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之橋的遊人吟（１０）──天外而來的訊息
？
　　「在羅曼北境唯一的城市諾爾斯裡頭基本上
鮮少看見盧牧卡族人的身影，這裡更像是專門讓
像我一般從大陸而來的商人或旅行者休息的所在
。但就在我完成兩地之間完整的運輸鏈之後，盧
牧卡族的族長克拉比先生竟是特地找到了我，邀
請我前往異夢之森作客，我滿心歡喜的前往，同
時在該處獻出我的鮮血，為阿米拉之樹灌溉，然
而同樣信奉多拉瑟的我卻有了疑惑：偉大的女戰
神多拉瑟是否曾經向祂的子民索取血液……？」
──奧菲里亞，羅曼日記
＊
　　克拉比的身高不高，比起大部分的盧牧卡人
都還要矮上一些，總是撐著一根木杖，彷彿失去
木杖以後就忘記如何用雙腿行走。可是他的腳步
卻是穩健的很，甚至可說是健步如飛，而且跟所
有盧牧卡人一樣，可以自由的穿梭在樹木之間，
但速度快上許多。
　　就像現在，他在異夢之森裡來往，沒有驚擾
那些沉睡中的族人，沒有去打攪他們的好夢。
　　那他在做什麼呢？
　　他從異夢之森外圍開始繞圈，像是個螺旋一
般往中央的愛緹之樹去，最後在愛緹之樹之前停
了下來，用木杖輕敲地面，叩、叩、叩，在安寧
的夜裡聲音如此響，卻好像沒人聽見，一點動靜
都沒有。
　　這是當然的，他剛剛已經確認過一遍，族人
全都睡著了，不管是不是農夫都睡著了，就算沒
睡著的，也被他哄進美好的夢鄉，在樹洞之間歡
笑。
　　現在只剩他一人醒著了，可以慢下動作，因
為接下來的儀式是神聖的，不容許他人擾亂；在
以往他還得等待其餘人，諸如拉貢之類的族內長
老，可是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們有的老去
，有的失蹤，當年和他一起去往山頂的都不在了
。
　　他其實有些害怕，面對隱藏在樹根之下的蠹
蟲沒有盧牧卡人不會恐懼，他也是一樣。他得向
偉大的多拉瑟請求意見，這是身為族長的特權，
他如此堅信著，甚至於把這種聽見神音的機會當
成階級來區分族人，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他進入愛緹之樹之中，這是北境僅存的幾棵
之一了，當然不是長得最好的，但是也足夠他監
控著整個北境的樹木，好讓自己有一天能夠找到
該死的奎因多種的那棵樹。
　　他在愛緹之樹裡緩緩往上，就像是樹木的養
分一樣，跟著裡頭的脈絡緩緩朝上；他從頂端現
出身影，這裡可以眺望至羅曼之橋，甚至能隱約
看見南境的景色。
　　他嗤了一聲，拉貢莫名其妙的消失，不管那
身材過於壯碩的男人有沒有吃過人肉，還是讓他
心驚；在龍樹之森中找到了一灘灘的水跡，就像
是…‥融化的冰一樣，讓他不禁咬牙切齒地懷疑
起南境的冰塊。
　　可更讓他煩躁的是拒南境傳回來的消息，那
些冰塊最近也死了不少人，但好巧不巧，他們都
去過山頂。那也許不是他們？是……該死！他甚
至做了惡夢，夢到那女的就坐在他眼前，平靜地
望著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他還沒死！怎麼可以忍受這樣的眼神，他在
夢裡殘暴地攻擊那女人，可是那張臉就是怎麼都
打不爛！他相信冬帝諾那傢伙肯定也開始懷疑了
，等他得到多拉瑟的指示再看看要如何行動。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南境那些傢伙死個乾淨，
想辦法脫身而出，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大
不了躲進阿米拉之樹，自己還可以活很久──比
所有盧牧卡族人都還要久！
　　他捏緊手上的木杖，伸出另一隻手朝阿米拉
之樹伸了過去，彷彿有把刀削了過去，將他的手
掌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阿米拉之樹像是
聞到了甜味的螞蟻，從還未盛開的花苞之中伸出
如舌頭的長枝，刺入了傷口之中，開始飲用其中
的純淨血源。
　　克拉比的面容蒼白幾分，卻露出享受的表情
，阿米拉之樹的長枝放出的氣息讓他腦袋昏沉，
還有一陣一陣的滿足感，比起那些在女人身上流
連還要令人陶醉的舒適感。
　　他倘佯在如潮的快感之中，沒有發覺自己的
