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春深日暖,九獄山上也惠風和暢。不過近日山裡卻不怎麼太平,因為教主
把多年在外的少主捉了回來,由於兩者間素有矛盾,教主這幾日的脾氣也越發暴躁,
誰都不敢輕易在教主面前亂講話,好在教主有事又下山去了。
只不過岑蕪離開前仍不忘惡整兒子,特意命人給少主換了一身女裝。岑凜剛來
那會兒穿的是深色的男子服飾,後來被岑蕪打得吐血暈過去,再醒來已經穿了一身
紫衫女裝,又過一日阿遲替他準備了淡粉的衣裙,阿遲解釋道:「少主不能穿教主
那樣的紅衣,所以給您備了這樣的衣裳。」
岑凜嗤之以鼻,但沒有男裝可更換,最終還是換了那套粉嫩的衣裳。這天臧邕
端藥湯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表情厭世的岑凜「大姑娘」。
臧邕,或者該說是假扮成臧大夫的江槐琭,他偽裝的功夫了得,即使看到岑凜
這模樣也完全沒有笑出來,還像個老頭子一樣在房門口和阿遲聊些瑣碎事,把人聊
煩了才關門進房。
岑凜乖乖坐到桌邊準備喝藥,拿湯匙時他小聲嘀咕:「幹嘛跟阿遲聊那麼多啊?
怕穿幫?」
江槐琭微笑道:「平常臧老頭就是這種性情,話多又細碎,讓聽的人找不到要
點,容易不耐煩。恰好能打發阿遲。」
「原先的臧大夫呢?」岑凜對著眼前那匙藥吹了兩口,這藥的味道實在古怪,
他每喝一口都要皺眉。
「放心,我把他藏得很好,一時半會兒沒人發現。」
「那就是還有被發現的風險囉?」
「嗯。因為也沒有對他下殺手的必要,而且此地不宜久留,本想等你傷勢好點
再走,可我擔心岑蕪會忽然趕回來。這幾日那個叫阿遲的寄了不少信下山,雖然都
是寄給護法他們,但應該已經驚動了岑蕪。」
岑凜有些後悔:「看來是我前兩日鬧得太過火了,這下適得其反。」
「不,你這麼做也對。原本是你舅舅要來接應你的,因為他曾潛入過這裡,但
他武功不足以應付教內這麼多人,萬一和岑蕪對上的話更是沒有勝算。我們商量後
決定由我潛入這裡,他把教內概況說給我聽,我趁臧邕外出時趁機綁了他,假冒成
他混進來。至於你舅舅和巖哥他們可以說是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在幫忙,無論軍中、
朝廷和江湖都開始在找九獄教的麻煩,這也是為何岑蕪扔下你急著下山處理。你在
教內搗亂,恰好與他們裡應外合。」
岑凜失笑:「我跟舅舅真有默契啊。可是我能做的破壞不大,他們很快就會恢
復了。守備也是……」
「不錯,所以我們得盡快離開,我想岑蕪或許有所察覺,可能會提前趕回來。
不過為了你的傷勢,需要的藥材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江槐琭頂著臧邕的模樣,瞄
了眼岑凜一身女子裝束說:「男裝也備妥了。」
岑凜拍了下江槐琭的胸口笑罵:「你討厭。」
江槐琭唇角微勾說:「說實話,你這扮相當真好看,怪不得這兩日你四處在教
內搗亂,也沒什麼人真的動了殺意。」
岑凜挑眉揚笑問他說:「那你是喜歡我原來的男裝,還是喜歡我這樣?」
江槐琭食指在少年的下頷輕刮了下,回答道:「都喜歡,不過還是更喜歡你原
來那樣,也習慣了。」
「呵哼。」岑凜皺了下鼻子,噙笑說:「我可不像楚姑娘會為了愛人轉世成女
子,我就喜歡當男的,也絕對不替誰生孩子。」
江槐琭恢復原本的嗓音低笑兩聲:「我也不需要你為任何人,包括我做任何事,
只要你是你就已經足夠。如果有天你連自己都遺忘,我也會替你找回來。」
「槐琭……」岑凜深深看著江槐琭半晌,感動的眼神又很快恢復冷靜:「你頂
著臧老頭講情話,我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話留著往後講,先開溜吧?」
