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小站，她輕聲告訴C，有了。
C聽見腦殼內卡嚓一下，很細微卻很清楚，像按下照相機快門的聲音。幾乎當場昏倒，如
果不是被她攙住的話。
等C較清醒了，覺得她是騙他的。可是她把診斷證明給C，上面寫得清清楚楚，C腦中彷彿
又卡嚓一聲，感到昏眩；整顆心像亂七八糟的行囊，C卻不知如何收拾才好。
以前覺得這種事並沒什麼大不了，但現在真教自己碰上，才感到頭痛。她神色自若，一點
也不恐慌，鎮靜得令C自歎弗如。
風由車窗灌進來，C打個咚嗦，兩腿竟不聽使喚的、神經質的抖顫起來，手再怎麼用力壓
住也沒用。C兩手只好抓住椅墊，把膝蓋緊緊頂住前座的椅背。
晚間，陪她至開放醫院將那不到一個月大的小生命拿掉。
C坐在手術房門口邊的橫椅等待，臉上一定萬分焦急，要不然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怎會頻頻
對他行注目禮？C難為情，便攤開書當擋箭牌。
這時刻才發覺，抽抽菸也是好的，然而身邊沒菸，想出去買卻又走不開。
室內明亮如晝，看往窗外，外面是深黑幽寂的世界，C感到好孤伶，不知她可好？
她走出手術房時，臉色蒼白，一無血色；眼神疲乏，有如經歷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戰。C心
疼的迎上去擁住她。
『若留下小孩是否就保有你？』
『別胡思亂想，呆瓜。』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她竟然有心情說笑。C又愛又憐的掐她一把。
忽然 一陣尖銳緊急、驚心動魄的警鳴，一輛白色救護車呼嘯而至，救護人員飛快的打關
車門，推出擔架，是位早產的婦人，面帶痛苦表情，呻吟不已，一名神情慌張的男子守著
產婦，滿額汗水。
短短的忙亂之後，人逐漸散去，急診處門口又恢復平靜。C扶她出去。
『痛不痛？』
『不會，不過請步伐放小些。』
計程車上，她溫靜得像小貓，偎在C的懷裏，C輕撫她長長的髮絲。至永和家門口，她抬頭
看C，眼角彷彿隱藏一抹神祕的笑意，煞有介事的說：
『我不再喜歡你。』
C不懂的睜大眼，以為做錯了什麼。她看C掉入圈套，便狡黠的笑起來：
『那兩個字已化成一個字了。』
C如釋重負，又氣又好笑的摟緊她。清冷的空氣在他們四周流竄。
街道寂寥，街燈微弱的光線照在不平坦的路面，明明暗暗，新建的公寓邊，低矮簡陋的房
屋顯得尤其黯淡。一輛計程車由身邊經過，車速減慢，司機以為生意上門，頻頻投來眼光
，回頭見他們毫無反應，即一踩油門，呼嘯而去。
『讓妳受苦，我──』
『愛情的代價雖是痛苦，但我願為你承擔，假使此人不是你，我一定會瘋掉。』
她兩眼充滿感情，閃耀奇幻的光采。風中，C感動得想哭，心中湧起一股甜蜜、溫聲的幸
福感，覺得任何事都變得不重要了。
風冷，C要求她上樓，不用送他。C獨自行至車站，街道不見人影，蕭條淒情。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犬吠，C回頭，卻見她由巷內跑來，那小碎步把風截成一小段
一小段的。
車正好來了。C由車窗看立在風中的她，她蒼白的臉，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十分蕭索。
人遠了，小了，看不清面孔了，C全身神經突地被小小的模糊的人影抽緊，只見她脖項那
條白圍巾在冷風中盪呀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