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4mQmLZ-lEw
「由本自性清淨故,令諸愛染悉無垢。」
又閣是彼个 無代無誌想著的形影
親像一陣風 吹落來 是春風少年
──與妳初識那年,我還只是個孩子。
年少,輕狂,懵懂無知──卻已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喜歡得能勇敢地偷偷收
藏自己喜歡的寫真集,喜歡得能在發現妳竟是寫真集中的模特兒本人時,勇敢地提出作為
一個學生或許過於大膽的要求。
此刻的妳撥出的電話那頭,妳口中所謂的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與我之間除了學業之外似乎一無所知的妳,又究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裡呢?
BDSM是什麼?
對當時僅能夠透過網路媒體接觸這一切的我而言,這一切就像透過水中窺看般,模糊
,朦朧──卻渲染著令我無可自拔地沉醉的美。
而妳成為我與那個世界的接點。
我啊,對真實的那個世界一無所知。
唯獨有兩件事,我很清楚。
──欣賞寫真集時的春心蕩漾是真的。
──喜歡妳,也是真的。
坐嘛是思念 坐袂牢 真無聊的思念
倒咧眠床頂 予月娘 笑規个暗暝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那個孩子居然辦到了。
作為家教不過是賺取生活費的一部分,我與她之間的師生關係,純粹得我從來沒有多
餘的想像──畢竟不過就是拿錢辦事,畢竟獨立生活是我作為妳的寵物對自己的要求──
誰叫我家主人呀,是一個獨立的、堅強的、總是能把自己照顧好的人啊。
所以,對於在那孩子的手裡看見那本寫真集時,我是真的嚇到了──尤其是那張小嘴
,用著與平時請教課業問題時相同的口吻,問起關於我們的社群的事情時──她是那樣地
單純與天真,眼中閃耀著青春的光芒與無畏的熱情,彷彿對自己的身分沒有一絲猶疑,只
是勇敢地、坦率地、堅強地,打從心裡相信,高唱著──新時代,新世界,新的每一天。
吶,主人,在創立BDSM社之初的我,是否也擁有和這孩子相同的眼神?
吶,主人,當年甫為了BDSM社群而執起旗幟的妳,也擁有著這樣的眼神嗎?
這算不算是一種傳承呢。
作為妳的寵物的這段時日以來,承蒙妳照顧的我,究竟從妳身上學到了多少──尤其
是作為繩師、開著繩課的妳,就是這種好為人師、懷抱信念、執著於將這份精神傳承下去
的身影,深深地吸引著我。
那麼──我是不是也能做到呢。
我如果能更像主人您一點,我是不是也能更接近主人您一點呢?
這孩子,聰明伶俐又古靈精怪,連我也意想不到她甚至自己就準備好了繩子──甚至
與主人您愛用的繩子一樣,那般鮮豔欲滴的,熾烈而熱情的紅。
彷彿滿溢著愛與感情的紅。
明明是初次綁人,卻沒有分毫的笨拙與猶疑,指尖熱切地勾著繩子撫過我的身體,我
可以鮮明地從她的繩縛中感受到她熱烈的感情──
對於BDSM的喜歡,對於繩縛的喜歡──甚至是,對於我的喜歡?
我不是很能清楚地辨別。那說不定也只是她,對於初次接觸BDSM的雛鳥情結罷了──
畢竟這種事,我也經歷過。
唯獨,這一刻,胸中悸動著的那份心情,我很清楚。
──吶,主人,妳會稱讚我作為一個老師,做得很好嗎?能做得像妳一樣好嗎?
──主人,我啊,好喜歡、好喜歡妳。
──即使,我只是妳的寵物而已。
我行過你的世界
啥物我攏無愛
只想欲佇你心內(寫一條歌)
後來,我也創立了自己的社團,推廣自己喜歡的事物,追尋著自己喜歡的人的腳步。
吶,妳也接觸過這些事嗎?妳也遭遇過這些事嗎?妳也學習過這些事嗎?
