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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嘎──」木製的大門敞開，出現於其後的是大量的書籍。它們被整齊地擺放在書架
上，書架從地面至樓中樓二層，塞遍圖書室中每一處。
烏洛、卡瑟和法圖拉夫跟著薩蒙耶穿梭於書海中，到了房間後方、將通往樓中樓的迴
旋梯附近，出現了一組雕飾精美、帶蛇類紋樣的長形木桌，兩旁還排滿了與其一組的帶靠
背、襯墊木椅。
由於桌上有許多組檯燈，烏洛猜想這裡就是平時供借閱書籍的學者們讀書的地方。
「想必各位也累了，我為各位準備了紅茶。」薩蒙耶將手中的餐盤放下，揭起了餐蓋
，一組同樣具蛇類紋樣的瓷製茶器出現在三人眼前。只見他將依然冒著熱氣的紅色茶水分
別倒入杯中，淡雅的香氣頓時湊上鼻尖。
法圖拉夫舉杯喝了一口，連連點頭稱讚：「和我家拉蒂泡得很像，但是還要更好。」
「能免於讓主人蒙羞是再好不過了。」薩蒙耶露出自信的笑容。
烏洛雖沒有品茶的心情，為了禮貌仍然啜飲了少許，不料味道出奇的好。他轉頭看向
卡瑟，只見其動也沒動，實在可惜。
「畢竟時間也晚了，請容許我趁著這段時間先詳細說明一次吧。」薩蒙耶將手抬高，
在空中繞出一個半圓。「各位眼前所見，乃是主人的書庫，由於時間有限，平時並不包含
在參觀範圍內。」
「難怪剛才我感覺這間古堡逛起來比外頭看上去還小很多……」卡瑟有氣無力地說。
薩蒙耶並不理會他，繼續說：「這間書庫只要經過書面申請便可使用；然而西爾克小
姐當初所借用的『特殊保管庫』就不是如此了。從神秘學的角度上，那兒的東西有點……
危險。因此沒經過主人的面試是不准許進入的。」
「我記得范狄亞親王不是長年旅居土安多嗎，怎麼進行面試？」卡瑟問。
「主人他大約每三個月會回本土一次，面試只能在那時申請進行。」
「雅蕾她通過了面試嗎？」烏洛問。
烏洛記得，他與雅蕾最後一次見面時，雅蕾提到過她一年半前曾來迪薩塔考察，肯定
就是到這裡來，申請了面試，並進入「特殊保管庫」吧。
「西爾克小姐只花了十五分鐘便通過了面試。其實，那十五分鐘也不過是用來閒聊罷
了。打從主人見到西爾克小姐的第一眼，便認定她有資格進入特殊保管庫，或者應該說，
有那樣的命運。」
「命運？突然說這個未免太詭異了，讓人很難相信呀。」卡瑟說。
「雅蕾最後到底借了什麼書？」烏洛得忍不住推開椅子、站起身。
「十分抱歉，您必須親自去確認才行，這是主人與西爾克小姐的約定。」薩蒙耶摀住
胸口，皺著眉說。
「至少請讓我們跟學長一起進去，或是乾脆讓我們將書借回去幾天。恕我直言，學長
他現在並不是可以亂來的情況。」
「如果你們堅持不讓奈森先生一人進入，那麼我只能請各位離開了。恕我直言，這是
主人的命令，我並不能擅自違背。」
「卡瑟，不要緊的，只是看幾本書罷了。」烏洛急著想看雅蕾留給自己的線索，實在
沒有興趣聽卡瑟與薩蒙耶爭論。
「您這麼隨性，委員長會生氣的。」卡瑟轉頭，「法圖拉夫先生，您也說點什麼呀！
」
只見法圖拉夫盯著空無一物的虛空，說：「無所謂，讓他去吧。」
「您真的這麼認為？」卡瑟側身，湊近法圖拉夫，但法圖拉夫不發一語，徒留尷尬的
空氣瀰漫周遭。
薩蒙耶的聲音劃破沈默：「請問，各位的最終結論是？」
「我當然會去。」烏洛走到薩蒙耶跟前，以堅定的雙眼與他對視。
「喂，真的嗎？學長您要是去了，我會告訴委員長唷！何況那個南方人也說了，那裡
