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太刺眼。街燈
又顯得那麼寂寥
捨不得見你身影清冷地拉長;
即使我知道
我沒有心疼的立場
所以我想要變成一根菸。
陽光無法阻止夜晚來臨
月色太冰涼;街燈
又點不亮家,溫暖不了傷
只好變成一根菸,銜在你嘴上
任由你吸吮,吞吐
還有幸獲得你的親吻,放任
雪白的濾嘴因你而不純
於是我得以呼吸你的寂寞。嘆息
把你的悲傷釋放,散逸
還殘酷的世界以一口互相傷害的毒;
而我將殘留在你的身體裡
骯髒的模樣
原諒我;或不奢求你的原諒
即使傷你的身也不願見你傷心
所以我想要變成一根菸
蜉蝣似地朝生暮死在你的呼吸裡
振翅棲身在你的親吻裡。撲火
是那樣單純且短暫得來不及渲染意象的燃燒
螢火蟲的渴求,燕尾蝶的燦爛
我綻放在你的吐息裡
哪怕只是你宣洩憂傷的一聲感嘆
也能在微光的灰燼裡開花
菸到盡頭了。我感謝自己是一根菸
還能陪伴過你在長夜裡如此短暫的擁抱
長夜將盡;我也將紛飛或散落如蠟炬成灰
帶走你的淚與傷
謝謝你讓我是一根菸,發過光
眷戀過你的指間,燃燒在你的呼吸裡
散落在你的嘆息上
__《想要變成一根菸》
他深吸最後一口菸。
清涼的薄荷氣味湧上腦門,每次都帶給他宛若電流似的刺激感。
從第一次迷失活著的意義起,這樣的氣味就成為他僅有的寄託──指間的依戀於是如
縈繞在他鼻息裡的菸味一樣久久不散,像囚牢一樣困鎖著他,帶給他彷彿覓及歸屬的安全
感;同時讓他的自由剝落在散逝的煙霧裡。
煙霧瀰漫,而後飄散,就像那些歡場上的狂樂,說不上稍縱即逝──因為即使他並不
縱放,也不曾能夠捕捉分毫。
都是注定將要消逝的,如人世間所有茫茫人海裡的一期一會。
人說久別重逢,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終究是真諦。
相聚是為了分離,而分離過後何時能再重逢,或是否後會無期──誰曾應許,誰能保
證。
倘若每次分離都能注定相逢,他一定會開始練習習慣分離。
而事實是尾聲的故事多半不會再有續曲,而他也已逐漸麻木了分離。
如同他麻木了曾經憎厭的菸味,也麻木了所有的分離與結尾。
手中的菸寂靜地燃到了尾巴。
他用不知何時已嫻熟了的手勢抖落菸灰,輕輕瞇眼,將燃盡的菸蒂拋落水溝。
一許裊裊的煙霧苟延殘喘似地隨著墜落的菸蒂飄揚,吞吐在空氣中像氣若游絲的最後
一口嘆息。
他有時覺得,自己的人生何嘗不像這樣一根墜落的菸──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種
汙濁,眾生唾棄,生來骯髒,他的存在就是在污染這個世界,他的每口呼吸都在傷害周圍
的存在,每個人都巴不得他死得徹底、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殆盡──
可他卻又偏生執拗,執拗得即使明知自己的存在如此汙濁而骯髒,卻還是偏執地在從
出生到死亡的墜落過程裡,報復社會似地向悠久而深藍的天空,掙扎著吐出惡毒的詛咒。
連掙扎的模樣都讓人覺得噁心。
即使他比菸要卑微得多了。他與菸同樣被眾生鄙棄,但菸至少還能以一種邪惡得無法
忽視的模式迫使所有人記得它殘留在這世界上的痕跡;而他如果消失,相信所有人都將額
手稱慶、拍手叫好──
又或者這只是他的自以為,他若離開,根本沒有人在乎他,遑論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
跡。
菸蒂無聲落入水溝,空氣裡的煙也很快散逝,杳然無息。
汙濁而骯髒的銀白色菸灰殘留在地面上,浸浴在悠久遙遠的冷藍月光裡,很快也將因
風而消散得無影無蹤吧。
他何嘗不希望自己也能那樣消失。
可她還在眼前。
她還在他眼前,指間同樣以嫻熟的手勢挾著一根菸,煙霧朦朧地在她的吞吐間飛揚,
彷彿招搖著她對自由的渴慕──與那些畢竟沒能如願的憂傷。
煙一下子便在月光下消散,蒙主寵召地似沾染整個地球的空氣,迫使整個世界的人記
憶他們卑微、汙濁、骯髒、可確實活過的醜陋模樣;但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他們,虔誠的
呼喚、深沉的祈禱,終究沒能翳入遙久的天聽。
煙像是承載著某種思念飄揚至遠方,但沉澱在身體裡的哀愁淤積得越來越深。
往事並不如煙,總是如影隨形。
雖然抽的速度不一樣,但她手裡那根與他同時點起的菸也燃至盡頭,被她輕巧地拋落
水溝裡,彷彿追隨著他方才扔下的菸蒂一樣──如果能這樣伴著彼此在歲月的長河裡旅行
到光陰的終點,那又如何不算是一種幸福呢。
但她當著他的面,解下了脖子上的項圈。
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她眼裡沒有戲劇性地噙著淚水。她從來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與他相仿──但她已在
與他的相處裡有過太多太多次的黯然神傷,黯然神傷得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地試圖承接她
,都無法阻止她那不可遏制的失重與墜落。
一如今夜,此時此刻。
也因為那些次數早已多不勝數的墜落,她已經慢慢學會了不再流淚;甚或,忘卻了流
淚的能力。
他看著她的菸蒂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線,與他相同品牌的薄荷涼菸上頭有著晶綠的圖
紋,那是促使他們結締關係的緣分之一。倘若用歌詞來詮釋的話,便是「我們有同樣的默
契」、「默契無法偽造,我們同一種調調」吧。
但這樣的默契、這樣的調調──又能維繫到什麼時候呢?