BDSM的世界好深奧,繽紛得像萬花筒一樣,有好多好多值得探索與玩味的事──
可是啊,沒有一個可以吸引我。
在師長與爸媽的眼裡,我是個優秀得不需要擔心的孩子,做學生的好處就是只要功課
不落下,好像做什麼事都可以被原諒──
啊,不過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情,又何必需要誰的原諒。
喜歡BDSM是錯的嗎?
喜歡同性別的對象是錯的嗎?
想要推廣與捍衛自己所喜愛的世界──是錯的嗎?
爸的巴掌落在臉上的時候,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無論得到的是疼痛還是誇獎,對我來說,或許都只是在累積某種,能夠更接近妳的資
本而已。
本質上是如此索然無味。
唯獨心中的那份卑微寂寞,那份沒有人懂的脆弱,在每個因思念而無眠的夜裡,在每
一次執起那條當時曾與妳肌膚相親的麻繩,彷彿隔著麻繩能與妳彼此依偎時──像鑲嵌在
心口的碎玻璃,尖銳刺痛。
──四年來,唯獨喜歡妳這件事,沒有改變過。
我會成長,我會茁壯,我會讓她看見我身上迸發的光芒──我如此歌唱。
車行過亻因的期待
這站閣無落來
無想欲對誰交代(心內驚驚)
後來,我也創立了自己的社團,推廣自己喜歡的事物,追尋著自己喜歡的人的腳步。
吶,妳也接觸過這些事嗎?妳也遭遇過這些事嗎?妳也學習過這些事嗎?
BDSM的世界好深奧,繽紛得像萬花筒一樣,有好多好多值得探索與玩味的事──
可是啊,沒有一個──比主人更吸引我。
我一直看著她向前走。
她一直迎著風雨向前走──作為女性的她、作為拉子的她、作為繩師的她、在社群中
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她,背負著各方期望的她,似乎從來不曾暴露過軟弱,在我的眼裡,她
始終那般堅毅、剛強,冷漠而熱情地迸發著光芒。
性別議題、社會議題、政治議題;人的性向、人的性癖、人的性質──與其說她捍衛
的是社群的眾生,不如說她捍衛的是生之而為人的眾生本身──她一直堅信著,只要人們
能夠聚集在一起,為了共同的信念而團結,一定能突破框架──她一直勇敢追求著真誠溝
通,一直相信著完整的自己一定會被接受。
背負著的是眾多社群的期待──與其說要有多麼堅強的身影;不如說,要有多大的溫
柔,才能在經歷了那麼多傷心以後,依然相信希望。
那是多麼強大、帥氣──又如此孤獨的身影。
我一直相信,儘管我始終只能是寵物的身分,而非與她執手相戀的對象,可是只要我
能一直陪伴著她,作為並肩作戰的夥伴、作為耳鬢廝磨的主寵──總有一天,我一定能讓
她的信念開花結果。
我也一直相信著,只要我如她那般發光發熱,盡情展現自己作為她的寵物的驕傲──
只要能一直吸引她的注意力,總有一天,我對她的感情一定也能開花結果。
可是公投失利了。
可是這場不能輸的仗卻打輸了。
可是我愛的人遍體鱗傷了。
可是她依然沒有放棄希望。
她的模樣,要我如何不愛她。
所以我,作為主人的寵物,叛逆地、任性地──以下犯上。
於是我們交往。
有的時候我幾乎會想,這個社群怎麼樣都無所謂,我都不在乎。
除了此刻映在眼中的、被我壓在沙發上的這個女人──除了我親愛的主人,我的戀人
以外──我什麼都不在乎。
然而,她在乎。
所以我在乎。
想起我彼暗小可仔歹勢
予你揣著我
規身軀藏無好勢的委屈
需要多大的傷心才能讓一個人把自己的心砸碎了用最尖銳的那抹碎片捅進自己最深愛
的人心裡只為了不管是想看見她自己是否在她心裡還是想把自己放進對方的心裡還是單純
地想讓她跟自己一樣破碎。
我沒有想過她會說出這種話。
我更沒有想過──原來我可以溫柔到這種地步。
抑或是──壓抑到這種地步?
