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黑暗年代 4-2 寫寫日常放鬆一下

作者: Minnea (Winter is not leaving)   2017-08-18 01:58:12
(近)七千字大章
夕陽的裙襬曳在綠洲中央池塘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一條條橙黃色的光帶。
野蒺藜一團團虯結在樹蔭底下,扁擔杆樹叢頂著數朵橙紅色的花朵。
十數頂帳篷環繞著中心的池塘,裊裊的炊煙伴著麥粥的香氣瀰漫在帆布和營火之間。
一件灰綠色的罩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一旁,
一個穿著亞麻直筒衣的棕髮男子半跪在篝火前,正慢條斯理地擺弄著野山羊。
青銅匕首輕巧地劃開山羊腹部,切斷連結毛皮和肌肉的筋腱。
利刃在山羊四蹄各環切一刀,便把手伸進皮肉之間,
用力撑開兩者間的空隙,把慢慢把獸皮像是對襟襯衣一樣拉開。
露西背著一個沉重的革囊走了過來,把清水注入阿雷庸面前的銅盆裡。
她眨了眨濃密卷曲的睫毛,看見山羊氣管從喉嚨處被粗暴地扯了出來。
「你沒有用雅忽迪人的方式宰殺獵物?」
露西臉上帶著笑容詢問道,其實她已經知道了原因。
「一隻小山羊可不夠整個營地的人食用,」
阿雷庸抬起滿是血污的左手,用一種彆腳的姿勢拿手肘抹去額頭的汗水,
「而我所學習的禮節卻要求我要與他人分享。」
「我們四個人吃不完這隻羊吧?」
露西抽出自己的小刀,拉了下裙子,在阿雷庸身旁跪下。
「噢,等等妳就知道了。」棕髮男子露出微笑,
他見到對方動手割開了山羊的腹腔,連忙道,「沒關係,我來就好。」
露西搖搖頭,堅定地挽起袖子,表示自己不介意污穢,
幫著把山羊的胃腸肝肺掏了出來,放到銅盆裡。
從迪亞娜鞍上那堆野草裡,阿雷庸伸手撈出了半打拳頭大小的野洋蔥,
手一抹揭去了黑褐色的外皮,然後一一塞進山羊腹中。
然後又撿起一把還沾黏著泥土的山蒜,開始摘去上方的葉片。
露西盤腿坐在一旁,捧著一個陶缽和木杵,
把薄荷、迷迭香、鼠尾草以及牛至在缽裡搗碎,接著把一整罐橄欖油全都倒了進去。
女巫看著在油液中上下飄動的香料,用力嗅了幾下,皺起了眉頭。
她猶豫了片刻,拿出一枚絲綢裁成的小囊,解開縛口的綬帶。
「胡椒?」阿雷庸聞到了從小袋裡冒出的辛辣氣息,
驚訝地抬起頭問詢道,「太珍貴了吧?」
「如果雅法還是找不到新貨源的話,這大概就是黎凡特最後一把胡椒了。」
露西嘴角一翹,把胡椒籽一股腦倒進了香料油裡。
隨著木杵的搗動,馥郁的香氣環繞兩人。阿雷庸把大蒜也放入山羊腹腔,
順手塞進幾顆黃綠交雜的野檸檬,「我們的晚餐不需如此奢糜吧?」
「如果我手中真是最後一撮胡椒,那我寧願把它們與你分享。」
露西食指蘸了點香料油,伸手抹在對方脣上,「如果不是的話,我又何必吝嗇呢?」
阿雷庸舔了下嘴脣,一對綠眸亮了起來,滿意地接過陶缽,把橄欖油淋到山羊表面。
在確保每一吋肌肉都塗滿了香料後,兩人合力把山羊抬上烤架,底下篝火正熊熊燃燒著。
太陽收走了今日最後一道餘暉,紫灰色的薄紗迅速地掛上了天頂。
一團火星迸發了出來,燎過篝火中擠著的數個瓦罐,瓦罐上方則架了一支烤山羊。
木棍從山羊嘴裡穿喉而過,四足都己經被取下,
只餘下堅靭的前胸下腹還在火上慢慢烤著,從肋骨的縫隙間可以看見腹中焦黃的洋蔥。
不時有油脂從焦脆的表皮滴落到火堆裡,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
露西伸手用小刀切了片柔嫰的上腰肉放進嘴裡,「這是你從巴爾幹學來的烹調手法?」
「是的。如何?」阿雷庸彎腰掀開半埋在火炭中的瓦罐,撈了幾塊羊肝燉蕪菁到陶碗裡。
露西半倚在阿雷庸身上,稱讚道,「十分美味。」
巫師隔著篝火看向對面的桑塔和迪亞娜,「幸好我們沒有邀請以利亞一家前來晚餐。」
獵人正憑著對獵物的了解,迅速地用嘴把肉從山羊前腿上咬下來。
騎士正把頭埋在羊腿裡撕扯,面前還擺了好幾根油膩膩的骨頭,聞言抬起眼睛,
