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總仔不相見已有一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球隊輸了,總仔
的職務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宿舍到球場,打算跟著學長收拾東西。到球
場見著總仔,看見滿地狼籍的休息室,又想起今年戰績,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
總仔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宿舍整理行李,總仔還了兵符;又掏錢買了車票。這些日子,總仔神情很是慘淡,一半
為了戰績,一半為了身體狀況。回想季末,總仔要到東部遠征,我也升上一軍跟隨球隊,
我們便同行。
到花蓮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向球隊報到,下午賽前練習。
總仔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陪我,叫球隊裏一個美國的教練陪我練打。他再三囑咐教練,
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教練不妥貼;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一軍
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指點我。我兩
三回勸他不必來;他只說,「不要緊,洋教練不好!」
球賽開打後,學長敲安。我代跑,他忙著照看選手。投手太穩了,得向壘指行些戰術,才
可推進。他便又忙著和他們打暗號。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戰術不大漂亮,非得自
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戰術;就送我上壘。他給我設想了幾種可能的情況;我將他
給我的暗號記在腦中。他囑我壘上小心,牽制要警醒些,不要被觸殺。又囑託壘指好好照
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壘指只會發獃,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有經驗的人,難
道還不能自己盜壘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總仔,你走吧。」他往場內看了看,說,「我向主審抗議去。你就在此地,不
要走動。」我看場內的隊友看著主審在抱怨。走到那邊抗議,須跨過柵欄,須攀上去又跨
過去。總仔是一個胖子,跨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
看見他戴著藍色球帽,穿著藍白色球衣,輕快地走到柵欄邊,慢慢探身上去,尚不大易。
可是他跨過過柵欄,要翻身進入球場,就很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欄杆,左腳再向上抬;
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輕鬆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場內看時,他已股著腮幫子往回走
了。進休息室時,他先將球帽放在杆上,自己慢慢走下,再拿起球帽走。到這邊時,我趕
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休息室,將球帽一股腦兒摔在休息室的椅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
,心裏很氣惱似的,過一會說,「被趕了,賽後再聯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
,回過頭看見我,說,「快去啊,去代跑啊。」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
著了,我便小跑步到壘上,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總仔和我都是東奔西走,球隊戰績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早年待在桃園,老闆支
持,拿了許多冠軍。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
然要發之於外;選手失誤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一年不見,他終
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季賽結束後,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
「我身體平安,惟新球隊數度接觸,合約在身,諸多不便,大約南下之期不遠矣。」我讀
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藍色球帽,藍白球衣的背影。唉!我不知何
時再能與他相見!
2022年10月在新莊
看到棒球版掀起文藝復興
小弟文筆拙劣也來分享一篇,為了符合場景改動幅度比較大
有些地方比較不通順,如傷眼還請見諒
也祝福洪總在新球隊能帶出好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