我接受了她的挽留。
我終究沒有選擇轉身就走。
因為我是她的主人。因為我是她的愛人──儘管我的愛人、我的寵物,剛剛正用最聲
嘶力竭、最歇斯底里的方式傷害我──但我依然希望選擇溫柔,因為我依然拒絕成為如父
親那樣的男人。
因為這世上已經有太多悲傷與殘忍──因為性向不同就受到傷害的,因為所愛的事物
不被認同就被傷害的,甚至更加諷刺地──因為擁有的性癖不同會被傷害,甚至於生來就
缺乏以性來展示愛的能力──都會被傷害。
我只是不想成為那傷人者的其中之一。
我只是希望,不傷人,就是我們的驕傲。
──為什麼我卻成為最容易被傷害的那一個呢。
有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做才好。
在母親的眼裡,我大概是個與孝順沾不上邊的女兒:我是個女人,卻是個同性戀,還
他媽的是個喜歡BDSM的同性戀。母親與父親的故事最後是那樣收場,母親或許卻還是相信
,女兒能完成她沒能圓滿的感情,還能孕育下一代,或許還能用她沒能做到的,另一種溫
柔的方式孕育下一代──
在同志的眼裡,我或許被當成了英雄,也或許被當成硬是拽著把她們最不願被看見的
傷曬在陽光下、還自以為是正義的,拒絕面對社會惡意的天真的渾蛋。有的人對我認為是
正確的事情冷嘲熱諷,有的人把我當成了為大家發聲的勇者而擅自崇拜──
在BDSMer們的眼裡,我或許是成為了領袖,我是個熱切關注各項議題、熱烈參與社會
運動的人,我的寵物是BDSM社的創社社長,我自己甚至是個開辦繩課、還親自執著繩子站
上台的表演者,信仰我的人如迷妹般簇擁,厭煩我的人則暗地裡背刺我──
有的時候,我很想說服自己不在乎。
我很想放棄這一切,累得想要放棄這一切──生為一個人,為什麼我需要如此殫精竭
慮地去證明女人的標籤、拉子的標籤、BDSMer的標籤,甚至是Dom的標籤、S的標籤、主人
的標籤──只為了他媽的我根本不想要任何一個標籤,我只想作為一個「人」而活著。
為自己師以禁羈之名的我們,為什麼到頭來卻千方百計地在製造新的困境來限制自己
:性別是限制,性向是限制,性癖是限制,關係是限制,婚姻是限制,S要怎麼樣、M要怎
麼樣、Dom要怎麼樣、Sub要怎麼樣、主人要怎麼樣、寵物要怎麼樣──他媽的我們連「愛
要怎麼樣」都能百般限制。
甚至──到頭來,真正能讓我最放鬆地做自己的、不必背負任何限制與期望的,是一
個男人。
一個性癖如此透明得對女人無害的,連「無性戀」都需要被貼上標籤的,一個最渴望
的相處僅僅是輕輕撫摸彼此的臉、相擁而眠就是浪漫的,一個去他的跟我說有夢最美的男
人。
他媽的,這是什麼世界。
我畢竟沒有捨棄對我這般惡言相向的她。
我畢竟理解了,一個愛我愛得心甘情願追隨這麼多年,彷彿我給予的一切都甘之如飴
的人,得要多麼委屈、多麼難過,才能不惜這樣撕心裂肺地,在明知傷害她親愛的主人與
愛人,也等於在傷害她自己的前提下,依然用傷害我的方式來告訴我,她因我認為的溫柔
所受的傷。
但妳能理解我的傷嗎,我其實不太清楚。
擁抱妳的是真實的我,還是作為「主人」或作為「戀人」的我,我不知道。
我是基於自己的身分與對自己的要求所以擁抱妳,還是作為「我」去擁抱妳,我不知
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
這份未知,令我非常非常恐懼。
非常恐懼。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個機會。
給我一個機會,證明──那堅定的愛,能把恐懼都跨越。
風 中的飛龍咧吼 聲 聲予天搖地動
愛你的傳說寫佇頂懸 感情紲來愈飛愈懸
花 開佇你蹛的樓 想 當時欲綴你走
多情的雨崁著目睭 你的代誌講袂清楚
她看著她的指尖俐落地拈著繩子縛上她的身體。
她看著她的指尖俐落地拈著繩子縛上她的身體。
她們,看著她們的身影在紅繩的交織間,於空中翩然起舞。
在不自由中擁抱最完全的自由──那正是禁羈最淋漓盡致的模樣啊。
她的技巧依然如此洗鍊,沉著而溫柔──是啊,那畢竟是她驕傲的主人──
可是,我卻如此不甘心。
如果今天在台上的人是我──我能表現得比她更好嗎?
