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_A glimmer of light .01
夏晨又心想,今天真是個糟糕透頂的日子。
「欸──老王,好久不見啦!」
「這不是老柴嗎?敢再叫我老王試試看?」
那是一名就連男性都會稱讚帥氣的男人。
夏晨又微微抬眼,看著職場主管立刻站起身,向男人碰拳招呼,接著男人又與另一位前輩
稱兄道弟,隨後便朝他的方向繞了過來。
完蛋。
社交王子、交際之王,或者該稱之為現實舞台的主角……總之完全是他厭惡又無法招架的
類型。
「剛好客滿了,不介意我跟你們擠一擠吧?」
「當然可以,隨便坐吧。」
雖說隨便坐,但放眼望去,整間居酒屋就只剩下夏晨又對面的位置是空著的。
「老柴應該沒見過吧?夏晨又,新來的,是我們難得年輕又可靠的苦力喔,正好跟你同年
。」
夏晨又只能任由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面無表情地向男人點頭示意。
說是年輕,但職場上清一色都是擁有十年以上年資的老前輩,三十二歲的年紀被歸列為年
輕人也不為過。
「就你聽到的,我姓柴,就學老王叫我老柴吧。」
「不是叫你不要再叫我老王了嗎?」
見男人那張俊朗的臉龐上堆滿笑容,並朝自己伸出拳頭──這是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吧?
夏晨又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學著身旁主管方才的動作,以拳碰拳。
「一年到頭能見到的次數、光用一隻手指頭就可以數出來的人,怎麼有閒情逸致跑來居酒
屋喝酒?」
「昨天才剛下船休假嘛。」老柴接過老王遞來的一杯啤酒,隨後默契十足的舉杯乾杯。「
這次帶的大副說這間不錯,我們就通通跑來喝一攤了。」
「跑來喝一攤,卻沒有你的位子?」
「沒訂位,有位子就坐。」老柴晃了晃空杯子,「況且身為帶頭的,總是要識相一些。」
「不錯嘛,再來乾一杯。」
見老王再次給老柴倒酒,繼續閒話家常,夏晨又便低頭假裝看著手機,實際上一心只想隨
便掰個理由,迅速遠離這場飯局。
身為燈塔管理員──尤其是看管離島的燈塔──一天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需要面對四
下無人的孤寂;但這對於不願社交的夏晨又而言,幾乎算是完美的一份工作。
因此難得輪休的日子,他還是習慣自己一個人度過;比方說在住家附近的海堤散散步,或
是早起看看港口這幾年重新聚集的黑鳶。結果怎知,他們主任突地心血來潮、出現在他家
大門,二話不說,便把他跟另一位同樣休假中的老前輩,強硬地拖出來吃飯。
不過老王的性格就是這麼一回事,總是莫名其妙地神來一筆;夏晨又並不討厭,只是心想
,要是能提早告知就更好了。
對於不愛、或是排斥社交的人來說,在面對熱絡往來的交際場合,總是需要做好萬全的心
理準備。否則很快就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成了一顆消風的氣球,久久無法提振精神。
「確定?」
聽見男人驀地清朗的嗓音,夏晨又便回過神來,發現眾人的目光,不知為何全聚集在他的
身上。
他有不好的預感。
老柴笑了笑:「如果我輸了,今晚這家店的消費我就全包了。」
「說到做到!」老王滿臉通紅,應是喝醉了。同時在毫無預警之下,大力攬住夏晨又的肩
頭,令他措手不及。「我相信晨又一定可以的,我們就全靠你了!」
「什、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比腕力囉。」
「蛤?」
老柴隨即將胳膊置於桌上,秀出了那明顯經過鍛鍊、有著精實線條的臂彎。
「聽說你是大嶼燈塔傳說中的大力士,在腕力上不曾吞敗的我,當然要來會一會啦。」
望著眼前英俊的男人一臉躍躍欲試,夏晨又的思緒頓時刮起一陣風暴──
這人是不是哪裡不太正常???