江槐琭苦笑了下:「你講得對。」
岑凜又伸手搭上江槐琭的肩膀補了句解釋:「我不是嫌棄你老啊。畢竟這是臧
老頭的模樣,不是你。」
「我知道。」江槐琭頓了下,問他說:「那要是我老了……」
岑凜好笑的輕哼一聲,念他說:「你傻啊?我們也有幾世是一塊兒老的啊,何
況人嘛,活到一個歲數不都是差不多的老態麼?我知道是你就夠啦。」他拍了下自
己的嘴巴小聲反省:「怪我,沒事多說一句,害你也多想了。」
江槐琭捉少年的手說:「別這麼打自己,我心疼。」
「你就不要再頂著別人的模樣說情話吧,我拜託你了。」岑凜哭笑不得,他垂
眼看對方佈滿皺紋的老人手說:「你這手背也偽裝得極好啊?」
江槐琭繼續用老者的嗓音回話:「過獎,此乃師父教的獨門手法,這職業的話,
手也容易露出破綻,所以不能不仔細。」
之後江槐琭以看診為由把岑凜帶回臧邕平常待的地方,幾名臧邕的弟子正忙著
曬藥跟整理藥材,江槐琭頂著臧邕的外表囑咐道:「為師要替少主仔細的問診,不
要讓閒雜人進來打擾。」
弟子們齊聲稱是,其中一名弟子湊上來說:「師父,方才有兩名護衛來求診,
我讓他們半個時辰後再過來。」
江槐琭擺手說:「知道了。沒事的話就繼續忙你們的。少主請隨我入內。」
江槐琭帶岑凜進臧邕的屋裡不是為了治療,而是一起確認開溜時要帶走的藥材。
江槐琭拿了個深紫色藥瓶交給他說:「這是比你舅舅給的養心丹還有效的藥丸,藥
性比較重,但不宜多食,你若感覺心口疼痛難忍就吃一顆,一日不得吃超過三顆,
每次也只能吃一顆。還有這是神仙葉,九獄山有些地方瘴氣重,若感到吐吶不暢就
含著這盒裡的葉子,葉子發黑就吐掉。」
「我知道啦。」
江槐琭看他要收拾東西,按住他的手說:「都忘了,你先換回男裝再收藥。」
「喔。」
岑凜從江槐琭那兒收到一套赭衣,他一臉疑問:「這是囚服啊?」
九獄教的低等教眾們清一色服赭衣,也就是罪人的服色,他們對此並無忌諱,
隨著在教內地位往上升才會穿越來越紅豔的服色,而教主則是穿一身絳紅。
江槐琭神情溫和看著他說:「對。我要幫你易容。」
岑凜立即會意過來,準備換上衣服,餘光描到江槐琭有些慌忙的轉身背對他,
他失笑:「同為男子,有什麼好迴避的?」
江槐琭仰首望著上面橫樑說:「我現在需要冷靜。人一起色心就是最沒防備的
時候。」他說完就聽到岑凜噗哧笑了聲。
少頃,岑凜把一身換下來的女裝也收到包袱裡,出聲輕喊:「槐琭,我換好啦。」
江槐琭轉身看去,岑凜已經換上這裡最低等教徒的衣服,並且端坐在桌邊。江
槐琭從袖裡拿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都是易容的道具,他拿了張事先做的人皮面具
說:「臉上黏這個會不舒服,你暫時忍忍,逃出這片山域就幫你弄下來。」
「嗯。」岑凜乖順應了聲,微仰起小臉望著江槐琭,雖然那臉是臧老頭的模樣,
但眼睛和眼神不是,他想起這人在前幾世有紫瞳就覺得有意思,不管變成什麼樣,
當這雙眼映著他時就好像會變得格外深邃和溫柔。
江槐琭替少年黏上假臉,在那張皮上面補妝,把少年的眉毛弄得淡一些,眼尾
稍微下垂,反覆修整了幾次才勉強滿意。他雖然專注,但也留意到少年正癡癡的注
視自己,看得他有些飄飄然,但這可不是放鬆的時刻。他盡快做完這些,讓岑凜照
了下鏡子問說:「覺得怎樣?」
岑凜摸著自己臉上那張假皮:「不可思議啊。好陌生。不必畫醜一點麼?」
「我只是盡量讓這張臉變得不起眼。」江槐琭不甚滿意的皺眉道:「雖然不管
我怎麼弄,都覺得你很醒目。」
「呵,哪裡醒目啊?我本來就不起眼啦,又不如你、舅舅,還有雷將軍都那麼
好看呢。」
江槐琭說:「你不知道自己其實比我們都還好,雖然不是最搶眼的皮相,但只
要多看你一眼,就會忍不住想一直看著,慢慢就挪不開眼了。不光是皮相……」他