為什麼看著我心愛的主人站在面前,我卻覺得──我就要失去她了。
如果今天在台上的人是我──那該有多好?
那樣真的會好嗎?
為什麼,我心愛的主人站在我面前,湧上我心頭的感受是──害怕?
她的技巧依然如此洗鍊,沉著而溫柔──是啊,那畢竟是她驕傲的主人──
可是,我卻如此不甘心。
如果今天在台上的人是我──我能表現得比她更好嗎?
如果我能表現得比她的主人更好,她就會因此而喜歡上我嗎?
我不知道。
感情並不是能夠這般扔上砝碼衡量的東西──她早已不是四年前那個情竇初開的孩子
了,即便這些年間不曾愛上過別人、也不曾談過別的戀愛,甚至作為BDSM社長的她,至今
也從來沒有綁過她以外的任何人──她把這些年間的所有發掘都留給了她,只因她想將這
些視若寶藏的美好,通通留給那個令她領略了這一切美好的人。
可是──她真的會想要嗎?
她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她的主人,此刻在台上、與另一個女人翩然飛舞的人。
而我,四年來一路追隨著她的腳步走到這裡的我,僅僅是她曾經的一個學生的我──
對她來說,究竟又算什麼呢?
如此華美的表演在眼前上演。
為什麼,湧上我心頭的感受是──害怕?
看你行過千山萬水 手內薔薇微微仔芳
行踏輕鬆跤步的我 恬恬佇遮攏無出聲
日子過一工閣一工 你的一切攏猶未放
越頭欲揣過去的我 煞來袂記家己的名
她看著老師的身影遠遠離去。
她看著主人的身影遠遠離去。
她一直追逐著她的背影。
她一直追逐著她的背影。
她看著她,得償所願地從寵物變成女友,每一篇貼文都看起來幸福洋溢──可在她眼
中,為何她的字裡行間都透著落寞,照片上的笑容都彷彿佯裝快樂,而深處卻潛藏著她沒
有資格心疼的憂傷。
她看著她,如願以償地從主人變成伴侶,在相戀的女人與臣服的對象之間變得如此曖
昧,令她察覺到有些浪漫或許止於想像,有些幸福的幻想終究屈服在現實面前──她以為
改變了身分,她就能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卻發現心裡的貪婪益發蔓生,而她心愛的人卻
變得越來越陌生。
她真的懂得她嗎?
她真的理解她嗎?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終究失控地吐出傷人的話語。
而她則去而復返,將說好的宵夜帶到她身邊。
這裡是她喜歡的世界,她喜歡的事物,她喜歡的人──與她喜歡的人所喜歡的人。
看著她們這般撕裂彼此,她竟沒有一絲竊喜,只感到無比的哀傷。
為什麼同樣滿懷愛意的我們卻在互相傷害呢?
老師,妳能告訴我嗎?
