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之橋的遊人吟(3)──總要有個代替品
「卡里奧:他方的卡里奧,彼岸者,許許多
多的稱呼都顯示著祂與死亡或者未來的關聯。卡
里奧在所有紀錄之中都沒有出現形象,僅僅出現
祂的名諱,大多數人接受的一說是在還沒抵達所
謂的他方之時,自然就見不到卡里奧的樣貌……
卡里奧的遺跡遍佈瓦芙達里,從中我們總會看到
奇異的方陣存在,用途如何至今依然不明……卡
里奧雖然沒有形象,但其信仰與人們的生活相當
貼近,於是出現了卡里奧的形象交由信眾創造的
說法……」──佛羅倫斯.凱歐,瓦芙達里信仰
之研究
冬瓊雖然不怎麼喜歡冬西亞這個人,卻也無
法否認在這種敏感時節艾爾德需要一個足夠強大
的戰士來遏止可能會再度發生的殺人案。她將頭
髮梳理好,穿上一身正裝,朝著會客室走去。
冬西亞彬彬有禮地坐在室內的椅子上,保持
著身為賽杜克貴族該有的風度。他的容貌俊俏,
頭髮梳理的比冬瓊還要整齊,看得出來特地打扮
了一番。對於冬西亞來說,冬瓊從卡里奧之地離
開對當時的他造成了不小衝擊,但他並不是厚顏
無恥的追求者,只是趁著這次機會,能夠再見一
面心裡的可人。
冬瓊打開會客室的門,在主位坐了下來,伸
出手朝冬西亞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冬西亞
。」
冬西亞優雅地握住冬瓊的手,柔軟的觸感讓
他興奮,甚至有種衝動想要去聞那纖纖細手上的
香味。但他可不是個變態,適時地鬆開手回應:
「的確有段時間了,冬瓊。」
冬瓊收回手,悄聲無息地擦拭衣物,沒有進
行冗長的相互誇獎,立刻進入正題:「死者是冬
庫,你應該知道。我們找遍了艾爾德附近,但找
不到屍體,只剩下他的骸骨。從這樣的情況看來
,估計也找不到身體了。」
冬西亞露出沉思的神情,接著啜飲了口清香
的茶,發表自己的意見:「我從族裡過來之前,
發生了一件怪事,我們都認為與所謂的盧牧卡殺
人魔有剪不斷的關係。」
冬瓊倒是第一次聽說,「什麼樣的怪事?」
她拿出紙筆,想要紀錄下其中的可能性。
冬西亞為自己引導話題的功力感到陶醉,看
著冬瓊專注的表情,他得把身體稍微前傾才不會
被發覺異狀,他可不是個變態。放下茶杯,冬西
亞微微前俯說明:「收信的冬古勒失蹤了,周圍
的腳印看起來就是盧牧卡族的腳印,他沒有穿鞋
。」
冬瓊在紙上寫下關鍵字,一邊發問:「什麼
時候發生的?」
「就在冬庫死的隔天。」冬西亞的嗓音帶了
點驚嘆,似乎看見令人屏息的風景。
冬瓊皺眉,不知道是因為事情的怪異,抑或
是冬西亞那聽上去並不舒服的音調。「不可能是
同個人。」她看著牆上的地圖反駁。
冬西亞有意無意地坐向前,離冬瓊的身體更
接近了點。他聞到了髮香,跨下的鼓脹更肆無忌
憚了,但他可不是個變態,保持著高雅的態度回
答:「的確,依常人的速度根本不可能。」他的
聲音低沉下來,像是在描述異常可怕的傳說:「
但那人可是盧牧卡族的殺人魔,我們不能依常理
去判斷。」他想坐起身,但動作到一半又俯下身
來,「就拿我來說吧,如果全力從卡里奧之地趕
來艾爾德,只要花不到三天的時間。如果那骯髒
的殺人魔有任何特殊的手段,這並不是不可能。
」
冬瓊算是接受他的說法,朝冬西亞提問:「
好,假設是同個人。根據經驗,這名盧牧卡族的
殺人魔在同一個地區總是重複犯案。那他接下來
會在卡里奧之地還是艾爾德犯案?」
冬西亞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冬瓊,我剛
才說的,冬古勒是失蹤。」
「艾爾德。」
「根據推測,是的。」
「你想怎麼做?」
「宵禁,他的目標只需要一個人。」冬西亞
指著自己自信滿滿地開口:「就是我。」
冬瓊沒有理由反對,發下了命令後,拿出張
紙簽了名遞給冬西亞:「通行證,艾爾德的士兵
不會攔阻你。」她站起身道歉:「我還有事情,
冬西亞,看你是要在這裡好好休息或是去城裡逛
逛都可以,只要向管事說一聲。」
冬西亞將通行證拿在手上朝冬瓊微笑:「好
的,你先忙吧,我再坐坐。」
冬瓊點了點頭,離開會客室。她找到自己的
管家,平淡地叮嚀:「冬西亞走後把會客室打掃
一遍。」她朝自己的辦公處走去,中途停下腳步