看岑凜聽得有些茫然,想來岑凜對自身的魅力絲毫不瞭解,不過他認為自己講得再
多也解釋不了,岑凜本人不自知也無妨,他知道岑凜的好就夠了。
岑凜易容換裝後就把隨身能帶上的藥物都收好,江槐琭把外面的人暫時支開一
會兒,等那伙人又回來後,江槐琭故意帶著岑凜走出去吩咐道:「少主的病況有變,
我讓他在屋裡先躺著休息,誰也不准進屋去打擾。少主可能要在我們這裡待幾日,
我找人一起去他原來的住處收拾幾件衣物和用品,有人來你們就應付一下,別讓人
進屋打擾。」
那些弟子們都被江槐琭編的說詞蒙騙,紛紛答應,冒牌臧邕就帶著冒牌的赭衣
教眾往外走。路上不管遇見了誰問起他們的去處,他們給的都是同一套說詞,就這
樣順利到了九獄教外圍的關卡。到了一般教眾出入的地方,守衛要求看通行令牌,
江槐琭拿了臧邕的牌子說:「少主嫌藥太苦喝不完,逼著老夫去外頭給他買什麼什
麼蒸酥的?」
岑凜假冒的教眾壓著嗓音幫腔:「桂花蒸酥。」
「對、對,就是那個。」臧邕摸著下頷短鬚和守衛聊:「你最近膝蓋還痠疼不?」
那守衛一被大夫關心便客氣笑了下:「好了不少,多虧臧老您的藥。」
「還有那個啊。」江槐琭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音說:「之前你下山找相好時用的
那藥,若是沒有了再來找我拿,算你便宜點。」
守衛嘿嘿笑了笑:「多謝臧老。」
江槐琭跟那守衛幾句寒暄後就被放行了,他和岑凜假裝閒聊走了一小段路就安
靜下來,兩人腳步漸漸加快,岑凜有點喘,江槐琭關心道:「你還撐得住麼?」
「還好。不過你怎麼知道那守衛這麼多事?」
江槐琭說:「我在臧邕屋裡發現他一本冊子,上頭除了紀錄患者的病況,還附
註不少患者的緋聞八卦。我特意挑了守衛和一些可能會接觸的人來記。」
「哇……」
江槐琭催促道:「趕緊走吧。」他說完繞到岑凜前方蹲下單膝,作勢要背著岑
凜,岑凜抿笑,也不和他客氣的趴到他背上。
他們倆商量後決定走水路,避開較複雜的陸路和風險,江槐琭也能較快和雷巖
的人馬聯絡上,獲得援助。九獄教下山的主要幹道上皆設有崗哨,江槐琭應付自如,
很快就到了港口,這裡也有九獄教的人守著,尋常百姓不會接近九獄山的山域,所
以來此登船的只有教眾。
江槐琭出示臧邕的那塊牌子說了要去採買,江湖人多數禮遇大夫,所以也很快
就放行了。船上不只有江槐琭和岑凜,還有其他教內的人,岑凜一看有些緊張,江
槐琭不著痕跡捏了下岑凜的手要他別怕,找了臨窗的位置坐下。
江槐琭靠在窗邊觀察水勢和情況,聽到岑凜掩嘴輕咳,低聲提醒說:「先服一
顆藥再含片葉子吧。」
岑凜默默服藥,含了片神仙葉,約一柱香以後,江槐琭看那葉尖都發黑就伸手
到他嘴邊讓他吐出來,隨意扔出窗外。
乘船期間偶有教眾來找「臧邕」搭話,因為都不是什麼厲害的教內人士,江槐
琭隨意應付幾句就打發了。不過來搭話的教眾看到臧大夫一直在捏身旁少年的小手,
紛紛露出了了然的眼神,江槐琭告訴他們:「他會暈船,我幫他捏一捏手上的穴道。」
儘管這說法還算合理,卻一點都無法消除那些人曖昧的眼光和猜測。
江槐琭和岑凜用的都是別人的身份,因此也不在意被誤解什麼,況且他倆本就
是一對。
走水路雖然快,卻也無法一下子就聯絡上雷巖他們,江槐琭告訴岑凜說:「下
個渡口要上岸歇一會兒麼?」
岑凜搖頭:「我還可以,不必上岸。」
「那就繼續從這條路去鄰城。」
「好。」岑凜心想既然都被誤會是「臧邕」的相好了,那他也不必勉強維持坐
姿,於是他緩緩把頭靠到江槐琭的肩膀上假寐,壓著嗓音輕語:「到了再喊我,我
睡一會兒。」
江槐琭摸了下岑凜的額頭,探了探額溫後應道:「好,你睡吧。」
船上其他九獄教的乘客看到這一幕都更加確認臧邕看上了教內的少年,瞧那股
黏膩的勁兒,還說什麼少年給了不少診金,這才帶人外出採買辦事,分明是剛寵上