「唔?」他勉力嚥下嘴裡的食物,「怎麼了?」
「沒事,只是在為我自己的先見之明喝采而已。」
阿雷庸搖搖頭微笑道,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燉菜。
桑塔瞥見迪亞娜正偷偷地把烤肉從自己的盤子裡劃走,連忙一邊用手肘擋住她的進攻,
一邊齜牙咧嘴地威嚇著少女。阿雷庸看見了圓形的銅盤,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把湯匙放下,轉身從行李拿出一塊用粗麻布裹著的物件,
「噢等等,我有一件東西要給你。」
「喔?」桑塔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接過阿雷庸遞來的包裹。
包裹約呈一個圓形,直徑有自己手臂般長。他在手中拈了拈,
比想像中來得輕,桑塔心想。
騎士掀開麻布,發現裡頭是一面突厥風格的圓盾,「木盾?」
「在艾菲斯時候,我承諾過要給你造一面盾牌。」
阿雷庸點點頭,右手虛指著桑塔手上的盾牌。
「你有說過嗎?」騎士皺起臉試著回想,但他一對上巫師深邃的綠眸,
便知道是自己記錯了。桑塔尷尬一笑,「哈。當我沒問。」
「希望它能為你遮擋箭矢。」
阿雷庸重新拿起陶碗和湯匙,而桑塔則湊著營火仔細觀察著圓盾。
盾牌通體由一整塊椴木雕成,甚至是裡側的握把和臂托都是木頭磨製而成的,
雖然光滑的如同絲綢一般,但卻提供了足夠舒適的阻力。
而盾牌正面則是比所有桑塔見過的武器都還要華美。
盾面上枝蔓盤旋交織,葉片婉轉曲折,
但卻能讓人一眼看出其中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規律。
桑塔歪著頭觀察盾面上繁複的枝葉,發現它們都是用鏤空的技法雕刻出來的,
但無論他怎麼眯緊雙眼細看,都找不到任何一處刀削斧鑿的痕跡。
在火光的映照下,陰影在葉片彎折處流轉,死木雕刻的枝葉似乎活了過來。
也許這面盾牌根本不是用刻刀雕成的,反而好像是有人說服椴木特意生長成這般模樣。
桑塔一邊輕輕撫摸著盾面凹凹凸凸的雕紋,一邊欣賞著栩栩如生的葉脈。
雖然桑塔敢打賭,這面盾牌能在倫巴底的收藏家中賣出不止數百杜卡特。
但在戰場上,敵人可是會用利刃砍價的。
「這真的是非常漂亮,」桑塔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木盾,免得不小心碰壞了精細的花紋,
「但擋得住刀劍嗎?」
阿雷庸拿著湯匙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左眉一揚,一對綠眼明亮地望了回去,
「這盾牌就像是我的諾言一樣,」他把湯匙放進碗裡,手指指向自己左胸,
「牢不可破,堅不可摧。」
桑塔點點頭,反正現在自己也沒有什麼別的替代品。
騎士轉過身,把盾牌放到長劍和彎刀旁邊,但在他回頭的時候牽動了直筒衣,
胸前的幾個吊飾滑了出來,在晦黯的天色下閃閃發光。
「等等。」露西眼神一凝,盯住了其中一枚,「桑塔,你的項鍊。」
「你說這個護身符?」桑塔兩指捏起藍白兩色的玻璃掛墜,
不著痕跡地把繪有家徽的琺瑯銅牌藏在掌心。
「不是納札耳邪眼,」露西搖搖頭,反而指向那灰撲撲的鐵塊,「那把小錘。」
桑塔自己都快忘記身上有這東西了,他解開脖子後方的鎖釦,然後遞給露西。
女巫把項鍊放在掌心,雖然這姆指大小的鍛鐵一直貼在騎士胸口,
但還是無比的冰涼刺骨。鐵錘的正面是幾筆粗糙古拙的瓦良格風格纏繩紋,
(維京人)
背面卻是刻了三個希臘字母,「塞塔、奧米茄、若。」
露西輕聲唸了出來,抬頭向桑塔詢問道,「你是戰爭與雷霆之神陀爾的信徒?」
「對啊,不怎麼虔誠就是了。」桑塔聳聳肩,撿起吃到一半的羊腿,「怎麼了?」
「我以為你是基督徒呢。」露西握著吊墜上方的皮繩,
陀爾神的聖徽在火光下還是黑黝黝的,「畢竟倫巴底一直在教宗的勢力範圍之內。」
「我原本是的。但我在匈牙利改信了陀爾。」桑塔歪著頭,一邊嚼著堅靭的羊筋,
