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捏住自己的耳垂,扭轉,他的側臉出現一道細長的縫隙,縫隙繼續擴大,他
的臉像冰箱門一樣被掀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爸從腦袋裡取出一把機車鑰匙,扔到我手上。
「聽好,別搞丟。」
「知道。」
「前天你也是這麼說。」
他一邊說話,一邊把臉蓋回原處。當縫隙重新密合的那一瞬間,我很確定自己聽到了一
些不該出現的雜音。他老了。
「以後你要換腦袋的時候,選記憶體大一點的。」他說。「至少128GB以上。」
我刻意抓了抓頭髮,讓一點點不耐煩自然析出,接著走出家門。
一路上,機車帶著我駛過變幻莫測的世界。
就如同2010年的人們料想不到自己的未來將被奉獻給手掌大小的機械,大概任誰也想像
不出區區幾年的科技進步與流行發展就能讓世界變得如此不同。尤其這種變化在歷史的口舌
中,是一種無法寬恕的扭曲。
我們都預料機械終有一天將取代肉體,但沒人猜對到最容易被取代的部位。
我看見一對情侶親密的在公車站牌前相擁,兩人的領口之上是平面螢幕,像是十幾年前
的智慧型手機,肌肉牽動的笑容遭到像素組成的表情符號取而代之,他們以電磁波開始無形
地激吻。
放學的鐘聲百年不變,迎接孩子的母親也是,雖然腦袋像微波機器的母親大概只屬於這
個時代。由於法律規定至少要二十歲以上才能「切」,那個女孩看起來正常多了,她還能對
著自己母親從頭部取出的包裝食品露出燦爛笑容。
我的心不在焉,引來了另一股視線,那似乎是十字路口的交警,他上半部的頭部改裝看
起來就像是監視器與自動收費機面板的結合體。多虧了他們,台灣的機車持有率降到歷史最
低點。
一切都是那麼的稀鬆平常。
我在捷運站前停車,傳統的圓形全罩式安全帽已經逐漸淘汰,越來越難取得,原因顯而
易見,所以我特別小心地將它放進座椅下方,生怕上面產生半點擦傷。
害怕把一個用來保護你不被弄壞的東西弄壞有種微妙的倒置感,好比消磨時間的手遊吃
光了所有時間,阻擋電腦病毒的防毒軟體霸佔了硬碟的生殺大權。
我的腦袋裡只有水分與蛋白質,它只能粗略地推估時間流逝了近半個小時。當她出現在
電扶梯的底端,我發覺自己的呼吸產生了延遲,幸好她的耳朵上仍有穿洞的痕跡,臉上還上
了妝,顯然短時間內不打算捨棄這顆腦袋,我們依然同屬落伍者的行列。
我與妹妹互相開始調侃,寥寥數語中確認彼此逃過了日常生活的追殺。她把從大學帶回
來的行李箱重重摔在車上,引擎發動。
或許是這個年紀的必然,我們的話題終究轉向我最不想關心的地方
「如果我要切的話,」我說。「我大概會跟爸一樣,起碼保留外表。那樣比較,呃,容
易習慣,雖然貴了不少。」
「真沒創意。」她的聲音被風蓋去了部份。「……老實說,我不想切,起碼短時間內不
想。」
「為什麼?妳怕痛?」
「你不會好奇嗎?」她說。「原本的我們,切下來的部分會去哪裡?」
我咀嚼著思緒,久久不再話語。
回程的時間約莫十三分零五秒,我發覺自己的腦袋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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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要拿來參加學校極短篇競賽的作品啦
雖然內文沒有詳述,不過特別設計了一個世界觀,介於現代和賽博龐克之間,日常很離奇的
從頭部開始崩壞。
仔細想想,人的手腳都是機密到機械難以複製的奇跡,肉體中仍有千萬個未解的謎。
如果真要升級人體,最容易被取代的只有頭上那團運算與記憶能力漸漸跟不上電腦的脂質了
吧。諷刺的是,那正是我們之所以為我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