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九連環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大,季桓竹跑入廊下時,身上被滴了幾滴雨水。
拍拍肩上水珠,走回二樓房間,羅武映替他點了盞煤油燈照亮房間,拉下窗子,外頭
傳來的淅瀝雨聲依舊明顯,遠方雷聲滾滾而來,越來越近了。
翻翻抽屜,季桓竹找出幾個小玩具,開始拆解九連環打發時間,他想如果是明秀應該
很快就能拆開這些小玩意,打從小時候起,明秀的手藝就特別驚人,別說雕刻木偶,草編
小動物也是信手捻來輕鬆至極,沒想到長大後連修鐘錶機械等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
所以對明秀來說,與其在季桓竹身邊當一個服侍的傭人,還不如讓他去做擅長的手藝
學徒,這對其來說才是最恰當的選擇。
季桓竹不是不知道,只是從來沒想過,而且這樣就代表明秀不會再待在他身邊,如果
他的身分依舊還是季家小少爺這倒無妨,現在身邊已經沒有什麼人,所以他才怕……
說倒底也是孤單寂寞了。
另一間房的羅武映處理從家裡帶來的帳本,安排幾樣貴重商品買賣的去向,估算新店
舖開張後的損益所得,這時候開設洋行其實不太划算,世道不穩,許多消費性的經濟只能
低調進行,但在北部開商行不過就是增加他滯留於此的理由,要讓初成立的店舖穩定成長
,他勢必就要花不少時間在這裡坐鎮處理。
看完帳本,轉看日日新報。外頭的雨勢驚人,伴隨震耳欲聾的雷聲,雷區已到附近,
一道道的雷落下,聲勢驚人。
暴雨加上雷響,羅武映抬起頭來,有點分不清是不是有其它聲音傳來,聽不真切,他
帶著狐疑走向門邊開門,就看到門外一個少年拎著煤油燈立於外,澄澈的眼中有著瑟縮恐
懼與羞赧。
「怕打雷?」羅武映問得直接。
「不、不怕……」季桓竹吸了吸鼻子,有點冷。「一……一個人不知道要做什麼……
」猛然一個雷響讓他縮了縮肩膀,「會不會打在這間房子上頭?」
「應該不會吧?」洋房雖有兩層樓高,但附近高聳樹木不少,應該不至於這麼恰巧雷
打到房屋,「進來吧!」
沒想到這麼好說話就讓他進房,季桓竹進房之後左右看看,這裡跟他房間差不多大小
,就是桌上一堆書冊與報紙,有報紙可看讓他亮了眼睛。
分了報紙讓小少爺打發時間,兩人就在桌邊一左一右看了起來,氣氛很寧靜,沒有交
談,只有彼此細微的呼吸聲,雨聲滂沱成為背景,卻是舒緩掉無言的沉默。
報紙非漢文版,季桓竹也看得毫無障礙,羅武映發現這一點,再想起曾經掃看過季家
小少爺的房間,書架上頭不少英文書籍,看來季老爺是在學識上有好好培養兒子,商業上
卻沒有,或者是說還沒來得及開始。
時間晚了,雨勢忽大忽小,一下覺得雨要停,下一秒又開始像老天爺在傾倒水盆般,
反反覆覆,幸好這附近不近河,不用擔心上漲的水勢是否淹過來。
報紙看完,季桓竹這才感覺到房間的寒冷加重了,揉著眼睛想他是否該回去自己的房
間。
「冷嗎?」羅武映細心注意到,抓了外套往季桓竹頭上扔,「先去床邊坐著,我去拿
盆炭火進來。」
扯下頭上的外套,季桓竹坐到床邊,拉了棉被蓋腿,被子有點薄,等下如果加上火盆
就勉勉強強,背靠著床柱,開始玩起九連環。
沒過多久,羅武映就端著火盆進來,開窗透點空氣,窗外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接
著將煤油燈放到床頭邊,同樣也坐在床沿,看著小少爺玩玩具。床上散落幾個拆開的環組
,唯獨就手上那個拆不開。
「幫你嗎?」
「才不要!」季桓竹用自尊心堅持著要自己來。
羅武映笑笑,反倒是撿起那些被拆開來的環組,一個一個,又將他們扣回去,要拆開
不簡單,要再裝回去又更難,沒幾下時間,這些九連環都被他恢復原狀,看來可以再讓小
少爺繼續挑戰。
眼一抬卻發現季桓竹停住手上動作,頭靠著床柱竟然睡著了。手上剩下的連環完好如
初。
他微微一笑,也沒發覺臉上帶著的無奈與寵溺,將所有連環都放到桌上,拉開棉被,
抱著人要讓他躺好,卻沒想到要起身時,胸前衣衫卻被扯住。
「……哥……」季桓竹喃喃囈語,還直往人家懷裡鑽。
羅武映就差沒翻個白眼,想了想,終究還是放開想強行拉開季桓竹揪衣的手,滅掉床
邊煤油燈,脫了鞋子,合衣上了床,在小少爺身邊有如正人君子般直挺挺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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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季桓竹迷濛睜開雙眼,睡意朦朧中神智恍惚,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又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床被都不是熟悉的,床板很硬睡不習慣,自然而然往身邊柔軟處靠去,身旁有塊大物
體比床板舒適許多、又溫暖、又……
等等!這是!
