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專欄】方祖涵：那個秋天的可怕教訓
作者:方祖涵
1919年的秋天，霍爾．切斯（Hal Chase）最後一次出現在大聯盟的球場。他曾經被
譽為守備能力最佳的一壘手，打擊也很不錯，拿過聯盟的年度打擊王，14個球季的
生涯大半在紐約渡過，獲得「霍爾王子」的綽號，可見受歡迎的程度。
霍爾王子也是美國大聯盟史上，最後一位因為放水而被終身禁賽的球員。「棒球場
的闇黑王子」，職棒史家後來是這樣稱呼他的，1919年芝加哥白襪隊的「黑襪」放
水事件，大部分人相信他在其中扮演了白手套的角色，替黑道跟白襪隊8名球員牽上
線，最後一起被逐出球場。
他後來繼續打了一陣子小聯盟棒球，可是習慣不改，在小聯盟也要隊友放水，甚至
花錢收買裁判，最後當然連球也沒得打了，四處流浪打零工，從可能進名人堂的球
星，變成一無所有的流浪漢。身為一位球員，打擊，守備，領袖氣質，霍爾樣樣都
具備，卻淪落走投無路的下場，64歲就過世的他，在人生的最後，是這樣回憶當年
的：
我對於球隊老闆付的薪水很不滿意，跟很多球員一樣，我必須要靠賭博賺來的錢維
生。我們跟其他球隊的選手賭錢，或是跟坐在球場的賭徒賭錢，要下注再簡單不過
了...當邪惡的事情開始發生以後，我們再也不能阻止它的蔓延，而球團的老闆們，
也沒有能力對抗這些可惡的行為。
霍爾的放水傳聞，在被禁賽的10年前就開始。當年他在紐約高地隊（洋基隊的前身）
，因為放水的嫌疑被經理與教練懷疑，總教練決定不讓他上場，然後，把他交易給芝
加哥白襪隊。就像他自述所說，當年的職棒聯盟完全沒有積極的作為，與其從傳聞開
始時就主動調查，當局的選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霍爾換個空間繼續發展。
白襪隊的老闆是以吝嗇聞名的高米斯基（Charles Comiskey），因為當年並沒有自由
球員的制度，各隊旗下的球員形如老闆的禁臠，落到高米斯基的手上就更倒楣了。無
鞋喬（Shoeless Joe）是放水案被禁賽8名白襪球員裡，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他是職
棒史上最好的球員之一，儘管在白襪隊拿到全隊最高的薪水，一年也只有六千美金，
相對起來，跟他齊名的安打王科布（Ty Cobb），在底特律老虎隊打球，同年薪水是他
的三倍多。六千美金換算成今天的貨幣價值，不到三百萬台幣，是現在大聯盟最低薪
資的六分之一，而其他放水球員薪水更不到他的一半。很顯然地，低薪讓賭徒很輕易
就能收買球員。經濟的持續蕭條（1900到1920短短20年間，有將近一半的時間，美國
經濟呈兩位數的負成長），更讓黑道主宰的地下經濟有呼風喚雨的力量。
事實上，薪水還不是最糟的部分。高米斯基對待球員十分苛刻，完全沒有一點尊重，
球員合約上有勝場的獎金，他為了省錢，要教練團把快達到獎金基數的球員冰凍起來
，以免上場贏球拿走他的錢；更諷刺的是，其實白襪球員在醜聞案爆發之前，早就稱
自己是黑襪隊，因為高米斯基要球員付高額的球衣清潔費，因為沒有能力負擔洗衣的
支出，大家的襪子都是黑的。然而，儘管球團老闆是很糟糕的傢伙，職棒聯盟放水傳
聞暗潮洶湧，球迷還是盲目地支持球隊，白襪隊嶄新的球場動輒擠進兩萬多名觀眾，
高米斯基儼然一代土豪，更讓他肆無忌憚。
在整體失衡的環境下，完美的風暴終於爆發。霍爾離開白襪隊再回到紐約，替老隊友
跟黑道牽上線，在總冠軍賽當中放水，輸給辛辛那提紅人隊。黑襪事件爆發後，當然
嚴重引發球迷的憤怒，大聯盟當局的無能，讓職棒差點從此瓦解。
雖然自由球員制度在黑襪事件過後50年才開始，職業球員的薪資結構，卻在黑襪事件
不久後開始改變，1920年代末期，明星球員貝比．魯斯的薪水已經超過無鞋喬10倍，
球員整體的薪資也大幅上漲，後來再有墨西哥聯盟的挖角競爭，加上終於實施的自由
球員制，球員的高薪合約，讓球隊集體收錢放水的情節變成天方夜譚，在這兩天爆發
的馬林魚隊投手寇札（Jarred Cosart）的賭博懸案前，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大聯盟球
員跟賭博扯上關係，更不用說是放水了。
很多年以前在成功嶺的時候，當時的女朋友寄來一張明信片，背後的照片是侯孝賢導
演的「少年吔，安啦」電影海報，上面寫著：
每一件青少年犯罪，都是社會共同的犯罪。
對於大部分放水的職棒球員，到現在，我的看法，還是跟那張明信片上說的一樣。我
們可以替他們貼上各式各樣的標籤，可是，大部分球員在青少年時期沒有機會得到體
育以外的正常教育，後來的社會化又在價值偏差的環境下完成，再加上台灣職棒先前
的環境跟一百年前的美國沒有兩樣，他們放水，大家都是共犯。
所以，真心祝福曹錦輝能夠好好珍惜撿回來的職棒生命，不管公平不公平，其他的球
員，都沒有這麼好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