拆開你的──
會看著 暗淡的愛──
她想抹開她的殼。
她的堅強,她的勇敢,她的強悍,她的燦爛──與她的軟弱,她的孤獨,她的悲傷,
還有所有那些連身為她的寵物、她的戀人的她,都沒能理解的一切。
在她的眼裡,這個人一點也不單純──因而如此單純。
她並不單純只是一個為社運奔走的領袖,一個被拉子們傾慕的對象,一個被學生們信
賴的繩師,一個被觀眾們矚目的表演者,更不僅僅是一個主人──
她更加只是一個,單純的,平凡的,人。
褪去禁羈的身分,褪去拉子的身分,褪去表演者的身分,甚至──褪去作為一個主人
、或作為一個女友、乃至作為一個女兒的身分。
她只不過是一個單純的人,一個會哭、會笑、會難過、會喜悅、會感到悲傷──也會
渴望能夠得到幸福、渴望能夠自由地成為自己的凡人罷了。
她很喜歡老師──這件事,四年來,始終沒有改變過。
但也正因如此──這段日子以來,她看著老師脆弱的一面,也看見老師溫柔的一面;
看見她的主人溫柔的一面,也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看著她執起繩子綑綁她的時候,她確實是落寞的──她無可避免地察覺到,即使她已
經這麼努力,她所愛的人,愛的終究不是她。
可是──
她們之間那樣深沉的羈絆,卻沉重得令她幾乎窒息,不是為了自己的慾望與感情,而
是為了她們,幾乎要流下淚來。
為什麼我們不能成為自己?
為什麼我們不能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
因為我們是女人,因為我們是女兒,因為我們是拉子,因為我們是同性戀,因為我們
是禁羈人,因為我們擁有與眾不同的喜好──所以我們就沒有擁有自由的資格?
──她不接受。
所以,她暗暗下定了決心。
就如同四年前那樣──她知道,她會成長,她會茁壯。
她會離開這裡,會越來越堅強──
堅強到,可以一直,陪伴著她與她──與他。
是我欲陪你流浪 長路終點滿天花雨
雺霧內底戇神 千年流轉你的世界
自作多情的人 眼前地獄家己揀的
天上 地下 人間 四方妖孽請恁退下
她褪去身上沉重的禮服。噢對了,還他媽的忘了摘掉那該死的頭紗。
是呀,婚禮,婚禮──他媽的到底是辦給誰看的禮。
她解下頸上單薄的項圈。本該如此輕盈的東西,為何捧在掌心裡卻是如此沉重。
是呀,主人,主人──我愛妳,可我還有身分繼續愛妳嗎?
──他媽的她真的理解了那個在血源上她必須稱為父親的男人當時究竟在想什麼。
為什麼非得要用這種方式──傷害妳分明心愛的人。
她抱緊她所深愛的人,縱使深愛著她的人還在身邊,名義上已是懷中的她的丈夫的男
人也在身邊。
乃至那般深情的擁吻,擁得像是再也不分開、吻得像是願把腔中的一口氣全部獻給她
似的。
這畢竟是一條漫漫長路。
這一路走來已經歷多少顛沛流離,妳我都已這般遍體鱗傷。
──可是,我還是想要跟妳一起活下去。
一起活過春暖開花。
倘若有一天再次站上那個舞台,她希望她能如此介紹,她親愛的人們。
這條路還要走多久,我們才能真正地做到禁羈──不被性別限制,不被性向限制,不
被性癖限制,不被關係與婚姻的既定的想像所限制──
她是我的繩伴,她是我的寵物與伴侶,他是我的丈夫,她是我的表演搭檔──
而我,與妳一般,值得被看見,也值得溫柔。
與妳一樣獨特,與妳一樣平凡──
她將,這般訴說──
「歡迎來到禁羈社群──」
這繁華世間 眾生有情人
有情生煩惱(甘願受罪)
