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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提經:三. 修羅之地
南瞻部洲鹽海邊緣,再往前幾步就是西方漠海,是修羅之地。
為濟站在小島邊緣,仰望星象觀察方位。自壽星正下向井、鬼二宿
之間,在星光晦暗的夜晚踩禹步前進,直到軒轅、軫宿成一直線,
落在積屍氣星雲正西位為止。
這麼做只是一張拜帖,沒辦法讓他直接進入修羅之地。為濟凝
神聚氣,亥時大海水應至陰至寒之象,寒氣凍結了他腳邊的波浪,
替他鋪成一條足以踽踽前行的小路。腥臭的海風吹得人站身不穩,
海面下的暗流似乎藏著惡魔的爪牙,隨時要撲向星夜裡的孤獨人影
。不知哪裡傳來的低吼聲震得人雙耳生痛,此時此刻任何事都有可
能發生,為濟停下腳步等待。
要對抗天眾的龐大勢力,穿著破爛道袍在險惡的海潮上等待,
算是他做過最輕鬆的任務了。揹在身後的頭顱沉甸甸的,在海風吹
撫下輕輕敲著為濟的背。這是伴手禮,希望他將要拜訪的主人會滿
意這個禮物。
拜帖、禮物都到齊了,現在就只能等了。
鹽海旁雲波動盪,天上的星雲愈發黯淡時,西北漠海的方向吹
來一陣乾燥的熱風。熱風碰上為濟腳邊的白霜時沒有將薄冰吹散,
反倒吹出一片霜白,隨著浪潮鋪展開來。為濟瞇起眼睛,霜白映照
天上烈日,突然增強的光線令人睜不開眼睛,高熱猛然襲來掐住他
脖子。
主人來了。
為濟將真氣向上提,利用方才自海上汲取的寒氣保護臟器。進
入修羅之地,光是入門就是一項嚴酷的功課。白色的沙漠上隨著風
吼而來的是利刃般的砂塵,刮得人臉滲出絲絲血珠。為濟逆風向前
踏進,風沙中有個手持長矛、腰繫皮裙的光頭大漢,扭曲的臉孔不
似人型。
「羅闍要見你。」
「帶路。」
羅闍,為濟倒沒料到事情這麼順利,他原先預計還要和一群羅
闍底下的親信或侍臣打交道,打通關節才有辦法見到本人。如今見
面意外順利,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以為濟的人生經驗來說,順
利的過程向來不會有愉快的結果。人生如此,只得見招拆招。
灰色的沙暴在半空盤旋,像群壞脾氣的惡鳥,時不時用刮人的
羽翼撲擊底下的行人。大漢帶著為濟行走在沙暴中,瞇著眼睛快步
前進。能在這麼大的風砂中行走無礙,他的修行顯然並非凡俗。守
門人就有如此實力,阿修羅一族的名聲顯然不是空穴來風。再走不
遠,為濟警覺到風砂後有好幾雙銳利的視線,正盯著他們一步一步
穿越荒蕪的沙漠。
這風砂看來半是自然,半是人為。他們故意將路程拉長,好讓
有興趣的人瞧瞧為濟。為濟心想,背上這顆人頭是揹對了。
終於,當風砂漸消時,兩人眼前出現一座石頭堡壘,堡壘中傳
來恐怖的低吼聲,和稍早為濟在鹽海海濱聽見的一模一樣。他瞥了
一眼天上的太陽,快速計算了一下日光的方位。這座石堡和鹽海海
濱少說有千里之遙,縮地之術施得無聲無息,在瞬間將人送達,令
人印象深刻。
「你進去吧!」光頭大漢在石拱門前停步。為濟往前走時沒有
猶豫,只是從鹽海汲取到的寒氣已經被猛烈的風砂消耗殆盡,如果
接下來有考驗或凶險,可得想出新的法子應付。
火氣驕旺之地,沙中土孕砂石金,也許可以利用。
為濟心中掃過一絲疑慮。火氣驕旺之地?和文獻敘述不合,這
裡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帶路的大漢退下不全是禮儀,更非信任為濟。寬闊的石堡
