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之橋的遊人吟(4)──在夢中安穩好眠
「前往西岸的追跡者們踏上了羅曼的土地,
發現不只有森林,還有一片靜謐的白雪世界……
來自羅曼的珍稀木材與不融之冰開始運往聖都,
成為貴族之間一股嶄新的風潮,持續至今仍然不
減……在聖歷五百年之後,每當滿載貨品往返的
船隻在從羅曼之橋下出發回歸之後,總有幾艘會
消失不見,聖王派人前往調查,卻只找到那些船
支離破碎的部分,所裝載著的貨品也許漂流在海
洋之中,也許是被海中的某種生命給奪去……」
──瓦芙達里大事紀,第一章,聖光之照拂
琴木之森總是舉辦一場又一場的音樂會,從
海面的波浪裡離開的風往內陸吹去,像是手指穿
過長髮般在琴木之森奏曲。愛緹動了動翅膀狀的
耳朵,美好的樂聲裡似乎多了幾個不協調音,她
睜著大眼像頭小獸在樹幹之間躲躲藏藏,想看看
怎麼了。
有人來了!
人煙稀少的琴木之森來了訪客,愛緹卻不怎
麼開心。來人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他們穿著當
地少見的服飾;領頭的人很年輕,戴著帽子,身
上是羽絨或是絲綢製成的衣物,相當貴氣,沒有
意外是隔著海的商閥少爺;其餘的人穿著布衣,
拿著斧頭,看起來很凶橫。
愛緹眨了眨眼,有些慍怒。這些人不是第一
次來了,剛開始的時候只是在外圍開採木材,現
在竟跑進深處。她很怕生,決定稍微看看狀況再
做打算。
年輕少爺看見深處的優美樹木露出笑容,跑
向前撫摸。這個動作讓愛緹不怎麼舒服,她搖搖
頭忍耐下來,耐心地觀察。年輕少爺可不知道暗
處有個女孩正盯著他們一行人看,他興奮地轉頭
命令:「快點!至少要兩棵!這可是上等貨!回
大陸後每個人多兩個銀幣!」
隊伍裡的人聽見兩個銀幣,高舉斧頭歡呼,
向著賣相最好的幾棵樹而去,他們的大手在樹幹
上來回游移,尋找著適合的下斧處。愛緹感覺更
不舒服了,除了年輕少爺的話語以外,還有那些
滿是髒汙且粗糙的手掌;但她不想發生無謂的爭
執,開口勸導:「旅人啊,請你們離去吧,外頭
的樹木任你們砍伐,但不要來到深處。」和她嬌
小的身軀不同,聲音不僅僅是從嘴裡出現,而是
迴盪在琴木之森裡,充滿溫柔與疼愛。
來人都停下動作,四處張望,驚訝地尋找聲
音的來處,但只聽見不止歇的琴聲與樂聲。年輕
少爺高喝:「是誰?別裝神弄鬼的!」卻沒有任
何要離去的意思。
愛緹再度勸誡:「快離去吧!旅人,外邊的
樹木也長得好,別深入琴木深處,保持滿足。」
年輕少爺猶豫著,外圍的琴木品質的確也是
一等一的,但見到了這麼一片高級的琴木,他很
難割捨下來,這可都是金幣啊!他朝隊列之中經
驗最豐富的伐木人問:「該怎麼辦?」
老伐木人撐著斧頭思索,突然眼睛一亮,小
心翼翼地在少爺耳邊說:「少爺啊!這可能是傳
說中的精靈!樹林間的精靈啊!」
年輕少爺挑了挑眉,向他問得更詳細:「你
是說很久以前就有的那個傳聞?」
「是啊少爺!如果抓到傳說中的精靈──」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笑容:「那可是大賺一筆啊
!」
年輕少爺動了動手指,有些意動,但保險起
見仍多問了句:「盧牧卡族那裡怎麼辦?如果他
們知道有精靈卻被我們捉了,可是件大事。」
老伐木人嘿嘿笑著:「少爺,在這裡的人除
