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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腳,踏在可瞭望全族田地的山崖邊上。
這名男子龍首人身,全身上下皆被堅實的銀色鱗片覆蓋,手和腳呈爪狀,寬厚的翅膀
收在背後,一條粗壯
的尾巴從尾椎延伸出來,自然地垂下。此時的他望著眼前那一大片的農田,做了個深呼吸
,然後高舉雙手。
廣大而晴朗的藍天中浮現出一朵又一朵的雲,風自四方吹起。彷彿收到了什麼命令,
這些憑空出現的雲逐
漸往男子的上方飄去,不斷地積聚、結合,形成更大的雲朵。很快地,厚實的雲層已遮蔽
日光,使天地為之一
暗。「轟隆隆」的悶雷從灰色的雲層中傳出,響徹了天地。不多時,一場雨便降了下來。
大功告成的男子放下雙手,吐了一口氣,微笑看著田裡的農夫們大聲歡呼起來,並對
山丘上的他用力揮手
以表謝意。
忽然間,他身後傳出響亮的蹄聲。
男子循聲回頭一望,見一身形碩大的生物沿著山路朝他走來。那是隻牛頭人身的生物
,比男子高了半個身
子。長有六隻手臂,膚色如鐵,肌肉虯結,面露兇光,甚是嚇人,強而有力的蹄每邁一步
,就發出沉重的聲
響。牠看見站在前方山崖邊的男子,神色大喜,大聲喊道:「喂,應龍!」
叫做應龍的男子朝對方揮了揮手,露出微笑。那逐漸朝他走來的,正是他親如手足的
好朋友。
「你好啊,蚩尤。」
「辛苦啦,兄弟!你又救了大家的田一次呢!」蚩尤用其中一隻右臂拍了拍應龍的肩
膀,
每當久旱不雨之時,應龍就會來到這個地方,以與生具來的能力呼喚風雨,滋潤乾枯
的大地,確保九黎族
的作物不會欠收。事實上,只要是九黎族的人,都會有一種這樣的天賦,只是人人各有不
同。眼前的大傢伙自
然也不例外。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乾旱了。」應龍說道:「我比較希望雨是自然發生,而不是我造
成的」
「是不是自然發生的又有甚麼關係?無論如何,大家都很感激你啊!」蚩尤粗笑了幾
聲,續道:「走!來
我家坐一下吧!」
應龍點點頭,隨即跟著蚩尤沿來時路折返。他們一邊愉快地聊著,一邊沿蜿蜒而泥濘
的山路而下。雨不斷
滴落在他們赤裸的身子上,帶來快適的涼意。這場雨驅散了山間的暑氣,使得走在其中更
覺涼爽而舒服。
轉過一個彎,一小片楓木林映入眼簾。蚩尤和他家人所居的洞穴入口就敞開在前方。
「這些小傢伙也因為下雨而很開心呢!」蚩尤開心地說,藏不住內心的驕傲。這裡的
每一棵楓樹皆是他親
自手植,他對這些樹的照護不可不謂之用心。
兩人走進洞穴入口不久,先將身上的雨水甩乾後,再行深入。通道既乾且冷,每隔一
段距離便被釘在石壁
上的火把,此刻正以橘紅色的火光,靜靜散發足以照明的光線。轉了個彎後,眼前變得明
亮起來,通道也在他
們眼前展開成一寬敞的大廳,一篝剛升起的營火在石穴中央霹啪地燒著。在左手邊的角落
,整齊地放置著各式
各樣的工具,從種植、農耕、捕獵、採石等,一應俱全。另一個角落的地上,則鋪著四大
塊由葉子和稻草舖成
的床,乃是蚩尤和他家人睡覺的所在。
蚩尤先招呼應龍在溫暖的火前席地而坐,自己走到岩壁邊的工具區拿了一只草與葉編
成的袋子,再走回應
龍面前,也坐了下來。
「喏!」蚩尤從袋子中拿出一塊物體,塞到應龍爪中。那摸起來像是某種石頭,在火
光的映照下,晶瑩剔
透的表面發出七色的光亮。
「這是?」應龍問道。蚩尤也從袋中拿出一塊,湊近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其他族人日前新挖到的,是目前為止挖過最硬,也最好吃的石頭」蚩尤一邊嚼著來
路不明的石頭,一邊
說道。「族裡的的工具都拿來試過了,就是不能傷它半毫。當然,我的牙齒除外。」
應龍莞爾。九黎族唯一有本事以礦石為食的,大概只有他的好朋友蚩尤而已。應龍舉
在眼前仔細端詳,覺