內部和外頭的風砂一樣,半是天然半是人為,構築出一個不見天日
的陰暗空間,將沙暴和烈日阻絕在外。但即便如此,悶熱的空氣還
是令人呼吸困難。熱氣不是從洞外而來,而是洞穴深處。
為濟心中的疑慮愈加深重。
忽地黑暗處亮起青綠色的磷光,四盞冰冷的燈火接連亮起,四
張冷如冰霜的臉孔黑暗中浮現,左右各二守在一座石台旁。石台上
有張石頭寶座,寶座上有個光頭老人。
從下往上看,依然看得出老人過去偉岸的身形,但繼續仔細觀
察,便會發現如今除了矍鑠的骨架之外什麼也不剩了。他青綠色的
臉孔正對著為濟,火光在眼中跳動。
為濟解下背後的頭顱單手捧高。「山人為濟,為伐樓拿羅闍
獻上雲瑯琊穆法尊,皇甫非馬的首級。」
伐樓拿舉起手,穆法尊的頭顱皮肉逐漸變得乾燥,在青綠色的
火光中變得灰白,然後粉碎。隨著這枯萎的過程,一道金色的氣息
從頭顱中被抽出,為濟放下高舉的手掌,讓伐樓拿取走封存在頭顱
裡的最後一道真氣。伐樓拿讓真氣盤旋在手掌上,冷酷的眼睛輕輕
一瞥,又轉回為濟身上。
「你是人類。」伐樓拿說話時帶著獨特的腔調。據為濟所知,
天眾自有其獨特的語言,不該有這種腔調。疑點愈來愈多,不過為
濟回答時沒有遲疑。
「是的。」
「你是人類。」伐樓拿又說了一次,這次更聽得出來他的西方口
音了。「你是個人類,卻殺了鎮守南瞻部洲的穆法尊。同類相殘你
不心痛嗎?」
「不只殺了他,我還將衰敗之劍插入雲瑯琊的地脈中心,破了南
瞻部洲的仙氣屏障。」為濟說。
「為什麼?」伐樓拿問。
「因為我是個孤兒。」為濟回答:「對我來說,雲瑯琊就是養育
我的母親,裏頭的道士則是教導、拉拔我的父親。」
伐樓拿臉色一沉。「殺父、弒母——你身上還有什麼?高僧的
遺骨?」
「沒錯。」
「噬佛者。」
「說的就是我。」
伐樓拿沉思了好一會兒,又說:「說來聽聽,我想知道你是怎
麼宰了我的心腹大患。」
為濟把過程告訴他。
※
練氣凝丹化元嬰,納虛合體度天劫。
真仙難容無命客,太乙光耀雲瑯琊。
凡人修仙自有時程,算算時間,大有和晉仕兩人也該到了將道
身和肉體合一的階段。只要成功達到這個階段,從此之後就能像諸
位師尊一樣,常保青春活力,有更長的時間去修練更高層次的仙術
。等度了天劫,成了太乙真仙,更是人上人的超凡境界。成仙是
每個雲瑯琊弟子的夢想,還有到血渤海上與舍殺龍王作戰,龍王意
圖吞食世界,阻擋他們的野心是每個修道人的職責。
為濟過去的夢想也是如此。如今他有新的夢想、新的野心。
來到百步雲階下,向上仰望雲瑯琊道觀,不知怎麼為濟心中竟
然又起波瀾。離開了這麼長的時間,他還以為自己早就能將雲瑯琊
當成一個普通的目標,和他曾經造訪過的道院佛寺一樣,稀疏平凡
。在天眾直接或間接扶植下,這樣的修行地到處都是,多得氾濫噁
心。
為濟閉上眼睛,似乎還看得見有個瘦弱的身影帶著重傷,懷裡
藏著偷來的地圖爬下百步雲階。他兩個朋友人就站在雲階盡頭,抱
著滿腹疑問目送他離開雲瑯琊。那時候和現在一樣,也是亥時將盡
,子夜交替。
雲瑯琊方圓都設有陣法保護,外人只要踏入其中,負責守護
的道士就會立刻察覺外敵入侵。這陣法經歷千年,每年都有仙人不
斷補足加強,要不觸發警告闖入雲瑯琊地界根本不可能。為濟也不
像他的巨鵬摯友金翼一樣,有對巨大的翅膀能送他從九天之上闖入
,更別說從內部滲透破壞——雲瑯琊只怕早就將他這張臉當成首要
死敵懸賞了。