了我們還有誰?我不說他們不說,而少爺你自己
知道,又怎麼會有問題呢?」他瞥了眼其餘伐木
人,壓低聲音慫恿:「若少爺真的不放心,等之
後處理處理不就可以了?」
其他人聽不見兩人的竊竊私語,愛緹可是聽
得一清二楚。她嘆氣,最後一次好聲相勸:「旅
人啊,在外圍的西處,有棵長得最好的琴木,去
那裡吧,別往深處。」她伸出手指逗弄面前的小
毛球,看了眼不遠處的湖泊點了點頭。
年輕少爺眼裡大概只剩下金幣了,他大手一
揮貪婪地喊:「走!跟著我進去!」
愛緹不再勸阻了,光著腳丫往湖中央的小島
走去,潔白的腳在湖面上清點,蕩起美麗的漣漪
。她躲進小島中央的大樹洞裡,樹洞口竄出枝枒
與樹葉遮擋了外頭的世界;小毛球穿過即將關上
的縫隙,擠了進去,在愛緹的周圍飛舞。
愛緹開心了點,伸出手指一左一右的擺弄,
看著忙碌跟著手指轉動眼珠的小毛球嘻嘻笑,但
是她還是有點難過,因為聽見外頭的尖叫聲。她
歪了歪頭抱著雙腿朝小毛球問:「小斯諾,為什
麼他們都不聽我說話呢?」
斯諾朝愛緹的掌心蹭了蹭,有些懨懨,大概
是幫愛緹感到難過,他飛向樹洞內,在裡頭過了
一會才歡快地高鳴;愛緹站起身跟了過去,在深
處的冰床前蹲了下來嘀咕:「太熱了嗎?」她看
了眼融化得緩慢的床,也躺了上去,感到沁心的
冰涼。「嘿,小斯諾,你說尤茲什麼時候會回來
呢?」她抱住斯諾輕聲喃喃。
斯諾在愛緹的懷裡打滾,安慰著嬌小孤單的
女孩,他聽見輕鼾,抖了抖身上的白毛,變成一
片毛毯,覆蓋在愛緹身上,接著也閉上眼睛,跟
著進入夢鄉。
愛緹拉了拉身上的毛毯,想起尤茲說的話:
「等你睡醒,我就回來了……」她露出微笑,在
夢中安眠。
樹洞口的樹枝打開了個小門,讓外頭的小白
獅走了進來,為牠拍了拍染紅的毛髮,剔了剔齒
上的肉屑後再度關上;小白獅看見床上熟睡的女
孩,在洞口趴下,牠想了想,確定自己沒有留下
一點痕跡,雖然這些人的肉並不好吃,但是主人
說過:「不能浪費。」
牠趴在前肢上,輕吼幾聲,嘿,琴木之森,
來首安魂曲吧。
琴木之森的風柔和了些,卻仍帶了點南境的
冷冽,如此一來,凍僵的人就不會痛了。
小白獅閉上眼,不小心流了口水,大概是想
起南境令牠懷念的風雪,那麼,就只能祝旅人,
從此安魂好眠。
*
宵禁的艾爾德城安靜的像座孤城,冬西亞獨
自走向城門,在這樣的夜裡多了幾分高貴。他覺
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整座城像是自己的一樣,像
擔心他親赴戰場的靜默。
但是冬西亞想告訴他們自己很快就回來,讓
整座城為他歡呼,不用再擔心神出鬼沒的盧牧卡
殺人魔,喔,當然還有冬瓊的崇拜。
他手裡拿著那張通行證,忍不住又聞了幾下
,感受到下體傳來的舒爽,他勾起嘴角,將通行
證收了起來,恢復嚴肅且氣質的表情,他可不是
個變態。
他走出城外,今晚的風雪剛好,不會太大,
可以襯托出他的瀟灑,要不是危險,他可想帶著
冬瓊一起,讓可人看見自己的英姿。他嘆了口氣
,很是失落,繼續往郊外走。
白雪在他的頭頂肩膀積了一層,像個雪人,
冬西亞沒有去拍掉,即使是一點,偽裝在這種時
刻總能取到不小的作用,這是從一次又一次的訓
練裡得出的經驗。
腳步很輕,沒有留下腳印,他可不是冬庫那
頭肥豬,流著滿身肥油還敢在雪夜裡進入危機四
伏的雪地。
他又向前一段距離,看到了腳印,沒有穿鞋
的腳印。果然是盧牧卡族的汙穢生命,他悄悄躲
