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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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黎開山的定奪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有點尷尬。
原本情緒激動的顧氏夫婦如遭定格,倏地安靜下來。而我則下意識地朝背後望去,黎
開山道:「不用看了,這裡是神壇,它們進不來。」
我驚道:「難道那兩隻貓的靈魂都在門外?」
黎開山道:「所以我剛才說,你背上那四條血痕,說不定晚一點,又會復發了。」
我驚疑不定地望向門外,但除了我的機車,空無一物。
這時,黎開山拿起手機,撥電話。
「都嚕嚕嚕嚕嚕——」他按下擴音。
電話接通了。
「你好?」是士林偵查隊皮隊長的聲音。
「老皮啊,我是梨子,你在忙嗎?」
「沒有。您請說。」皮隊長的態度竟然甚是恭敬。我一聽,心裡頗不是滋味,平常我
打電話給皮隊長時,大概因為我是小報記者的關係,他的態度總是很敷衍。
「我有事想問你一下。」黎開山抬頭望向我和顧氏夫婦。
「請問是什麼事?」
「是關於士林夜市那位自縊的顧姓女孩子命案的事。」黎開山一邊說,一邊朝我和顧
氏夫婦挑眉,示意我們安靜地仔細聽。
「嗯,您請說。」
「那天我去把那位女孩子請下來時,看到她的房間牆上,用血紅色的液體寫滿了字,
請問那血紅色的液體是什麼?化驗出來了嗎?」
皮隊長道:「噢,有,化驗結果出來了,是貓的血。」
「貓的血?」
「是的。」皮隊長道:「雖然我們在現場沒找到貓的屍體,也沒有看到貓沙之類的東
西,可是我們有在廚房找到兩包貓飼料。且根據住在她對面及樓下的鄰居表示,顧小姐確
實有養貓,還是兩隻,一公一母,好像原本都是流浪貓。而後來我們檢查顧小姐的電腦時
,發現裡面滿滿都是她和兩隻貓的照片,顯然她確實有養貓。所以我們確實懷疑,極有可
能是顧小姐殺了自己養的貓,然後用貓的血在牆上寫字。」
就在皮隊長說話之際,我瞄了顧氏夫妻兩人一眼,他倆的神情都很難看。
「瞭解。」黎開山道:「謝謝你,先這樣。」
「蛤?」就在皮隊長還沒問黎開山「你打電話來問這個幹麼」時,黎開山切斷了電話
。
接下來,又是一段靜如死水的沉默。
雖然我沒想到黎開山會突然這麼做,但我實在很感謝他,他打給皮隊長的這通電話,
直接粉碎了顧氏夫婦對我的質疑。
我向黎開山點頭致謝,他也以微微頷首來回應。
顧氏夫婦各自沉默著。
快十五分鐘後,顧爸爸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抬頭對我道:「好,少年仔,我先
不管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也不管你和我們家阿晴到底有沒有關係,我只想問你,現
在可以去你家,把我們家阿晴接回來嗎?」
「不行。」
沒有想到,說話的卻是黎開山。
我和顧氏夫妻皆感錯愕。
「為什麼?」顧爸爸問。
黎開山道:「還有幾件事,我還沒想通。」
他對我問道:「馮博士,你剛剛說,你是先在『越南河粉』店外遇到一位紅衣女子,
然後夢到她與貓,之後那位紅衣女子才在你的夢裡,變成顧小姐,對不對?」
我點點頭,道:「那個時間點,剛好是你離開『食來運轉』後沒多久,也就是我要離
開『食來運轉』時候的事。」
黎開山道:「那你知道那位紅衣女子的身分嗎?」
這個問題,其實我也已想過數百回,這位紅衣女子到底是誰?在夢裡,她咬破貓的腹
部,接著被貓的斷腸纏頸而死,然後臉孔才變成顧米晴上吊自殺後的臉,這又是什麼意思
?