警衛法陣層層疊疊,再精明的方法都沒有用。既然如此,那就
只好試試蠢方法了。
法陣應三才五行而動,天罡地煞齊行,化四象合八卦,只有一
處弱點正對北方。為濟看著百步雲階的大門,子夜鐘響的剎那提氣
衝過法陣隙縫。這看似無漏無缺的法陣,每日也必須向天地日月的
法則低頭一次,在子時來臨的瞬間歸於虛無,再重新啟動一次。
此時護衛仙門的穆法尊,法眼必須緊盯整個雲瑯琊的邊界,也許
會有那一絲機會看漏一陣闖入雲瑯琊的風。
為濟向前飛奔的同時,將全數真氣內斂,不漏絲毫痕跡,不讓
山門後的敵人察覺。跨過山門牌樓,眼前的石磚路和道院和過去一
模一樣,生徒們也和為濟記憶中相同,在戌時各自回到臥房休息。
此時他們想必睡得正香,沒預料到有個久違的故人踏入雲瑯琊。
如風一般的身影向前急奔,為濟抹去沾在臉上的夜露,專心在
他的道路上。他的路向著雲瑯琊的最高處去,敬愛的仰澤師兄當初
也是帶他走上這條路直上頂峰,接受身為雲瑯琊弟子必經的最後關卡。
為濟心跳早已停止的胸膛裡不知怎麼又生出一股熱血,猛烈地向上
衝擊他的腦門和咽喉。這一切都是謊言,都是欺騙!
「大膽賊人,停步!」
陣法又重新開始運作,為濟只搶到了極短的片刻,隨即暴露行
蹤。對方喊話同時,有道法術應和天上星月,光芒大作將入侵者的
形跡照得一清二楚。身為武藝師尊的南宮離會第一個出現自是當然
,他想必迫不及待要將入侵者大卸八塊,叼回去向主人穆法尊邀功
了。行蹤暴露的為濟沒有回話,手掌向前平推,電光火石的瞬間,
一把古劍自他掌中化現,劍尖擦過南宮離那令人憎惡的大鬍子。
「化器入體?」南宮離大驚失色。「你是雲瑯琊子弟?」
這老廢物的蠢話沒有一天少過。只要透析萬物氣脈運行的法門
,就算不是雲瑯琊子的也可以將利劍化為氣型藏在體內,需要時再
將武器現出。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這混帳的見識之差只有增長,
未有縮減。
該表明身分了。為濟手腕一晃,斷玉劍法直往南宮離臉上劃去。
「分金斷玉?好兇惡的賊人,居然趁人不備使出殺招!」南宮離
往後直退,謾罵同時也化出隨身的大刀。「讓你見識我火焰刀的厲
害!」
火焰刀,刀勢外放,攻敵必救。比起斷玉劍法,南宮離用數百
年功力鍛鍊的火焰刀加倍兇險,以火氣剋金行,為濟劍招頓遭對方
強力壓制。為濟腳步不敢放緩,拚了命繼續前進,只怕敵人聚集的
速度超乎他意料之外。火焰刀隔開後勢疲弱的一劍後持續追殺,
逼得為濟鬆手棄劍,躲避為先。
「撤!」南宮離大喝一聲,劍柄從為濟手上彈飛出去,落入左近
的樹叢裡。為濟腳下運氣向後急退,這時候遮掩行蹤已經沒有必要
了。
「斷玉劍、凌雲步、化器入體,你果然是我門叛逆!」南宮離罵
道:「叛出的賊老鼠還夜闖山門,看我拿你到穆法尊跟前謝罪!」
拿?不對,依他這一招跨步舉刀的氣勢,只怕是要先將為濟剖
成兩半才會拿到穆法尊跟前。不過必須說一聲,短短三招之內,他
倒是把為濟用的招數看得一清二楚,連眼前這招天火開雲都是針對
為濟慣用的步法,非置人於死地不可。
所以,他死期到了。寒火掌第七式,陰陽同歸。
為濟犯險蹲低鑽進刀鋒之下,左掌由下而上直撩南宮離氣海。
沒意識到對方居然能夠反撲的南宮離,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這一撩
,猛烈的刀鋒走勢頓時偏轉。為濟真正的殺招立刻出手,右拳重重
打在他氣脈紊亂的胸口上!