得甚是好看,不禁用手把玩著。
「我想這東西除了拿來吃,大概就沒有其他用途了吧。」蚩尤又拿了一塊。
「呵,說不定這東西有很大功用呢……真想知道有熊族他們會怎麼用?」
有熊族就住在河的對岸,與九黎族遙相對望,是個天生只有一隻手的民族。他們雖然
不像九黎族一樣有特
殊的「能力」,但他們善於利用身邊的材料,發明各種器械與工具,工藝技術要比九黎族
厲害得多。可惜兩族
自古以來視對方為仇讎,長年以來征戰不休,除了兵刃相向以外,實在沒有其他的文化交
流。有熊族認為九黎
族是骯髒的野獸,九黎族則覺得對方是有缺陷的人種。但應龍始終覺得這只是雙方因為對
彼此不了解而產生的
誤會。
一聽見「有熊族」三個字,怒火隨即從蚩尤嘴裡噴出。「誰管他們會怎麼用?」他用
鼻孔噴氣,表示深深
的不屑。
應龍嘆了一口氣。最近兩族的矛盾加劇,幾乎每天都會發生衝突。身為九黎族長之子
的蚩尤,總是親率族
人與有熊族交戰,也因此親眼目睹了許多族人戰死沙場。對有熊族自是恨之入骨。如此下
去,爆發大規模的全
面性衝突只是遲早的事情。
蚩尤拿出最後一塊礦石,隨手把草葉織成的袋子扔到石穴一角。「飛廉和屏翳那兩個
小毛頭在你那有乖乖
學習嗎?」
「有的,他們非常乖,我要他們練習的,他們都會認真做,也做得很好。」應龍說。
飛廉和屏翳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也是蚩尤的親戚。飛廉的天賦是喚風,屏翳的天賦是
生雨,他們正跟著應
龍學習,以繼承應龍的地位,成為九黎族下一代的降雨者。
「那就好。要是有不認真或不聽話的地方,儘管跟我說!我一定修理到他們聽話!」
蚩尤雙手握拳互擊,
道。
應龍微笑。雖然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但蚩尤仍把飛廉和屏翳當自己的親弟弟看待,
對他們就有如對自己
的兩位親妹妹一樣好。這與蚩尤在沙場上驍勇善戰,狂暴無情的形象,實在是極大的反差
。
腳步聲從通道口傳了進來。蚩尤耳細,已從跫音判明來人。「是我父親跟妹妹們回來
了。」他說。
果不其然,一大兩小的身形走進了石穴中,正是九黎族長和他的兩個女兒──精衛與
瑤姬。
應龍起身行禮致意:「炎帝大人。」
被尊稱為炎帝的男子和蚩尤一樣牛首人身,但僅有兩隻手臂。年邁的他已不如兒子健
壯,但身材仍屬精
實。淡灰色的肌膚上繪有許多朱色的圖騰,象徵著族長的權勢與地位。頭上其中一支角只
剩半截,是多年以前
與有熊族爭鬥時被打傷的。他沾滿泥土的雙手各握著一把農具,似乎剛從田裡歸來。
「是應龍啊。」炎帝點頭回應,他的聲音和藹但不失威嚴。「感謝你的雨,田裡的大
家都很高興呢……對
了,今天族裡獵到一頭很大隻的雷獸,足以讓全村的人都飽餐一頓。現在大夥正在廣場炙
烤他,等會兒跟我們
一塊去吃吧?」
「那頭雷獸有這──麼大喔!」身形嬌小的精衛用雙手畫了個圓弧,興奮地表示:「
來嘛來嘛!」
一旁的瑤姬則是抓住應龍的左爪,害羞地低聲說道:「對啊,來跟我們一起吃吧。應
龍大哥……」
「這……」應龍有些為難,平日的他以植物為主食,不喜食肉,但見眾人盛情難卻,
便不多加推辭。「那就
恭敬不如從命了。」他說。
突然間,應龍的肩膀被人用力摟住。「好!今晚一定要給他吃個痛快,你說是吧,兄
弟?」蚩尤笑著問
道。
「哼!哥哥你食量那麼大,要是真讓你吃了個痛快,豈不大家都沒得吃了?」精衛吐
了吐舌頭,說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會節制一點的……」蚩尤不好意思的模樣頓時惹得眾人輕笑起來
。
看著大家都笑容滿面,應龍心裡頭也暖呼呼的,有股說不出的喜悅。
他很喜歡現在擁有的這一切。
*
和平不再。
就在應龍降雨的數天之後,兩族在涿鹿之野展開了百年以來最激烈的大戰。
擅長發明的有熊族在戰場上使用了一種全新的武器,他們管它叫「弓」,可以在遠距
離發動攻擊,起初讓