補充:「杯子和椅子換一套新的吧。」
冬西亞總算可以靠在椅背上放鬆。他拿起茶
杯,當然不是他的,嗅了幾下,一口飲盡;他看
著手上的通行證,放在鼻下揉捏著,接著閉上眼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歡愉。
他滿足地離開,回到自己在艾爾德暫時的住
處,換了一套衣物。看著沾染著黏液的衣物,冬
西亞搖頭自語:「我可不是個變態。」
*
尤茲在北境西南部的祈禱之森,這裡的樹木
全都需要數人合抱,粗大的枝幹與數個手掌大的
樹葉遮擋住所有陽光。他撥弄琴弦,卻沒有發出
聲音,接著四周探頭出來的小樹精舉著人類手指
大小的火把接連出現。
尤茲朝他們微笑,跟著火光朝祈禱之森深處
前行。他到了一處不大的瀑布旁,進入一旁風格
雅緻但有些陳舊的小屋。屋裡沒有多餘的擺設,
只有一張單人床和用落葉製成的坐墊。
他將豎琴放在一旁,從包裡拿出一塊布,來
到瀑布形成的水池旁洗滌後回到屋裡擦拭著僅有
的一切。他輕輕抹去地面、角落、牆壁上所有的
灰塵,沒有著急,而是保持著良好的耐心,就像
是他在表演時堅持彈奏一樣。
小屋沒有銀幣可以賞他,但可以用乾淨好聞
的味道再次歡迎。尤茲樂此不疲,往返在小屋與
水池之間,直到沒有任何灰塵。
他脫下衣物,進入水池盥洗。小樹精們也歡
快的進入池子裡淌泳。即使沒有陽光的照耀,這
池水依然清澈見底,像是嬰兒的羊水一樣溫暖。
尤茲將全身上下洗了乾淨,連帶著他的行李
一起。他讓小樹精們幫助烘乾衣物後再次穿上,
走回小屋裡。他拉出單人床下的木箱,從裡頭拿
出一盞蠟燭點起,他深呼吸,吸入滿室檀木精油
的香氣,彈了一曲:「母親擁抱你,讓你入睡;
母親親吻你,讓你安穩好眠;母親唱著搖籃曲,
讓你做個好夢。」他輕聲哼唱,周圍的小樹精歪
著頭,有幾隻不小心跌倒了,手裡的火把落在地
面,好在不會燒起火。小樹精們站起身,摸了摸
後腦杓,有些天真地看向尤茲。
尤茲對他們微笑點頭,小樹精們將眼睛彎成
月亮,靠著牆開始輕鼾。尤茲一直彈到所有小樹
精都睡著了才停下,他又彈斷弦了,除了冬瓊頭
髮外的其他弦。他伸手伴著燭光在木箱裡摸索著
,又拿出幾根不知道主人的長髮,開始為自己的
豎琴裝上新弦。
他的動作很慢。頭髮是很脆弱的,但具有令
人意想不到的力量,尤茲相信那會使琴聲更加動
聽。他裝好所有的琴弦,看著在橋上換過的那一
根猶豫著。
他最終還是沒有剪斷那根弦,收拾好小屋的
一切,將蠟燭給吹熄放回木箱裡推了回去,抱著
豎琴悄悄關上門離開。
有頭小樹精沒有熟睡,從門縫跟著跑了出來
,攀著尤茲的腿爬到肩膀上;尤茲伸出食指逗弄
他,看著黝黑的小眼珠轉啊轉笑了出來:「要跟
著我嗎?」
小樹精想站起身,但不小心滑落,他抓著尤
茲的衣服在半空中一盪一盪的,睜著水汪汪的眼
睛看著尤茲。「叫你……艾爾吧……」尤茲幫艾
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好,繼續朝著深處前進。
腳步和落葉的親吻有時也是種浪漫,就像是
擁抱過後卻選擇離開的情人一樣,短暫卻燦爛,
至少在祈禱之森的深處是如此。
尤茲有著艾爾的光芒幫助,走得更快了些,
穿過越來越巨大的樹幹群,避過祈禱之森裡安詳
休憩的奇珍異獸,來到眼前的老樹前。
斑駁的樹皮已經開始剝落,樹幹比起周圍的
神木簡直是營養不良,光禿的枝幹上只有零星的
樹葉。看,又落了幾片。
尤茲觸碰樹皮,小聲地呼喚:「阿米拉!」
這棵樹是阿米拉之樹?它乾癟的枝幹彎曲,
觸碰尤茲的身體,表示它的想念。
尤茲拍了拍它,將豎琴放在一旁,靠著阿米
拉安慰:「不要著急,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會
長到天際的。」
阿米拉似乎發出一聲嗚咽?它用枝幹擁抱尤
茲,表示自己會聽話。
尤茲輕撫粗糙的表面,轉向艾爾笑了笑:「
我幫你找了個新朋友,他是艾爾。」他用眼神對
艾爾示意:「艾爾,這是阿米拉。」
艾爾很高興,從尤茲的肩膀上往樹幹爬,直
到不高的頂端後坐著搖擺身體。尤茲滿意地點頭
:「要好好相處,下一次我來的時候,要再長大
一點。」他起身,準備離去。
阿米拉和艾爾都捨不得,但只是揮了揮手,
