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風》31 NEW 歸位
徹夜未眠的徐惠風努力撐到雷千夜起床──幸好雷千夜不像他哥會賴床──在早晨終是扛
不住睡意,在客廳沙發沉沉睡去。昨晚哭到睡著的雷千朗約在九點醒來,雙眼比前一天還
要腫脹,事到如今他也不怕被他弟看到他的糗樣,頂著一頭亂髮、戴上眼鏡,便下樓覓
食。
他在下樓途中即看見沙發上一坨東西。靠近一看,原來是全身蜷縮在棉被裡的徐惠風。他
皺了皺眉,查看冷暖氣機,暖氣是開著的,但循環扇沒開,暖空氣全滯留在天花板,他家
是挑高客廳,這暖氣有開等於沒開,在空蕩的客廳要多冷就有多冷。
他先打開循環扇,接著走到廚房,一進廚房就見到雷千夜正坐在吧臺邊滑手機,不由得伸
出手往他弟的後腦勺搧了一下。
突然被搧頭的雷千夜一頭霧水,轉頭看見他哥分明是慘兮兮的泡泡眼,怒火卻要噴出來似
的,囁囁嚅嚅開口說道:「早啊哥……怎麼一早火氣就這麼大?」
「你起來時惠風哥就在客廳了?」雷千朗提高聲調問道。
「是啊,我下來時他還醒著,他大概七點多睡的吧。」他偏頭回想。
「你怎麼沒給他開循環扇?你不知道要開循環扇嗎?你想讓他冷死是不是?」
突來的責備如機關槍砰砰砰地掃射,雷千夜愣在原地啞口無言,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得到道歉的雷千朗不再追究,逕自從冰箱拿出食材準備早餐。雷千夜見他拿了一堆他根本
不吃的生菜,多嘴問他怎麼突然吃起生菜,果不其然被白了一眼,只好默默退出廚房,步
出廚房時雷千夜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昨日他的心情很快就恢復平靜,是故他的眼睛一
點也不腫,他比較在意昨日這麼一哭,原本想看的兒時照片又沒見到了,得找時間再叫他
哥拿給他看才行。
接近中午時,飢餓喚醒了徐惠風,他翻開棉被起身,見到茶几上擺著一個保溫瓶,瓶裡是
溫度適中的溫開水,瓶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冰箱有沙拉」五個字,雖然沒有署名
但他認得這是雷千朗的字跡,工整而俊秀,字如其人。
他小心地將紙條收起來,打開保溫瓶喝了幾口水潤喉,隨後至廚房冰箱取出裝著生菜沙拉
的綠松色保鮮盒,這保鮮盒容量二公升,裝滿各類生菜、小番茄、鴻喜菇、玉米筍、堅果
和雞胸肉。他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雷千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親自為他做料理,前陣
子他們時常叫外送,現在他知道雷千朗是真的沒有多餘力氣,陷在憂鬱裡的人連起床都很
困難,遑論下廚。
他坐在吧檯椅上吃著沙拉,突然眼裡一陣酸,悶痛從胸口湧上。他想每天吃雷千朗做的沙
拉,什麼都好,只要是雷千朗做的,都是米其林三星美食。他願意天天吃,年年月月,歲
歲年年。
廚房外傳來交談聲,徐惠風趕緊抹去眼眶裡多餘的傷懷,深吐幾口氣,繼續吃沙拉。
「我想吃蛋炒飯。」雷千夜一邊走進廚房一邊不客氣地點菜。
「我比較想吃粥。」雷千朗走在他後面,語氣平淡卻不容抗拒。
掌廚者最大,對餐點有意見的人只能自理。雷千夜從來沒下過廚,別說菜刀,他連鍋鏟都
沒拿過。他哥不肯幫他做蛋炒飯,他也只好摸摸鼻子當個沒有意見的弟弟。
雷千朗瞥向正在吃沙拉的徐惠風,隨口問道:「你要吃嗎?皮蛋瘦肉粥。」
徐惠風急忙嚥下口腔裡的食物,答道:「吃!你做什麼我都吃!」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出
心裡話,他撇過頭若無其事地叉了一塊小番茄送進嘴裡嚼嚼。
雷千朗沒什麼反應,雷千夜則是開始思考自己待在這裡是否很多餘。
***
午餐過後,徐惠風主動擔起洗碗的工作,雷千夜陪著雷千朗飯後散步。
「你今天要去哪跨年?」雷千朗問道。
雷千夜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在家跨年啊!」
「怎麼不去跟揚清一起跨年?」
「我……今年想在家跨嘛。」其實雷千夜很早就跟揚清約了跨年,但是他哥突然出這意外
,他實在無法丟下他哥自己去跟女友約會。
雷千朗低頭沉思片刻,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也開啟擴音讓雷千夜能聽清楚通話內容。電
話那頭接起是揚清的聲音,雷千夜不知道他哥怎麼會有揚清的聯絡方式,一時間瞠目結
舌。
「千朗哥?怎麼突然打給我?」
「你晚上跟誰跨年?」雷千朗問。
「今年沒有安排。」
「沒跟千夜一起嗎?」
「千夜說他要回家跟你跨年啊……他沒回家嗎?」
雷千朗瞥了雷千夜一眼,雷千夜怕女友誤會,急忙大聲說道:「我在家!我跟我哥在家!