心狂閣火著 明知會艱苦
千錯萬錯 (攏佮你無關)
▲簡少琳
覺得少琳在劇中扮演的角色很鮮明──她象徵著年少,象徵著青春時的輕狂與飛揚,
同時也象徵著精神上的傳承──從沈逸非到汪詩涵、再到作為學生的她,她映照出來的是
「起點」的模樣,情竇初開的戀愛,逐漸萌芽的情愫與慢慢認知到的喜好,以及──為愛
奮不顧身的勇氣與執著。
無論是對詩涵的愛,還是對禁羈的愛──或者這兩者在本質上早已密不可分。
她帶有一種純真,極其年輕時就能勇敢而坦率地面對自己的喜好,無論是性向上的、
亦或是喜好上的──且或許也承載著一種期許:一種願妳能這般勇敢而堅強的祝禱,能收
藏自己喜歡的事物,能攀談自己有好感的對象,能追尋自己戀慕的身影,即便一路上有這
麼多的風風雨雨,依然守候著內心最誠摯的初心。
整部劇中,最讓我注意少琳的點,是她看著詩涵與逸非在實踐繩縛的時候,她一個人
執著繩子站在旁邊,燈光黯淡,連觀眾都知道此刻的重點不是她,是那對無論在名分還是
羈絆上都比她更濃烈的愛人──然而正因如此,更加反襯出站在陰影裡的她的落寞,表情
裡的苦澀,與執著繩的手的顫抖。
她追逐自己喜歡的人四年,她為了捍衛自己喜歡的事物而跟著創立社團,她在詩涵傷
心得可能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時卻還執拗地膽敢拿著說好的宵夜走到她身旁,甚至──
在最後的最後,她甚至是推著詩涵去和逸非把話說開的人。
勇敢,勇敢得不怕將自己所愛的人推出去,只因為她知道她所愛的人有更愛的人,而
那個人也同樣這般深愛著她──
她當下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在整部劇的最終,倏然語出驚人的她,這樣的台
詞是為了圓滿結局而安排的突兀,還是也同樣在反映出一種期許:破除那些瑣碎的框架,
讓懷抱著愛的人們真正地為愛與自由而活──她只是想待著她愛著的人們身邊,與她們一
起走下去,一起見證這個社群的春暖花開,一起看見長路終點的滿天花雨。
初看完劇的時候,少琳的角色讓我感到格外疼痛,她愛著一個人愛了這麼久,乃至最
後親手將自己的幸福送到另一個人的懷裡,那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慈悲──她是故作堅強呢
?還是她真心地為她們之間的愛而動容,相較於自己的愛,更相信禁羈社群的可能性──
我沉澱了許久,但我想答案或許是後者吧。
因為她們都是如此溫柔的人,都是值得被愛、值得幸福的人。
▲汪詩涵
作為一個寵物,看著自己的主人接連與其他的人相戀、分別、又投入下一場戀情中,
但總之就是輪不到她──當心中對主人的仰慕之情與日俱增,當這份情感慢慢膨脹到無法
遏止,想更進一步地以「女友」的名分佔有自己的主人,大概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她與逸非表白的那場戲,令我想起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公投的失利成全了她。
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整個社群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這之中甚至包括逸非
