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4-5 黑暗年代 法師的浪漫

作者: Minnea (Winter is not leaving)   2017-09-20 06:20:26
一陣夜風吹過沙漠,乾癟的銅蛇屍體靜靜地翻滾著,在黃沙中劃出一道道的溝痕。
但不論是阿雷庸或露西,甚至是桑塔,都知道這詭異的景像並非這夜風所為。
奈胡螄蟫的鱗片一枚枚脫落,然後在他們眼前緩緩扯成絲線,
彷彿方才兇猛的毒蛇只不過是填了乾草的布娃娃而已。
無數金線飄散在空中,不斷聚集離散。金線漸漸停下了漫無目的地浮游,
而改流向沙丘頂端,但在那裡卻站著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
他似乎站在那裡很久了,但沒有人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龐雜的金線迅速地收攏進黯黑如夜的長袍裡。
黑影就這樣單薄地立在沙丘之上,頂著西沉的彎月,背後是在地中海上空翻湧的烏雲。
黑袍隨著陸風微微起伏,但卻完全沒有露出臉或者是任何一吋肌膚。
從兜帽幽深的陰影底下,他開口道,「余等終就還是見面了。」
對方的聲音如同沒有上油的鉸鍊一般乾啞空洞,舌上是流行於千年以前的腔調,
「埃依里烏斯。」
見註
「站到我身後。」阿雷庸向眾人低聲說了一句,然後朝對方高喝道,
「汝為何人?為何要襲擊吾等?」
「既然奈胡螄蟫的解藥乃爾所熟知。」黑衣人用自己乾澀的嗓音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余又如何能傷害到諸位呢?」
阿雷庸雙手向外一展,強風重新聚集在他掌心,發出高亢的呼嘯聲,
「展現汝的真容,陌生人。」
「爾可知爾所言皆謬耶?」黑衣人把左右手抬至耳側,扶著兜帽邊緣低笑道,
「爾不但對余並不陌生,而且余也……」
他把遮住面容的帽子向後一掀。桑塔倒吸一口氣,看見兜帽下居然空無一物。
隨著黑色的罩袍輕飄飄地落地,一陣嘆息從捲揚的沙塵中傳來,
「……並非凡人。」
話聲方落,無數的金線破開沙土,衝向半空中。
在狂燥的氣流中,金絲彼此往返交織,迅速地紐結成一個遮天蔽地的人形,
巨大的四肢和軀體不斷波動著,不時有金色的火焰從縫隙中噴出。
人形頭處浮現出兩張人臉:
一張年老,一張年輕,背對著彼此,用自己金色的雙眼望著相反的方向。
火焰在頭頂鎔鑄成一頂冠冕,煌煌然讓人無法逼視。
轟的一聲巨響,從它背後炸出六片青白色的熾焰,像是羽翼一樣上下扇動著。
圖: https://i.imgur.com/rq8DvPY.jpg
暴烈的氣流夾雜著黃沙,朝眾人衝來。
巫師雙臂一振,用手中的風撐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擋下了飛射而來的砂石。
騎士看見雅忽迪人驚惶地聚集在一起,用自己的語言呼喊著,「撒拉弗!撒拉弗!」
Seraph 燃燒者(熾天使)
「這是什麼怪物?」桑塔加大了自己的聲音,壓下了咆哮的風聲,
但他害怕地發現,阿雷庸的嗓音正因恐懼顫抖著,
「一位神靈。」
「似乎凡人已經忘卻了余的名諱。」
金色的絲線一陣波動,兩張臉不停地旋動著,輪流注視著桑塔,
「余同時注視著過去與未來、起始與終焉、人間與諸神,」
祂身上華光大熾,金色的火焰吞吐不定。
天地間被照得一片煞白,長長的黑影貼著桑塔腳跟,向後方無限延伸。
他覺得自己的臟腑都隨著神靈的話語劇烈震動著,
「余乃門戶與先知之神:雅努斯」
