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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春天，當底特律老虎隊的球探Orlando Pena等待了12小時後，在賓州軍事基地裡的
難民營看到Barbaro Garbey時，他不太確定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眼前的這個人非常消瘦，看起來好像很飢餓，穿著一件破舊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管高捲
到膝蓋之上，有個人跟Pena說那就是Barbaro，但是他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棒球員，更不要
說古巴聯盟的球星，或是奪得世界冠軍的那支古巴隊成員。
為了怕大都會隊或是費城人隊球探很快就會聞風而至，Pena決定問這個據說是Barbaro的
人：「你想要打棒球嗎？……你會打擊嗎？」
Barbaro回說：「帶我離開這裡，把我餵飽，你就能看到我多會打球。」
Pena回憶他那時這樣回答：「所以我說：『在這裡簽字。我就給你2,500元美金。』」
就這樣，23歲的Barbaro在老虎隊小聯盟待了四年，然後在1984年升上大聯盟。那個球季
他繳出2成87的打擊率，並且隨著老虎隊在世界大賽擊敗聖地牙哥教士隊，得到了世界冠
軍。
但是對於Barbaro Garbey來說，意義最重大的，還是他是第一個離開卡斯楚政府管制的古
巴，加入美國大聯盟的古巴球員。「我很驕傲可以成為第一個來自卡斯楚政府的球員，替
其他人開了一扇門……我只希望人們知道我也在這裡，而且我是第一個來的。」25年後，
48歲的Garbey在接受訪問時這樣說。
*****
如今聽起來也許有點諷刺，但是古巴的棒球傳統其實來自美國。他們擁有全世界除了美國
之外最悠久的棒球傳統，1864年當一群在美國讀書的古巴學生回到家鄉時，把這種運動也
帶回了家鄉，當時正是古巴向西班牙爭取獨立之時。棒球很快席捲了古巴，並且慢慢在加
勒比海各國流行開來。
「棒球在古巴成為全民娛樂，風氣更甚於美國。」耶魯文學教授，也是古巴棒球歷史學者
的Robert Gonzalez Echevarria說：「它被認為是流行的，民主的和美國的，而西班牙人
的鬥牛則是退化的和野蠻的。」
隨著棒球大為流行，古巴與美國間棒球界的交流也更為密切。1937年紐約巨人隊成為第一
支在哈瓦那舉行春訓的大聯盟球隊，後來布魯克林道奇隊也拉拔到哈瓦那春訓（Jackie
Robinson正是在1947年哈瓦那春訓時獲得嶄露頭角的機會，後來成為第一位登上大聯盟的
非裔美國籍球員）。哈瓦那糖王隊（Havana Sugar Kings）則在1954年開始，成為辛辛那
提紅人隊的三A球隊。
1959年三月，在Fidel Castro展開革命之後三個月，洛杉磯道奇隊和辛辛那提紅人隊在古
巴進行了一場比賽，此後四十年，大聯盟球隊再也沒有踏上古巴的土地。[註]
[註] 1999年三月，巴爾的摩金鶯隊和古巴國家隊打了兩場比賽，金鶯隊贏了第一場在古
巴打的比賽，Fidel Castro還到場觀戰，而古巴國家隊則贏了第二場在巴爾的摩打的比賽
，當時古巴的先發投手正是後來叛逃的Jose Contreras。
1961年，美國宣布和古巴斷交。隔年，美國總統John Kennedy簽署法令正式宣布對古巴實
施經濟、金融封鎖和貿易禁運。Fidel Castro在同一年禁止了古巴的職業運動。從1950年
到1969年，有72位古巴出生的球員登上大聯盟，而整個1970年代只有4位，而且都只有在
大聯盟短暫出現後便消失。古巴與美國間棒球界的來往幾乎斷絕，大聯盟球隊不再去看古
巴聯盟的棒球，根據對古巴棒球史略有研究的Kit Krieger所說：「每個人都認為社會主