可是,無論我如何絞盡腦汁,都快把頭給想破了,卻還是想不起曾在何處看過那位紅
衣女子。儘管她有著一對和顧米晴一樣的月牙型眼睛。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說:「我並不認識她,那天也是第一次看到她。」
顧爸爸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一聲,不知是不相信我現在說的話,還是壓根就不相信
有這位紅衣女子存在。
黎開山摸著下巴,沉吟道:「先是遇到人,然後再做夢夢到她,然後她又變成另外一
個人……這是什麼意思?」
顧爸爸卻開口打斷黎開山的沉思,「法師啊,現在我先不管那個多出來的紅衣女人是
誰,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我們現在不能去這位少年仔的家,把我們家阿晴的靈魂接回來
?」
黎開山眉頭深鎖,欲言又止,似乎在考慮什麼要緊的事,一會兒後,他仍是只說:「
現在不行。」
這下子顧氏夫婦耐不住性子了,顧爸爸高聲道:「法師,你現在是在耍我們嗎?是你
主動聯絡我們來的,說要幫忙把我們家阿晴接回來,結果現在又突然說不行,不然你現在
是怎樣?」
顧媽媽也焦急地說:「法師,你可不可以有話直說?我現在是越聽越糊塗了,好像我
從小養到大的女兒,在台北變成了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黎開山望著他倆,醜臉上的神情似乎在尋找適當的表達辭彙,半晌後才道:「顧先生
,顧太太,雖然我這麼講很失禮,但兩位似乎沒有考慮到馮博士的立場。」
顧氏夫婦一愕,我也愣了一下。
黎開山道:「雖然令嬡的靈魂困在馮博士的住處,但馮博士並不是該屋的屋主,就算
現在他本人同意好了,如果我們現在直接過去接令嬡的靈魂,其他房客會怎麼想?房東會
怎麼想?」
顧爸爸怒道:「可是我死了女兒啊!」
黎開山正色道:「顧先生,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件事,令嬡的不幸雖然令人感到遺憾
,但不代表你可以對相關的人提出任何要求,包括直接要求進入對方的家裡。」
他瞟了我一眼,「更何況,令嬡的靈魂滯留於馮博士的租屋處裡,這是靈學的範疇,
現實上,你們無法依此來判斷令嬡和馮博士有任何關聯,想要要求馮博士配合,就得尊重
馮博士的立場,不是嗎?——我說的白話一點好了,如果我沒有主動聯繫兩位,告知令嬡
的靈魂與馮博士有牽扯的話,兩位能知道這件事嗎?態度能像現在這麼強硬嗎?」
這一席話說得顧氏夫妻再次啞口無言,兩人像是戰敗的拳擊手,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我則感激地望著黎開山。
其實,我根本沒想到這些事情,我只有考慮到程毓梅會不會被發現,但黎開山顯然考
慮到更多層面。
也直到他說出這一席話,我才尋思,要是我現在就帶著他們三人到租屋處裡去接顧米
晴的靈魂,秦小姐會怎麼想?文小姐會怎麼想?唐小姐會怎麼想?隔壁獨居的男房客,在
夜晚帶著法師及家屬來出租套房舉行招魂儀式,會不會導致她們心裡覺得怪怪的,越住越
不舒服?還有,以後她們會怎麼看待我這個人?會不會覺得我哪裡不正常?要是她們告訴
了姜房東,姜房東又會怎麼想?