九黎族吃盡苦頭,但蚩尤隨即以能力喚來濃霧,令整個戰場都被厚重的迷霧覆蓋。遠處的
弓手害怕射殺自己人
而不敢輕舉妄動,而擁有絕佳視力的九黎族則占盡上風,趁敵方身陷迷霧,摸不清東西南
北之際擊殺之,逼得
有熊族只好暫時撤退。
如今,有熊族的首領──黃帝,以及幾位心腹,正在獸皮帳篷中,為了如何攻克敵人
陣地而傷透腦筋。
「大人,這就是能指示方位的指南車。」黃帝最忠心的部下──風后,正站在他親手
發明的器械旁。外形像
極了一台手推車,只是車上立著一根桿子,桿頂雕成人形,一隻手筆挺挺地往前指著。身
材瘦削的風后推著車
轉了一圈,桿上小人的手臂並未跟著旋轉,仍指著固定方向。「它可確保我們的人不致在
怪霧中迷失方向。」
穿著華美獸皮衣的黃帝端詳著,滿意地點點頭,旋即又眉頭深鎖。「你做得很好,風
后。但光是這樣是不
夠的?」
「大人的意思是?」風后疑惑不解。
「我相信你的發明可破解那牛頭怪物的妖術。然而會施展妖術的,不僅僅只有牠而已
。」黃帝在帳篷內來
回踱步,接著說:「雖然我們已有能在遠方攻擊敵人的『弓』,但它也不是無往不利的。
難保又會有其他的怪
物擁有抵禦『弓』的能力……唉!要是能摸清敵人的底細就好了。」
「原來大人擔心的是這個。」風后點點頭,然後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道:「關於這
點,我倒是有個『解
決之道』……」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後,那個『解決之道』在守衛的陪同下進入帳內。
除了黃帝和風后以外的人都嚇了一跳,有些人甚至拔出了武器。黃帝見多了大風大浪
,卻也不驚,只是對
著「牠」皺起了眉頭。「風后,這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位九黎族的女人。豹頭人身,身材姣好曼妙,全身黝黑。身上隱約可見肌肉的
線條,豎在頭上的長
耳穿了三個孔洞,細長的尾巴高傲地翹著,手裡拿著一把被皮革層層包覆的棍棒。
「大人,這名九黎族人前些時日主動與我族接觸,說她願意提供所有她知道的關於九
黎族的情報,以及能
夠一勞永逸,永遠消滅九黎族的辦法。我之所以想到指南車,也是拜她帶來的情報所賜。
」
「喔?」黃帝既感詫異又覺得有趣,他打量那女人幾眼,開口問道。「你是否聽的懂
有熊族的語言?」
「是。」女人用低沉的嗓音簡短答道:「我們兩族講的語言大致相同。」
「那妳為何要出賣妳的族人?」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我有我的理由。不過我能以性命擔保,我們的利害
關係絕對是一致
的。」
「嗯……妳說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那是什麼?」黃帝問出了他心中最急切想知道的
事情。
女子將棍棒舉到胸前──這舉動引得守衛警戒起來──開始解開覆蓋於其上的皮革。
待最後一片皮革落地,眾
人才看出棍棒的真面目。那竟是一根白骨,非常粗壯,不似人骨。
「這是雷獸之骨。」女子解釋道。「在你們部落附近,有一座叫做『流波』的山,上
頭有一隻狀如牛、蒼
身、無角、一足的野獸,叫做『夔』。用雷獸之骨去敲夔之皮製成的鼓,就可以讓九黎族
失去神奇的力量,屆
時要擊敗他們就容易多了。」
黃帝沉吟著,正在思考此法的可行性。「的確是一勞永逸的辦法,正是我想要的。但
我想不透的是,妳為
何會平白無故,願意曝露妳們一族的弱點?妳自己不也會受這方法影響嗎?」
「沒錯,我自身也會受到影響,我將它看成是必要的犧牲。而且我並不是平白無故告
訴你。」女子略為不
耐地說道:「我的交換條件便是你們的工藝技術。唯有你們的技術才能製作那兩樣道具。
我說過了,我們的利
害關係是一致的,就算你不願採納我的方法,我也會想辦法自行完成,只是合作比單打獨
鬥來的好,如此而
已。」