一株蒺藜從地裡竄出,化為一根木杖落在巫師手中,似乎不靠著這個他就站不住一樣。
阿雷庸壓抑住震顫的嗓音,低聲問道,「祢為何來尋我?」
「尋找?不。」神靈雅努斯的脖頸緩緩轉動,年輕的臉定定地盯著阿雷庸。
雙脣絲毫未動,語句卻從半開的嘴中傳出,「爾行走在一條早已被標定的道路上。」
青年發出鈴鐺般清脆冰冷的笑聲,「余只是站在爾命運的必經之處而已。」
六道由火焰構成的巨大翅膀緩慢地依序拂過沙丘,但哪怕是一粒塵土也沒有掀起。
「因此爾不應問為何余在此處,」
老者的臉轉了過來,用金屬摩擦般的冷漠嗓音向阿雷庸道,
「而是為何爾到現在,才與余相見?」
雅努斯頭頂上的冠冕光芒大亮,刺得人雙目潸潸。
宛若正午的驕陽下,兩尊頭齊聲誦唱道,「余等已經佇候太久太久了。」
「余等?」阿雷庸敏銳地發現這詞指涉的另有其人,而非那兩張相背的臉。
「是的。余等諸神。」
雅努斯斂起身周的華光,撲天蓋地的黑暗中,只餘下一道光明聚焦在阿雷庸身上,
「爾乃預言中諸神的勇士,註定要帶領人類走出這戰亂頻仍的黑暗年代。」
在強光中,阿雷庸瞇起眼睛,綠色的雙瞳顯得更加幽深了,
「預言?那何我未曾見過祢所謂的預言?」
「真是如此?」雅努斯翅膀一振,輕飄飄地懸浮在諸人頭頂,
無數有著黃金色澤的絲線如細雨般從天而降。
隨著祂的唱誦,金線不斷地波動,幻化出各種奇詭的圖形,

兩方厚土兩座海洋,
寶瓶腹中孕育奇蹟。
無辜殺害無辜之際,
英雄帶領人群前進。
神靈重新踏上土地,
張口吞噬瘟疫之城。
命定英雄高舉手臂,
白日光輝照耀故土。
不知背叛近在肘腋,
黑暗蛇蚰纏住武器。
幸甚神劍阻止神祇,
惜哉英雄因此而死。」
雅努斯兩張臉的聲音一高一低,混成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合聲,
「余一直試著告訴爾,但爾卻一直沒有聽見。」
見註
光影被絲線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碎片,零零落落灑在巫師驚慌的臉上。
在他眼中,垂落的金線彷彿蛛網蠶繭,又若鳥籠欄檻,把他牢牢困在原地。
阿雷庸茫然四顧,放眼所見皆是一望無際的絲線。
不復往日的粲舌,阿雷庸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不可能……我不能祢口中的英雄,我不能……」
他突然雙眼大睜,右手按在赤裸的胸膛上大喊,
「是的!我拒絕!我拒絕成為這預言中的英雄!」
「拒絕命運?」青年發出問題,而老者回答道,
「命運紡成的絲線雖然脆弱稀疏,但不論細小的孑孓,還是龐大的鯤鵬,」
最後異口同聲宣布道,
「沒有人能逃離命運的網羅,爾難道尚未發現此預言已經開始實現了嗎?」
垂落的絲線開始彎曲黏結,構成一張張圖畫,
「兩方厚土兩座海洋,寶瓶腹中孕育奇蹟。」
金線在虛空中勾勒出一幅不停變幻的地圖,描繪出山脈河流海洋的輪廓,
「爾受孕於紫宮之中,降生在亞細亞與歐羅巴的疆界,黑海和白海的交匯。」
金色的雨水再度扭曲,地貌水文幻化成了林立的穹頂和高塔。
在一處亭閣裡,開始用線塗抹出一個帶著身孕的年輕女人。雅努斯繼續道,
「無辜殺害無辜之際……」線畫出了女人穿著的絲綢史托拉,以及手上的臂鐲。
看著那女子隆起的小腹,青色的血管從阿雷庸額頭上浮了出來,
脖子兩側的筋脈也緊緊繃直了,他狺狺低吼道,「停下!不要再說了!」
「看來爾也自知己身符合文句所述吧?」
雅努斯飄在空中,身下金色孕婦的面容漸漸被畫了出來,露出一臉憂憤驚懼的表情,
「年輕的母親懷上了無人期待的嬰孩,無辜的母親親手把無辜的嬰孩溺斃……」
「我說停下!」