「大概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露西妳沒有去過巴爾幹和匈牙利,
古神的祭司和信徒已經躲藏在山坳沼澤裡面幾百年了。」
阿雷庸把碗底的湯汁刮了刮,向正面色嚴肅端詳著吊飾的露西說道,
「多瑙河跟喀爾巴阡群山十分有效地阻礙了教會的進逼。」
「就像阿雷庸說的那樣。」桑塔舔著犬齒背面,試著把卡在牙縫裡的肉絲剔出來,
「我記得那是在奧斯曼攻佔貝爾格勒之後四五天吧。
路維克國王敗退到了莫哈奇附近,他下令我們沿著多瑙河設防,
而蘇丹的大軍離我們只有一天的路程了。」騎士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時我面前也有這樣一個火堆。」
火堆在泥地中央發出劈劈啪啪的低響,混合著柴木冒出的黑煙,
勉強蓋住從帳篷中傳來的呻吟聲。那群傷兵大概是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桑塔扭開革囊上的瓶蓋,喝了一口茴香酒,
讓辛辣的酒精驅除無所不在的血腥味和膿臭味。
騎士坐在一張馬凳上,舒展著自己的腳趾,讓潮氣逃離悶了一整天的趾縫。
營火旁邊晾著自己的皮靴和綁腿,希望這微弱的火焰能把它們烘乾。
一陣嘰嘰呀呀的聲音隨著獨輪車晃了過來,上面裝了兩桶葡萄酒。
騎士站起身,光著腳走向站在車子旁指揮民伕的軍需官。
「整支騎兵隊就只有分到這一點酒?」桑塔重重拍了下酒桶,嗅到了裡面的怪味,
「而且還酸掉了。我這要怎麼跟手下交待?和他們說每個人只能分到一口?」
「如何與他們解釋乃閣下的職責。」軍需官扯著長袍側過臉,避開騎士懾人的氣魄,
「路維克陛下有言,敗軍只配飲用酸壞的葡萄酒。」
「那英明的全軍統帥,路維克國王陛下,今晚一定是用馬尿佐餐的吧?」
桑塔反脣相譏,繞過正把酒桶搬下車的一個老人,伸手扯住軍需官的領口。
對方跌跌撞撞後退兩步,胸前的威尼齊亞蕾絲登時被扯成碎片。
「你最好學會尊重國王的威嚴,」軍需官咬著牙說道,手指顫抖著指向高大的黑髮男子,
「你只是倫巴底的無地騎士而已,用錢雇來的傭兵就不要痴想貴族的待遇了。」
桑塔正想說些什麼,但被身後帳篷突然傳來的一聲淒厲的慘叫打斷了。
隨後是醫療理髮匠慌張的呼喊和瓶瓶罐罐翻倒的聲響。
一位穿著黑色袍子的神父似乎是被這騷亂驚動了,領著自己的侍童肅穆地走進了帳篷。
桑塔回過頭,看見軍需官已經退出了十來步之外,
但對方尖酸惡毒的言語還是傳進了耳裡,
「看來閣下今夜能多飲一人份的葡萄酒了。」
騎士滿臉陰鬱地扯開帳篷簾幕,他的副官正躺在稻草床上發出微弱的喘息。
醫療理髮匠跪在一旁,正拿著麻布拼命壓著傷患腹部上的創口,
但暗紅色的鮮血還是汩汩地湧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爛泥之中。
這副官從羅馬就加入傭兵團了了,當時桑塔自己都只是傭兵團裡的騎手而己,
但現在他卻因為一發流彈就這樣癱在床上。
桑塔咬著下脣,只能看著自己忠實的戰友在這惡臭的營帳裡緩慢而痛苦的死去。
對方原本黝黑的皮膚現在卻變成了近乎透明的灰白色,
上面佈滿了一粒粒的汗珠,讓桑塔想起來了某種蛾的翅膀,
一樣的單薄、蒼白、而且脆弱。
副官迷濛的雙眼見到了自己的長官,喉嚨發出了咯咯的聲響,看來是有話要說。
桑塔正想走到病床邊,卻被神父攔了下來,「孩子,我們現在要進行臨終儀式。」
侍童捧著油膏、聖經、和十字架走到床前,和神父一同背對著桑塔。
神父站開口問道,「他的名字?」
「尼可拉,」 桑塔連忙答道,「格羅賽托的尼可拉。」
「以聖父、和聖子、和聖靈之名,」神父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低頭朝尼可拉說道,「我的孩子尼可拉,你可有罪要向主告解?」
副官卻只能發出沉悶的咕嚕聲,紅黑色的血已經漫出了微張的嘴巴,
他正在被自己的血液淹死,一句話都說不荂C
對方眼睛的焦點並不在神父身上,反而直勾勾地盯著桑塔。
