眼鏡頭。
　　幸好袁海允能使用單眼，不然今天他真的是會被嚴謹苛刻要求的方雲永丟下來。
　　袁海允抱著單眼跟在兩人身後，宋醴泉則是要剛來上班的程悠齡好好顧著事務所，就
帶著兩個員工走向暫停在外頭的轎車。
　　方雲永坐上副駕駛座，袁海允自然就鑽進後座，乖乖拉起安全帶坐好。
　　宋醴泉打檔踩油門，將車駛上道路。
　　「等下看的那棟老建築，文資委員跟屋主會討論屋子將來的處理方向，之前看過照片
，再不簡易修繕，怕內部很多部分撐不到談好產權去申請歷史建築和修復補助，這樣居住
會有很大危險，你先評估現場急需處理的部分，回來開估價，讓屋主基本主要生活區域可
以先做補強。」
　　「好。」方雲永看著平板中之前傳來的照片，只有寥寥數張，拍攝也有些晃動，可以
看得出來屋況真的很糟，「三十幾個所有權人，是要談到什麼時候？」
　　「希望屋主有生之年可以談成，不然就等著那一天地震樓塌吧！還好當時日本人的結
構工法做得好，不然後面的建築哪能這樣撑？」
　　面對這種有歷史價值的房子就是這麼麻煩，近百年下來家族人數開枝散葉 一代傳一
代，所有權人往往多到數十人，沒破百都還算是小事，還好屋主有取得修繕同意書，「除
了基本修繕的估價外，細部你也看一下，另外估一份全棟修復的金額，讓文資委員心裡有
個底，之後要是開補助修復招標可以做預先評估，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招標啦！」
　　歷史建築的房子，大規模修復都是開招標案，一般都會請有經驗的教授、建築師或事
務所做初步的金額評估，以便將來在招標時有個基本底標或是參考，這一帶多是老建築，
昊璽自然早就跟文資部人員熟到不行，幫忙估價探勘，就算未必能拿下招標案，也是作個
人情，將來其他案子算是相互幫襯，拿下標案的機率更大。
　　袁海允一邊聽著等下要去勘驗老屋的情況，一邊抓緊時間頭熟悉手上那台單眼，單眼
的操作大同小異，只是他有一陣子沒碰，確實是有點生疏。
　　儘管他在荷品當助理時拍過一些建地的現場照，或者是一些計畫預定地的在地景觀相
片，不過那種戶外照或是工地照，即便用手機拍攝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他沒拍過歷史建築
的翻新照片，趕緊回想這幾天成果報告書中的攝影圖片，心中估量等下要拍攝那些部分。
　　車沒開多久就到了老屋附近，宋醴泉在大馬路邊將他們放下車。
　　「我已經先跟賴委員打過招呼，這次我有會議就不過去，交給你們處理，有問題再電
話聯絡。」
　　「知道。」
　　「所長再見。」袁海允跟老闆道別後就跟著方雲永下車。
　　宋醴泉升起車窗，駕車趕往其他地點。
　　「你知道等下要拍什麼嗎？」方雲永帶著新人邊走邊問
　　「我……呃……看過成果報告書上的那些照片，大概知道要拍什麼。」
　　方雲永沉默幾下，直接無奈搖頭，「學長這幾天在忙什麼，怎麼什麼都沒教？等下屋
內不只我們講到的地方，其他任何有剝落需要修繕的部分，你都可以先拍起來，多角度拍
攝，照片不嫌多，注意要對好焦別手晃，無論如何多拍就對，我會抽空看你拍的照片。」
　　「好，我曉得了，會多拍照片。」
　　「雖然我們同校過，但在工作上我不會徇私，你如果想在昊璽待下來，就自己認真點
，我很討厭馬虎對待職場的人。」
　　「我、我會努力！」
　　「什麼會努力？是要拼盡全力，不然就等著我釘死你，知道嗎？」
　　「知……知道！」也像是在對自己精神喊話一樣，袁海允就像個愣小子般握拳，充滿
朝氣的回答。
　　下車之後還要走一段彎彎曲折的巷道才到目的地，讓方雲永還來得及交代叮嚀幾句，
多虧他們提早到來，來探訪的文資委員也帶著人恰好抵達。
　　「賴委員，您早！」平時一臉冰塊的方雲永在面對政府人員，也還是不免帶著微微笑
臉。
　　跟在身後的袁海允偷偷瞟了一眼方雲永的表情，然後對著委員彎腰低頭打招呼。
　　「早啊！小宋有跟我說，你帶新人了啊！」微長花白頭髮的文資委員看起來充滿一種
豪放不羈的氣質，指了指身後一名年輕人，「我帶的研究生，今天一起過來觀摩。」
　　同時也在學校任教的賴委員，常常會帶著底下的研究生外出探訪這些老屋建築，充當
最實際的教學。
　　彼此打過招呼後，屋主也迎出屋外，領人入內。
　　三個大人在談屋況，袁海允跟在後頭，注意聽他們的談話內容，然後在不影響他們的