黃帝閉上眼,思索著女子的提議。一會兒後,他做出了決定。「好吧。」他說。「風
后,你隨即和這女子
著手進行一切吧。」
風后頷首致意,正領著女子欲離開帳篷,但黃帝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了女子。
「妳有名字嗎?」
女子回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黃帝。「魃。」她淡淡說道。
*
「學這些東西好煩喔!」飛廉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惱怒地說。
飛廉和屏翳被應龍帶到村落近郊的藥草田,認識各式各樣的植物。
「對啊,既瑣碎又無聊,不如刮風下雨好玩!」屏翳附和道。
應龍看著這對小兄弟,憶起孩提時的蚩尤對學習植物也曾和他們有相同的反應。讓他
不禁會心一笑。
這些知識源自於蚩尤的先祖──神農。他遍嚐百草,以身試毒,從中了解許多植物的
特性與療效。為了讓這
得來不易的寶貴知識能持續流傳下去,歷代的炎帝都會強迫子嗣習誦。應龍與蚩尤一塊長
大,耳濡目染之下,
對植物的了解竟不輸蚩尤,因此在族長的請求下,應龍便負責帶兩兄弟認識藥草。
「刮風下雨的能力並不是拿來玩的,必須用在能讓大家開心的事情上才行喔。」應龍
如是說:「我知道你
們覺得這些很無聊,不過你們的蚩尤大哥很是希望你們能好好學習,就把學習當作是在幫
他的忙吧?」
正如應龍所料,兄弟二人對蚩尤的崇拜成了推動他們學習的最佳動機。「好吧!就當
作是為了大哥,我會
再努力點的!」飛廉唰地站起,大聲宣布。
「嗯!」屏翳用力點著頭。
就在應龍繼續講解草藥特性之時,太陽逐漸西沉,最終把天邊染成了漂亮的紅金色。
應龍送他們回到村落
的家。離別以前,喜歡探險的飛廉問了一個問題:「應龍哥,下次我們可以去建木附近看
看嗎?」
建木。應龍不自覺地眺望那矗立在遠方,高聳入雲天的紫色巨樹。樹幹比起全村的人
合抱還要來得粗,頂
端瀰漫著終年不散的雲霧,更顯得神秘而不可侵犯。即使是九黎族中善於飛行的人,也未
能飛到那麼高的地
方,因此從來沒有人知道,樹頂上到底有著些什麼。
「不行。那附近有很多比雷獸還大的兇猛巨獸,太危險了。我們改去別的地方好嗎?
」
飛廉發出失望的聲音,顯然對不能去建木附近玩非常失望。
應龍和兩兄弟互相道別後,轉身離開,往自己居住的洞穴走去。他突然想到了蚩尤,
想到他最好的朋友此
刻正身在戰場,想到自己的部族與有熊部族之間的爭鬥。一場無謂的爭鬥,卻犧牲了好多
人的性命……
「難道兩族之間,真的沒辦法和平共處候嗎?」他仰望天空,發出一聲長嘆。
「呵。」他腳下的土地震顫著,未知的男聲穿透地面傳入耳裡,彷彿他正踩在誰的喉
嚨上。「這麼多年以
來,你倒是第一個思考這問題的人。」
應龍剎住了腳,吃驚地四下掃視。荒僻的小徑上,沒有半個人影。他的視線落在眼前
的黃土上,回想方才
所歷。感受到的顫動與聲音皆何其鮮明,斷非自己的錯覺或想像。一切就好像……大地本
身在對他說話一樣。
思忖了一會兒後,他搔搔頭,仍參不透其中奧秘。接著應龍邁開步伐,再度踏上歸途
。腦中所想,仍是方
才的奇遇……
*
眼前的迷霧逐漸散去,思緒開始變得清晰,應龍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奇異的地方
。
四周非常寬廣,但沒有山、沒有樹、沒有人,什麼也沒有,連應龍腳下踩著的都不是
土壤,而是一片片大
而鬆軟的樹葉。
正當應龍吃驚地望著這一切時,透明的人影和村落突然憑空出現在他眼前,他目瞪口
呆地看著這些身形透
明的人用著最原始的工具,講著和他一樣的語言,進行日常生活的互動,奇怪的是,儘管
應龍就站在其中一個
人旁邊,但那個人似乎沒注意到應龍的存在,仍然熱絡地跟另一個人交談──慢著,眼前
這兩人一個是九黎族
人,另一個是有熊族人,怎麼能如此友善地交談,還聊的這麼開心?