了少年捨不得分開吧!他們擅自想像了不少緋聞內容,認為臧大夫也是臨老入花叢
了,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誰都沒懷疑過臧大夫和那少年的身份。
原本江槐琭和岑凜就打算下個渡口不上岸,可是等船靠岸後,江槐琭就把岑凜
給搖醒了。
「快醒來。」江槐琭說:「是岑蕪。」
岑凜當即驚醒,岑蕪正在派人上船搜查乘客們的身份,從窗外能看到岑蕪在岸
上。江槐琭再次出示自己那塊名牌,而底層教眾沒有名牌,只有一塊印了九獄教龍
蛇紋的小木牌。好在岑凜離開九獄教前就從其他人身上偷了這樣的木牌,他裝作怯
生生的模樣拿出木牌,檢查的人沒有起疑。
等到船隻被放行後,岑凜鬆了口氣,他靠在江槐琭身上輕喘,江槐琭摸了摸他
的頭臉,給予無聲的安慰。
而還在渡口的岑蕪在聽下屬回報的情況,聽完以後他問:「你們說,臧大夫也
在船上,還帶了個赭衣少年?」
「是,據說是少主嫌藥苦口,逼著臧大夫去買鄰城某間糕餅鋪的點心,那少年
攢了不少診金求臧大夫帶他出來採買,他們倆舉止間也有些曖昧,可能是臧大夫的
新寵吧。」
另一位護法說:「姓臧的老頭兒先前剛把幾個藥童給玩死了,這回換了口味啊?」
岑蕪對他人的緋聞漠不關心,只是對臧邕還帶著一位少年有些在意,他吩咐其
中一位護法說:「你一個人去追方才那艘船,盯著臧邕他們。有異狀就立刻回報,
不要讓他們發現。」
「是。屬下遵命。」
* * *
江槐琭和岑凜終於在鄰城上岸,由於江槐琭擔心岑凜身子過於疲憊虛弱,就在
城中找了間客棧下榻,兩人外表看起來一老一少,只要了一間房,客棧的人也是識
相,只以為他們爺孫倆要省錢,加上他們穿著疑似九獄教的服飾,為免惹麻煩便沒
有多問。
江槐琭轉身看岑凜氣色不太好,本就白淨充滿生氣的臉變得有些蒼白,他不覺
放輕語氣說:「你快去床上躺著休息,我去找人送信,很快回來。」
岑凜輕咬了下唇裡肉,撈住江槐琭的手小聲說:「那你快點回來,我一個人睡
不安穩。」
「會的。等我回來再商議之後的事,然後幫你把易容卸了。要是遇上什麼突發
意外就盡量躲起來。」江槐琭看岑凜用這麼溫順可憐的樣子撒嬌,哪怕少年已經換
了張臉皮也讓他心裡捨不得。他拿了一支短小翠綠的竹哨項鍊掛到岑凜頸子上說:
「這竹哨給你,哨身有機關,把這竹節延長就能吹出數發毒針,必要時可以防身。」
岑凜摸著竹哨問:「為我做的麼?」
江槐琭點頭,替岑凜蓋好被子就到桌邊把藥箱打開,寫好書信就出門去了。
岑凜握著胸前的竹哨躺平,想到江槐琭特地做了這個給自己防身,慌亂的心也
逐漸安定下來,任由濃濃的睡意將自己帶入夢中。
江槐琭不僅送信給雷巖,也傳了消息給雲熠忻,一方面告知他們自己和岑凜的
情況,一方面約定會合的地點。他們此時所在的澴城離九獄教不算遠,雖然這裡沒
有官方的軍營,卻一直暗中設有水軍的人馬盯著九獄教動向。此次為了營救岑凜,
江槐琭也才知道琳霄天闕在這裡安插不少人,平常偽裝成做尋常生意的商家,而他
就是分別找這兩方的人去送信。
途中因為察覺有人跟蹤,江槐琭決定盡快離開澴城,也改了會合的地點。託人
送信後,他擔心岑凜也被盯上,盡快返回了客棧。他不動聲色回客棧一樓掏錢請人
燒些熱水,接著上樓察看岑凜的情形。
回房後江槐琭走到床邊撩起床帳看了眼,岑凜的睡相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躺
得筆直,若非還有氣息,那睡相好到能把他嚇一跳。
江槐琭暗自鬆了口氣,探過岑凜的氣息心脈穩定後就放下床帳,走到客棧附近
的驢馬鋪付錢買馬。那跟蹤者一如預想跟了上來,畢竟岑凜還在昏睡,光守在客棧
沒意義。他將跟蹤者引到鬧市裡,又一路穿街走巷,對方跟得很緊,正合他的意,
