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冥王 08

作者: redqueen (厭世寶貝)   2023-07-22 22:11:29
  第八章
  公共場合的咖啡廳裡面多的是談話聊天的人,熱絡嬉鬧,只有吳秋景這邊是冷若冰霜
的場面。見對方久久沒有開口,梁栩喝了一口咖啡,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想聽解釋,不
是訊問。你不用這麼防備。」
  腳下暗紅色的地毯花紋像極了乾涸的血跡,吳秋景不帶感情地開口:「我只是一時好
奇。」
  「一時好奇會連手套跟手電筒都準備好?」梁栩說,「謊言會破壞了蔡宗男對你的信
任,你懂嗎?」
  警告一針見血,吳秋景無言以對,也只有男哥會全盤相信他的話。手心微微冒汗,這
個檢察官恐怕不好對付,一句話就準確地刺中了他的弱點。
  梁栩明瞭自己先贏了第一步,對方臉色明顯沉了下來。他的眼從沒放過對面這個年輕
人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節背後都是反射人性的徵兆。蔡宗男對吳秋景的過去暸若指掌,
還替他脫序行為求情,可以用關係匪淺來解釋。
  「真的只是好奇。」吳秋景漠然地說。
  「告訴我你好奇的原因。」梁栩往後靠在椅背上,舉止顯露出他的強硬,他想一舉擊
潰吳秋景用冷漠構築出來的高牆。
  「好奇還需要理由嗎?」
  「那你帶走這本冊子不需要理由嗎?」
  「現在是審問嗎?檢察官,你想聽到我說什麼?」吳秋景仍用無所謂的口吻,冷冷地
說:「要我認罪嗎?」
  「你現在想認罪也可以。」梁栩笑了一下,眼裡卻沒有笑意:「我會在法官面前替你
求情。」
  「檢察官,你偵訊的時候都是這樣嗎?」吳秋景敏銳地察覺對方濃厚的猜忌,唇縫反
譏,「假意的微笑會很容易讓對方不信任,這樣不好吧?不是無罪推斷嗎?」
  對方渾身是刺、警戒心依然很高,梁栩不以為意,這種挑釁他見貫了:「你懂得還挺
多的。要看對方是什麼人,我就會採取相對應的策略,更何況現在又不是偵訊。」
  「那我直說,我不認識死者,跟嫌犯也沒有任何關係,我沒帶走那本冊子,也不知道
為何會在那裡。」對於審訊的手段以及說詞,吳秋景相當清楚,他很懂得如何應付,讓回
應成為無效的言詞。
  吳秋景完全不想跟梁栩溝通,態度相當明顯。
  行為代表意識,受過傷的人總是會用強硬的殼將自己包覆起來,在梁栩的眼裡,吳秋
景不過就是個『小孩』,心智相當膚淺,要突破這個人的心房簡直易如反掌。這麼說來,
梁栩反而感謝起蔡宗男的多嘴,讓他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的過去行為暸若指掌。
  梁栩收斂起方才的一派輕鬆,傾身將雙手交疊在鼻端。
  「擅入案發現場、破壞現場、私自帶走證物,你覺得你做的事情對蔡宗男會有什麼影
響?」梁栩冷淡地說:「你確定你要用這種態度對待我?」
  那一瞬間,吳秋景的臉上起了變化,冷漠的假象彷彿碎裂的玻璃,人性的貪嗔痴恨全
從縫隙中溜了出來。
  「無論是不是好奇,你必須給我一個你闖入那間屋子的理由。」梁栩又換了個姿勢,
悠哉地躺回椅背,翹起單腿,雙手放在扶手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他媽的檢察官。吳秋景胸口溢滿的憤怒與疑懼,無法鎮定下來,他猛然察覺自己的手
指在發抖,趕緊搓了搓臉,仍倔將地說:「我鬼迷心竅,可以嗎?」
  梁栩挑眉:「還玩這一套?」
  吳秋景像是被人掐住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雙肩下垂,眼神瞟著如血般的地毯,
不願正視對方。
  梁栩不慌不忙,靠著椅背等待他開口。
  周遭人來人往,人聲喧鬧,吳秋景低哼了聲,眼前的傢伙毫不留情地狠踩著自己的弱
點,還一副胸有成竹、氣定神閒的模樣,想必是蔡宗男這個大嘴巴跟他說了不少自己的事
情。他想起了很多張面孔,也包含死去的人。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妹妹,也想起了梁子燁
與梁栩的合照,兄弟親暱地靠在一起,卻再也無法相聚。
  沈默凝滯了好一會,像死肉恢復知覺似的,吳秋景緩慢地動了動身體,啞著嗓著開口
:「自從歷經過瀕死以後,我就能看見死掉的人,只要他不會說話,就代表這個人死於非
命。檢察官,你會相信這種事嗎?」
  「很常聽人說過,那叫做陰陽眼吧?」鬼神之說向來不是梁栩的範疇,他偏向無神論
,更傾向用理性與法律解決問題,對於這種事情他並不以為然。
  「是啊,聽起來就像開玩笑一樣,但對我來說這是事實,而且相當困擾。很多人認為
我說謊、腦子生病,或是博取關注,只有極少數的人會認真聽我說話。」吳秋景頓了頓,