他環顧四周,驚愕地發現許多相似的情況──兩族的人在同一塊田裡一起耕作、兩族
的小孩玩在一塊、更多
兩族的人彼此愉悅地交談……此地的九黎族跟有熊族竟相處得如此融洽,彷彿兩族的宿怨
從來不存在……
「這是……夢嗎?」他拍了下額頭,喃喃地說。「感覺如此真實……」
「是,也不是。這是你們祖先那個時代的生活情形。」
應龍掃視四周,一個人也沒看到。
「你是誰?在哪裡?」
「我?我無所不在!孩子。我是你居住的洞穴,是你腳踩的土壤,是你喝的水,是吹
拂你的風,是你看過
的每一棵樹、每一棵星星。是我的身體造就了你認知的一切。」雄渾的聲音說道
應龍這才發現,聲音竟是直接從他腦海中傳出。
未知的聲音語帶笑意:「我是盤古。」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你完全不能想像的年代。我的妻子──華胥,生下了一對兄妹
。男的叫做伏羲,女的
叫做女媧。他們從小就具有『創造生命』的能力,也因此,他們開始各自創造心目中理想
的『玩伴們』。伏羲
是個手巧的孩子,創造出來的人也就具有這樣的特質;而女媧對大地上的野獸非常著迷,
便試著創造具有野獸
特質的人。就這樣,兄妹倆和他們創造出來的生命,在建木之頂──就是你現在身處的地
方──建立了一個國家,
以他們母親為名,叫華胥國。那個時候,建木只比人高一點而已。」
應龍緩緩點了點頭,試圖從震驚中恢復到以往清晰的思緒。他不確定這個「造物主」
到底是真的,抑或只
是族人開的大玩笑?但他想遍族裡每一個人,不認為有誰具有足夠能力做到這些。半信半
疑的他,決定先擱下
懷疑,仔細聽對方的話語,再從中找出答案。
「那些所謂的『玩伴』該不會……」
盤古滿意地笑了幾聲。「沒有錯,他們就是有熊族跟九黎族最早的祖先。比你們所知
的最早祖先神農還要
古老很多。」
應龍想到剛剛看到的幻影。「這麼說,兩族曾經在建木上共同生活著……真不敢相信
,但為何我們現在居住
在地上,而且彼此征戰不休呢?」
盤古嘆了口氣。「起初只是兩個人起了口角,之後他們找了朋友來聲援……漸漸的,
就演變成兩族之間的傾
軋了。華胥一怒之下,便將兩族都放逐到地面上,還讓建木長到他們無法攀爬或飛行的高
度。有些人管它叫
『絕地天通』。」
「她告訴大地上的每一位生靈,直到他們彼此和平相處以前,建木都不再歡迎他們。
可惜經過一代又一代
後,沒有人記得華胥的告誡,唯一還在的只有仇恨。沒有人記得是怎麼開始的仇恨。
「華胥曾告訴人們,只要兩族的人重修舊好,便去獵殺雷獸和夔,分取他們的骨和皮
製成鼓槌和鼓面,然
後敲擊它,如此建木便會重新對兩族開放。
「唯有悍勇如野獸的九黎族獵捕得了雷獸與夔,也唯有有熊族的巧手能將二物製成鼓
。那面鼓理應象徵兩
族已和睦如昔。奈何……華胥的告誡,不是失傳,就是以扭曲了的形式保存下來。如今你
族裡一名叫魃的女子,
就以為這面鼓會令九黎族失去與生俱來的能力,因此與有熊族合作,意圖造出這鼓以殲滅
九黎族。
得知族人與對方合謀,要對族群不利,讓應龍既不解又難過。但盤古的話語卻令他更
加困惑:「可是,你
不是說,敲了鼓建木就會重新開放嗎?這怎麼會是壞事呢?」
「敲鼓者當下的所思所想會上達天聽。要是華胥感受到敲鼓者的內心充滿殺意與仇恨
,且把和平象徵當戰
爭武器來使用,她必定降罪於兩族……我不願見兩族間的仇隙擴大,因此我希望你能拯救
兩族的未來,阻止你那
一位族人。」
應龍不語,靜靜地消化著剛才聽到的一切。盤古也不作聲,耐心地讓他思索。良久,
應龍才重新打破沉
默。「我明白事態的確非常嚴峻,但恐怕我沒有承擔如此重責大任的資格。有熊族和九黎
族有那麼多人,肯定
有人比我更適合──」
「我曾召喚有熊族的『黃帝』來此——帝王為影響力之最,自是阻止兩國戰事的不二