情況下，啪啪啪拍攝屋內狀況。
　　房屋單層坪數不大，共計三層，屋中有狹窄陡峭的樓梯，可以看得出陰暗潮濕的屋況
非常不佳，雖然居住人已盡力維持，許多地方卻都斑駁脫落，感覺隨手一摳，就可以落下
片片粉塵。
　　屋主的爺爺是位詞曲家，其中一間起居室還保有傳統家具，當年的手稿與舊照片擺放
出來，算是另類的展示間，平時也會開放給預約民眾參觀、聽屋主解說小時候爺爺的生活
和工作樣貌。
　　這一個地點算是生活機能方便的地帶，要是拆屋重建，自然可以銷售出非常好的價格
，只是直系子孫的屋主希望可以保留先人留下的文化與曾經過往的點點滴滴，所以才堅持
申請成為歷史建築，不過就卡在產權所有人過多，要找到願意接手的人也不是一時半刻可
以執行，有鑒於屋況實在糟糕，所以其他產權所有人同意先暫時修繕補強。
　　袁海允在拍攝中偷看了下另一位研究生，他手持平板，同時以觸控筆標示註解平板中
的資料，脖子上挂了台類單眼，單手就可以操作，心想研究生比他這個出社會的建築師助
理還要老練專業。
　　屋子儘管每層都有開窗，灰濛濛的舊玻璃依舊遮去大部分採光，加上屋內雜物堆放，
總有一股散不開陰冷幽暗。
　　環伺拍攝起居室後，海允急跟上其他人的步伐，不敢離太遠。
　　除了樓梯牆面地板窗台外，到了三樓，要處理的部分還有屋頂梁柱，房屋當時是西洋
建築的洋樓形式，屋頂上卻是採用舊斗拱的梁柱結構，有挑高，要拉鏡頭才拍攝得到細節
。
　　畢竟還不熟手上的單眼，袁海允切換數值有點慢，屋主跟委員看來之前就討論過，這
次只是走馬看花，所以一行人很快就往下走，在後頭的海允只能急慌慌的快速拍過一遍。
　　直到一樓，討論對話似乎已經接近尾聲，方雲永微退一步，向袁海允伸出手。
　　還在糾結照片似乎拍得不夠的海允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疑惑嗯了一聲愣看著那隻低調
朝他伸過來的手。
　　「相機給我。」方雲永側著頭，以口型對著海允表示。
　　袁海允無聲喔了幾聲，連忙將單眼遞給方雲永。
　　點開剛剛拍攝的照片，迅速滑過去瀏覽掃幾眼，趁著賴委員要將話題止住之前的頓點
，輕聲說道：「我先去補拍幾張相片，很快就下來。」
　　賴委員點點頭，延續話題，和屋主扯著一些當年建屋的話題。而方雲永則是轉身巧無
聲息直竄上樓，大長腿邁開在樓梯間像是在平地奔跑一樣迅捷，這一眨眼就消失的功夫讓
海允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上去，跟上去他應該也給不了什麼幫助，不跟上去卻又好像自己事
情沒做好，把事情丟給上司收尾。
　　就在他躊躇猶疑之間，方雲永已經完成補拍下樓，站到委員與屋主身後，像是剛剛從
沒離開過。安靜低調但又俐落的身形動作，讓研究生不禁對他投去好幾眼。
　　委員也剛好結束話題，說好會請建築師事務所提出一份修繕報告與預算，讓屋主再決
定哪些屋內設施要先處理，接著兩方就此道別。
　　賴委員的車輛停在另一邊的大馬路停車格，四人從巷道向外走，方雲永與委員談論著
剛剛的屋況還有哪些匠師適合來協作，走在後頭的袁海允看著適才補拍的照片，然後餘光
看見研究生在平板上手繪速描那個充當展示間的起居室，不過幾筆落下，簡單的線條就將
剛剛的室內布置擺設勾勒出來。
　　袁海允忽然好奇研究生的專業是什麼？應該不是建築相關，不然畫的應該是內部結構
或透視圖……他突然想到自己剛剛沒有手繪速描作記錄，昊璽會要求助理手繪現場情況嗎
？糟糕……
　　「之後再麻煩你們了，幫我向小宋問聲好，他今天去老宋那邊開會了吧？」賴委員走
到車邊，停下腳步問著方雲永。
　　「對，所長家族的公司今天要開一個標案，他回去協助處理。」方雲永點頭回答。
　　「好好好，那下回見了。」
　　賴委員拍拍方建築師的臂膀，然後帶著跟他們點頭道別的研究生上車，啟動駛離。
　　車輛開離之後，笑容才從方雲永臉上消失，他看著袁海允，手指在空中點了半天，想
罵，但又考量他們人還在大街上，臨近中午，街道上的行人不少，要是在外面罵人真的是
很不給袁海允面子。
　　咬著牙糾結半晌，才從牙關狠狠擠出一句：「連拍照都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