嗤笑說:「可能我真的有病。」
  梁栩沈默不語,屏氣凝神。出於職業的習慣,他會讓對方盡量開口,並無時無刻剖析
著舉止。
  吳秋景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他一直盯著地毯,像自言自語一樣:「接下來的這些話
我從沒剛其他人提起,」他摩挲了好一陣子的拇指,猶豫了許久才再度開口:「曾經我的
一個朋友死了,每個人都以為他是自殺,但是他不能說話,我那時以為是幻覺。」他
避開了『那時正在心理治療』這個字眼,不想讓梁栩捕捉到自己的過去,「無論是不是幻
覺,死去的人都跟我無關,因為我無能為力,我當時是這樣想的那時他的母親每天跪
在法院面前舉大字報要求重新審判,他媽媽說,他不相信這個孩子會自殺,為什麼警察跟
檢察官都不肯仔細調查。不久後我朋友的母親過世了,據說是抗議的時候熱中暑導致死亡
,路過的人都以為她只是趴著休息,畢竟她年紀也大了。」
  梁栩雙眼銳利地盯著他,沈默地聆聽。
  「她是個溫柔的女性,像媽媽一樣,照顧著她身邊每個孩子。」吳秋景平靜地說:「
被害者的背後是一個家庭的破碎,會有悲傷的父母、子女,或者是難過的朋友。如果我早
點跟所仔他們說『這個人不會講話』,恐怕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
  吳秋景想起眾人疑惑的表情,後來『不能開口』的事蹟屢試不爽,他們才漸漸地相信
這件事。他說:「後來所仔他們知道了,就帶我去找廟公,廟公說,這是命運。至於是何
種因果,誰都參不透,只有上天知道。」
  梁栩悄悄地皺起了眉頭。
  「我看見了丁婉寧,她同樣不能說話,於是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所長,因為我不想要
芯蘭阿姨失去得知真相的機會。」
  事情的發展出乎梁栩的預期,他緊抿著唇,不發一語,仍不斷剖析著這些話的真實性

  「有冤屈的人,他們沒辦法說話。」吳秋景的聲音宛如遠方傳來,平靜而安穩,不帶
著任何情感:「檢察官,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會過去他們的住所嗎?」
  「你說。」梁栩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劍,想直透他的語言,剖析他的靈魂。
  吳秋景抬起頭,直視著他說:「因為我看見了梁子燁。」
  那瞬間,梁栩反射地捏緊了掌心。
  「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發現了『他』的存在,」吳秋景的額上冒著密緻的汗,整
張臉龐就像壟罩著一層朦朧的蒼白:「那天在解剖室前昏倒的時候,他給了我一組數字『
160』,正好是嫌犯所在的德興街160巷。」
  梁栩瞪著吳秋景,理智下意識地想找尋他說謊的跡象,卻腦袋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
不出口。
  「你弟弟一直在你身旁,所以我才好奇究竟是什麼事情。」吳秋景的嘴唇顫動,困難
地吐出血淋淋的剖白,「而且梁子燁不能說話。」
  宛如有人猛力地敲響了警鐘,梁栩腦袋一陣耳鳴。
  周遭人潮的歡聲格外地刺耳,疑惑與憤怒的情緒不斷在他的心頭交雜,雖然職業的訓
練勉強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卻仍然無法抵擋被冒犯的震怒——梁子燁是他唯一的底線。
  「我不認識死者,也不認識兇嫌,更不曉得那本紅色小冊有什麼作用,」吳秋景那雙
晦澀的眼彷彿溢滿了憐憫,「是梁子燁引我到那裏去的。」
  「你少胡說八道。」
  梁栩拿走了桌上的證物,挾帶著狂風暴雨般的怒氣離開了此地。
  *
  梁栩開車回到了自宅。
  一打開家門,疲憊感立即一擁而上佔據了全身,連太陽穴都隱隱約約開始發疼。他鬆
開領帶,將公事包扔在沙發上,轉到廚房從冰箱中取出微波食品與一瓶啤酒。
  這個居所裝潢簡約卻極具品味,進口真皮沙發、柔軟的羊皮地毯,木質調配出沈穩的
質感,觸目所及皆是造價不菲。他打開廚房櫥櫃,裡面只有一組拿來煮泡麵用的不鏽鋼鍋
,看似高檔的廚房根本沒有煮飯的功能,說難聽點,這間砸大錢買來的住所大概只剩睡覺
洗澡的功能,高雅的客廳與書櫃上堆滿了凌亂的法學論書,地板上好幾疊過往的案件紀錄
,高檔格調的裝潢被沈重的工作壓力打造成華而不實的軀殼。
  即食炒麵盒扔進了微波爐裡,梁栩坐在中島上兀自地啜飲著冰啤酒,讀著微波秒數,
沈默地等待今晚最豐盛的晚餐。
  即便是被人用惡劣萬分的言語侮辱,他也鮮少受到憤怒蒙蔽。他仰頭直接喝光啤酒。
今晚的他可笑地情緒失控了,當踏出咖啡廳時早已後悔莫及,對方不過就是隨口的一兩句
話自己怎麼就當真了?平常受的訓練都去哪裡了?