查覺到身旁是什麼東西,季桓竹差點沒叫出聲來,是人啊!怎麼會有人睡他身邊?是
誰誰誰……是……
白日的記憶回流,紫廬閣、紫藤花、九連環、羅武映……
該死的!季桓竹想起身邊的人是誰了,最後的印象是他在解九連環,可能是解著解著
就睡著,那該把他送回原本的房間,或是留他一個人在這個房間睡吧?同在一張床上是怎
樣?雖說兩名男子同在一床也不會怎樣就是了,幸好兩人為同性,不至於會有什麼有損清
譽的事情傳出。
挪挪身體,季桓竹想起身悄悄離開,卻發覺自己躺在床的內側,要下床勢必就要跨過
羅武映那龐然大物,黑燈瞎火的,萬一壓到對方就不好,想了想,抬腿試了試起身要下床
的動作,最後作罷,深夜中要像個賊一樣溜下床實在太難。
窗外傳來的雨聲減緩,清冷空氣沒有回溫跡象,季桓竹摸著手臂縮回棉被裡,安慰自
己這是不得已的,沒辦法因為太冷了,萬一他又生病就不好,會給人帶來麻煩,想著想著
,逐漸閉合的眼簾最後刻在他眼中的是黑暗中那依稀俊朗線條流暢的輪廓。
呼吸聲漸漸平穩低沉。
羅武映睜開眼睛,看著身旁猶如動物般縮著身體取暖安睡的小傢伙,這麼不設防真的
讓人很擔憂,替對方拉好被子不漏一絲冷空氣。黑夜中,靜靜的,他伸出手臂隔著棉被輕
輕摟住季桓竹。
唇面在小少爺頭頂上緩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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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清脆鳥叫聲在窗戶外驚人響起,嘰嘰喳喳充滿活力,就差沒讓人想一竿子揮出
去驅離一番。
季桓竹呆愣愣坐起身,傻傻看著身旁那空蕩蕩位置。
伸手一摸,位置是涼冷的,昨夜真的有人睡他身邊嗎?還是只是他在做夢而已?瞇著
眼睛抓抓腦袋,他下床趿上鞋子,用置於床頭邊的臉盆水洗臉,冷水讓他一個激靈,人也
清醒了。
洗臉之後他就出房門,沒有承認是想去找羅武映,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室內難免會有點
不安,一下樓梯就聽到聲響,順著聲音來源走去,就看見羅武映在廊下修理自轉車的身影
。
「醒了。」羅武映頭也不抬問道。「餓嗎?」
「還好。」季桓竹也蹲下看著看著轉動的車輪,「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小少爺。」羅武映用板手敲敲車輪框,「修車啊!」
被當笨孩子的季桓竹嘟了臉頰,「我知道你在修車。修這個做什麼?你不是有汽車嗎
?」
「聽說附近有早市,我想去逛逛,開車過去不太方便。」羅武映將倒地的車拎起,踩
了踩踏板,車輪轉動相當順暢,輪胎也充足氣了。
「喔。」季桓竹也起身,想著等下要怎麼打發時間,應該不會這麼早就要他回去季家
吧?啊!現在是羅家。
「不一起去嗎?你不吃早膳?」
面對羅武映的邀約,想出去逛逛的季桓竹按捺住小心思,就差沒發出「啊薩」的歡呼
聲。
只是當他落了門鎖,準備坐上自轉車時卻發現,車子的後方置物架是壞的,根本不能
坐人,他委屈看著羅武映,是要他一路跑過去早市嗎?
拍拍龍頭與車墊中的那一根桿子,上頭很貼心捆了一大圈巾布,羅武映說道:「坐這
,後頭修不好。」
「這能坐人嗎?」季桓竹質疑道。
「能啊!」羅武映一把拉過季桓竹,讓他側坐在那根桿子上,「縮腳,出發囉!」
桿子包了布巾,屁股不痛,重點是姿勢曖昧,季桓竹前臂壓在自轉車龍頭,身後卻是
幾乎貼上他後背的羅武映,暖暖的溫度傳來,耳邊也清晰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氣息,雙臂左
右環過他身體握住車把手,幾乎是將人牢牢禁錮在懷中胸前。
隨著車輛騎過不平的道路,難免兩具身軀會輕輕碰撞在一起,一下一下,緊密接觸著
,熨貼著,撞擊著。
季桓竹的耳朵紅了起來,身體縮在前方,卻無法控制由頸脖向上蔓延的紅暈,耳廓一
片通紅。
身後的羅武映自然也是看見,盡量向後拉開身體,嘴邊卻是有著止不住的淡淡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