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小傢伙吵嘴
接下來的日子裡,季桓竹天天都要到醫院報到打針,每天按時吃藥,這種日子持續好
一段時間,他的瘋病好轉不少,雖然還是會不時出現失去意識、口吐白沫胡言亂語的狀況
,但比之前瘋起來根本完全不認人的情況好多了。
而每一次病發都像在打一場戰鬥似的,聲嘶力竭、耗費心力,渾身上下都像是脫去一
層骨肉一般,好不容易清醒之後,季桓竹面臨到的都是有如廢人般的無法動作,生活起居
都要仰賴身邊的人。
幸好雖然季家僕傭都轉給羅家,羅武映卻沒有另外指派明秀工作,幾乎全部時間用在
照顧小少爺身上,偶有閒暇才去幫其他人打下手。
而在他神智稍微恢復時,福林也給季桓竹講述了最近季家遭遇到的困境。
季家可以說是滅了,季老爺投資失利,一堆從國外買來的皮革全堆在港口倉庫,釀造
工廠盈利也比想像中來的少,至於原本由祖上經營的糖業及樟腦貿易,因執政管理者換人
,季家失去了專賣許可的權利,另一方面海外需求銳減,想將手上貨物私底下轉賣給有許
可證的商人,又面臨到賣不出好價格的窘境。
一件搭著一件,加上有艘前往東南沿海的貨船被海盜襲擊,人員死傷不說,又折損掉
滿船的商品,更令季老爺的生意雪上加霜,不只上下游的貨款積欠,連帶也欠了銀行不少
錢。更別說季夫人又私自購入不少珍稀珠寶,季家產業就這麼一點點被掏空。
至於這些年對政府上層討好所貢獻出去的錢,那就更不用說了。
季桓竹聽完福林說完之後,才真正意識到他的身分從雲端摔了下來,以前雖然是瘋,
可背後還頂著一個季家的威名,現在卻是什麼都沒有,樹倒猢猻散,落得白茫茫一片真乾
淨。
羅武映在解放僕傭之後,有半數之人選擇拿解散費離開,除了這一筆不小的錢可供一
般人家生活好些年、做點小生意外,世道不穩是最現實的情況,大城市中軍隊警察管得嚴
密,許多人被徵兵,還不如包袱收收回老家,至少在家鄉還能跟一家老小低調團聚著。
留下來的大多都是在季家數十年,沒啥家累在外,像是福林,又或者像馬優生,子孫
都在南部過日子,他回去也難保能再找尋到管帳的工作,與其讓子孫供養著老來廢,還不
如待在北部,在羅宅繼續謀職。
至少就現階段來說,季老爺留下的爛攤子,羅武映想要解決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季老爺在羅武映的安排後已下葬,羅武映真的如他所說沒有趕走季桓竹,無處可去也
無人可依靠的季家小少爺,只能安安靜靜地養病,不發出一絲聲響,別給任何人找麻煩。
「那孩子死了之後,繼母就沒有再生了嗎?」季桓竹問道。
季家大夫人病逝之後沒多久,季老爺就將外室娶進來,繼夫人跟季桓竹很不對盤,生
子之後直接將擁有第一繼承權的季家長子視為眼中釘,只是好景不長,那個沒有緣分的小
弟弟很快就生病夭折,繼夫人在季老爺耳邊吹著溫柔鄉的枕邊話耳邊風,質疑是季桓竹不
祥,才導致季家人幾年內就走了兩位,可還沒等季老爺將大兒子送去寄宿學校念書,季桓
竹就瘋了。
瘋得嚴重,又無法送到外頭的病院,就在家中後院修建倉庫,將季桓竹視為季家一個
大污點般深深鎖起,直到三年之後。
這些就是季桓竹瘋了三年期間,季家經歷的事情。
「後來夫人就沒有再生,不過老爺心心念念想要再有子嗣,外頭還是有養妾室。誕生
子一事後來就都沒下文了。」季老爺的風流韻事,管家福林是最清楚不過,是該慶幸外面
那些女人沒再生下孩子嗎?不然繼承之事只會越搞越亂。
這幾年的事情說得差不多,福林眼見少爺露出疲態,就讓明秀好生侍候,自己就下樓
繼續處理那些燙手山芋。
「你說那個羅武映,真的是個好人嗎?」好端端沒事,一個南洋商人為什麼要來攪這
一攤黃水,他是能從中獲利嗎?季桓竹不懂。
「總不是壞人吧!不然武大爺大可以把我們通通都賣掉,他還給那些不想繼續留下來
工作的人不少錢耶,賣身契都燒了。」明秀拉好棉被,安撫少爺睡下。
「是嗎?」
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好的人嗎?僅僅只是因為兩家舊情,就來接手季家這破爛攤子,是
說為什麼父親會將所有產業都抵押給羅家?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有好到這種程度?羅姓這
一家子對季桓竹來說是幾乎陌生的,可能小時候曾經聽父親提過,他只模模糊糊好像在記