進附近的樹木後方,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他看見了!有身影在雪裡,有些高大,緩慢
的從另一個方向走了回來,那人不停地四處張望
,最重要的是──他光著腳。
冬西亞屏住呼吸,賽杜克人在雪中能夠不呼
吸存活一個月,更何況他不是普通的賽杜克人。
他盯著那人的移動,離樹林越來越近了。冬西亞
垂落的手完全放鬆,從十指的前端緩慢的出現十
根冰針,上頭的寒氣比起周圍的空氣還要令人發
顫。
冬西亞有足夠的耐心,在第一次獨自打獵的
成年禮時,追著一頭狡猾的雪怪足足半年,最後
依然得手了。那時完美的肢解讓冬西亞自己都感
到讚嘆,他在最後也沒有忘記在雪怪的體內留下
自己的傳承,還特地把四散的殘肢用冰針重新縫
了起來才帶回族裡,他可不是個變態,給予生命
完整的結束是必要的禮儀。
他眼睛眨也不眨,看著那人經過樹林之前後
才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地抬起手,朝著脖頸後地脊
椎瞄準。他默數著自己的攻擊距離,在獵物的攻
擊範圍與自己的攻擊範圍交錯之處出手是不明智
的抉擇,但如果無法得知準確的訊息時,在最尾
端出手是最安穩的做法了。
他細算腳步,大概在十步之後就是極限了,
於是把身子微微前傾,那模樣就像是即將竄前的
狼;他在心裡倒數著:「十、九……二、一!」
他出手了,卻在剎那瞳孔一縮,馬上往後翻滾。
那人突然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了破空而來的
冰針,冬西亞心知不妙時就感覺到後頭的壓力;
他在雪地上翻滾了幾圈,找了根樹幹躲起來確認
安全後才探頭看──是一頭雪怪。
他想起了冬古勒那傢伙,不禁暗罵,沒有任
何的線索顯示盧牧卡殺人魔可以控制雪怪,而且
那可是雪怪!那些盧牧卡人,那些討厭冰雪討厭
到希望南境沉入海裡的盧牧卡族人──怎麼可能
會接受雪怪!
那人往樹林走了過來,雪怪則開始嗅著冬西
亞的體味,尋找著蹤跡。
冬西亞需要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身上著起冰
甲,遮蓋了本身的氣息;他把手伸進口袋,搓揉
了幾下放在鼻尖,深深地呼吸。喔,親愛的冬瓊
,即使你不在我的身邊,依然如此熱情地陪伴,
冬西亞滿足地想,他又勃起了,但他可不是個變
態。
他沉靜下來,頭腦依然冷靜。跟賽杜克人敵
對是很難受的一件事,他們總是保持著冷靜,不
論什麼時候。
冬西亞將手觸地,小心地注入能量,很細微
的能量,連颳起一場小風雪都沒有辦法,但足夠
隱晦,而且可以在雪地裡畫下痕跡。
那人走得越來越近了,冬西亞注意到雪怪的
動向,牠似乎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在原地搖擺不
定。他露出微笑,來不及了,雪地下的能量已經
繞著樹林的周圍畫下法陣,就像是捕獸夾一樣等
待著踏入。
雪怪最後還是驚叫了一聲,卻阻止不了那人
的腳步踏進法陣;冬西亞瞇起眼,在心中念出了
咒:「幽巫在洞窟裡,等待鄂拉斯用手拖入地下
。」
那是怎麼樣的一隻手?
長著鱗片、有著三根手指的巨手!指上尖銳
的指甲彎曲,綻放著無邊無際的藍光!那不是人
類的一隻手!它從雪地裡浮現,緊緊握住那人的
身體!