義和棒球是彼此矛盾的。」
直到1980年春天的Barbaro Garbey。但是Barbaro投奔美國，可以說是一個巧合。為了把
反對者趕出古巴，清空監獄和那些被卡斯楚認定有病而關在精神病院的人，古巴政府在
1980年4月開放海岸，結果有約12萬50000古巴人藉此逃往美國。Barbaro不是囚犯也沒有
病，但他因為涉嫌打放水球，被政府宣告終身球監。他對此自有解釋：「我知道我是對的
。我在古巴什麼事都不能做，每個月的薪水只有95披索。你要怎麼在古巴買一台要700披
索的電視？如果我想要讓我的女兒看電視，我還能怎麼做？」
為了討生活，他只得逃跑。但因為他不是前面那幾種人，在美國也沒有親人，所以他拿來
朋友的移民文件，打算用朋友的名字闖關。
但是Barbaro在古巴是個鼎鼎大名的明星球員，所以前三次他都被發現，到了第四次他還
是被認出來，不過對方跟他說：好吧，你想要走，就趕快走吧。於是什麼行李都不准帶的
Barbaro與另外兩百人搭著船來到美國。
在Barbaro之後，叛逃的風潮直到1991年才又重新開始，彼時古巴國家隊投手Rene Arocha
利用參加國際賽事的機會叛逃，並且很快地與聖路易紅雀隊簽下合約。當被問到為什麼隔
了這麼久，才又有古巴球員叛逃到美國時，Barbaro說：「那要依你的狀況而定，也許他
們會害怕，或者沒有人是像我一樣的狀況。」
也或者是因為經濟因素。隨著蘇聯在1991年瓦解，古巴的經濟也跟著下滑。從此之後，許
多懷抱美國棒球夢的球員也跟隨Arocha的腳步毅然出走，古巴政府把這些球員視為叛徒，
好像他們從來不曾存在。他們再也不會出現在由政府控制的媒體，但卻會成為街坊人們口
中的人民英雄。
根據「Cubanball.com」的統計，截至目前為止，叛逃的古巴棒球員總共有255位。在2014
年球季開幕之時，總共有19位古巴籍球員在大聯盟球隊登陸名單之中，這不但是近代歷史
新高，也讓他們成為僅次於多明尼加（83人）和委內瑞拉（59人）第三大的外國族群，其
中包括了Aroldis Chapman、Yoenis Cespedes、Jose Abreu和Yasiel Puig等知名球星。
但不管是誰，每個叛逃的古巴球員都有個不願回想的故事。Barbaro Garbey拋下了兩個女
兒和妻子。他曾經有機會透過地下管道把她們接來，但是需要付出太多金錢，於是他只能
繼續等待。儘管最後他在美國另外娶了妻子，還生了三個孩子，但是他刻意不願意想起那
個他叛逃的日子。
「我在這裡很開心。我已經在這裡待了25年，我盡可能試著不要想起那一天。我已經有太
多傷心的回憶了。」Barbaro說
有時候，那段叛逃的過程就像是動作片。Danys Baez在1999年利用在加拿大參加汎美運動
會叛逃。當他的隊友忙著準備打冠軍賽時，Baez閃過安全人員跳上一台等待他的車子。在
接下來的十天，不管是古巴或者加拿大官方都在尋找他，而他躲在一家旅館中靠著外送披
薩果腹。
當Baez終於離開飯店時，他發現有台小休旅車一直跟在他的車旁邊，他知道那裏頭坐著古
巴的安全人員，於是當號誌燈轉為綠色後，他們加速狂飆，直衝機場。一到達機場，Baez
在洗手間裡躲了三個小時，直到登機時才出現。
Jose Fernandez想要搭船從古巴逃到佛羅里達三次，中間甚至為此坐過牢，身旁都是殺人
犯或是暴力罪犯。當他被釋放之後，Fernandez和母親打算從墨西哥進入美國。在等待船
隻接應之前，他們爬過尖銳地可以割傷手腳的岩石，躲在山洞裡以免被燈塔上的警察發現
。當他們好不容易搭上船，一陣大浪把他的母親打落海，嚴重暈船的Fernandez跳到海裡
去救她。最後他們終於抵達墨西哥，並且在2008年跨越邊界來到美國。
有時候，那就像是一齣諜報片。為了離開古巴，曾經寫下單場三振20人的記錄，在國際大
賽中11戰全勝的Ariel Prieto，在場上故意投得很糟糕，讓打者輕易打出全壘打，自己的
防禦率則是暴增。他假裝肩膀或是手臂痠痛，甚至騎腳踏車摔倒製造一些傷勢。Prieto的