幸好黎開山突然在這件事上踩了剎車。
半晌,顧爸爸道:「法師,不然你說,我該怎麼辦?」他的口氣已溫和許多,姿態明
顯已放軟。
黎開山道:「依我之見,應該先請馮博士聯絡一下他的房東,回去之後,再與左鄰右
舍稍微溝通一下,盡一下告知的義務,我們再去將令嬡的靈魂接回,不是較妥當嗎?」
「馮先生,那可以請你馬上聯絡一下你的房東嗎?」顧媽媽馬上對我道。
這時,牆上的時鐘,傳出準點報時的聲音,我抬頭一看,晚上九點了。
「有難度。」我面有難色地說:「我的房東年紀很大了,你們也知道,老人家都比較
早睡,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就寢了。」
顧氏夫婦互望一眼,表情都像是想要再說話,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時,黎開山起身,點燃九柱香,但他不朝門外拜,只逕自朝那三尊頭帶黃巾,並身
穿金黃色長袍的神像恭敬地拜了九拜,然後將香插入神像前的香爐內。看來這是他們門派
的例行公事。
他轉過身,對顧氏夫婦道:「兩位,先給馮博士時間去聯絡吧,很多事情,事緩則圓
,太急,只會讓事情更糟。」
也只能這樣了。顧氏夫婦會意地起身,準備離開。
「少年仔,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吧,免得我都要打到報社去找你。」顧爸爸卻忽然向我
討名片,「你早點和房東溝通好,我們早點將這件事結束。」
我遞給他一張印有我手機號碼與電子信箱的《東海岸日報》採訪記者名片。
但在顧氏夫婦正要步出神壇之際,黎開山又叫住了顧爸爸。
「顧先生,我剛才那一番話,請你別誤會。」黎開山道:「我只是希望,能將這件事
情處理到圓滿,不讓任何人因此事而感到不舒服。如果我只是為了賺錢,我又何必考慮這
麼多呢?」
「我明白。」顧爸爸說。但扭頭就走的他,表情似乎感到非常不舒服。
顧氏夫婦走後,我向黎開山致謝。
「壇主,實在太感謝你了。」要是黎開山沒有想得這麼全面,剛才我還真想不出能拒
絕顧氏夫婦想要立刻到我的租屋處招魂的推託之辭。
「這沒什麼,本來處理任何事情,就該考慮全面。」黎開山淡淡地說:「況且,其實
整體情況有點複雜,我從事這個行業這麼久,還是頭一回遇到如此棘手的狀況。」
他一邊說,一邊坐下,「馮博士,我是不清楚你對靈學有無涉獵,但我還是說明一下
,就靈學角度而言,像顧小姐這種投繯自盡的人,死後都會變成地縛靈,並於原本上吊之
處一再重新投繯自盡,無限循環。」
「這我知道。」我說。
「那問題就來了。」黎開山道:「顧小姐的靈魂是怎麼移動到你的租屋處呢?」
「這我也一直想不通。」我說。
「此外,那兩隻貓的靈魂,為什麼也要跟著你?」黎開山道:「所謂『冤有頭,債有
主』,如果殺害牠們的是顧小姐,那牠們跟著你,傷害你,在你背上抓出四條血痕,是為
了什麼?」
我搖搖頭。確實,那兩隻貓的靈魂為什麼要傷害我?
「壇主,你不能現在幫我收了牠們嗎?」我問。
不料黎開山卻道:「要也是可以,可是現在我不想。」
「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還想確定一些狀況。」黎開山道:「馮博士,你剛剛說,《蘋果日報》的張
勇豪認為,我師兄今天之所以招不到顧小姐的靈魂,是因為她被你困在租屋處,無法過去
,而她以為是你故意把她困住,所以才現身哀求你『放過她』。」
「是。」
沒想到黎開山卻冷笑了兩聲,「這個張勇豪,還真有點道行。」
我愕然。
「馮博士,你和張勇豪交情很好嗎?」黎開山問。
我搖搖頭道:「其實我和勇君哥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交集。我也很意外他會為了這件事
提醒我。」
「我也感到很意外。」黎開山道:「像他風評這麼差的記者,竟然也會幫人。」
「勇君哥的風評很差?」我感到意外,這件事我還真是頭一次聽到。
「這人是出了名的為了搶新聞而不擇手段。」黎開山道:「你知道他幹過什麼事嗎?
