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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房子的狀況、諾亞的性格和生活條件,他不像是會殺害男伴的類型。」李承
昕將手機放進外套口袋,挺直了背脊,將話題轉移到正事上。
衣帽間裡空間不大,葉尚典站得離他很近,李承昕一挺身,黑狼的臉龐頓時近在咫尺
。
葉尚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你認為他和你一樣,都是被他人陷害才不小心
傷了人?」
「……我原本懷疑那個服務生,說不定妖精混血知道家族流傳下來的秘方,自己製造
了藥物。」李承昕咳了聲,默默往後靠在桌邊說出自己的推論,「可是聽起來他很在乎諾
亞,非常擔心他。」
李承昕反省了自己可能有種族偏見,葉尚典思考片刻,卻拿出手機傳送訊息,回報特
勤隊。
「有時就算在乎,還是會傷害到對方。」葉尚典說道,「不能排除他的嫌疑。還是照
著程序搜查他的住處跟餐酒館比較好。」
「你認為他會對諾亞下藥?」李承昕訝異地望向他。
「也許他以為這個配方只是助興的藥品,認為偶爾追求刺激不是壞事,不知道藥效的
嚴重性。擁有稀有的祕方,能讓他在血族面前顯得更特別。」葉尚典解釋道,「這很常發
生在混血的案例上,他們的血緣淡薄,有時父母都是在人類家庭長大,對於這一邊的規矩
其實不太清楚。」
衣帽間裡陷入安靜。
葉尚典隨口提出的假設聽起來很具有說服力,李承昕知道自己直接排除服務生的嫌疑
顯得太過天真。
「我知道了,那通報吧。」李承昕點了點頭。
葉尚典抬眼看他,儘管漂亮的青年沒有多說什麼,從黯淡的神色,微微下垂的肩膀,
都能看出落寞。
李承昕想要走出衣帽間,葉尚典卻站在原地不動,擋住了桌子與門口之間的窄小走道
。
「怎麼了?」葉尚典抓住他的肩膀,低下頭看他的表情。
李承昕搖搖頭,「只是聽起來有點悲傷。」
「──這是程序上保險起見的做法,說不定他真的是無辜的。」葉尚典緩緩說道。
過於生硬的補充,讓李承昕眨了眨眼,有種葉尚典試著在安慰他的錯覺,「要是這樣
就好了。」
李承昕忍不住笑了出來,小時候他沒有發覺,現在同為成年人,他才隱約感受到葉尚
典並不像記憶中那般遊刃有餘,只要他表露出一絲沮喪,葉尚典似乎就會有些驚慌。
也許是某種帶過任性小孩的心理創傷。李承昕在心裡自我調侃地想道。
抬眼一看,葉尚典正盯著他浮現笑意的臉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大手仍舊抓著他
的肩膀,站得很近,似乎還想說點什麼。
擠在一起的衣帽間裡,兩人四目相交,氣氛隱約變得有點微妙。
這時,從外頭走廊傳來王恆樂的喊聲。他們關在隔音良好的小房間裡太久了,隊員們
想確認他們的安危。
「你們過來看這個。」王恆樂發現了閣樓的階梯,喊他們一起上樓。
閣樓是血袋的專用儲存室,有好幾個大型冷藏冰櫃。
「他沒有圈養血奴,過得很老實。」
從基金會取得的血袋數量充足,按照日期仔細配額,顯然諾亞平日都是靠著這些血袋
過活。然而,賴以維生的重要食糧卻全數棄置在冷藏庫裡,沒有帶走。
「按照血族的進食頻率,他差不多該吃東西了。」林思陽沉吟道,「說不定他會冒險
回來一趟。」
已經被列為通緝犯的諾亞無法向基金會申請新的血袋,數十年來都沒有狩獵過人類的
他,即使想要吸食人血,也可能會在襲擊過程中暴露行蹤。
既然覓食都要冒著極大的風險,還不如回來他的閣樓,一次拿取一個月份的血液存糧
。