他在人群中倏地轉身面對那人,是個相貌不錯的男人,此刻身形比他這個臧大夫高
大,他客氣一笑:「原來是右護法?」
右護法皺了下眉:「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啊?我方才忘了買一樣東西,正想回頭去買,轉身就看到你啦。」江槐琭裝
傻敷衍,又迅即掐住對方腕上命門注入霸道的真氣,同時在其手上扎針。
「你!」右護法瞠目,眼中很快就佈滿血絲,然後白眼一翻倒下。江槐琭隨即
跟著周圍人潮一同散開來,並在一陣驚呼聲中悄然遁走。
* * *
岑凜睡著後做了些雜夢,這些雜夢有很多人的面孔,卻沒什麼內容,夢境紛亂
又不連貫。他醒來後發覺房裡非常暗,有點不安,有個人恰好點亮了燈火,他在被
照亮的室裡看見一張俊美出塵的面孔。
江槐琭已經卸下易容,點燈後就過來床邊坐下,岑凜看清是他,頓時安心下來。
「你回來啦,事情辦得如何?順利麼?」岑凜緩緩坐起來,被江槐琭扶穩,拿
了枕頭疊好讓他靠著。
「你睡得不安穩,就是在思慮這些?」江槐琭端來一盆水,拿了擰乾後的軟布
說:「已經送出信息給巖哥和你舅舅,約了在常露城會合,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
「知道了。」岑凜頓了下,半垂眼羞赧道:「還有謝謝你犯險來救我。」
江槐琭摸他臉頰心疼道:「謝什麼?救你也是在救我,我不能沒有你。」
岑凜低頭赧笑:「你講這話就不怕我太激動,心口難受?雖然我看慣九獄教那
幫人的作為,也不是這麼容易被他們嚇著,可你不一樣啊。你的一言一行,總是讓
我心緒澎湃。」
「是我疏忽了,我只是、只是講出真心話……」
岑凜笑了幾聲:「好啦,不逗你了。我沒事。你要幫我卸下易容對吧?」
「嗯。你臉上的皮膚悶久也不好,何況他們早晚會發現你逃出來的事,有我應
付著,也沒必要再繼續易容。方才我發現九獄教的右護法在跟蹤我,就把他引到街
市上,扣住他命門給他一擊。」
岑凜訝異看他問:「你殺死他啦?」
「沒有,只是廢了他大半的修為而已,順便再扎幾根針,佯裝是臧大夫所為。」
岑凜笑了下說:「你不是大俠?怎麼還做這種嫁禍他人的事啊?」
「我從來沒有自稱是什麼大俠。再說惡人們內鬥也很常有,臧邕幹了不少惡事,
我做的這些也沒什麼。」江槐琭被岑凜一雙笑彎的眼眸盯著看,有些赧顏低語:
「本來也能立刻殺死他,但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我手染血腥,所以沒那麼做。你這麼
愛乾淨,我也想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和你在一起。」
岑凜聽得笑出聲,一手搭到男人的前臂上說:「槐琭,你怎麼這樣可愛啊?江
湖中人,為了心愛的人殺生雖然困難,但不殺生反而更難得。不過就算你兩手沾了
血腥,我也不會嫌棄你,都是因為我你才遇上麻煩,我怎麼可能嫌棄你什麼?若以
今生來說,我們相識不久你就這樣為我赴湯蹈火,這樣也已經是我這輩子的恩人啦。」
「我不要當你的恩人,我……」
岑凜握住他的手,望著人眨了眨眼:「你想當我夫君?」
江槐琭的耳尖微紅,拿出一瓶藥水說:「我先幫你卸除易容吧。」
岑凜笑嘆:「唉,怎麼怕羞就不聊了啊。」他不再繼續逗江槐琭,乖乖閉眼等
著易容被卸除。須臾後他又問:「可是右護法醒來不會再來找麻煩?」
「他知道我能瞬息間取他性命,斷然不敢再跟來,只能逃回九獄教報信。不過
他往返需要時間,何況他修為被我廢得差不多了,我們明早再走也來得及。你的身
子最要緊,不必過於憂心,一切有我。」
「喔。」岑凜不知該回什麼話,只覺得聽完這番話心裡安心不少。他對江槐琭
所說的話也並非一無所知,右護法被廢了武功,想來是傷得比他重很多了。只不過