  梁栩懊惱萬分,但同時也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的迷惘與困惑。
  空罐扔進了垃圾桶,他起身繞進了被稱為書房的房間——裡面是滿牆的書櫃,旁邊有
一張被各類書卷淹沒的辦公桌,以及散落一地、堆疊成塔的法學論書。辦公桌上放置著一
台筆電與各式文件,筆電旁放了一組木製相框,是梁子燁畢業那年他跟弟弟的合照。他從
書櫃上取下一只陳舊的木盒,打開裏頭全是弟弟曾經在這世上存活過的遺跡。盒中最上方
躺著兩封信,一封屬名給父親,一封屬名給自己的兄弟。
  那是梁子燁的遺書。
  梁栩將信件拆開來,細細閱讀,信中是熟悉的秀麗字跡,令他想起弟弟小時候寫作文
時總是特別認真。信件裡面懺悔著自己的懦弱、無能、不夠堅毅,總是無法達到眾人的期
望,痛苦不堪的挫敗幾乎將他吞噬殆盡,只求一死解脫後父兄能原諒卑微的他。字字句句
錐心泣血,如從胸中刨出心臟,承在雙手上,希望能有人看見他的痛楚。
  梁栩將遺書擱在桌面上,捏著鼻樑,陷入了沉思之中。
  以前梁子燁說過他的夢想是當國小老師,可惜,弟弟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本心,選擇背
負起父親的期盼,只為了不讓他們失望——他的弟弟是一個如此溫柔的人——那天梁栩看
見這封遺書時,完全無法相信那是弟弟的親筆信。梁子燁總是用笑容面對這一切,從不把
悲痛的眼淚展示給他人。意外發生之後,他心中那份無法訴說的苦楚,總算傳遞到親兄弟
的手中。
  坦白說,他不應該相信吳秋景那些毫無根據的話。
  在弟弟過世後,他曾經調查過周遭的人。這些遺書是梁子燁在警校初期經由私人的心
理諮商協助寫下來的,僅僅只是紓壓方式,透過書寫假想死亡,時刻反省自己最珍貴的事
情——遺書並不是在跳樓之前寫下來的。
  梁栩從不相信梁子燁會走上絕路,但這封信卻格外諷刺,彷彿一把榔頭拼命地敲碎他
僅有的理智。吳秋景的話像是一根針刺入了他心口,扎得隱隱作痛。梁栩盯著桌上的信件
許久,近乎出神,直到廚房的微波爐響起清脆的鈴聲才換回他的思緒。
  梁栩將信件摺疊好,放回信封,再度將悲傷封存。
  小小的木盒裡面,梁栩瞟見一本黑色真皮小冊,是梁子燁生前的小型手帳。他隨手拿
起來翻閱,裡面的日期旁邊都寫著警察無線電的數字代號,有的是車禍事件、有的是偷竊
,旁邊還會紀錄地點。爾偶的幾天會特別註明「跟哥一起中餐」、「欠學長88元」、「
肚子好餓」等等的瑣碎小事。
  梁栩快速翻了幾頁,從鼻腔哼笑出聲,梁子燁月底的時候老愛來找他一起吃飯。翻到
筆記本後方,後頭一片乾淨空白,毫無筆跡,梁子燁的一切永遠停在二十九歲的某一天。
梁栩翻找著筆記本,找到了他永遠忘不了的日子。
  赫然間,他瞳孔一縮,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跳樓的那一天,梁子燁在筆記本上寫了『160』這組數字。
作者: whereischild   2023-07-22 22:46:00
160好謎啊!梁弟弟的死該不會跟那什麼邪教也有關吧QQ 幫抓蟲:接下來的這些話我從沒「剛」(跟)其他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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