人選——不想他竟以
『天下共主僅能有一』的理由回絕了我。於是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應該託付的對象不
是有「能力」的人。
我聆聽世間萬物的對話和低語。漫長的時間裡、眾多的後裔中,只有你為了兩族無法和睦
共處而發出嘆息。只
有你,才有承載此任務的『心』。」盤古說。
應龍思量著。沒錯,他的確希望兩族能重拾和平,這點是其他人未曾有過的。「好吧
。」他說。「為了看
到兩族和平相處的那一天,我願意盡全力去做。」
「很好。」盤古的語氣聽來很滿意。「眼下時間不多,你須即刻動身。我會告訴你那
位族人的所在,至於
該怎麼做,則交予你自行定奪。」
應龍點頭示意,他眼前所見的一切旋即重被濃霧彌蓋,眼皮變得沉重,意識也變得模
糊。盤古的最後一句
話迴盪在耳際,輕微地有如遙遠彼方傳來:「華胥一夢,似夢還似非夢,謹記。」
當應龍再度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平日憩息的洞穴裡,正盯著垂有石筍的洞頂看。
「似夢還似非夢……」
他側過頭,望向洞外當空的皎月,心下明白,今晚不宜編織第二個夢。
*
應龍張著巨大的翅膀,在夜空中飛翔。他召起夜風,讓他能順風而行,加快速度;喚
起雲朵,遮蔽夜空中
閃爍著的星月,讓他在飛入有熊族聚落的時候不會被發現。他在空中盤旋一周,看見一個
隱蔽的角落,隨即降
落,盡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音。夜裡的有熊部落非常靜謐,有幾個守衛拿著火把走來走去。
應龍懷著忐忑的心
情,觀察他們巡邏的路徑。找出其間的規律以後,應龍便根據規律避開守衛,一路走到了
盤古指示的營帳前
方。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走了進去。
帳篷裡非常暗,伸手不見五指。正當應龍思考著下一步時,一雙發亮的黃眼在黑暗中
睜開。
「真想不到你有夜襲女子的『高雅興趣』啊。」女性的聲音傳來,極盡嘲弄之意。「
我族的祈雨師應
龍。」
「魃。」他痛心地叫出女子的名字。
應龍跟他有過片面之交,當時只覺得她是相當剛烈的女性,卻從來沒想過眼前的女性
,竟有消滅自己族群
的念頭。
「那麼,尊敬的祈雨師大人,今晚蒞臨有何貴幹?」魃一邊說,一邊虛情假意地施了
一禮。
「我是來這裡跟妳談談的。我已經知道妳打算做什麼了。請妳千萬不要協助他們完成
夔之鼓。」
魃挑起她一邊的眉毛,看來有些吃驚:「你知道?所以族長他們也知道了?」
應龍搖頭,旋即想到女子不一定看的到他的動作。「不,他們不知道,我是……偷聽
到的。」他決定不說出
盤古的存在,畢竟對大多數人來說,此事一時半刻難以接受,更別說是在劍拔弩張的氣氛
下解釋了。
「憑什麼你叫我別做,我就得照辦?嗯?」
「那鼓的效用並不如你所想。」應龍耐心解釋道:「它會給兩族都帶來莫大的災難—
—」
「哈!那豈不是更好?反正我也不喜歡有熊族,不如就讓它與九黎族一同陪葬!」
應龍心下一黯:「妳……為什麼?族人平日待妳不薄,妳何以對九黎族懷有如此深的
怨恨?」他難過地問。
「你什麼都不知道,天真的應龍。」女子恨恨地說。「在這個旱季多於雨季的地方,
具有呼風喚雨能力的
你,自然受到大家的喜愛。可是我呢?我那『獨特』的能力,是一用出來就會惹人嫌『乾
旱』!你知道那種感
覺多羞辱嗎?我情願生下來就沒有什麼『能力』,我討厭生在這樣的種族裡!」
說到激動處,魃不禁語帶哽咽。「從小到大,每個人看我的眼神,不是憐憫,就是鄙
視,連我的家人都是
