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十年。
在苗栗那邊,我家有座後山,
我們堂兄弟無聊就會去探險,
我們無聊就會吵著要控窯。
兩老總是依著我們。
有一陣子,我們會跟著爺爺奶奶散步到我們家的菜園,
我們就在旁邊玩鬼抓人、紅綠燈、抓蟋蟀,
四個男生總有很多樂子。
夕陽西下,爺爺奶奶總是牽著手提著菜,
我們四個小蘿蔔頭就跟在後面,幫忙提著部份的菜,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時光飛逝,回到了台北,
我開始漸漸遺忘爺爺奶奶的存在,
不,不該講遺忘,應該是習慣,
我習慣了我只要被罵,打通電話給奶奶,
不識字的她,會急急忙忙地搭火車上來台北救我。
我習慣了我只要有挫折,就會躲回爺爺奶奶家,
因為奶奶永遠都會抱著我,用她佈滿細紋的手說:『阿婆秀秀。』
爺爺很大男人,在我還在念大四那年,
被檢查出了有腎臟的慢性病,
他開始悲觀,脾氣變得更糟。
奶奶卻總是無怨無悔地跟著,
還細心地把每天要吃得要分好,
還開始學著怎麼改變口味。
爺爺總是掛在嘴邊:『哪天我要是先走了,你們要好好照顧阿婆。』
但我總是笑笑的,因為我一直以為會好的。
當完兵,工作了,工作剛領第一個月薪水,
我開心地去辦了一支智慧型手機。
父親那天說:『阿婆病倒了,有腫瘤。』
我開始擔心了,幾乎每個禮拜從新竹騎車回苗栗的山上,
第一個禮拜,阿婆說她鼻子、胸口會痛,
第二個禮拜,住院了,
第三個禮拜,叔叔簽下了放棄急救同意書。
那是一顆很大的腫瘤,在肝臟,當護士的堂妹,崩潰的哭著:『阿婆沒救了...。』
第四個禮拜,是小細胞肺癌,末期。
第五個禮拜,已經無法進食了,但我以為會好的,奇蹟會發生的。
第六個禮拜,阿婆送回家了,無法進食已經讓她沒有體力說話。
就在第六個禮拜,我回公司交接的那晚,
在無塵室的電話響起,是我爸:『阿婆走了...』
我忘不掉的是,在輪到我看護阿婆那段時間,
明知無法進食,但爺爺總是提著蘋果近來,
對著阿婆說:『老伴,你最喜歡吃蘋果了,現在換我們享受了。』
明明阿婆已經沉沉的睡去,我只能在旁邊看著阿公牽著阿婆的手,
默默地摸著自己臉龐,這一牽、這一摸,就是一天。
我的眼淚總是一直掉,每每點了菸,只要一想到那晚,
阿婆痛醒了,看著整夜沒睡的我,伸出滿是細細小小針口的左手,
親親的捧起我愛睏的臉,故作堅強的說:
『去抽菸,阿婆沒關係。
你這麼胖,你這一輩只有你還沒有伴,趕快瘦下來,
找一個女朋友來給阿婆看。』
我笑笑的回答:『那阿婆你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喔!』
她微笑著點了頭,然後我就又點起一根,讓它慢慢地燒,紀念那一夜,
奶奶最後一次有體溫的、慈愛的撫摸著我的臉頰...。
最後還是走了。
我看著躺在棺木裡的阿婆,我崩潰的癱在地上,
家裡面就我給阿婆帶最久,也讓阿婆拿我的學歷和工作說嘴最久,
但是,說嘴和驕傲,卻喚不回,她那溫暖的而佈滿細紋的手。
守夜的每一晚,阿公總是每小時起來看看奶奶一下,
輕聲地跟她說:『今天是 fatsucks 陪妳喔!你最疼的么孫!』
後事告了一段落,離開那夜,大男人的阿公,
把我們全部叫去,開始指著家裡的點點滴滴,
細數著他們的結縭六十年來的回憶,
最後,他哭得泣不成聲。
後來,我心裡一想念,
就騎著車去找奶奶,奶奶的塔位在樓梯的轉角邊上,
我就會帶著她最喜歡吃的甜食,
坐在轉角邊上,什麼也不做,就陪著她,
還記得那天,我正坐著的時候,遠方,堂哥牽著爺爺進來了,
他們手上,帶著和我買的,一模一樣的巧克力。
『你阿婆最愛吃這個了!』阿公說。
夕陽西下,爺爺奶奶牽著手,四個小蘿蔔頭跟在後面,
影子被拉的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