爺爺是他的頭號粉絲，為此感到很難過，但是他不能說出這個秘密，只有他的妻子和母親
知道真相。
「我想要自由。」Prieto說：「在那裏，沒有人是自由的。我有大多數人從來沒有想像過
的自由，只是因為我是棒球員。但是我依然不自由。」
對於那些叛逃的球員來說，這是一種精心計算後的豪賭，有在大聯盟打球的夢想，也有要
養活自己家人的需要，他們有可能再也看不到家人。
1996年叛逃的古巴隊一壘手Roberto Colina是其中比較幸運的，他後來有機會和妻小在佛
羅里達團聚，他說：「要做出這個決定是很困難的一步。你不知道能不能把家人接出來。
這很不容易。我決定勇往直前，不管會發生什麼事，那就讓它發生。」
相對地，當Jose Contreras叛逃到美國之後，他沒有機會回到古巴參加父親的葬禮。當他
的兩個兄弟和六個姐妹參加葬禮時，Contreras只能透過電話聆聽儀式。
「那種痛苦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Contreras說：「我的確花很多時間才決定要來到這
裡。我直到三十多歲才來，但是我不會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當Aroldis Chapman走出荷蘭鹿特丹的飯店準備叛逃到美國時，他拋下了父母、兩個姐妹
、女朋友和沒有機會見到面的孩子。
「某天當一切開放時，你會看到更多來自古巴的球員。」Livan Hernandez在2005年接受
訪問時說：「在Fidel Castro統治古巴之下，這很困難。我已經來到美國十年了，而我再
也沒有機會回到古巴看到家人。那是很多人不願意來到美國打球的原因之一。」
這些球員的家人也許最終能夠冒險偷渡逃離古巴，與他們在美國團聚，但大部分時候叛逃
的球員只能透過地下管道用金錢、衣物或紀念品接濟留在古巴的親人，也有時候，他們和
家人從此兩不相見，像是Jorge Luis Toca。
Toca的妻子Barbara Jackeline Alvarez為他生下一個兒子，但是為了讓Toca離開古巴，
Alvarez讓他去娶一個在日本比賽時認識的日本女子。當Toca叛逃時，他和這位日本女子
一起去到日本取得居留權，之後兩人很快就離婚。後來Toca來到美國，成為大都會隊的球
員。但是自從離開之後，他從來沒有打過一通電話給還在古巴的兒子。
那些留在古巴的家人並不好受，他們幫助這些球員離開，但是有些人去到美國之後就忘記
了曾經許下的承諾。當Reynaldo Ordonez在古巴的棒球生涯感覺受挫時，他的妻子Fiallo
鼓勵他離開。
「我是那個鼓勵他去做的人。」Fiallo說：「他永遠不可能自己下決定。他是個最膽小的
人。在離開那天，他還告訴我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勇氣這麼做。」
最後Ordonez下定決心，拋下了還在襁褓中的兒子和妻子在1993年叛逃。因為古巴政府拒
絕給予那些親屬叛逃的家人離境簽證，所以Ordonez和Fiallo決定先離婚，打算當Ordonez
找到工作之後，兩人再團聚。當Ordonez成為大都會隊球員後，兩人還曾經在電話中計劃
未來。但是Fiallo要離開古巴的申請老是被打回票，距離加上時間因素導致兩人的關係再
也回不去，一年之後Fiallo聽說Ordonez已經再婚。
還有些本來忠心的球員，因為嚴密監控球員的古巴政府指控他們意圖叛逃，結果反倒讓他
們下定出走的決心
當Livan Hernandez在1997年叛逃之後，古巴政府指控他同父異母的哥哥Orlando
Hernandez也意圖叛逃，並且將他從古巴棒球界驅逐。Orlando只能在醫院中擔任心理治療
師，賺取一個月8元美金的薪資，於是他也選擇離開古巴。
他和其他七個人擠在一艘裝了四個午餐肉罐頭、麵包、糖和水的小船上，搖搖晃晃了10個
小時，然後擱淺在巴哈馬海域的一個小島上長達四天，靠著抓海裡的螃蟹填飽肚子，直到