,也就隨之包括和逸非在一起了的她。
是以,在詩涵的身上,我看見的是「佔有慾」──以及所有因此而來的折磨和痛苦。
因為她終究要接受,她是不可能擁有她的──她所愛的人是自由翱翔的鷹,且是一隻
為了創造一片彩虹旗飛揚的天空而不惜遍體鱗傷的鷹,她越是欣賞她飛翔的姿態,就越是
想將她囚禁於牢籠之中;她越是想要豢養她,她就越必須清楚──那樣的她不會快樂,她
們都不會快樂。
自由是什麼?自由不是一條項圈可以拘束住的東西,自由不是滿身繩縛就能綁住的東
西,屬於不等於是擁有,甚至她終究要明白──誰都不能真正擁有誰,唯獨彼此間的愛與
感情是無法欺騙的。
直到最後攤牌的當下,我都不知道她是否真正理解了逸非所背負的事物有多麼沉重─
─對,坦白講就我自己的角度來看,詩涵大概是全劇中相對表現得最「幼稚」的人──
但反過來說,倘若是三年前的我,大概也跟詩涵是一模一樣的心情(笑)
她懂得了逸非的艱難嗎?她又能夠如少琳一般溫柔嗎?在《禁羈社群》落幕以後,在
逸非的愛裡、在少琳的陪伴裡,乃至與穎穎、文浩的相處間,這將會是她一個重要的課題
。
因為是「寵物」的角色,想在這裡引用一段話──
「如果要愛,要愛得像狐狸一樣,相愛是冒著流淚的風險,讓你擁有過我,讓我擁有
過你,不要害怕未來有一天,我們必須讓彼此走。」
「因為馴養是記憶,愛過就通通算數。」
* 出處:《如果要愛,要愛得像小王子的狐狸一樣》
https://womany.net/read/article/12096
▲宋穎穎
私心覺得有些遺憾的角色,不知是否在設定上受限,在劇中作為逸非搭檔的她卻沒有
太多戲份,但在我個人的認知中,我想穎穎的存在也映照出「即便是身有殘疾之人,依然
有喜歡BDSM的資格」的擁抱。
單就這點而言,穎穎的角色讓我覺得非常迷人:無法透過聲音表達感情的她,或許受
限於「音樂劇」的形式,她沒有機會藉由歌詞或歌聲傳遞她的心聲,所以我們無從知道她
對其他人是否也懷抱有別樣的情愫;
但全劇中最精彩的繩縛戲屬於她與逸非,且不論少琳與詩涵分別在這場表演中看見了
什麼、又各自抱持了什麼心情,然而當穎穎與逸非在浪漫的紅繩間翩然起舞時,在沉默中
奏響思念,在靜謐中謳歌自由,我想,那正是屬於她的呼喚──
「即使無法發出聲音,但我依然存在於此,依然有所愛之人、所愛之物──且同樣願
意為此,舞動此身。」
▲葉文浩
同為生理男性,且同為有著曾許下相似約定的女性友人的男性,且某些個性上跟這個
劇中唯一的男性角色頗有共鳴,老實講,他是我最有親切感的人物XDDDDD
我喜歡他與逸非之間的相處,其實相較於詩涵是寵物、少琳是學生、穎穎是搭檔,顯
然她們都比不上這個男人要來得理解逸非;相對地,也正因逸非同樣理解他的疼痛,所以
他可以坦然地陪著逸非步入禮堂,盡力去扮演好一個「新婚丈夫」的角色。
作為無性戀,文浩反映出的是父權社會下對男性的既定想像(如果是「直男」是一種
可以被規訓出來的結果)與對「異性戀交往」的既定想像──雖然本身不是無性戀,也不
是對女性毫無慾望(儘管它以另一種形式表達出來),但文浩所信仰的浪漫亦是我很喜歡
的浪漫:誰規定我必須用性來詮釋我的愛?
一如,「我想和妳虛度光陰」,「我想和妳一起慢慢變老」,不需要性,理解與陪伴
、溫柔與扶持,人擁有千萬種模樣,愛便有千萬種形式,和相愛之人共枕入眠,醒來欣賞
對方沉睡的容顏,又何嘗不能是一種美好的浪漫呢?
