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的時候，排球，是我的一切。
我念的是一所注重品格修養教育的私立女校，體育，絕對不是我
們學校治學項目的重點，但我卻在這裡遇見了排球，也遇見了老師，
為我晦澀的青春，留下一抹悸動的色彩。
我們學校原來是沒有排球隊的，因為高中部的一位學姐熱愛排球
且球技高超，她希望能在一所沒有排球隊的學校裡，繼續她打球的夢
想，所以集結一群志同道合的學姐們，向學校的老師募款，終於創立
了排球隊。
而我在國中前，從來沒有接觸過排球這種運動，那時會進入球隊，
純粹只是覺得能參加球隊很酷，而且好像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幸運的是，我居然還頗有天份，被拔擢成為主將；這也讓我漸漸
找到自信，這對一個迷惘的國中青少年來說是很重要的，那種能肯定
自我，覺得自己原來還有一點用處的感覺，讓我更加義無反顧地愛著
這項運動。
諷刺的是，三年來，我沒有贏過一場比賽。
結束了國三上學期的最後一場比賽，我必須面對現實，回歸課業
了。
從來，我就不愛唸書，也不特別聰明，所以成績一直很差，幾乎
都是吊車尾，而我雖然熱愛排球，卻因為比賽沒有成績，所以也無法
藉此保送到任何學校，只能認份地在這最後半年好好唸書。
我想，是上天的眷顧吧，在這個時候派了一位天使給我，成為我
的動力。
因為是排球隊，在校內參加的社團，理所當然是排球社，而社內
幹部清一色是由球隊的人來擔任，我當時就擔任社長一職。
三年級的考生基本上是沒有社團活動課的，所有這類課程，都會
被主科借來考試或補課，但擔任社團幹部的人，卻擁有可以繼續參加
社團的特權。
國三下的排球社課，在嚴謹保守且為住校制的私立女校裡，來了
一位年輕的男老師，在他走進室外排球場，向我們介紹他就是我們這
學期的社團老師時，我的心，開始跳動。
圍籬框得住藍天，卻框不住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
從此，排球課成為我每週最期待的事，我總是在前一節課一下課，
就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教室，來到室外球場，而老師總是早早就到球場
邊，坐在大樹下的觀眾席等我們。
老師其實不是真的老師，只是一個還在唸大四的學生，平時有參
加校隊，因為大四課少了，就來兼職賺點零用錢。
每次老師來上課，總會為我們準備一袋零食，放在他的背包裡，
偷偷運進來，因為我們學校是不准學生吃零食的，三餐都會由學校餐
廳統一打點，因此能在學校裡吃到零食，對於我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
事。
老師還會跟我們介紹外面的世界，介紹現在流行什麼，告訴我們
大學是怎麼樣的，還有一般的公立學校是怎麼樣的，每每聽見這些，
總會令我們這些封閉地近乎尼姑的小女孩們心生羨慕。
當時的我，失去了排球，每天只能與書堆為伍，成績卻也不見理
想，可說是人生的低潮期，但老師的出現，卻為我晦澀的青春，帶來
一抹陽光。
他知道我的理想是考上排球隊也相當出色的內湖高中，就一直鼓
勵我，要我不要放棄自己。
雖然一個禮拜只見一次面，可每次見面都是我這個禮拜繼續努力
唸書的動力，我希望可以跟老師一樣，考上一所好的學校，在新學校
繼續揮灑我熱愛排球的夢想，渡過美好的校園生活。
我的國三下學期，原本該是在鎮日與書為伍的沈悶氣氛中渡過，
卻因為有了老師，為我的生活帶來一道暖陽。
但這樣純靜美好的排球時光，也有盡頭的時候。
那是最後一堂排球社課，老師在幫大家考完試後，照例坐在大樹
下的觀眾席，與我們幾個幹部聊天，他拿出兵單，有點炫耀又有點無
奈地說：「我要去當兵了。」
我們幾個小女生沒看過兵單，都爭相傳閱著，這時候我突然覺得
老師好遙遠，他要進入大人的世界了，而我還只是個連高中都沒著落
的小孩，我好像永遠無法站在和老師一樣的高度，看一樣的世界。
從來不敢顯露心情的我，在這一刻突然充滿勇氣，問了一句：「
老師，如果我考上內湖高中，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飯？」
沒想到老師居然想也不想，就回答：「好啊！」還露出了大大的、
溫暖的笑容，那一刻老師的清朗耀眼，就是我青春最美的色彩。
老師從包裡拿出紙筆，和我交換了電話，他說，也許這頓飯得等
到他當完兵才能請我了，但他相信我一定可以辦得到。
後來，我靠著推薦申請，上了內中，放榜那天，我傳了簡訊給老
師，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但老師沒有回應。
上了高中後，多彩多姿的高中生活，讓我逐漸忘了老師，也忘了
那個約定，但高一下學期的某個晚上，我的手機響起，螢幕上顯示的
是一個我不認得的陌生號碼。
我接起電話，卻不說話，對方聲音響起，是一個爽朗的男聲：「
是詩涵嗎？我是老師。」
回憶突然全部湧現，我竟被記憶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來老
師還記得，但我卻不記得了。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抓緊電話，就像在抓緊我的過去一
樣。
「喂？喂？」老師又喂了幾次，但我依舊說不出話，只有心臟在
砰砰跳著，聲音之大，好像急著要替我回答。
然後，我默默按下了結束通話鍵，我青春裡的一道陽光，也一併
被我掛上。
我到現在依舊想不透，我當時為何那麼緊張、那麼害怕，我分不
清我究竟是太開心了，所以不敢面對；還是太慚愧了，所以害怕面對。
我只知道，掛上電話後，我強烈的心跳還持續了好久好久，我看
著手機裡剛剛撥來的號碼，其實心裡有一絲欣慰，卻明白我的青春，
也只能停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