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有多久，我不曾複習法文，也不曾複習溫州街的風景，我知道再過一陣子，那小小的
房間，以及其中凝滯的你的輪廓，也將隨著記憶的過曝而形容破碎。
我還是沒能完全忘了你，閉上眼睛偶爾還是會想起你那個整齊而溫馨的小套房：一絲不苟
的書桌、堆了半邊雜物的床舖、深夜對面街道透出窗沿的燈火，以及清晨五六點青白的光
悄悄鑽入房間時，你的側臉滾上一層柔和銀邊的情景，總令我淚流滿面。
我們沒辦法繼續在一起有幾種原因，字數最少的，叫做你不愛了。
你不愛了，有時我懷疑句末的了是否必要，究竟你不愛了，是單純過去事實的否定，又或
者，至始至終都只是你不愛，而句末的過去助詞，從頭到尾也不過只是我聊以自慰的遮羞
布。
你說我還沒長大，對太多事物都缺乏自己的想法，我沒有自己的音樂偏好、沒有自己獨有
的衣著品味、沒有一個持續的運動習慣、沒有特別專精的學術領域、也沒有作為人生導師
崇拜的偉大思想家，像這樣一無所知的我，在你眼中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後來我才理解，你探求的不是我的答案，而是與你有多相似，又或者，與L有多相似。
你說過，L跟你簡直是天作之合，而打自我跟你出去的第一個晚上，L就不曾真正離開我與
你之間。
明明與你相戀，我卻愈來愈迷失，我確實不如L有魅力、不如L大方、不如L聰明、不如L獨
立、不如L品味高雅……，而直到現在我才敢真正問你一句，處處拿她跟我比較的你，可
曾
真的愛過我呢？
回顧過往與你相處的每個細節、每個與你走過的街道，都因為話題中的她，使記憶扭曲。
共處的回憶裡，你的面容卻比那些被你細心呵護的敘述片段更為模糊，每每想起我們去過
的地方，我想起的不是你說話時的神情，卻是那些，你語氣中對於她，那個你再也接觸不
到的她的著迷。最諷刺的是，她的每段軼事似乎都比你更接近真實，至少我從來不用猜測
你口中的L隱瞞了什麼，而你，卻似乎從未真正為我完全坦誠。
你說我不懂愛，毫不親密、為他人開放而充滿空白的關係，根本稱不上愛。
我想我確實不懂，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何你從熱戀期的一開始就處處提防，你究
竟在害怕什麼？為何你訂了一堆規矩、拉了一堆界線，卻從來都沒有真正不顧一切的痛快
愛一場？如果你連一點瘋狂的空間都不願意給，又怎麼能期待我們之間有真的互動產生？
又或許，愛上你之前我就該先搞清楚，你所追求的，所謂有生產力的關係，一直以來都距
離我的愛情非常遙遠，以至於我花費了泰半心力，都無法真正成為你的女朋友。
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會因為你太慢回覆訊息動怒，也從不在乎你身邊親密的女生朋友們，
甚至就連L，也因為相信她曾經佔據你過去極大部份，相信若非有她，你不會長成現在這
個
令我深愛的樣子，所以在與你交往的早期，我曾經抱持著那是你的過去的心態聽你分享，
不曾真的吃醋或嫉妒。
你想錯了，我不是一直隱忍那些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是我曾經不覺得自己該在意，要不是
你始終緊緊抓著與她的過去不放、始終緊握著呵護著所有與她有關的事物，卻總是對於我
的事情冷眼旁觀，我不會浪擲與你相處的珍貴時光擺張冷漠疏離的臭臉一語不發。
也許，打從一開始我就用了不對的方式愛你，吃醋、任性、自私和嬌縱，可能才能真的激
起你一點責任感吧，也許像一般女生一樣對於異性間的曖昧嚴格禁止、對於前女友的話題
敬謝不敏，才能真正讓你順利從她那裏畢業，真正發展一段像樣的關係吧。
離開你的那天以來，我忍過了無數次衝動，才戒掉跟你分享煩惱的習慣；我耗費了好多空
白的下午，才重新走完我們相戀時一起走過的每個景點；我揮霍了好多交新朋友的機會，
才終於鼓起勇氣跟其他男人約會。
與你分手後半年，我遇見了現在的男朋友。
他沒有你聰明，大多時候我跟他說話，他也都只是靜靜地聽，從他身上，無法尋求你那樣
的獨到觀點，但在他面前，我從來不曾害怕分享最瑣碎的資訊；他不懂社會學，我跟他分
享觀點的時候，他都劃錯重點，但他從來不會讓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跟他分享貓狗或
搞笑影片時，他也總是捧場的開心大笑；他的手頭比較緊，一個套餐兩百已經算是稍微高
的價格了，但也正因如此，每個月的奢侈額度我卻更加期待了；他外文能力不強，有時候
丟給他英文迷因的時候，他會看不懂，但即使是他完全陌生的外文，他也不介意為我丟
google翻譯；他的方向感不太好，直覺甚至還比我遲鈍，但我們即使是一起迷路，他也不
曾鬆開我的手。
他也許沒有你的華麗條件，但每個瞬間，我都確信自己是被愛著的，與他相戀以來，我終
於感受到了愛是怎麼回事。
T，我曾經深愛過你最無趣的特質，諸如你上臂的毛孔角化、你臉上反覆破裂的痘疤、你
眉間的雜毛、還有你雙頰上的雀斑，而你的聲音、你的笑容、你的生澀語法、你的隨興坐
姿、跟你摟著我睡時，落在我肩膀上搔癢而溫熱的氣息，你，以及所有與你相關的事物，
曾經是我最珍愛的一切。
只是無數個折騰的日子以來，我終於能夠大方承認，我們不適合。
我曾經深深愛過你，所以我不詛咒、也不憎恨，謝謝你曾經為我付出的一切，謝謝你這些
日子以來讓我領悟的一切，若非你，我無法學會何謂愛情。謝謝你，但願你幸福，但願未
來，你能找到一個深愛的女孩，與她發展一段自由而豐富、你心目中理想的關係，這次，
別再讓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