「他走得實在太匆忙了,廚房還有娛樂室裡的點心和食材都發霉長菌絲了。」王恆樂
蹲在閣樓的保險箱前,皺著臉說道,「貴重財物都沒帶走,連護照和證件都在臥室裡。」
雖然無法攝取營養,血族也會充作消遣品嚐人類的食物,屋裡有一些拆封的食物,就
保持著屋主臨時出門的模樣,未做清理。
看過屋內的情形,林思陽和王恆樂推估出與他們相似的結論,在暗巷發生的命案並不
是蓄意而為。
除了血袋之外,即使有著活過千百年的生活智慧,手邊沒有身分證明文件與護照,在
如今的年代,任何人都會陷入困境與麻煩。
即使不能用諾亞‧羅西這個身分,依李承昕過往接觸過血族居民的工作經驗,知道他
們隨時都備有數個不同身分背景的人類社會證件,可是這些東西鎖在家裡的保險箱,而不
是出門喝酒獵豔時帶著。
對於被迫拋棄安逸生活的諾亞來說,回住處一趟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要在這邊蹲點嗎?」王恆樂提議道,大概是搜索累了,索性盤腿在閣樓裡的木頭地
板坐下。
李承昕眼睛一亮,「在血族的家裡過夜嗎?」
這裡有好幾個房間以及寬敞的客廳和長廊,躲藏空間很多,幾個隊員隱匿氣息守株待
兔並不困難。自從十三歲離開森林,李承昕就沒有跟其他人過夜的經驗了,如果能一群人
在這種像大型遊樂室的屋子熬夜好像很有趣。
「附近有其他血族盯哨,我們擅自留宿,他們很有可能會不高興。」林思陽搖搖頭否
決,「我們可以在附近安排住處。」
「這樣也好,有自己的空間比較不會有爭議。」王恆樂附和道。
「我和承昕待會要先離開。」葉尚典看了一眼手機,「我們要回總部一趟。」
聞言,李承昕也拿出公務手機,上頭有一條通知,要求他去管理局的醫學中心報到。
李承昕心頭一沉,果然還是不會輕易放過他。
「那我們負責準備盯哨,你們順便將資料帶回總部吧。」王恆樂說。
雖然諾亞的公寓不是案發地點,一個人的生活空間能透露出許多訊息,性格、喜好,
行為模式,經濟與教育水平帶來的生活圈差異,思維習慣與人際關係。各種細微的線索都
可能透露出諾亞逃亡生活的軌跡。
他們分頭重新檢視了一圈要拍照或是帶回的資料。血族的家很大,又有許多裝飾性的
骨董收藏與畫作,隊員們散開搜查,一時之間還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只能從聲音隱約判
斷出方位。
諾亞在血族裡是年輕一輩,獨居的房子動線十分隨意。遊戲室旁邊的房間是書庫,書
本是最古老的收藏與娛樂之一,血族擁有數量驚人的藏書。
李承昕檢視著塞得滿滿的書櫃,諾亞顯然還保有閱讀習慣,而且十分雜食,書架上有
看起來像是快要風化的初版文學經典,也有娛樂性高的類型小說,還有各種科學與人文類
的知識性書籍。
諾亞似乎對於汲取人類的學術知識仍很感興趣,收納很隨性,書庫裡不只有書本,幾
個書櫃塞滿老電影的錄影帶、DVD以及黑膠唱片,各種嗜好品將整個房間塞得滿滿的,放
不下的還直接堆在地上。
他進門沒有多久,葉尚典也走進這個房間,書庫頓時變得擁擠。
葉尚典停留在一張矮桌前,拿出手機拍了照。
李承昕走近一看,發現桌上擺著的全是非人類叢書,其中還有幾本是用古老的妖精語
寫成,旁邊還擺著筆記本和對照字典。
桌上幾乎都是與妖精風俗與混血通婚有關的書籍。看來不能僅聽一方之詞,服務生對
於關係的認知似乎和血族並不相通。
比起書櫃裡塞到難以拿取的滿滿收藏,矮桌上的書本看起來都很新又沒有沾染灰塵,
似乎是諾亞最近時常翻閱的書。
葉尚典只進門看了一眼,就找到李承昕沒有發現的線索。
李承昕抿起唇,默默走出房間。
隔壁是臥室,裡頭擺著一張華麗浮誇的黑色大床,絲質床單上留有一件沒有摺好的髒
