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九日,他早早地在六點起床,今天有重要的事要辦 - 他要陪妹妹到醫院
取卵,這件大事很早商定好了。先前他被告知,手術將在早上9點進行,他想︰
「時間不能錯過,寧願早點到。」於是他在8點就到了台北,停好了車,和妹妹
碰了頭,一道前往醫院。到了醫院,才曉得原來是9點半開始,時間還早得很。
於是他和妹妹閒聊著,看看相關手術資料,評論評論醫院環境。在等待的過程中,
妹妹還秀給他看面板裂掉的iphone。
等到妹妹進了手術房,護士和他說大概要等近兩個小時。他坐了下來,看了好一
陣自己帶來的書,闔上書本,想著今天會來醫院的緣由,一頭栽進這幾個月來所
有事情的回憶裡。從20年前他如何認識她,到今年4月結為兄妹,然後一直到
現在。他嘆了口氣,他全心全意努力地將她當作親妹對待,感覺上還滿不錯;可
是三不五時又會自我疑惑,覺得關切是不是太多,造成妹妹的負擔。他知道他這
個妹妹個性善良,不會對他抱怨這個…他接著又想,不知道這個受歡迎的妹妹,
是否有已有合適的對象,只不過妹妹因顧及他的感受而沒說 - 他想到在4月底
的失態,可能有干涉到人家和高雄男生的交往,後來虧得妹妹的諒解和寬容,才
又走到現在…此時他感覺臉孔有些發燒。「又想太多了!」他心道,他妹也這樣
說過他好幾次。
他決定找點別的事情做做,轉換一下注意力。他打算把妹妹的背袋放到自己的包
包裡,免得需要跑腿的時候零零落落。在整理的當中,他想到那個破掉的iphone,
「真厲害,裂成這樣還能觸控?」他拿出來試著滑兩下,真的還能動,此時面板
顯示要輸入四位密碼。當然他不知道密碼是多少,不過腦袋中突然閃過幾十分鐘
前和妹妹的對話:「奇怪!我明明記得妳的生日是2月xx日,怎麼會是2月xx
日呢?」當時還互相取笑了一陣。「應該不會用生日當密碼吧?!」他突然有點
想試一下,反正十之八九不會成功,到時再收起來也不會怎樣。
沒想到,大出他意料之外,真的就這樣進了IOS系統,他的心怦怦跳。他知道試
著輸入密碼已是可鄙的行為,但螢幕上大大的「LINE」似乎在跟他招手,尤其
他妹妹剛才還說有18個人的資料想備份呢。他猶豫了一下,老實說他對這些人
沒甚麼興趣,反正他也不認識,而且他妹說過,其中一堆都是公司的工程師。不
過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就是在整理提包之前想到的那件事,他妹妹也還曾說已
把他們的對話整個刪除。「好吧!就只看看那個高雄男生有沒有在就好?」他彷
彿說服了自己,接著做了下流失格的事,他按了「LINE」。
進去LINE以後,裡面果真是一排人,他完全不在意,但是他的眼睛從破裂螢幕
顯示的一堆名字中,看到高雄男生的名字,排序還非常前面,代表不久之前有送
訊。就在此時,他從平常自詡的君子,成為道地的小人。他毫不猶豫的點了進去,
螢幕雖然破碎,卻忠實的顯示出兩方的聯繫。他不自覺地快速滑動螢幕,從當天
開始,迅速地捲到9月多,過程大概只有十來秒的時間。其實兩方文字訊息也不
多,大部分是貼圖與通話圖示,但就幾個關鍵的短詞,令他冷得渾身顫抖,他覺
得手術室外的走廊,就像極地一樣寒冰,視力也模糊起來,等待區的電視新聞旁
白,空蕩蕩的漂在空中。他不想看了,同時視力也沒辦法讓他再看下去,他草草
地退出系統,收好手機。腦袋裡只存得下五個字:「我該怎麼辦」
等到稍微回神,他竭力穩住自己情緒,強迫自己運用理性來解析。只從那三五個
印象詞句裡,他妹妹和高雄男生在近期顯然是兩情相悅。他想起所謂刪除對話的
事,而當下自己變成小人,偷看妹妹手機,不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嗎?現在看起
來,早就不是這樣了!他雙手摀臉,「可是,有人規定吵架後不能和好嗎?況且
妹妹當時的確喜歡他,就如同自己,這二十年來,不是也同樣沒有放下?所以,
妹妹現在沒有離開高雄男生,又哪有甚麼不行呢?」在這一大串問號之後,他跟