江槐琭話說得太輕淺,讓聽的人一時體會不了那是怎麼一回事。
江槐琭仔細清洗岑凜的臉,動作輕柔小心,一面和他說道:「我想岑蕪短期間
是不會放過你的,往後你有何打算?」
「嗯……」岑凜沉吟後忖道:「從前我都是在舅舅的庇護下長大的,雖然舅舅
的武功和事業都很厲害,不僅能應付九獄教的麻煩,甚至能反過來給他們找碴,可
我已經麻煩他太多了。我長這麼大卻無以為報,心裡實在過意不去。這次被捉去九
獄教,再次見識了他們的作風,就更不希望舅舅被我爹他們找麻煩。」
「雲東家對你好,是不求回報的。你能好好活著,他一定就很高興了。」
岑凜微微抿笑:「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捨不得舅舅再為我付出。要是他能
和雷將軍有好結果就好了,若他是顧慮我而錯過好的緣份,我也會遺憾的。可是岑
蕪就是個瘋子,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才好,他武功很高,能徒手釋出劍氣,不知天
底下有誰能殺他。」
「嗯……」
岑凜瞄了眼江槐琭沉思的樣子,尷尬道:「我這樣說很糟吧?身為人子,竟在
思考如何弒父。可是對我來說,舅舅更像我的父親,岑蕪他什麼都不是。要不是為
了母親,我早就改姓了。因為母親生下我那會兒就已經給我取好名字,不過改姓也
不是不行,之後我去祭掃時,上柱香告訴她也行。」
「他的作為確實枉為人父。過往不停栽贓你,毀你名聲,讓人以為你是個小魔
頭,他也不曾擔心你是不是會被所謂的江湖正道殺害,便是存了抹煞你的心思。將
你捉去九獄教也並未好好善待,還把你打得吐血,在我看來他死不足惜。」江槐琭
越講越惱恨,察覺到岑凜的目光才收歛怒氣,訕訕然問:「我是不是講得太過火了?」
岑凜莞爾回應:「不會啊。你說得很對。」他說完就往江槐琭唇角輕啄一口,
看到對方愣怔的表情又笑了下。
江槐琭握岑凜的雙手說:「往後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一輩子都對你最好,心裡
都只有你。」
岑凜看他如此緊張又慎重的講些話,心口微微泛疼,吐息也有些亂了,他輕喘
道:「好。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等見了舅舅,我就和他說。」
江槐琭臉上難掩欣喜,又擔心岑凜過於激動,匆匆換了話題讓人轉移注意:
「我讓人燒熱水,應該差不多燒好了,一會兒你先沐浴,然後吃點東西。我去煎藥。」
江槐琭讓岑凜先在房裡沐浴,又端了些飯菜去給岑凜吃,自己則向客棧借了地
方煎藥,等岑凜喝完藥湯後再輸真氣為其療傷。忙完這些事,天色也晚了,他們就
這麼和衣睡下,彼此的手在棉被下交握著。岑凜習慣躺平就寢,江槐琭一整晚也極
為克制,彼此都沒有互相撩撥。
岑凜有江槐琭的陪伴,一下子就睡熟了。江槐琭躺了片刻也睡著,但仍留有三
分警覺,畢竟澴城離九獄山不遠,也許岑蕪他們已經準備追來。不過澴城一帶的水
勢多變,夜裡不好走水路,要是走陸路的話,入夜後澴城的關卡也都過不了。除非
岑蕪是一個人不分晝夜趕來抓人才有可能追上他們,但這種可能性太低,而且江槐
琭也不是好對付的,總能護岑凜逃脫。
翌朝江槐琭牽了兩匹馬,看岑凜面有難色盯著馬就問:「你不會騎馬?」
岑凜搖頭:「我會騎馬,只是好一陣子沒騎了,上回也是你帶著的,那次也沒
騎多久,我擔心自己跟不上你。」
「別怕,我會一路陪你。之所以買了兩匹馬只是以防萬一,若有追兵來,你只
管騎馬先走就是,我會護著你,也能安然脫身。」
「嗯,我信你。」岑凜重新振作後就上了馬背,策馬前往常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