▲沈逸非
她大概是劇中最耀眼的人,同時也是最壓抑的人。
她擁有許多身分:拉子,同時是為同伴發聲的同運人士;BDSMer,同時是擁有關係對
象的主人;繩師,亦是站上舞台的表演者;女人,更是一個被她母親寄以厚望的女兒。
多元的身分間看似彼此不該衝突,但那之間的糾結卻確確實實地纏住了她──因為是
拉子,所以她不能跟男人步入禮堂(這側面反映出LGBTQIA+/酷兒族群間亦非必然站在同
一陣線的苦澀:在異性戀霸求、順性別支配的主流社會下,作為少數的人們依然能有彼此
傷害與歧視的理由)
因為是主人,所以她彷彿不容許自己軟弱,連在自己的寵物面前,她包容了詩涵的任
性與叛逆,她允許她先斬後奏地答應少琳的請求,她接受了詩涵享受她的懲罰,連詩涵尖
銳刻薄的話語都選擇了承受──
因為是女兒,因為理解扶養自己長大的母親的哀愁,她可以犧牲自己在社群中的形象
(當然,那也可能僅僅是其他人擅自塑造出來的),選擇對現實與社會期望作出有限度的
妥協,一直到母親臨終都不願接受她的親生骨肉是個不可能孕育下一代也沒關係──
但反過來說,她完成了真正的禁羈──同伴的想像不能定義她,角色的模樣不能限制
她,血脈的因緣,亦不能阻止她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全劇中揭露了許多值得發散與深入探究的議題,儘管有朋友反映說覺得想處理的議題
太多,但對本就修習性別學、社會學與政治學的我而言,我反而覺得這才是最真實的:沒
有任何一個議題應當被犧牲,對身處其中的人們而言,所有的議題都是同等的重要,一如
眾生皆值得被愛一般。
人都是複雜、多元,同時又極其純粹的──這些在逸非的身上得到了印證:就如同她
對少琳的那句「並不是S才可以綁人」,作為拉子並不等於她不能與男人結婚,與男人結
婚亦不等於作為拉子的她不幸福,因為婚姻本來就不應許幸福,婚姻僅僅是一種社會期望
的儀式及遭到美化而與「幸福」連結的結果(畢竟,倘若婚姻與幸福的連結成立,那由異
性戀結為連理、孕育後代而形成的我們當今的社會應當幸福無比──然而看看社會新聞,
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同樣地,在形式上滿足社會期望以後,也不意味著她們失去幸福的資格:她有一個這
般浪漫的丈夫,她有一個能以主寵的形式相互依偎的伴侶,她有一個或許能與她們一同快
樂的繩伴,還有能夠一起上台表演的搭檔──每一段關係看似各別運作,但若其中的所有
人都能彼此相愛,又有誰說他們不能在一起幸福?
●在《禁羈社群》以後
《禁羈社群》於2019年4月27日初演,而一直以來關注著相關議題的人們,應該不可
能忘記那年的5月17日──在這齣劇演出後不到一個月,《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
》正式三讀通過,那日大雨滂沱,無數人舉著形形色色的傘,如開成滿街燦爛的花,盼到
雨後的第一道彩虹,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的國家。
此後已過去了三年(噢,天殺的疫情什麼時候會結束),如今再回首看《禁羈社群
2.0》──儘管我當年無緣躬逢其盛,頂多就是今年三月有去半路咖啡參與講座──不同
的社會環境、不同的風氣,是否也會影響演員們在演繹時的心境?不同於三年前刻劃的忐
忑與祈禱、掙扎與渴望,如今的《禁羈社群》,或許還帶有一種慶祝──慶祝,遍體鱗傷
的我們,終於活過春暖開花。
流浪的盡頭。
長路終點,滿天花雨。
當年所推動的「多元成家」草案,最初源自於2013年10月由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提
出,在當年亦作為同運的訴求之一被提出;然而,婚姻平權於三年前通過,「伴侶制度」
、「家屬制度」草案,則至今依然處於民間倡議的階段。
但當時,「伴侶家庭」的概念的確給予了我們一種新的想像:在當代社會中,我們能
否撇開「以生理性別為基礎、婚姻為核心、血緣為聯繫,以異性結合與生育子嗣為主要目
的」的家庭圖像,讓人與人之間的相伴並非基於異「性」(傳宗接代的源頭),而能更純
粹地源自於──我們相愛,所以相伴?
在社群成為社群以前,在圈子成為圈子以前──
在我們成為我們以後──
在《禁羈社群》以後,或許我們可以進一步探討「禁羈家庭」的可能性。
我想,這將是值得下個世代的禁羈人討論的題目。
* 「以生理性別為基礎、婚姻為核心、血緣為聯繫,以異性結合與生育子嗣為主要目的」
一句,引用自「臺灣女人」網站,《多元成家草案》一文。
有興趣瞭解者,請參照→https://women.nmth.gov.tw/?p=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