的東西很危險不是嗎？」
「薩蒙耶先生是說『神秘學角度上很危險』，我並不相信那些東西，難道你相信嗎？
如果你還承認自己是阿勒斯人，就不該迷信。」眼見雅蕾留下的線索在眼前，烏洛難得對
卡瑟發了火。
「這……」
「叩、叩、叩」──薩蒙耶的腳步聲在通往樓中樓的迴旋梯上響起。
「奈森先生，如果您真的下定了決心，請跟上來吧。我們時間可不多。」他喊道。
「我明白。」烏洛拋下卡瑟和法圖拉夫，兀自爬上迴旋梯。
到了樓中樓上，兩側一字排開的書架正中央，一扇十分突兀的金屬門鑲在牆壁上，簡
直像是那些書架因為害怕門後隱藏的事物而拔腿避開了一般。
看見門上複雜的文字、幾何圖形浮雕，烏洛不禁想碰觸，卻立刻被薩蒙耶出聲遏止。
「還請您千萬別碰這扇門，否則我會很難善後的。」他說著，掏出一大串鑰匙，一一
解開了門上大量的鎖頭。
開了沈重的金屬門，薩蒙耶點燃一盞散發奇怪獸臭味的油燈，讓烏洛能夠看清「特殊
保管庫」的全貌──它不大，和烏洛的宿舍房間差不多，明明堆滿各式收藏品、書籍，甚
至包含泡在液體中的詭異標本，卻散發著強烈空虛感，而非壓迫感。
此時的烏洛就像孤身一人坐在小舟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幽深阿勒斯湖湖水包圍自己。
見其翻滾、聽其低語，深感自己的渺小而陷入窒息。
如此矛盾的氛圍，烏洛似乎在哪感覺過。
「您很幸運，能進入這間保管庫的人很少，上次有人進入已是半年前了。您看，西爾
克小姐翻閱過的書就在那兒。」
薩蒙耶指向左側牆壁邊一張老舊的書桌，同樣老舊的木椅子正前方擺放了兩本書籍。
烏洛在書本前坐下。雖然房間其餘地方都佈滿了灰塵，但是桌椅本身倒是乾淨得像有
人最近剛清掃過似的。
薩蒙耶告訴他，雅蕾指明了閱讀的順序。
第一本書籍包著十分陳舊的書封，上頭沾著某種曾噴濺開來的污漬，寫著烏洛看不懂
的文字，似乎是迪薩塔文。
這可怎麼讀呢？他苦惱。
「這是以前從迪薩塔前往阿勒斯的探險家寫的著作，讓我來替您翻譯吧。不瞞您說，
在西爾克小姐閱讀時，我也負責站在旁邊監視她，所以她在哪幾個章節停留了特別久，我
還是記得的。我們挑那裡讀吧，可以省下不少時間。」
雖然薩蒙耶的笑容依然溫暖而燦爛，他的語氣卻變得很急促，好似正在被什麼追趕似
地。
不等烏洛提問，薩蒙耶自顧自地開始翻動脆弱、泛黃的書頁，並唸出上頭的內容。
該書名為「進入銜尾蛇之口」。
原先，烏洛本以為書中會出現關於爆裂物的線索，或牽扯到某種可能謀害雅蕾的仇恨
團體；然而，卻不是如此。
起初，寫作者描述了曾經生存於阿勒斯湖，以漁獵和簡單農耕維生的古老民族，一切
與尋常的考古書籍相去無幾；到了後半段，內容變得殘酷：當地的居民殺害嬰兒作為獻給
神明的祭祀品。
寫作者先是以文明人自居，痛斥他們的未開化與殘酷，態度從容；不料，隨著剩餘的
紙張愈來愈少，他的文字變得倉促、怪異又不合邏輯。
好比如此：「太陽升起了，黑暗卻沒有退去。一切全是烏黑的、同時又呈現灰色。沙
沙、沙沙，我不曉得那是什麼聲音，問了約瑟夫，他卻也無法回答，因為無法回答。我咬
了他，確定這是真的。好臭，全身都要爛了。
他們怎麼受得了？他們怎麼受得了？他們怎麼受得了？
該死，怎麼什麼都變成了寶藍色？
一切都沒問題了。真好。他們聰明，我們笨。」
緊接著，大量被墨水線條劃去的單字出現於書本最後方，無法辨識。