美國海岸防衛隊救了他們。
Orlando最終來到美國，並且在登上大聯盟之後透過管道資助他的父親、表兄弟和阿姨們
。Orlando的外婆知道她可能再也見不到外孫，但是她依然為他感到驕傲。她說：「他得
要離開。沒有其他辦法挽救。他完全被放逐，只好為此離開。」
那些從古巴叛逃的球員，儘管最後有可能登上大聯盟，但都得接受其中層層不可告人的剝
削。
Yasiel Puig先前總共嘗試離開古巴四次，直到第五次才搭乘快艇來到墨西哥的一個小島
。在那裡，他被人口販子關在汽車旅館中好幾個禮拜，才違法跨越墨西哥邊界來到美國，
中間還支付了250萬元。但是這只是生理上的煎熬，心理上的煩惱一直持續到Puig抵達美
國，因為有些人口販子想要從Puig身上勒索金錢，有的甚至恐嚇要燒掉他的房子或砍掉他
的手臂。
「整個產業幾乎都在人口販子所控制。」曾任棒球經紀人的Joe Kehoskie說。標準程序是
人口販子會把逃離古巴的球員帶到墨西哥或多明尼加的「安全屋」，直到經紀人付一筆費
用給他們。
古巴球員要進入美國的棒球體系有兩條路，直接來到美國的，可以申請文件透過選秀加入
聯盟，或者他們可以先去到其他國家，比如說墨西哥或是多明尼加取得文件，如此可以避
免參加選秀而成為自由球員，可以選擇要和哪支球隊簽約。
「沒有人帶著古巴球員離開只是出於一片好心。」Kehoskie說：「那是毫無掩飾，資本主
義的努力，從他們還在古巴的時候到他們登上美國大聯盟的棒球場。」
這也是為什麼當美國總統Barrack Obama與古巴總統Raul Castro（Fidel Castro的弟弟）
在12月17日宣布美國與古巴將展開外交關係全面正常化相關談判，美方並將鬆綁對古巴施
行逾半世紀的貿易禁運與旅遊限制時，在棒球圈卻掀起了不小波瀾的原因。
不管是大聯盟理事長或是球員工會都很快發表了聲明，聯盟官員、球隊制服組、球探或是
經紀人都展現了躍躍欲試的姿態，他們想知道需要等多久才能直接在古巴和球員簽約（聯
盟官方很快回應說，不管是到古巴從事球探工作或是簽約都還是被禁止的，因為美國經濟
制裁相關法規尚未鬆綁），有人甚至打起把坦帕灣光芒隊搬到哈瓦那的主意。
「大聯盟正在密切注意白宮有關古巴和美國關係的公告。」大聯盟的官方聲明中說：「儘
管沒有足夠的細節以作為實際評估，我們會持續追蹤這重大議題，如果這改變的方向可能
影響球隊在有關古巴的議題上的經營方式時，我們會為每支球隊隨時更新狀況。」
對於古巴棒球界來說，這些開放是有跡可循的，古巴政府最近開始准許球員加盟墨西哥或
日本職棒。古巴棒球歷史學者Peter Bjarkman說：「古巴政府希望他們的球員現在更有經
驗，可以在國外打職業棒球而且賺點錢。但是有一個條件：他們希望這些球員在冬天回到
古巴聯盟。不然他們將會被拋棄，而不再有高水準的比賽。他們不希望這樣。」
但是這個條件對於大聯盟球隊來說頗有困難，因為這樣會提高受傷的風險。
儘管未來的改變會是怎樣還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在兩國交往正常化之後，人口販子的
空間將會被壓縮到極低。除此之外，那些目前正在大聯盟打拼的古巴籍球員，應該會是最
快可以受益的一群人，在美國解除資金流通限制之後，他們將不再需要利用地下管道把金
錢匯回古巴，甚至他們可能有機會可以回到故鄉，見到那些已經許久未見的親人。
「他們是為了自由而來。」Robert Gonzalez Echevarria說：「不管他們在這裡經歷什麼
，都比他們在古巴的情況要好。即便他們在古巴小有成功或是大大成功都一樣。這不只是
像Contreras般賺大錢的問題。那是一個關於擁有自己生活的可能性，甚至是在棒球之外
。」
在整整分隔了超過五十年之後，古巴與美國的棒球終於走回了同一條道路，而那些古巴棒
球員的自由夢，或許有一天也終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