雪怪奔跑過去,卻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聽
著骨骼被捏緊發出的怪異音調,不停地打轉。
冬西亞卻死死地盯著該處,不敢發出喘息,
他能感覺到鄂拉斯的不對勁,似乎在猶豫。
那人被困住了,卻是低下頭,用灰色的眼珠
看著地面,平靜地開口:「鄂拉斯。」
雪怪停止慌張,夢魘的聲音聽上去完全沒事
。
但鄂拉斯之手卻開始慌張了,力道開始放鬆
,從指縫間掉落的冰屑和雪地混在一起,看不出
差別。
冬西亞又聞了聞自己的手,卻發覺自己開始
害怕。他不敢閉上眼,只是不止地深呼吸──那
可是鄂拉斯之手,孟德拉爾畢達的眷屬,鄂拉斯
的手!那可是高級的幽巫之咒!為什麼它在慌張
?
夢魘突然抬起手,讓冬西亞不禁緊繃了身
體。但夢魘只是撫摸鄂拉斯之手安撫:「你不認
識我,沒關係。但是你是對的,我會去找你,現
在先回去冰山之中,我會去找你。」
冬西亞身上冒出疙瘩,他不敢相信自己聽見
什麼,那人怎麼會知道鄂拉斯在冰山裡?但他仍
是賽杜克裡少數強大的戰士,將手放在自己的腹
部汲取著本源的能量,牌局還沒結束,他還有一
張傑克。
鄂拉斯之手消失了,融化成水流入雪地,夢
魘總算抬頭看向樹幹間的冬西亞。冬西亞卻希望
自己永遠沒有看到那雙眼睛。
那是灰色的,賽杜克族獨有的灰色眼睛。
冬西亞不敢再拖延,伸手往自己的嘴裡一拔
──他拔掉了一顆臼齒,那是遺物,庫魯的遺物
,那是庫魯的牙。他手上的能量仿佛洪水般傾瀉
進那顆牙齒,濃稠黑色的液體從牙齒裡流出,在
他手上像是一條小河。
冬西亞的身體開始乾癟,但他保持高度專心
,朝著夢魘冷冷地喊:「溶解!」
夢魘的身上亮起光芒,和冬西亞身上一樣,
是冰甲。他朝雪怪揮手,讓牠跑遠點,獨自抵擋
著黑色液體的侵蝕,冰甲並不能抵擋遺物的力量
,發出嘶嘶的慘嚎;冰甲融化了,黑色液體沾染
上夢魘的身體,讓他發出幾聲悶哼。
冬西亞看見了夢魘的手臂被溶解,看見了夢
魘的骨頭。他想驚呼,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冷靜,
他卻突然感覺到冷,他又看見夢魘的灰色眼珠了
。
夢魘又吸了一口冬西亞的能量,庫魯遺物沒
有了後續傾注,又變回一顆不起眼的臼齒。冬西
亞成了一具乾屍,他的錯誤在於看了夢魘的眼睛
兩次,導致自己沒辦法控制能量的流出,被吸成
人乾。
夢魘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血肉了,但眼神還
是很平靜。他朝冬西亞的屍體走去,沒有絲毫歪
斜。
他走得筆直。
他用見骨的雙手拉起冬西亞的屍體,一手握
住雙腳、一手握住頭顱,接著向擰乾浸濕的衣服
一樣,兩手往不同的方向旋轉,擠出了僅剩的青
藍色血液,在雪地裡發了芽。
他又看了眼冬西亞的屍體,下體竟然勃起著
死去;皺了皺眉,夢魘將冬西亞的身體對折,把
他的下體放入他的嘴裡後丟在地面,「死人也要
吃東西,不然會死得更慘。」夢魘自言自語。
雪怪跑了回來,看見夢魘又挖起那一塊血花
,再度輕聲說:「又一朵了。」
牠讓夢魘爬上自己的身體,沒有多看一眼那
些血肉模糊的傷口。
還有那些像木頭的骨頭。
夢魘累了,觀察了周圍,想起艾爾德的宵禁
,讓雪怪小心後,在雪怪的身上進入夢鄉。
他聽見樹木在歌唱,那麼,做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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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態的出場好短啊,寫起來挺有趣的一個角色。
祝他安穩好眠。
請多多支持,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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