衣物,看起來像是諾亞出門前脫下的休閒服。
李承昕感覺到身後有動靜,檢查完書房的葉尚典也來到臥室。狐狸坐在床邊,看了一
下諾亞放在床邊的筆記型電腦。
方才林思陽已經開機檢視過,頁面停留在瀏覽紀錄,看起來只有數天前查詢了餐廳評
價、近期上映的電影簡介,往前拉都是相似內容,再混雜著一些同性的性愛影片與小玩具
的購買紀錄。
直到那晚出門之前,諾亞都過著愜意的享樂生活。
李承昕的視線餘光留意到葉尚典檢查了寢室內的衣櫃和浴室,便打算放下那些區域,
起身去看下一間房間。
寢室對面的房間是畫室。
李承昕打開門,往空曠的空間掃視一眼,朝裡頭走了三步,就猛然轉身掉頭,差點和
剛踏進門口的葉尚典迎面撞上。
看到李承昕莽撞地竄出來,葉尚典張開雙臂將他一把摟進懷裡,同時用凌厲的視線快
速檢視整個畫室,肌肉緊繃充滿戒備。
畫室裡空蕩蕩的,只有擺著空白畫布的畫架,牆邊擺著一兩幅完稿的油畫。
確認沒有任何威脅,他才低下頭來,望向在懷中瞪著自己的李承昕。
「你幹嘛像隻牧羊犬一樣跟著我?」李承昕沒好氣地說道,「我是亂跑的羊嗎?」
從進入公寓以來,葉尚典一直在他的視線餘光之中,跟著他們去娛樂室,又一路跟到
衣帽間,比起前幾天都還要緊迫盯人。
葉尚典看著狐狸直直望向自己的漂亮眼睛,李承昕在生氣,注意力難得完全放在他身
上。
「我們是搭檔,必須一起行動。」葉尚典一本正經地說道,雙手仍放在李承昕的腰上
,隱約像是有點高興,似乎是覺得溫和的李承昕暴怒很有趣。
聽到葉尚典面不改色的說詞,李承昕轉過頭,正巧看到隻身一人從走廊經過的林思陽
。
林思陽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看著在畫室前抱在一起的兩名雄性,腳步明顯一頓。前
輩打量著他們的舉動,顯然一點也不在乎搭檔的王恆樂跑得不見人影。
從前輩的視線停留處,李承昕意識到自己雙手也搭在葉尚典後腰上。
看起來像是他也環抱著對方,其實只不過是他被一頭壓進葉尚典懷裡時,想撐起身體
而已。
李承昕耳朵微熱,連忙和葉尚典分開,葉尚典瞄了一眼經過的林思陽,表情恢復成平
時的冷靜。
林思陽仍然看著他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讓李承昕感到相當尷尬。
李承昕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開口說明,然而搭檔擔心自己會有危險而護住自己,對於雄
性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麼光彩的理由。
他們分頭進行最後一次巡視,確定要帶回管理局的物證,林思陽同時效率極高地用電
話取得許可,拿到經費在附近租下一間公寓套房,設立臨時據點。
剛結束通話,林思陽察覺到身後有動靜,李承昕也恰好來到客廳。
「承昕,我們可以聊一下嗎?」林思陽回過頭去,露出如常的完美笑容,「單獨。」
「當然沒問題。」李承昕應允,偏頭朝著後方接近的牧羊犬瞪去一眼。
李承昕邁步踩進客廳毛茸茸的地毯,空蕩蕩的客廳裡只有他們兩個。
林思陽看了看從走廊透出的影子,聽話地止步於客廳外的守護者,又端詳起面前一臉
尷尬的李承昕,兩者之間有著無聲的默契。
「我剛才就覺得那位有點眼熟,是當初緊急救助專線派來的隊員吧?」林思陽問道,
「你們這麼快就變熟了?」
李承昕張了張口,想要解釋這是誤會,然而否認與自己的搭檔熟稔,本身就是很不自
然的行為。
與夥伴的協調性也是訓練考核項目一環,他們這種公務機關出身的,如此聲明就像是
在說自己能力不足。