雙腳已經被拉離愛緹之樹，被緩緩地拉近阿米拉
之樹的花苞；阿米拉之樹青翠的綠色泛起詭異的
冰藍色，周圍的氣溫下降了幾度。
　　克拉比的身體感受到突變的溫度，抖動了幾
下，差一點點要從迷濛之間醒來；阿米拉之樹察
覺到自己過於興奮了，控制著自己沒有讓溫度繼
續降低，它將克拉比拉進花苞裡頭。
　　克拉比經過剛才的動靜仍沒有清醒，絲毫不
知自己身在花苞裡頭，他在漂泊，星空裡漂泊。
　　他的意識在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興奮
，他看見了！星空裡的多拉瑟，戴著面具的多拉
瑟朝他信步而來！
　　喔！多完美的枝幹，多迷人的身驅，多清澈
的雙眼，是多拉瑟，絕對沒有錯。他跪了下來，
星空裡感覺不到實質的接觸，他抬頭帶著哭腔祈
求：「偉大的多拉瑟！他們……他們又來了！那
些怪物！還有南境的骯髒，請您指引您的子民盧
牧卡！我們該如何前進？」
　　多拉瑟流下淚，冰晶般的眼淚在星空裡滾動
至克拉比面前，祂輕聲開口：「克拉比，不要忘
記給予他們關懷，即使他們如怪物一般，和南境
的居民好好談談，一場密會就足夠，為你的族人
爭取權益，那是你們應得的。」
　　「偉大的多拉瑟啊！我願意為了族人放下身
段去和冬帝諾談談，可他們若不接受又該怎麼辦
？」
　　「怪物的出現會讓孟德拉爾畢達同樣緊張，
相信我，祂也會給予南境的居民相同的答案，當
怪物來臨，讓我們放下成見，一同抵擋，好嗎？
我親愛的克拉比。」多拉瑟溫柔地說，就像是包
容一切一樣，讓克拉比不禁低頭。
　　「在橋上密談，在你們的約定之日之前，但
是為了保護你的族人，別忘記帶上盧牧卡的戰士
，為了羅曼的繁榮，親愛的克拉比，你不能輕易
死去，我還需要你幫助散播神跡。」祂循循善誘
，所有的準備都像是為了盧牧卡所想，讓克拉比
沒有生出一點反對的想法。
　　克拉比望著眼前高大的神祇，異常地感動，
控制不了地落下兩行眼淚：「我了解了！偉大的
多拉瑟，我遵循你的指引！」他哭泣著，為了多
拉瑟的溫柔而痛哭流涕。
　　多拉瑟朝克拉比走近，抬起手輕拍克拉比的
頭頂說：「回去吧，記住我的話語，一切為了羅
曼與盧牧卡。」
　　克拉比雖然還想聆聽神諭，但不會選擇反抗
自己心中的信仰，他低下頭：「我會牢記您的教
誨，偉大的多拉瑟。」他感覺眼前一陣模糊，閉
上眼睜開，自己仍然在愛緹之樹上，不遠處的阿
米拉之樹已經回復沉默。他心滿意足，朝南境悄
悄傳去了訊息，只有冬帝諾能夠看見。
　　他看了眼自己手掌上的傷口，已經結疤，瞇
起眼抬手伸出舌頭舔了舔，就像剛才的阿米拉之
樹一樣。他感覺自己的心跳更加強健，相信一切
都是多拉瑟的賞賜，緩緩沉入愛緹之樹裡頭，該
說聲晚安了。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心臟裡頭，多了一根
白色的肥短小枝，像隻小蟲隨著心臟的鼓動膨脹
縮小，在血液裡安然酣睡。
＊
　　冬帝諾坐在冰山之上，打著赤膊，周圍的寒
冷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麼，沒辦法將他從冥想中喚
醒，但一個北境來的訊息可以。
　　他的眼皮像是黏住了，花了一段時間才分離
開來，在如溝壑的皺紋包圍下找到那充滿喟嘆的
灰色眼珠。他抬起精壯的手臂，用手指輕點與周
遭銀白格格不入的燦綠光點，收到了克拉比的密
談邀請。
　　如克拉比所想，接連的死人讓他開始懷疑當
初是否沒有清理乾淨，而艾爾德那邊派出的冬西
亞如此輕易就死去，連帶著其身上的遺物也消失
不見。
　　連庫魯的遺物都沒辦法阻止的人類？
　　他握了握拳，大概是從長時間的冥想中醒來
需要再次熟悉自己的身體，接著望向整個卡里奧
之地，想起很久以前曾有人問他：「卡里奧之地
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當初他給出的回答和眾所皆知的相同，這裡
是賽杜克族的初始與結束，在這裡前往他方……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呢？他遙看北境，相信自己
比起克拉比那傢伙還要冷靜，如果要談一談倒是
沒有問題，只是……克拉比大概詢問了多拉瑟，
那麼自己該不該再試試？
　　他站起身，冰渣如屑飄落，看上去更是神祕