離開充滿酒氣與烤香味的居酒屋,一踏出門外,便彷若兩個不同的世界。
在幽藍璀璨的夜空下,深吸一口氣後,瀰漫著港口特有氣味的微涼空氣便鑽入鼻腔,讓夏
晨又的腦袋頓時再也清醒不過。
老王在眾人的喧鬧下──那是聽到老柴要與他比腕力後,身後便冒出一堆眼神滿是好奇與
驚喜的人們,據說是他這趟出航所帶領的團隊成員──完全喝到不省人事,最後是被老前
輩偉哥,一臉不以為然的給拖了回去。
明天再關心一下主任的狀況吧。夏晨又邊如此打算,邊邁開步伐。
這一帶作為本國主要的航運港口之一,即便夜深,馬路上依舊車來車往;雖然絕大多數,
都是趁著交通不甚繁忙的時刻,加緊貨物上船的出港作業。
不過緊鄰海口的觀景平台,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無人走動,僅有海浪拍岸的沉靜聲響,
對夏晨又來說,正是適合補充san值的好地方。
「夏晨又?」
然而才剛坐下來,後頭便傳來他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外型亮眼的王子殿下,無論身處於哪個場合,就算只有五秒鐘,也容易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
夏晨又轉頭回望,不太確定是否該稱呼才認識不到兩小時的男人為「老柴」,老柴便來到
他的身邊,英俊的容貌上仍然滿是笑容。
「我可以坐嗎?」他指了指一旁的空位。
「……嗯。」
沒事的。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就算他話匣子停不下來,尷尬的也是他,不是自己。
夏晨又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但出乎意料的,老柴坐下來後,只是雙手撐著上半身,仰頭沉默地欣賞滿天星斗。
夏晨又不明就裡地偷偷瞥了他一眼,同時觀察到男人的側臉彷若出自雕塑大師之手,線條
優美,完美無缺。
「……那個,」他頓了頓,不如趁這個機會,提出方才產生的疑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
題嗎?」
「我的全名是柴唯淳。」
「咦?」
「我想老柴這個綽號,讓你感到不知所措了吧?」柴唯淳同時頷首,朝他露出率性十足的
微笑。「抱歉。就你喜歡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
「……」這人的腦袋迴路果然不同凡響。夏晨又躊躇了一下子,「……那我可以發問了嗎
?」
「請說。」
「為什麼要故意放水?」
夏晨又的這身怪力乃與生俱來,不過知情者寥寥無幾。是直到某日補給船隻例行將物資送
達大嶼,他兩手隨便便抬起裝滿柴油、少說也重達四十公斤的鐵桶,才被同僚們譽為大嶼
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力英雄。
因此其他同樣駐守在此的人員──也就不過是氣象站,與海巡機動分隊──總是在閒暇之
餘,期待著能與他一較高下。
至於他的戰績,目前暫無一敗,百戰百勝;而比賽的次數越多,也就越容易注意到對手是
否真有拿出全力。
似乎是對此發問感到意外,柴唯淳眨了眨眼,唇角的笑容漸深。
「你是感到不服氣嗎?」
「不是。」夏晨又只是單純好奇,「畢竟是網紅名店今晚的所有收入,想必是一筆不小的
開銷。」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喜歡大方請客的傢伙。
「從來只有女人擔心我買錯名牌包,怕我花太多錢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蛤?
「……算了。」當我沒問。
「開玩笑的。」柴唯淳笑著擺了擺手,「身為一出航,少說也要三、四個月才會踏上陸地
的貨輪船長,即便是那間居酒屋今晚的收入,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
「喔。」
「因為薪水拿了,也沒地方可以花。」
應是看出了夏晨又的心思──正想著他或許是四處掠奪、搜刮金銀財寶的殘暴海盜──柴
唯淳不但沒有生氣,原本開朗的笑容也在頓時變得柔和下來。
「靠岸後,我們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樣,吃喝嫖賭樣樣來。是得待在船上,跟著時間賽跑
,等貨物裝卸完,就要趕緊前往下個目的地。」他解釋,「最能讓內心感到滿足的網路購
物更不可能送到船上,所以如果沒有特別需求,這行或許是史上最能在短時間內存一桶金
的行業。」
「結果就是拿來交朋友?」
語畢,夏晨又才發覺這般反問未免太沒禮貌,但道歉還說沒出口,便被柴唯淳的大笑所打
斷。
「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笑到眼角飆出眼淚,「有時我自己都覺得荒謬!你這一針
見血我喜歡!」
這人的腦子果然不太正常。
夏晨又感覺別說來這裡回升san值了,沒掉到負數已是萬幸。
「夜很深了,你也趕快回去吧。」他索性起身,「謝謝你今晚的招待。」
「哈……不用謝。」柴唯淳好不容易平復了被意外戳中的笑穴,不過嗓音還是有些顫抖。
「但我應該會找地方戰下一攤。要一起嗎?」
「這叫吃喝嫖賭沒有樣樣來?」
「是啊。我沒有賭博,少一樣就不算樣樣來吧?」
見夏晨又一臉毫不掩飾的厭惡,柴唯淳仍是一副理所當然。
「吃跟喝就不用說了,至於嫖……是人都會有生理需求,與其害怕另一半搞『船變』,還
不如找技術好的來一發。」
這到底是什麼歪理?
「……我的頭有點痛,該回家了,再見。」
「好吧,真可惜。掰掰。」
夏晨又心想,八成是晚風吹多了,才會導致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才怪!
因為沒地方花錢就隨便開銷?因為害怕被搞船變,不如尋找一夜情?這究竟是打哪來的渣男思維?
與自己的思考邏輯、完全不在同個次元的花花海盜相處,今晚臨時起意的飯局相較之下,就變得莫名親切近人、可愛無比。
思及此,夏晨又便盡己所能地加快步伐,邊遺憾地將平常最愛逗留的觀海景點,狠下心來,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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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關一位害怕寂寞而選擇逃避的人,
和一位選擇與寂寞共存的人,兩個人相知相愛的故事。
不過老實說,我的文案真的看看就好了。(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