「你……」南宮離還來不及吃驚,為濟方才撲空的左掌已到,
換掌為指將氣勁刺入南宮離腹中水分穴。
火焰刀刀式如火,卦象應離卦,外強中虛。破法唯有搶入刀法
的空隙之間,才有機會突破使招者命門。南宮離修為深厚,察覺不
對必定立刻轉攻為守。而在這攻守互換之間,腹部水分穴正是弱點
。為濟在此灌入氣勁,配合右拳打亂玉堂穴周遭氣脈,徹底破壞
南宮離任脈真氣運行。
「你怎麼會……」
會如何?記下南宮離每一分使招的習慣,耗費無數心神研究該
怎麼用最小的消耗,在最短的時間內引誘他出手暴露致命的弱點,
然後一舉復仇得手?然後在這過程中,不斷回想這個師尊是怎麼將
仰澤師兄的秘密出賣給雲瑯琊主事,在眾目睽睽之下害死為濟這
一生唯一的親人?
「休留。」為濟呼出劍名,薄利的長劍自左手化出,瞬間貫穿
南宮離腹部。若是平時,在敵人體內化出武器是大忌。凡萬物自有
氣型,若是讓敵人的氣影響到武器成形的過程,即使只有短短瞬間
也有可能讓神兵變成廢鐵。不過如今南宮離體內金水二行俱失,崩
潰的真氣迅速流失,根本沒有辦法抵禦為濟要命的劍鋒。
「你還記得錢晉仕和黃大有嗎?」為濟問:「他們人現在在哪
裡?」
「你……說誰……」南宮離話還沒說完,一口髒血湧上喉頭。
為濟沒有躲避,順手將利劍偏轉半圈。
「錢晉仕和黃大有,他們是你的弟子。」為濟又問:「他們人
在哪裡?」
「大膽賊人,休想傷害我門弟子……」南宮離張大嘴巴說,這
人連在最後一刻都守著堅持一生的謊言。為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
要多此一舉,說穿了南宮離根本記不清他們的名字,對他們這些
師尊來說弟子們來來去去,甚至不比鋪路的石磚重要。為濟抽回
休留,血液潑撒在他腳上。
「你還記得宋仰澤嗎?」
趴在地上的南宮離嚇得抬起頭,原先紅光滿面的他臉上失去
血色,大量失血加上心理震撼,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了。瞬間南宮
離道身潰散,花了無數光陰養護的功力和青春像融冰一樣,隨洶
湧的血液一樣四處奔流,撒了滿地髒汙。他的面貌和身形快速萎
縮,像片枯葉一樣捲成一團,無聲無息在山路旁斷了氣。天上星
光逐漸黯淡,南宮離的法術隨主人的死消散,雲瑯琊又暫時恢復
寧靜。
若是百年前知道苦心修仙最後下場是如此景況,不知道南宮
離作何感想?為濟冷笑一聲,掏出預先準備好的符咒灑向半空,
彈指引火燒成灰燼。真正的惡戰要來了,他得快點準備。
算算距離,這裡距離雲瑯琊頂峰沒有太遠,為濟還有一點機
會。南宮離的死會嚇住其他功力更低的仙道,這些仙人太習慣將
麻煩推給階級更高,更有發言權的人解決,終其一生只能當人手
下的鷹犬。這心態讓為濟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
南宮離內功以火行之氣為主,為濟雖然毀了他的道身,不過
血液裡還是有不少殘餘的真氣能用。亥子相接,氣行陰火敗壞轉