桑塔望著對方狂亂的眼神,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孩子,你可有罪要向主告解?」
神父又重複了一次,語氣中有一絲不耐,他還有好幾處營地要去呢。
從桑塔突然看懂了尼可拉眼中的希冀,向前兩步,焦急地喊道,
「他三天前去了妓院,然後在戰場上殺了人。」
神父點了點頭,接過了侍童遞來的聖油,伸指在尼可拉額頭和手掌畫了個十字,
「藉此神聖的膏油,願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
副官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了下來。神父拿出一片單薄的聖餐餅,放進尼可拉半張的嘴裡,
蒼白的麵餅瞬間被鮮血染紅。隨著最後一絲氣息擦過嘴脣,
尼可拉把自己的靈魂交到了上帝手中。
「願主耶穌基督保護你,並引領你直到永生。」
神父闔上死人的眼瞼,誦唸道,「阿門。」
然後便轉過身,領著侍童離開了帳篷,而醫療理髮匠早已經跑去看護其他病人了。
在短促的騷亂之後,現在只剩下一具流盡血液的屍體安放在床上。
桑塔慢慢走出帳篷,撿起剛剛拋在地上的酒袋,對著篝火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茴香酒,
但卻還是壓不住胸中的噁心感,猛地嘔了出來。
烈酒落到火焰上,炸出了一片紅光,但在轉瞬間便黯淡了向來,
就像是剛才在帳篷中消逝的生命一樣。
桑塔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口裡嗬嗬的喘著氣。
他突然發現周圍太過安靜了。
戰馬的響鼻,傷兵的呻吟全都消失了,除了劈啪作響的火焰之外,只剩向自己的呼吸聲。
桑塔抬起頭,看見剛才那個年老的民伕還站在原地,。
「酒桶擺在那裏就可以了。」桑塔擺擺手,咽下了上湧的胃液,
起身轉過頭,走向自己的帳篷。從他背後卻突然傳出一句,
「你在害怕。」
老者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就像刀鋸伐木的噪音。
他站在柴堆前,燃燒的火焰勾勒出他晦暗的面容。
「誰不害怕死亡呢。」桑塔低語道,眼前浮現出尼可拉蒼白透明的臉頰。
「你不是在害怕死亡。」
那老者有一對筋骨嶙峋的手臂.想來在年輕時是非常強壯的。
配上掛在腰側的槌子和指節上的老檢,桑塔猜測老人再被徵召為民伕之前,
大概是木匠或是石匠。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回答,但還是開口道,
「那你覺得我在害怕什麼。」
「失敗。」 老人似乎對桑塔十分了解,伸出虯結的手指點向桑塔,
「你害怕在死亡前一無所成,只能像格羅賽托的尼可拉一樣,死得毫無價值。」
天色在桑塔眼前迅速地變暗,烏雲在他頭頂呼嚎肆虐,
不時有一條條銀蛇劃過蒼穹,照得天地間一片煞白。
轟隆一聲巨響,雨箭劈哩啪啦地落下,但篝火卻居然只有微微的晃動,
在帳篷的帆布上映出幻夢般的虛影。
雨水在泥地中炸起一片飛揚的白霧,桑塔感到一股潮濕的寒意纏到了身上,
緩緩地沁入骨髓,他的嘴脣輕輕顫抖著,右手成爪按在自己胸口,
「至少他靈魂回到上帝的懷抱裡了。」
「就像其他的失敗者一樣。」
閃電掠過天頂,照出老人木雕一般的臉,雨水讓他的鬍鬚扭結成一股股的繩索。
他張開手掌,掌心有一道猙獰的傷痕,
翻捲的皮肉呈現出一條直線,以及一個相接的三角形,
http://i.imgur.com/JWHLw1Z.jpg
「戰爭與雷霆之神陀爾與耶和華不同,他只庇佑勇猛無懼的戰士。」
風雨在地上犁出一道道的溝壑,
四處潑灑飛濺的水珠反射著赤紅的火光,宛如戰場上的鮮血。
雨水打在桑塔的肩膀上,使身體越發沉重,他啞聲道,
「再多的勇氣也被泥濘和傷殘消磨殆盡了。」
「所以你需要一場勝利。」
白茫茫的水霧盤旋在老人身周,光影變換之間,彷彿浪花波濤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 」桑塔揚起手,朝外一擺,指向周圍的營帳道,