這樣!我憑什麼要受到這種折磨?憑什麼!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應龍默然。從未想過九黎族獨有的「天賦」,在某些人身上竟是詛咒般的存在。他想
要說些什麼安撫魃,
卻找不到合適的隻字片語。
「不管這個儀式究竟會奪走九黎族的『能力』,抑或如你所說,給兩族帶來災難,我
只知道,它會是救贖
自己唯一的辦法!」魃的聲音已從悲哀轉為了驕傲。「你來遲了,祈雨師大人!方才夔之
鼓已製作完成,但那
個黃帝堅持要等明天太陽升起時,在全族人面前敲響。真是愛慕虛榮的白癡!」
應龍本以為鼓未製成,尚有機會說服魃放棄與有熊族合作。然而鼓已製成的事實,令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麼說,雷獸之骨也……」他虛弱地說。
「你是說這個嗎?」她得意地大笑,從身後拿出了某個物體。「早在我離開部族前,
就誘導族裡的大家幫
我狩獵雷獸,我記得大家還吃那頭雷獸吃的很開心──」
應龍心生一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朝魃飛撲過去。魃猝不及防,罩門大
開,心下大驚,高聲
尖叫。應龍抓住了雷獸之骨,一把從魃手裡搶了過來,旋即站起,往帳篷外衝。
即使猛如九黎族人,也無法單槍匹法擊敗雷獸。只要帶走現有的這一把,並揭露魃的
背叛,她就再也無能
為力了。應龍在心底這麼盤算著。
他張開翅膀,衝上天空,頭也不回地向九黎部落前進。身後人聲此起彼落,似在互相
警報──
「咻!」
一支箭貫穿他的右翅,應龍吃痛,叫了一聲,尚未飛高的他因而墜落地面。他咬著牙
,以精神抵擋遍身傳
來的痛楚,迅速站起,盡全力逃離有熊部族的營地。有熊族的戰士在他身後不停地追趕他
,但卻沒有一人對他
拉弓射箭。似乎那種武器是不能邊移動邊使用的。應龍在心裡這麼想。
應龍轉進樹林,在群樹之間穿梭狂奔,受傷的翅膀無法收闔,不斷受橫生的樹枝撞擊
,劃出許多道滲血的
傷口。他跑到樹林中一處開闊的空地,被一顆石子絆了一跤,跌倒在地。腳步聲逐漸逼近
,但來源卻不是後
方,而是相反的方向。應龍勉力抬起頭,看見有一人影從前方樹林走出,遮掩月亮的雲朵
也在此時消散,月光
重照大地。
蚩尤。
離開前線紮營處,獨自夜探有熊部落的蚩尤看見應龍出現在此地,吃了一驚,連忙跑
向他。「應龍?你怎
麼會在此?這箭傷又是怎麼……」
他邊說邊扶著應龍,讓他坐下,自己則蹲在他面前,憂心忡忡地看著牠翅膀的傷。應
龍正要開口解釋時,
一個極熟悉的聲音自蚩尤後方傳來。
「蚩尤大人,請離開這人,他是本族的叛徒!」魃從蚩尤來的方向現身,讓應龍警覺
起來。
「原來是受命潛入有熊部族的魃。」蚩尤說道。「方才妳說應龍是叛徒?不可能的,
我認識的應龍不是這
種人——」
「我親耳聽到的!」魃裝出惶恐的樣子,振振有詞道:「他跟黃帝說,九黎部族已經
完蛋了,希望黃帝饒
他不死,作為交換,他願意將族裡的情報全盤托出。大人你看,他手上拿著的半根雷獸之
骨,就是私自從族裡
竊取,與對方訂下盟約之物!」
「半根?」應龍的心涼了一截,顧不得開口澄清,連忙檢查手上的雷獸之骨,然後嚇
得倒抽一口涼氣。
那根骨頭只剩半截。
真正與黃帝訂下盟約的魃,此刻站在蚩尤身後,露出勝利的笑容。
「這……我想一切肯定有合理的解釋,對吧,應龍?」蚩尤露出困惑的表情說,語氣
也失去早前的堅定。
應龍正要開口解釋,卻見一旁的魃拔出了小刀,打算行刺。
「小心!」他大喊,用最後的死力,撲向那把刀。
「唰!」
刀身刺穿龍鱗,直沒入胸前。應龍瞪大了眼睛。
蚩尤見狀,發出憤怒的咆哮,朝魃猛力揮出一拳,但身形靈動的魃往後一跳,便跳離
蚩尤數十步之遙,然
後消失在樹林當中。
蚩尤也不追擊,急忙跑回最好的朋友身邊,查看情況。
「你……你為了保護我……」