尤茲拿起豎琴為他們彈奏,隨口唱道:「森林深
處的阿米拉,躲在樹洞的小樹精,作朋友好不好
?好好長大好不好?」他輕輕地來,輕輕地走,
往祈禱之森深處。
沒有光線了,尤茲速度慢了下來。他停了下
來,聽著對面傳來的腳步聲問:「為什麼不祈禱
了?」
「我沒有停止過。」深處的聲音聽起來很蒼
老,有股老舊的腐朽味道,多半是個很有年紀的
老人了。
「你會阻止我嗎?」尤茲露出好看的笑容,
即使覺得對方看不見,仍然掛上微笑。
「並不會,但我會繼續祈禱。」老人說話很
慢,大概比沙灘上的海龜爬行速度還要慢。
「我很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見到流血,我是個很怕血的人,大概
是患了暈血症。」
「這種病醫不好。」
「是的,醫不好。」
「你笑起來很好看,比我看過的所有人都好
看。」
「你看得見?」
「我看得見,這裡的樹木都是我的眼睛,他
們看得見,所以我看得見。」
「你還在走?」
「沒有,我停下來了。」
「為什麼不繼續走?至少可以接近我一點。
」
「保持一點距離,在人與人之間很重要。」
他咳嗽了幾聲,讓尤茲懷疑是否咳出了血。「太
過接近容易被判斷出惡意,即使僅僅抱持善意。
」
「我不認為你想害我。」
「孩子。那是因為我沒有跨越那條線。」
「那我可不可以向前?」尤茲想知道所謂的
線是不是這麼神奇,提出疑問。他沒有得到老人
的回答,朝前走了幾步再次發問:「我踩到線了
嗎?」他等待了一會,依然沒有回應,於是又試
著前進,「我踩到線了嗎?」他問。
「……超過了。」老人在嘆氣,對於尤茲的
行動感到無可奈何。
「看吧,我沒有惡意,你也沒有惡意。」尤
茲依然勾著嘴角,用剛剛好的角度,多了就顯得
嘲弄、少了缺乏誠意的恰到好處。
老人似乎無法反駁,尤茲聽見轉身的聲響,
朝黑暗中輕呼:「你要走了?」
「是你要走了,孩子。別再進入深處,這裡
只能祈禱。」老人聽上去在哭,至少是哽咽。尤
茲沒來由地跟著難過起來:「我第一次往深處走
,裡面只有你一個人?」
「只剩我一個人。」
尤茲聽出其中的差異,卻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打算告別:「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老人笑了幾聲,給了尤茲建議:「龍樹之森
的拉貢是個好目標,他吃過人肉以後就變了個人
。」他思索了會,難得開了個玩笑:「總要有個
代替品,是吧?」
尤茲記住這個名字,表示感謝:「為什麼要
幫我?」
老人靜默了會,尤茲以為他離開了,才聽見
溫柔地回答:「我很喜歡你,孩子,即使你不一
定是正確的,但真的討人喜歡;我收回方才那句
話,有機會帶個女孩來找我,我會高興的。」
「聽起來真像我的父母。」尤茲笑著說。
「你沒有父母了……」老人糾正他。
「是啊,我沒有父母了。」尤茲輕聲附和,
他轉身,沿著來時的路折返:「但我有個弟弟。
」
「那是一件很棒的事。祝你好運。」老人最
後仍然給出答案,關於他的名:「我叫克拉比,
最高的那種樹,你知道的,在神國的那棵樹。」
尤茲聽見答案了,有些訝異,但不妨礙對老
人的好感。他佇立在原地,拿起豎琴彈唱:「多
拉瑟在森林裡尋覓,當克拉比老去。能否聽見祈
禱聲?當他正在祈禱來生,埋藏在祈禱之森……
」他唱畢,不小心哭了,輕笑一聲離開,沒有再
等待克拉比的回應。
克拉比坐在枯葉裡頭,閉著眼呢喃:「是首
好歌……」
他的腳陷入地面,像是樹根,像是……一場
埋葬。
克拉比是寶物,被埋藏在祈禱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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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金句:我才不是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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