入陰水,正是萬物衰亡重啟之時。為濟收起休留,手捻法印,腳
掌踩著南宮離的血在地上畫出咒印。
「五行敕令,混沌重開,一氣歸元。」
陣是簡單的陣,有時候簡單的方法反而能收到意料之外的好
結果。比起雲瑯琊裡動輒數百年道行的仙人,為濟的修行遠遠不
夠與之抗衡,必須仰賴陣法和機智克服。他很清楚自己時間不多
,今天第二個對手很快就會出現。
天上星光再次熾亮,像是無數譴責的冷眼看著為濟。山道盡
頭,雲瑯琊第二號人物穆法尊結實挺拔的身影遠遠而來,一身憤
怒的殺氣宛若冰針刺向為濟。為濟雙眼緊盯對手,雙手雙腳持續
施法畫印,符灰和血印相互牽引,召喚出一股汙濁的氣息宛若巨
犬盤旋在身邊。
「將渾元一氣陣佈得如此邪氣,小子,你入魔了。」穆法尊
說:「行事詭邪又無端殺我門人,今日皇甫非馬該斬妖伏魔了。」
為濟沒有回答,再次化出休留緊握在手上。
「說!」穆法尊拔劍喊道:「天劍正道不斬無名人,你這邪
人從何而來?」
面對算計了半生的仇敵,為濟緩緩開口說:「昨日是夏至。」
「什麼?」
「依南瞻部洲曆法來算,昨日是一年中日照最長、陽氣最盛
之日。自今天起陽氣轉衰,陰氣漸長,五濁惡勢中的舍沙龍王,
針對南方的攻擊會變得愈來愈兇猛。」
「小子胡言亂語什麼?」
「正當此時,昭聖天尊還有他手下一票仙人師尊,會帶著修
成道身合體的雲瑯琊弟子趕赴血渤海,好將這些弟子投入五濁惡
勢之中。」為濟試著保持冷靜,他必須冷靜才能打敗穆法尊。「
有這些人當舍殺龍王的食糧,今年雲瑯琊又能平安無事,繼續在
舟溺天的庇護下過青春不老的好日子。我說得對不對呢,穆法尊
閣下?」
「你是何人?」穆法尊臉上先是一陣白,接著憤怒的潮紅湧
上他數百年如一日的正派面孔。
「今時今日,你的同修人都在血渤海旁,雲瑯琊上下有能力
對抗外敵的只有南宮離和你。」為濟說:「不知道仰澤師兄死前
,有沒有你萬分之一無助孤立?」
「仰澤?宋仰澤?」穆法尊說:「你是為宋仰澤復仇而來——
不可能,難道是你胡為濟?當年南宮離打散你的道身,你應該死
了才對呀?」
「打散胡為濟道身的是武藝師尊,這人是死是活,穆法尊該問
他才對。」為濟冷笑。他舉高休留,銳利的眼睛緊盯穆法尊死穴,
陣法中的汙濁之氣立時呼應,在他周身盤旋游動。
「邪人也敢逞口舌?」穆法尊劍鋒指向為濟,金黃色的氣勁覆
上劍身。「不管你是何人,又因何得以苟活至今。憑擅闖雲瑯琊,
濫殺我門門人,今時今日皇甫非馬便該將你就地正法,還天地清明。」
「既然如此,穆法尊還等什麼呢?」
話音未落,為濟跨步飛身,一劍直逼穆法尊鼻尖!如驚雷破
五嶽,快絕無倫的一劍,縱使穆法尊武學高深也被逼得連退三步
,退出一丈開外。腳步尚未落定,劇毒濁氣緊接而來,緊逼穆法
尊跟前。
然穆法尊何許人也?為濟配合陣法,祭出兩波攻勢,同時在
濁氣掩護下提劍搶上準備再下一城。只見穆法尊劍鋒倒轉,金色
劍氣掃開濁氣,同時眼明手快反手接下為濟偷襲。休留、正道一
正一邪兩把利劍,頓時迸出火花,錚鏦之聲響徹雲霄!