「……其實我們從小就認識。」最後,李承昕決定坦白吐實。
「是嗎?上次在飯店房間,你們看起來很生疏。」林思陽微睜大眼,露出訝異的神情
。
「因為我們很久沒見了。」李承昕無奈地說道,「我小時候和尚典哥比較熟,後來就
沒什麼交集。」
林思陽一臉新奇,沉吟半晌後,恍然大悟,「所以那晚在飯店裡,你才會那麼慌張。
」
和陌生人類開房間,卻成了被兒時玩伴收拾善後的窘境,李承昕完全不想回憶起那晚
,表情頓時有些為難。
也許是因為他的全然坦承,原先顯得有點冰冷的林思陽,望著他的眼神全然回到平時
的戲謔與親暱。
「所以,他只是小時候的朋友?」林思陽以強調似的語氣,微笑問道。
李承昕點了個頭,想了想後又補充道,「比較接近保姆,他會因為大人們的請託而照
顧我。」
聽起來是更疏離的關係,讓林思陽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以前跟我說不談辦公室戀情
,我還以為你這麼快就打破原則了。」
聞言,李承昕眨了眨眼,這是幾個月前他在職場上做出的宣言。
打從進入單位第一天,李承昕就受到不少前輩示好,因為他的個性溫和,從來不太強
硬拒絕人,久而久之,有些同事動了真感情,也期待付出能夠得到回報,對於李承昕的追
求越來越猛烈。
到了後期,甚至引發追求者之間的衝突,對待李承昕的態度也逐漸變得具有攻擊性,
那時林思陽幫了李承昕不少忙,讓他迴避了不少難以應付的場面。
最後,李承昕乾脆在職場的聚餐場合,向探問感情八卦的同事表明自己不打算談辦公
室戀愛,還半開玩笑地說想要嘗試和人類交往。
他的立場順勢傳開,隔天開始職場上的殷勤追求顯著減少,總算變得清靜。
過沒多久,就傳出林思陽決定申請轉調的消息。
周圍的同事議論紛紛,猜測與李承昕有關,即使林思陽看似對所有人都很親切,與狐
狸之間的氛圍卻更為黏膩。
李承昕一直都認為這只是另一個無聊的職場八卦,一笑置之。
「你和他不是那種關係,對吧?」看著面露困惑的李承昕,林思陽微笑著確認道。
李承昕察覺到某種快要越線的氛圍,下意識就想迴避,可是他能感覺到葉尚典待在走
廊上的氣息,黑狼想必聽得見這裡的對話,他沒有辦法厚著臉皮,用那個人當作擋箭牌。
「……當然不是。」李承昕乾乾地說道,「我現在自身難保,沒有心理準備踏進任何
關係。」
「我們會解決這起事件的。」林思陽安撫地說道,朝著變得緊張的李承昕走近了幾步
,神情十分溫柔,眼神中卻又帶著一種雄性狩獵的興奮感,「你不用擔心。」
李承昕回視著那樣的目光,正要開口時,走廊上傳來動靜。
「你怎麼自己在這?」王恆樂沒什麼心機的大嗓門響起,「你的小狐狸呢?」
李承昕微揚起眉,回頭看向走廊轉角,站在那裡的葉尚典露出一隻手,指尖指向客廳
。
王恆樂沒什麼顧忌地探出身子,看見他們都站在客廳,「這麼快都結束了嗎?」
「我們要先回去了,隊長還在等我。」李承昕故作若無其事地說道。
本來在閣樓時還躍躍欲試想要過夜,不到半小時,李承昕像是恨不得快點走人,還伸
手拽了走過來的葉尚典手臂。
「哦,路上小心。」王恆樂完全沒發現氣氛有異,還友好地揮了揮手。
林思陽沉默地看著他們離開,他能看出李承昕有一點不高興了,也許他太過心急,逼
得太緊了。
畢竟他一開始也沒打算這麼快就開始正式追求李承昕,本來打算等特勤隊的工作步上
軌道,過幾個月再聯繫李承昕,偶爾以職場前同事的名義約出來吃個飯見見面,慢慢循序
漸進的。
可是看著跟在李承昕身邊,彼此身體距離有些過份靠近的那個狼族青年,林思陽的直
覺卻告訴他,似乎已經有點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