「低迷的士氣、無能的統帥, 以及……」
他吸了口氣,遲疑了片刻,手還是緩緩放在胸前,
「……以及膽怯的騎士。」
「只要你將信心交給陀爾,」
雖然老者整張臉都藏在陰影裡,但桑塔還是知道對方露出了笑容,
「他就能賜與你勝利。」「我該怎麼做?」
桑塔一瘸一拐地走在爛泥地裡,努力走向站在火堆前面的老人。
老人鬆開手,吊墜重重地落到桑塔手心,「戴上這聖徽。」
在鍛鐵碰觸到肌膚的瞬間,瀰漫騎士身上的寒意突然都收斂至掌中的鍛鐵小錘之中。
他能聽見自己迅猛有力的心跳,如同戰鼓的低鳴。
滾燙的血液遊走於四肢,把皮膚上的水珠全數蒸發。
一道閃電直貫天地,,照亮了吊墜上的三個希臘字母。
在震耳欲聾的雷霆聲中,桑塔聽見了老人的低語:
「憑此,必勝。」一個厚實的男聲和一個輕柔的女聲同時低聲誦唸道。
In hoc signo vinces(In this sign you shall conquer)
「咦,你們怎麼知道?」
桑塔停下了說到一半的回憶,困惑看著面色凝重的阿雷庸和露西。
兩位巫師對望了一眼,看見了彼此眼中的驚訝,以及深沉的恐懼。
此時夜幕已然低垂,銀河倒懸在他們頭頂寸許之處。
曾被先民用來記述神話傳說的星辰全數睜開眼睛,煌煌然逼視著席地而坐的幾人。
一股從沙漠中吹來的冷風壓熄了篝火,橙紅色的餘燼漫無目的地飄浮著。
彼處雅忽迪人的營帳還點著幾支火把,歡聲笑語因為距離的關係聽起來遙遠而空洞。
在靜謐的黑暗中,露西輕聲問道,「你之前都不曉得嗎?」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誤打誤撞遇到了戰爭之神的祭司而已。」
阿雷庸搖搖頭,帶來一陣織品摩擦的沙沙聲。
桑塔晃晃腦袋,擺脫掉壓抑的空氣,「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桑塔,你為什麼要信仰陀爾?」
阿雷庸的綠瞳在黑暗中瑩瑩發光,銳利的像是一匹正在警戒的野狼。
「我信仰陀爾的原因……」桑塔搔搔下巴雜亂的鬍鬚,回想起在莫哈奇的戰事,
「因為第二天,祂的確給我帶來了勝利。」騎士攤開手,聳了聳肩膀,
「概然祂提供了貨品,那我也應該付款不是嗎?」
「付款?」
露西正準備把鐵錘吊飾還給桑塔,聞言差點把它摔到地上,失聲道,
「你把信仰當作一場交易?」
「不能嗎?」桑塔在黑暗中看著阿雷庸和露西的方向。
「當然可以。」阿雷庸點點頭,嗓音明顯地放鬆了下來,
「我們之所以驚訝是因為,許多人信仰的理由是為了死後的世界。」
「像是樂土平原、天堂、或者瓦爾哈拉。」露西補充道,拿出鐵鐮和燧石輕輕敲擊著,
「不同的祭司會宣講不同的冥界。」
「這樣啊。」桑塔低頭看著火星啪嗞啪嗞亂竄,然後在眨眼間重歸於幽暗,
「在戰場上我想得都是怎麼活當天,倒是沒有多想死後會去哪裡。」
他抬起頭,發現阿雷庸和露西的臉色夾雜了欣慰和意外,於是便說道,「怎麼了?」
篝火被重新點了起來,搖曳的火光召回了久違的溫暖。
「桑塔你信仰的理由與巫師頗有相似之處。」
阿雷庸握住了露西的左掌,用渾厚的嗓音解釋道,
「我們巫師則是把神祇當作道德的指標。」
「像是我選擇追隨耶穌,」露西用空下的右手丟了幾枝柴禾到火堆裡,
「祂的言行能拿來鞭策我自己,要心存仁慈和善待他人。」
阿雷庸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崇信希栢利也是類似的原因。
「這就是為什麼教會指控巫師為魔鬼崇拜者:」
露西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臉上展現出自矜的微笑,
「我們選擇神,而不是神選擇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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