阿雷庸目眥欲裂地大吼道。黎明前的空氣突然凝滯了片刻,然後猛地向外爆發。
風沙狂舞,塵土紛飛,無數的草葉如同刀劍般射向天空,
把金絲紡成的圖樣割得七零八落。
但雅努斯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祂輕飄飄地浮了起來,把眾多的金線重新收攏至身上,
「何苦將怒氣擲向余呢?」
老者冷漠地問道,讓人覺得祂其實對答案並不感興趣,青年平淡地接口道,
「余並非命運,只是一名開啟門戶的嚮導罷了。」
阿雷庸口中還在嗬嗬喘氣,胸膛也在劇烈起伏著。
他支起手中的木杖,朝天上的神靈喊道,「嚮導會在尚未痊癒的的傷口上灑鹽嗎?」
「其乃爾之傷口耶?余以為是一扇讓爾前行的門戶。」
雅努斯的六道羽翼羅列在身後,如同一扇巨大的光門。
祂金絲絞成的身軀緩緩沉入門中,隨著青白色火焰波動,似乎有影像躍動在光暗之間。
「爾不可再蹉跎躑躅了,諸神一直在等著爾……」
老者所言未畢,青年便續道,
「新世界的大門唯爾方能推開。余已知曉爾之道路崎嶇難行,此物當助爾前行。」
雅努斯的身形逐漸隱沒在光門裡,祂身下的黃沙開始如水一般流動,
以衪為中心形成一個浪濤汹湧的漩渦。
從漩渦中心緩緩浮出一雙金色的手,其掌中捧著一枚漆黑如墨的晶體,
阿雷庸寒聲道,「如果我堅持拒絕呢?」
「如果之語皆乃虛妄也。骰子已被擲下,」
雅努斯已經消失在眾人眼前,只剩下一朵小小的青金色火焰,
「命運也已經決定了它的點數。」
語畢,火焰也化為一縷白煙逸散在黎明的晨光中。
阿雷庸默默站在停滯的漩渦邊緣,露西跑向前,停在他身側。
棕髮男子垂下頭,低語道,「我的命運……」
露西握緊了對方冰冷顫抖的手,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才道,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跟在身邊。」
阿雷庸沉默地看著她,以及她身後還一臉迷茫的桑塔跟迪亞娜。
此刻的自己已非當初那個在群山中孤身行走的巫師了。
倘若能夠的話,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這預言揭示的命運。
可是如果身後的朋友愛人不願離開的話,他必須要做好一切的準備。
誠如雅努斯所言,自己的誕生是註定為眾人所惡的,但露西、桑塔和迪亞娜他們不同。
他們的生命還未被命運所補獲,不應與自己一同受磨難。
「那為了保護身邊的妳,我也只能接受祂的禮物了。」
阿雷庸走至沙海中心,右手握住了墨色晶體。
巫師突然低喊了一聲,單膝跪地,肩背劇烈聳動著,似乎難當痛楚。
金色的液體悄悄覆上了阿雷庸手中的水晶。
而水晶在觸到這液體之後迅速地分裂生長,直到成為一把長劍。
此劍通體晦暗,神光內斂,乃黑曜石所製,而劍身彎曲如鐮刀,但兩側皆有刃。
阿雷庸喘著氣,勉強站起身來,
在握上劍柄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了這柄武器的名字……以及功用。
他從嘴脣中擠出一句,「阿依雅 伊利伲。」
Hagia Irene
「阿依雅 伊利伲?」
桑塔還在試著從這一切的變故中清醒過來,他依自己對希臘語翻譯道,「神聖和平?」
「不。是神之安息。」
見註
露西看著一手杖一手劍的阿雷庸,搖了搖煞白的臉龐,右手捂著胸口啞聲道,
「那是一把弒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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