應龍正想說些什麼,卻咳了幾聲。喉頭一甜,鮮血從嘴裡湧出,他不解何以武器能穿
過堅硬的龍鱗,直到
他看見胸口的那把刀,露出來的刀身正閃爍著似曾相識的七色光亮。他想起過去曾問的問
題:「不知道有熊族
人會怎麼利用這種礦石?」
「快啊……別管我了,你……得去……阻止她……」
一聲轟隆隆的巨響從有熊部落的方向傳來,打碎了寧靜的夜,也打碎了應龍的希望。
那是如雷鳴一般的鼓聲。
「……遲了……」
「遲了?你說遲了了是什麼意思?」
應龍迷濛的雙眼望著滿臉驚駭的蚩尤,感受一雙粗糙的大手正握緊他的左手。然後眼
前的一切消融在柔和
的白光中,就像……對了……就像他被召喚到華胥之國時……那樣。
「應龍?應龍!」
蚩尤忍不住搖晃應龍,但應龍的雙眼始終緊閉,再也沒有張開過。
那一天,族裡最勇敢的硬漢,抱著應龍的屍體,嚎啕大哭。
*
在響徹雲霄的鼓聲之後,一聲雄渾深沉的嘆息自大地深處傳來。其後,萬里以內倏忽
烏雲密布,幾響驚天
動地的雷聲以後,世界迎來了一場短暫的怪雨。一部分雨水是冷的,一部分雨水卻是熱的
,彷彿孕育生命的雨
水,正交織著兩種矛盾的情緒一般。
雨過天晴以後,那棵高聳入雲的建木已經枯萎,翌日即消失在天地之間。一夕之間,
九黎部族失去了他們
的『天賦』;有黎部族長出了第二隻手,但技藝卻不如以往靈巧了。
其中,又以九黎族人最驚惶失措,軍心動搖,自亂陣腳,逃亡者眾。唯有蚩尤,獨自
一人殺進大營,發狂似地見人就砍。然而隻身犯險的他,終落得擒獲的下場。他被黃帝斬
殺,其枷鎖被丟擲到荒地哩,化為一片殷紅的楓林。
為免背叛了自個部族的魃,將來也會背叛有熊部族,黃帝將她放逐到赤水之濱。魃被
棲息在那兒的十隻金烏,活活炙殺,死狀悽慘。
炎帝懷著喪子之痛,帶著僅剩的族人渡海,前往雲霧繚繞的未知之地,自此莫知所終
。
「萬分抱歉,我失敗了……」
「我知道你盡力了,別太自責。或許,我們一開始就做錯了……」
「您的意思是?」
「刻意讓九黎族和有熊族,外貌與特質互異,是希望兩族學習包容異己,通力合作以
互補不足。不想兩族
竟因而相互征伐。唉,罷了,希望千百年後,這些人的後代會有所長進,就算面對差異甚
大的民族,也能以寬大包容的心待之,共締繁榮盛世。」
「很遺憾我們未能親手實現那樣的世界。」
「不提這個。你因替我做事而死,所以我會再捏一具同樣的軀體給你,然後將你送至
九黎族人如今定居之
地……」
「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希望能待在蚩尤化成的楓林裡。他是我的好兄弟與好朋友,我
還想繼續延續這段友
誼。再說,他是目睹了我死在他面前,才不顧後果殺進有熊部族,為我報仇血恨……他為
我付出了生命,我應當
同等回報。」
「如果有熊族的人看到倖存的你,很可能會趕盡殺絕。即使如此,你還是打算這麼做
嗎?」
「無所謂,我不在乎。哪怕要拋棄本來的形體,成為一朵花、一株草,只要能待在他
身旁,陪著他,我就
很滿足了。」
「是嗎……我明白了,看來你心意已決。自我開天闢地以來,還沒見過像你們二位這
樣深厚的友誼……」
應龍不語,只是淡淡一笑。
四時流轉,寒暑遞嬗,許多歷史事實已然從有熊族後裔的記憶中抹去。包括先祖本來
形貌是獨臂一事,包括他們生存的大地上,本來有著九黎族這一支樣貌奇異的民族一事。
只在自古流傳的斷簡殘篇中,留下一些零落殘缺的片段,但所述已非事實全貌。人們以「
神話」或「傳說」看待這些記載,而非歷史事實。
千百年後,在那座古老的楓林裡,時人經常瞥見一條有翅的銀色小蛇,蜷踞在色如灰
鐵的楓木之下。偶爾,吹過林間的風,會夾雜著兩位青年的笑語,無人知曉飄盪於風中的
男子聲,究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