他看著她將解下的項圈慢慢遞到他面前,掌心蘊著她隱隱克制卻躲不過他法眼的顫抖
。
那顫抖的幅度讓他的心悄悄揪了起來。
她沒說話,但眼眸中蕩漾的堅決不知是否藏著幾乎溢出的淚。
所以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沒說話。
只是慢慢從口袋裡摸出另一只項圈,當著她的面,看著她有些詫異與驚訝的表情,忍
不住有點得意且愉快地笑了出來。
笑著,將那只相較於他為她所挑選的要大了一個尺寸的項圈,慢慢繫在自己的脖子上
。
他的動作放得極慢極慢,慢得足夠讓他看清楚他為自己戴上項圈的每一個環節──他
那令她迷戀的手指慢慢解開項圈上的扣環,將皮革制的項環像繫皮帶似地繞過自己的脖子
,箍住,穿過扣環的另一端,將尺寸量得很精準的項圈,以不至於窒息、又能讓他明顯感
受到皮革存在的程度,扣緊他的脖子。
感受著喉結輕抵項圈的觸感。
他或許稍稍明白了她的感受。
她或許以為她是被囚住的那一個;殊不知他何嘗不是在與她的相處裡被她捆住的那一
方。
那是一種心甘情願的約束。
全然的信任,將自由交到對方的手中,任憑你擺佈──如她之於他;他之於她。
是自由與自由的交易。
往事並不如煙,總是如影隨形。
──那麼,如果人生如菸,他希望從此活成她的每一口呼吸,蕩滿她的全心全靈。
如她對他的渴求那般。
從此成為她餘生的嘆息,若終有一日能在搖椅上細數往事,所有的如影隨形裡,他們
的身旁都有彼此。
他的眼眸帶著試探性的徵詢望向她。
於是她的淚水晶瑩成冰藍色的月光。
他接過她的項圈,用比為自己戴上的動作更溫柔、更細膩、更體貼的動作,重新慢慢
為她繫上。
動作很慢,甚至不帶著她依戀的那種霸道與佔有──嚴格說來他並不霸道,也很少那
樣粗魯地佔有她,除非她允許或要求。他始終是個過於溫柔的男人,哪怕此時此刻。
溫柔得,她如果抗拒,只要向後一個跨步,就能輕易地閃掉他為她繫上的項圈。
就是這樣。
就是因為他給了她十足的溫柔與自由,讓她可以自由地選擇要不要承接他的溫柔──
所以,她總是能夠克制住自己內心的不安,縱然抑止不住顫抖,依然還是堅決地站在原地
,選擇將自己交到他的手上。
如同他竟相同地將他交給了她。
他是她的──
她是他的──
「主人。」她的呼喚彷若吟詠。
而他沒說話,只是一慣溫柔地笑著,摸出口袋裡的菸盒。
菸盒裡躺著最後兩根菸。
她滴溜溜地眨眨眼,有些俏皮地拿出已然空盪的菸盒向他晃了晃。
於是他將其中一根菸遞給她,接過她的菸盒──然後連同自己的菸盒毫無猶疑地捏爛
。
依然是無須言喻的默契──他與她同時意識到:這是他們今生的最後一根菸了。
他熟練地點燃自己的菸。
沒為她點上,只是將打火機塞進捏爛的菸盒裡,然後低下頭,將點著了的菸頭湊向她
。
於是她心領神會地叼起菸,同樣傾身湊向他──就如同過去的每一次,她向他傾訴蜜
語的動作一樣。
兩人不約而同地呼吸,她的菸就著他的呼吸燃了起來。
呼。
吸。
彷彿每口菸都滿溢著對方的氣息,湧上腦門,淌進全身。
無比清楚地提醒著彼此的活著,從此與自己死生相依。
菸到盡頭。
從此如影隨形。
So you can drag me through Hell
所以妳可以拖著我穿越地獄
If it meant I could hold your hand
倘若那意味著我能一直牽著妳
I will follow you cause I'm under your spell
我會跟隨妳,因為我已臣服於妳的魔力
And you can throw me to the flames
哪怕被妳扔進火裡也在所不惜
I will follow you, I will follow you...
我將生死相依,我將不離不棄…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fE-tV8Cq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