烏洛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問：「這書是何時寫的，作者後來怎麼了？」
在他從小所受教育中，並沒有出現這本書中提到的一切事物。明明他才是阿勒斯人，
怎麼這個迪薩塔來的瘋狂探險家似乎比他還理解阿勒斯？
「大概五十年前吧。作者將這本書以兩瓶葡萄酒的價格賣給了主人，之後便不知所向
了。我是聽主人親口說的。」
「雅蕾為什麼要特地來看這樣胡說八道的東西呢？讓我也讀過的意義又是什麼？我不
懂，這和她的離去究竟有什麼關係？」烏洛向後癱倒在椅子上。
他總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惡質的玩笑，或者──荒誕的夢境。
「雖然我不理解您們的關係，如果您真的在乎西爾克小姐，便該照著她的遺言去做不
是嗎？她指定的書還剩下一本呢。」薩蒙耶彎下腰，以堅定、誠摯的目光鼓舞他。
「說得也是。」烏洛吐出心底的苦，重新挺直了背，讓薩蒙耶取來第二本書。
這次的書籍有著較新一些、但仍舊富有歷史感的黑色書皮，非常厚。書封上的字被墨
水塗去，因此看不見書名。
待薩蒙耶翻開它，烏洛赫然發現它是一本以阿勒斯語寫成的日記：
「六月二十日，天氣還是老樣子。中午到普魯洛咖啡廳點了老樣子，遇見一個討厭的
男人。
六月二十一日，天氣還是老樣子。那個男人又在擺弄他的手指，進行無法理解其意義
的騷擾。我狠狠踩了他一腳。希望他再也別找我搭話。
六月二十二日，天氣『晴』。那個男人又來了。他擅自替我打包行李，因此被箱子壓
傷了手指。為了家族的名譽，我只好替他搽藥，他卻取笑我。真令人憤怒的一天。
六月二十三日，天氣又回到老樣子。暑假，搭船回家。他擅自替我送行，笑得很蠢。
六月二十四日。回到家，發現討厭的東方人在家中，說些異想天開的話。他們讓我可
愛的弟弟變得很煩人。又是令人憤怒的一天。」
烏洛讀著日記，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不就是一些日常牢騷嗎？比剛才的探險記錄更加沒有意義了。烏洛這麼想著，打算
往下翻，這才發現後頭的頁數被人用墨水塗抹掉了，幾乎完全無法閱讀。
「這是怎麼──」烏洛話說到一半，「碰」的巨響從保管庫外頭傳來。
槍聲──烏洛直覺地思考。一想到卡瑟和法圖拉夫人在外頭，他站起身，想走出保管
庫確認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料薩蒙耶卻將他往保管庫深處推。
「請您別衝動！萬一出了什麼事，這棟古堡內的其他雇員會處理的！」
烏洛手拿著日記，一頭霧水。直到他又聽見一陣怪異的「喀喀」聲，終於驚覺自己身
後是一扇金屬暗門。因為隱藏於陰影之中，進來時完全沒能察覺。
薩蒙耶打開了暗門，讓陣陣潮濕的陰風吹入保管庫。烏洛甚至還來不及將藏在背心內
的手槍掏出，薩蒙耶便將他推下了陰濕的豎井中。
這一刻，烏洛眼前的一切彷彿變得十分緩慢──薩蒙耶將手中油燈丟入了豎井，使光
源同烏洛一起落下而遠離自己。
薩蒙耶的身影融入黑暗之前，烏洛看見了，薩蒙耶那燦爛的笑容中隱藏著苦澀與虛偽
。
烏洛忽然思考起一個問題──明明他從未提過雅蕾已死，為何薩蒙耶會說雅蕾的話語
是「遺言」呢？
在答案呼之欲出的同時，烏洛已被大量冰冷的水給包圍。
意識消失前，最後映入他狹窄視線的……是被光染成寶藍色的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