」他發誓他看見了他哥眼裡的嘲弄。
夜晚,揚清到來,帶了四人份的披薩派對餐以及雷千朗指定的燒仙草,揚清自己加碼帶來
草莓蛋糕。徐惠風和雷千夜對於雷千朗邀請揚清來家裡跨年都感到十分驚訝,這兩人何時
開始竟能這般和睦相處?
他們一邊看著串流平台上的電影一邊吃派對餐,電影是動物動畫,跨年的食物和娛樂全依
雷千朗的喜好。雷千夜並沒有向揚清透露雷千朗發生的事,揚清憑著直覺發現現場的人都
在討雷千朗歡心。
認真看電影的只有雷千朗,其餘三人隨興地聊著天。
「徐特助,你別再叫我揚小姐了,感覺很生疏,叫我揚清就好了。」席間揚清有感而發地
說道。她跟徐惠風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在這個場合一直被叫揚小姐總覺得很有距離感。
「嗯,好。那,揚清,你也別再叫我徐特助了。」他其實不想在工作場合以外的地方還被
稱徐特助,那會讓他有種他還在上班的錯覺。
揚清欣然同意,說道:「好啊,那我要叫你什麼?嗯……跟千夜一樣叫你惠風──」
「哥」字都還沒說出口,揚清就被旁邊應該沉浸在電影劇情裡的人打斷。
「叫大嫂。」雷千朗突地說道。
雷千夜剎時噴出口裡的燒仙草,揚清愣愣地看著雷千朗,不解為何要叫徐惠風大嫂,而且
這個人原來有在聽他們說話?
徐惠風也愣了幾秒,雷千朗眼睛尚盯著電視螢幕,彷彿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對他們說的。
徐惠風看了一下正在播放的電影,看不出任何會提到「大嫂」的字眼,遂清了清喉嚨,說
道:「叫我惠風哥吧。」
他不是女性,當然不能叫大嫂,如果他是女性,大嫂這稱呼倒是間接承認了揚清的身分,
也承認了徐惠風。不管雷千朗是有意還是無意,徐惠風都覺得好像有股暖流緩緩流過他們
之間,若有似無的紅絲線再次將兩人繫起。
臨近午夜十二點,他們將電視轉到直播跨年晚會的頻道,在電視機前一起跨年。這是徐惠
風第一次和雷千朗跨年,今晚兩人始終沒什麼對話,也沒有視線交流,無任何親密舉動,
但至少沒有趕他走,所以徐惠風在睡前沐浴後提起勇氣上樓敲了雷千朗的房門。
「我……能睡這裡嗎?」他幾近懇求地詢問。
雷千朗只是用那雙眼凝望著他,不發一語。
徐惠風看不出他的情緒。他一直自豪自己的觀察力,如今才知道碰到了雷千朗他什麼都沒
能看清。也許雷千朗的態度軟化是他的錯覺,他可能被傳染了分不清現實的病。
兩人站了良久,徐惠風的希盼一點一點崩落,他深吸了一口氣,在轉過身的那一剎那,雷
千朗也同時轉身回房──
門沒有關。
徐惠風考慮了三秒,快步走進,關上房門。
雷千朗坐回床上,倚靠著枕頭,專注地使用手機,看起來像在打字。
徐惠風鑽進被裡坐在另一邊,也拿出自己的手機。他好像回到從前暗戀雷千朗的時候,不
能觸碰、不能靠近,只能遠遠看著,而現在比那時還要讓他痛苦。他得到了朝思暮想的愛
,卻沒有珍惜;他太過自信,以為能掌控一切。他把雷千朗想擺脫的韁繩拉得更緊了,卻
沒有察覺對方已經快喘不過氣。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水氣模糊了視線,讓徐惠風錯手將一個比著「凸」的生氣貼圖傳了出去。
冰冷的目光掃射過來,徐惠風才發現自己傳錯貼圖,急忙將貼圖收回,只是為時已晚。
雷千朗仍舊沒有開口說話,瞪了他幾秒便直接躺下背對著他。徐惠風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
惱,他想傳的是道歉貼圖,這會兒又搞砸了。
正當他煩惱該如何解釋時,雷千朗囑咐他關燈。他無奈地關了燈,躺下後思緒還是掛在雷