著想起自己寫在公司筆記本封底裡的幾個大字,這幾個字是他在4月底風波過後
寫的,他清楚地默誦:「一.我的妹妹是單身,她要跟誰交往,沒有置喙干涉的
餘地;二.妹妹或我,只要其中一人覺得我該消失,那就離開,不許亂找理由胡
亂糾纏。」
於是他想的問題,不再是他們為甚麼會這樣,而是「為甚麼妹妹沒有告訴我?」。
這個問題他覺得不難想通,大概就是自己那時因高雄男生引發的情緒失控,使得
妹妹不見得想在現在告訴他,可能是擔心他難過,也可能是怕他離開,無論是甚
麼原因,總之都是基於兄妹之情的好意。但麻煩的問題是,他現在已經知道了,
他是要當做甚麼事都沒發生,繼續下去;還是該自己離開了?距離他妹妹預計醒
來的時間,只剩下40分鐘。
這個時候,手術房的護士出來,交代他去批價和領藥。他連電梯都等不及,跑樓
梯到了一樓。排隊的時候,回想剛剛看到的字眼,感覺又開始冷得像墮入冰窖。
他決定忠於自己的身體反應,似乎該是離開的時候了。輪著他批價的當下,他想,
從今以後,可能永遠不會和妹妹一起做甚麼事了,他決定幫她付這筆費用。「凍
卵是妹妹人生重大階段,能夠一同參與,將來也是兄妹情誼美好回憶」。他就在
櫃檯前,把原本捏在手上、妹妹備好的費用信封收起,改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結帳。
回到5樓,等到妹妹醒來,他的心稍定。按照原定計畫,先陪妹妹吃個飯,再陪
她回家。在走往餐廳及吃飯的過程,他盡力保持自然,和妹妹聊著,還好話題都
很熟悉,也與他心裡懸念的事無關係;只是吃飯的時候,他實在沒有胃口,但為
了能讓妹妹愉快用餐,同時不顯露出異狀,他竭盡所能的硬吞。吃完之後,他陪
妹妹回家,下公車過馬路後和她道別,朝自己車子疾走,「再見了,妹妹!」他
心中默念著。
回到新竹後,他知道妹妹傳了幾個訊息給他,但一直沒點開來看。他拿不定主意,
到底是從此再也不讀訊而消失,還是簡單寫幾句告別。他時而顫抖時而發熱,到
了半夜,他決定還是寫幾句告別,但要如何開口呢?能說自己偷看手機嗎?他痛
恨自己的下流,但又相信自己看到的,兩個交相重擊他的心,痛苦不堪。第一封
道別簡訊終究傳出去,寫得含含糊糊,勉強表達他的意思。到了早上,妹妹回覆
了,他看了很想哭,覺得很傷害妹妹,妹妹很是看重和自己的兄妹關係,可是為
甚麼還是要說自己感情空白呢?他決定再稍稍多說一點,但妹妹似乎會錯意,以
為他懷疑她聊天的內容,而且「看起來」妹妹似乎很堅強,已經接受他要離開。
他更難過了,因為他沒懷疑過妹妹,擔心她感覺被侮辱;相反的,真正的小人倒
是他自己。而且他也知道這個妹妹,總是表面堅強而內心感性。翻來覆去說要離
開,連他都厭惡自己。說穿了,就是經過這幾個月的時間,他以為自己調適的差
不多,但事實上應該還沒有完成,他感到再次被粉碎。為了至少不想讓妹妹覺得
被懷疑,他寫了第三個訊息,硬著頭皮搬出高雄男生的名字,甘冒倘若妹妹反問
他如何得知,他將無詞以對的風險。
從時間上來看,妹妹還是一樣很快的回覆。訊息中不但沒有他擔心的反詰,措詞
反而是那麼平和與正向。他覺得疼痛難當,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他的妹妹。他
相信從今天早上起,由於自己一連串胡亂行為,她的難過絕不在他之下,雖然她
只用了無言兩字形容,對他來說卻有千鈞之重。到後來,他覺得妹妹將來不管是
和高雄男生或是其他男生在一起都很好,最可痛的是自己的所有行為,還有被自
己傷害的妹妹。
妹妹,我沒辦法再用第三人稱表達了!你可能莫名其妙,為什麼我回去之後就
變得亂七八糟。我沒法對你隱瞞或欺騙,其實就是我看了你的手機,不配做你哥
哥!明明我們都很看重兄妹情誼,而我卻搞砸它!上一次或許可說情緒失控,這
次我無詞可解,只能和你請罪。使你傷心難過,都是我的罪咎!如果因此要斷絕
兄妹盟約,也是我做錯的,不是你的緣故。我心欲裂,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