憶中曾經聽過,但什麼也想不起來。
在明秀的安撫拍拍之下,季桓竹很快就睡著。
下午時分,為了省電費,明秀關掉電燈,悄悄走了出去。
所以他們不知道的是,有人總會趁著季桓竹睡著後過來,沒有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
就只是坐在床邊摸摸他的頭、牽著他的手而已。
床上睡得不安穩的季桓竹,則是本能向著溫暖地方靠攏,蹭蹭蹭過去,消瘦的小臉貼
在那一只大掌上頭,像隻討摸的小貓一樣。
那人不苟言笑的臉龐,唇角卻是勾起淡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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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醫院的注射治療告一段落,鄭鳴河檢查季桓竹的身體之後,評估他隔一陣子之後再
來注射,但藥還是要持續吃。
翻看著季桓竹自己寫下的病況小冊子,字寫得歪歪扭扭,並非不識字,而是雙手無力
,卻也記錄詳實。
「肺部呼吸還好嗎?會不會有喘不過氣來的程度?」鄭鳴河問道。
「有時覺得呼吸很費勁,不至於到喘不過氣來,只是有時候感覺呼吸時有咻咻咻的聲
音,接著會咳得很嚴重。」季桓竹回想著這幾日的病況。
「會不會還有認不得人或是記憶缺失的情況發生?」
「有。」季桓竹點點頭,看向一旁的明秀。「有時突然喪失知覺,再有意識就是好幾
個小時之後了。」
明秀附和,「少爺有時候會沒來由地倒下,全身抖個不停,還好沒以前嚴重,把他壓
在床上,一陣子之後就暈過去了。」
鄭鳴河卻是一嘆,終究還是傷到腦子,後遺症不知道還有多少。「持續觀察治療,希
望老天保佑,能讓你可以活得像普通人一樣。」
醫學到最後,就是看天了,希望眼前這個小少爺真的能撐過去。
季桓竹點頭,被明秀扶起,慢慢走出醫院,上了外頭等候的車,而明秀則是轉身回去
找醫師助手拿藥。
送他們來的依舊是谷薩,谷薩在羅家人面前都是一副爽朗燦笑的模樣,而在季家人面
前,可能是還不熟悉,他繃著一張臉,就顯得疏離冷淡,如果換成另一位雙生兄弟谷青來
的話,為人處事更圓融的他應該就不會讓車內氣氛這麼僵。
「麻煩你這些日子天天都載我過來看診。」後座的季桓竹怯生生地開口。「謝謝。」
「武爺交代的。」谷薩講話乾淨俐落,連多說一句都不肯。
不一會兒,明秀帶著笑容拿著藥蹦跳上車,直接坐在前方,沒跟少爺同坐後面。
「好了!好了!走吧!」一坐車,明秀就很興奮,這麼高級的車就是要坐好坐滿,他
倒是很享受奔馳的感覺,雖然屁股被震得也不輕就是了。
谷薩開車,白了他一眼。
「不需要你跟過來,我也能開車送季少爺,真是跟屁蟲。」
「不是扶著少爺去看病這麼簡單的事情好不好?要是醫師問你,少爺最近的身體狀況
怎麼樣,你回答得出來嗎?我就可以!」明秀義正嚴詞捍衛自己的價值。
「季少爺自己回答不就好了?他有長嘴不是嗎?非得要你這個小傢伙在旁邊跑來跑去
,根本只是想趁機坐車。」谷薩點出實話,雖然有點無情就是了。
「你不懂啦!武大爺說我可以一起來的,要抗議去跟你家武大爺抗議!」機靈鬼明秀
馬上搬出最大那一尊抵禦防守。
果然馬上就讓谷薩無法再繼續抱怨下去,開車還要分神瞪著旁邊的小鬼。
回到羅宅前,車一停下,明秀馬上跳下車,到後座將少爺攙扶下來,這陣子季桓竹身
體養好了些,面容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枯瘦難看,在下車的那一瞬間,陽光灑在他臉上,像
是閃著光芒般,溫潤如玉。
恰好走出門的羅武映看到這一幕,腳步頓了下來,眼神被勾到移不開。
下車的季桓竹一抬頭,看見石階上的羅武映,他泛出一個小小的笑容。「武爺。」
武爺。一個極度生疏的稱呼,讓羅武映意外被震盪的心瞬間冷了下來,抿著唇點點頭
回應,走下台階,與季桓竹錯身而過,要谷薩趕緊開車赴約。
季桓竹沒多想,讓明秀攙著回到季家……不是,現在是羅宅了。
從旁廳經過時,本想直接回主屋上樓,卻聽到旁廳中傳來討論的聲音,豎耳細聽,卻
聽到父親名下的產業,包括所有莊園土地,幾乎都要賣出去一事,這個消息令季桓竹心驚
,趕緊衝進旁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