他曾經在身上帶著錄音筆,進去中正二偵查隊和警察們泡茶聊天,然後在大家卸下心防,
閒話家常時,錄了一些偵查佐講某件案子的八卦,然後當晚就把它當即時新聞發了,害得
那幾個偵查佐,後來還遭到內部調查。」
「呃……」
「所以很多警察都躲他躲得遠遠的,甚至不少警察恨透了他哪,你問老皮就知道了。
」黎開山道。
我想起,那天在顧米晴上吊的命案現場,皮隊長用一種幾近怨恨的眼神看著勇君。
「不過,在顧小姐這件事上,張勇豪的判斷只對了一半。」
「對了一半?」
黎開山望著我,道:「馮博士,恕我直言,你有什麼能力,能把鬼魂困在你的租屋處
呢?」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我只是個普通人,哪有什麼禁錮鬼魂的能力?
黎開山沉聲道:「所以,不是你將顧小姐困在租屋處,而是你的租屋處,一定本身就
有結界,故靈體一但進入,就無法自由離開。」
此話一出,我雙眼不由得瞪得老大,腦海裡浮現出隔壁套房與我這間套房之間的夾牆
上,那張猩紅如血的符令,與毛玻璃上的鍾馗像。
以及永遠無法跨出花圃旁邊大門的程毓梅。
可是根據程毓梅的說法,那張符令與鍾馗像,是上一個女房客搬走後,姜房東找來道
士作法,該名道士為了給程毓梅一個棲身之處,才貼上的,難道是那個道士同時也設下了
結界,導致程毓梅和顧米晴等靈魂都無法離開?
然而,我記得,程毓梅曾指出,是門神不讓她進出,她並沒有說是結界。
「門神與結界……?」我心裡暗自尋思此二者之間的關係。
「這也是我剛才突然改變主意,決定拒絕的原因之一。如果是哪位同行在你的租屋處
設下了結界,那必有其之用意,你和顧小姐,都只是誤闖叢林的小白兔。」黎開山道:「
但若我要去你的租屋處將顧小姐請走,勢必得破壞此結界,那不只可能壞了該位同行本來
的用意,說不定還會與他結怨,故我想了一想,此事必須從長計議才行。」
他啜了一口茶,續道:「馮博士,所以我想請你去找房東溝通這件事時,順便詢問一
下,當初為什麼會請人在你的租屋處設結界?又,這結界是為何而設?可以嗎?」
我點頭應允。其實不用黎開山說,我也很想去找姜房東問清楚,為何她請來的該名道
士,要設結界把程毓梅困在頂樓,而不引渡她去投胎?以及,為何當初從我去看房,到簽
約,姜房東都隻字不提這間套房有鬼的事?
我看了看時鐘,晚上九點四十分了,我晚餐都還沒吃呢,於是我起身,對黎開山道:
「壇主,晚了,我先離開吧。」
「慢走。」黎開山道。
但在我跨上機車時,還坐在茶几旁的他突然對我叫道:「今晚你再注意一下,看看身
體還有沒有什麼異樣。」
「還是先吃晚餐吧。」離開美崙街後,我心想,還得吃感冒藥呢。
於是我彎進了士林夜市,正猶豫要吃哪家好,心裡頭卻忽然冒出黎開山說過的話:「
你最好先吃素一個月,而且不要碰酒,不要近女色。」
那時我沒有放在心上,所以沒有照做,現在回想起來,不由得長嘆一聲,認命地開始
找素食。
但都快晚上十點了,一般的素食店早就都關光了。再往士林夜市的鬧區騎進去,只怕
就要卡在人群裡了。
我轉念一想,便往「食來運轉」騎去。這時候「食來運轉」一定已經關了,但那邊附
近好像還有家麵攤,之前吃過一次,雖然味道普通,但這時候也只能將就一下。
但就在機車轉進通往「食來運轉」的街巷時,我卻看到了一個令我起疑的景象。
路燈下,一名男子正低著頭,雙手合十,虔誠地對著顧米晴住過的那棟公寓拜了三拜
。
我立刻放慢機車速度,假裝是路過民眾,緩緩地騎過去。
那人竟是「鄭老師文理補習班」的負責人鄭主任。
經過鄭主任身邊時,我驚訝地發現,他正在哭,淚水沿著臉頰,緩緩滑落。
而且我清楚地聽到他喃喃地說道:「晴晴,難道我們之間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