千朗身上。他看著雷千朗的背影,想起在德國的夜晚,雷千朗也是這樣看著他的背影,雷
千朗當時也像他現在這樣,希望眼前的人可以轉身面對自己、和自己說話。他想起從前,
雷千朗也曾經在他面前哭過,那時雷千朗毫無保留地對他展示自己的脆弱,不知從何時開
始,雷千朗隱藏起情緒,在他們之間築起城牆──他以為雷千朗變了,實則是雷千朗將自
己推進黑暗,藏在陰影下。
夜漸深,徐惠風越來越昏沉,他想再多撿拾被他忽略的記憶細節,終是抵擋不住疲倦,在
厚重的棉被裡入眠。
***
早晨的鳥鳴喚醒了徐惠風,他已經許久沒睡得如此踏實,薰衣草的香味飄進他的鼻腔,他
深深吸氣,擁緊懷裡的娃娃。
倏地他睜開雙眼,再熟悉不過的臉龐依偎在他胸前,驚得他屏住了呼吸。心跳不禁越跳越
快,他試著讓心臟平靜,但徒勞無功。在他考慮該起床還是抱著這個人繼續睡時,長長的
睫毛在他面前扇動幾下,藏在眼皮下的眼珠露了出來,眼珠轉動了幾圈,最後停在徐惠風
的臉上。
「呃,我什麼都不知道。」徐惠風怕被怪罪趁人之危,急忙撇清。
雷千朗瞧了他一會兒,低首在他胸前蹭了幾下,隨後一個翻身,離開他的懷抱。
徐惠風看了看空蕩蕩的胸前,頓時明白昨晚睡得安穩的原因。他躺的位置與入睡前相同,
顯然並非他睡夢中靠近雷千朗,而是雷千朗自己靠過來。思及此,暖意從心底湧現,他有
了修補這道裂痕的信心。
老舊的角質和細緻的泡沫隨著流水流進下水道,也帶走了這幾日的煩悶,雷千朗一早醒來
就覺得精神舒爽。他在半夜被惡夢驚醒,他已經不記得夢的內容,只記得他一睜開眼就看
見徐惠風,冒著冷汗的他本能地鑽進眼前人的懷裡,額上的汗被對方的衣服吸收,所有的
不安和恐懼也在碰觸到對方身體時傳了過去,在胸前化開。
家裡難得有這麼多人一起用餐,雷千朗、徐惠風、雷千夜、揚清和陳叔。陳叔看見揚清時
嚇了一大跳,雷千朗和揚清素來不合,雷千夜也不至於在他哥有狀況時將女友帶回家,得
知是雷千朗邀揚清來家裡跨年,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早餐氣氛還算融洽,用完早餐後雷千朗喊了聲「徐特助」便把徐惠風帶到書房,徐惠風被
他喊徐特助的瞬間心涼了半截。陳叔倒並不擔心,在雷千朗詢問手機時他便知道雷千朗對
這個世界再次燃起了希望,因為在乎這個世界,雷千朗需要手機幫助他記錄所有事。陳叔
不主動將手機交給他,若雷千朗有心自會尋找。
徐惠風跟著雷千朗來到書房,原來雷千朗是要「徐特助」匯報上個禮拜的工作進度。事實
上徐惠風每天都會撰寫工作報告並寄給雷千朗,此時他只需要從雲端下載每天的報告,照
著報告向雷千朗說明即可。
雷千朗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在平板上做筆記,他在整理完筆記後會存在手機裡以便隨時查看
。一個禮拜沒有工作,又是大病初癒,他腦袋有些遲鈍,耗費比平常更多的時間思考。
在工作告一段落後,雷千朗倚在書房沙發閉目養神。徐惠風很想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心,
最後還是選擇靜靜地坐在他身旁;他考慮了三百遍是否要牽起身邊人的手,最後只是輕輕
地將頭靠在這個不及他寬闊卻讓他深深愛戀的肩上。
感受到肩膀傳來的重量,他半瞇著眼瞥向旁邊的男人,濃濃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
嘴唇,他知道這個人是徐惠風,而他是雷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