；他從冰山上一躍而下，接著身體微蹲，輕巧地
踏在地面，卻沒有激起半點冰塵。他調整呼吸，
重新站直，朝著冰山包圍之間的吟唱聲走去──
那裡是洞窟，幽巫之洞。
　　幽巫們總是穿著白色的斗篷，看不清臉孔，
像是要故意遮掩一樣；冬帝諾踏步向前，看向他
們圍成的圈中央，那是一個方陣，屬於卡里奧的
方陣。賽杜克族對於方陣的研究比起許多人種都
要深刻，他們已經推算出方陣類似於一道門，卻
不曉得該如何開啟。
　　注入巫力？沒用。賦予血液？沒用。幽巫之
咒？當然也是沒有所得。
　　但幽巫們除了不停研究方陣之外，還從未止
息地想要與孟德拉爾畢達搭起聯繫，即便這麼長
一段時間以來仍沒有結果。冬帝諾卻有股直覺，
今天或許是個好時機。
　　他接過了一旁遞來的白袍，穿了起來，帶上
帽子，成為幽巫中的一員。他用醇厚的嗓音命令
：「呼喊我們的信仰，隨我吟唱……」他閉上眼
，抬手：「幽巫在洞窟裡……渴求您的存在……
」
　　渴求、渴求、渴求。
　　存在、存在、存在。
　　「南境依然如此潔淨。」祂的聲音傳來，像
是貴族，禮貌又溫和。
　　冬帝諾睜開眼，其餘幽巫都消失不見，只剩
下他一人。他朝腳下看了看，是方陣，自己正站
立在方陣的中央。他收起心中的激盪，俯身道：
「我們的主，偉大的孟德拉爾畢達，我、如今的
賽杜克族長冬帝諾很高興終於聽見您的聲音。」
　　「我也很高興，我知道你的名字，很棒的名
字。」祂柔聲說；接著冬帝諾感覺周遭的寒氣變
得強烈，甚至遮蓋了自己的視線，他沒有慌張，
只是詢問：「我現在該如何前行？」
　　孟德拉爾畢達悲憫地道：「我很抱歉，讓你
們等了許久，可是橋梁並不好搭建，就如同羅曼
的大橋一樣。」祂指示冬帝諾：「你可以呼喊卡
里奧的名字，他方的卡里奧，祂會帶領你來到我
的身前。」
　　冬帝諾遵從指示：「他方的卡里奧，帶我前
往……」他疑惑了，孟德拉爾畢達在哪裡呢？他
突然想到了：「冰雕墓園……」腳下的方陣發光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分解，徹心的疼痛，在
一片混亂中急速亂竄，忽上忽下，拐了好幾個彎
，他甚至想喊出聲音來。
　　喘息聲彷彿永不止歇，冬帝諾被重組，就像
是用滿地的冰渣重新拼成一個雪人，他抬頭看，
看見那巨大的冰塊：「偉大的孟德拉爾畢達，您
的子民在您眼前……」他跪地表示自己的崇敬。
　　「我與多拉瑟相同，羅曼不該存在怪物，同
意北境的要求，和他們在羅曼之橋暢談，一切都
為了羅曼的平靜，還有南境的銀白。」孟德拉爾
畢達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回音。
　　「謹遵您的吩咐，偉大的孟德拉爾畢達……
我是否在之後還能夠再次拜見您的存在？」冬帝
諾問道。
　　「當你們需要，隨時都可以，我隨時看著你
們……對南境最近的慘劇感到難過。」
　　「我已得到方向，南境依然會秩序地繁榮，
在這片安寧之中……」冬帝諾沉聲保證，「我會
做好一切準備，包含我們的斧頭，以備不時之需
，還有鐵鍊。」
　　「適時地冷靜下來，賽杜克是談判上的好手
。」孟德拉爾畢達大概是在微笑，聲音很輕。
　　「願山頂上不再有怪物。」冬帝諾站起身，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又在分解。
　　「願山頂上不再有怪物，祝福你。」孟德拉
爾畢達溫和地回應，對消逝的身影說。
　　冬帝諾重新回到幽巫之洞裡，他看了眼昏睡
滿地的族人，看著自己的手掌：「怪物從來不在
山頂上。」他往洞窟外走，回訊給克拉比，同意
一場密談。
　　他朝著冰山之間走，在光滑如鏡的一片冰壁
前停下，看著自己的倒影說：「看，怪物在鏡子
裡。」他轉身離開，留下冰壁之前依然孤單的事
物，像是一雙手──那是兩條鏽跡斑斑的鐵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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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帝諾遠比克拉比冷靜，這是實話！
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