偷襲無用,為濟向後退避同時左手捻印一指,濁氣再次撲上
。只見穆法尊眉頭一皺,天劍正道一指,沛然劍氣自發而生,衝
破瘴氣污穢。金色聖光如夜裡的烽火穿破黑暗,旋即又逼近敵人
。為濟矮身躲避,搶進隙縫再出連環快劍,施法聚集飛散的濁氣
。穆法尊不危不亂,劍走剛正,守方圍、破汙濁。不管為濟劍術
、陣法怎麼機靈巧變,他宛若一個巨人一樣踩著沉穩的步伐,一
步步粉碎為濟的攻勢。
該死,為濟心想,怎麼被逼上絕境的人似乎是我?
輕易擊敗南宮離讓為濟一時輕敵了。沉穩冷靜的穆法尊可不
比南宮離,雖然能輕易看出為濟的道行遠遠不足自己,但也沒因
此令他失去戒心。言語和快劍向來是挑撥敵人的利器,但在穆法
尊面前這兩樣利器完全沒有用處。為濟只能不斷出手攻擊,不斷
保持機動找尋破綻,腳步不敢有些許停歇。
穆法尊每一劍劈下都有斷江沉嶽的氣勢,護身罡氣隨他將體
內真氣不斷向上蒸騰,發出刺眼的聖光驅散為濟用陣法召喚的濁
氣。即使不斷進攻,為濟依然被逼得步步退讓。
「渾元一氣陣確實靈動刁鑽,小子,你懂得運用此陣配上快
劍,以你根基來說確實不凡了。」穆法尊又一次逼開為濟後說:
「但很可惜,狡猾如你也許能應付南宮離,但皇甫非馬豈是易與
?再三劍,便是你繳械投降之時。」
為濟暗自回了一句,卻不敢稍停休留的攻勢。只是不管用上
多刁鑽的劍法,卻始終無法攻入穆法尊的劍圍,破解不了穆法尊
的護身罡氣。他漸漸忘了冷靜,執著於爭強鬥勝。隨著戰鬥時間
拉長,不只是穆法尊身上籠罩著金色聖氣,連雲瑯琊的泥土也隱
隱發出聖光與之呼應。
色黃者,應中位,象土行,果如傳聞一樣,鎮守雲瑯琊的穆
法尊真氣和此地氣脈相連。只要在雲瑯琊地界內動手,他就有整
個雲瑯琊的地脈當作後盾,提供源源不絕的真氣。
真氣,萬物自混沌中凝結成形的初始型態,無形亦有形,
化陰陽四象,變五行八卦。熟練內功心法的仙道可以保存體內真
氣,或是從周遭萬物抽取利用。真氣充足者百病不侵,更能增強
感官肉體,臨陣對敵時能發揮莫大效用。如今為濟和穆法尊的死
鬥結果很明確了,一方不斷自地脈中提取真氣,另一方卻是不斷
虛耗自身的力量。
穆法尊一個跨步搶進,雄渾力道打落為濟手上的休留,聖氣
衝散纏繞周身的濁氣。天劍劍鋒直刺為濟心口,沒有選擇的他只
能孤注一擲,雙掌合十接下致命一劍!
「寒火掌第八式,雙極合元。」關鍵一劍遭人擋下,穆法尊
沒有半點氣惱的神色。「能將這招用在這裡,像你這樣的人才今
天要死在這裡,真的可惜了。如你一般的靈魂,舍沙龍王必定能
大快朵頤。」
為濟喘著氣,氣空力竭的他幾近虛脫,卻不敢放下發麻的雙
手。只要穆法尊抽劍再攻,下一招他就沒有現在的運氣了。休留
就落在腳邊不遠,此時卻宛若萬里之遙。
「我不知道你還知道些什麼,但無所謂了。」穆法尊說:「胡
為濟早該死了,你這個行屍走肉只是晚了一點跟上而已。」
語畢,穆法尊提勁抽劍,揮開為濟雙掌,準備一招斬斷罪孽。
為濟推手向後躲避,雙膝卻忍不住一陣虛軟跪了下去。這就是他的
結局嗎?和當初一樣困在雲瑯琊裡,流淚接受命運的安排?
不,那些日子過去了。穆法尊說得沒錯,為雲瑯琊奉獻忠誠
的胡為濟和宋仰澤一起死了。他抬頭看著他的敵人,不屈不撓的
雙眼射出一道嚇人的寒光,這眼神之兇猛,甚至連穆法尊的利劍
都能喝止!
「你——」穆法尊大驚失色,手一鬆天劍脫手。為濟撐著膝蓋
慢慢從泥地上起身,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和頭髮,卻沒能冷卻他
胸口裡的熊熊烈火。穆法尊身上金色聖光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暗紅,照得雲瑯琊內外宛若死境。
「怎麼?穆法尊不是要斬妖除魔嗎?」為濟冷冷地說。
「小子、你、你、你做了什麼?」方才面對快劍連環未曾稍
露懼色的穆法尊,如今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為濟面前,卻像被人逼
到角落的野狗,咆哮時口水如雨霧噴灑。「你這下做的邪人,你
、究竟……我的雲山氣脈怎麼會……」
「我知道我贏不了你。逮到機會險勝南宮離已經是我的極限
,要緊接著正面與你交鋒,我毫無勝利的可能。」為濟緩緩開口
說:「所以我佈了一個簡陋的陣,纏著你練了一套快劍。這一切
只為了拖延時間,好讓雲瑯琊與你的氣脈腐朽崩壞。」
「南宮離從你手上打落的劍!」
「這是休留。」為濟撿起腳邊薄利的長劍。「然後這是天衰
神老。」
隨他呼喚,樹叢中一道惡氣竄出,在為濟手上凝結成劍形。
暗紅、闐黑相雜的光點盤旋繚繞在醜陋的鏽劍上,天地日月、神
怪精靈見之莫不噁心懼怕,禁聲退避。
「衰敗之劍?」穆法尊冷笑道:「就算你修成苦痛之氣又如
何?你的真氣能和衰敗之劍相通又如何?我也許見識短淺,但
還看得出憑你現在的功力,光要握住衰敗之劍不被反噬都是奇
蹟,又要怎麼殺我?」
「說得對。」
為濟往前一步,蓄在腹中的最後一口真氣提上,重振手臂
的氣力。然後,是快絕無倫的一劍劃過穆法尊咽喉。
「只是現在殺你,又何必衰敗之劍?」染血的休留在月下
透著冷光,穆法尊跪在為濟面前,雙手壓著不斷滲出黑血的喉
嚨,為濟辛苦布局的殺招成功了。讓南宮離打落他手上附有封
印的天衰神老是第一步。一旦邪劍脫手,藏在劍中的苦痛之氣
就會失去控制,衝破為濟的封印,尋找下一個受害者。穆法尊
不斷提取真氣的雲瑯琊地脈有了空隙,成為邪劍最大的目標。
只要為濟撐得夠久,天衰神老上的苦痛之氣就能滲透雲瑯
琊地脈,毫無防備、不斷從地脈汲取真氣的穆法尊,也要跟著
賠上一身功力。
這是一步險棋,唯有雲瑯琊內部空虛的情況下才能成功。
為濟賭對了,而穆法尊說得沒錯,他確實見識短淺。隨著黑氣
蔓延周身經絡,穆法尊一身功力被苦痛之氣侵蝕殆盡,跪在地
上軀幹四肢乾縮頹萎。為濟動作得快,他的頭顱還有用處,必
須割下帶走。
為濟將天衰神老化氣收回體內,抓住穆法尊的頭髮,用休
留割斷與雲瑯琊的最後一絲牽連。
【待續】
~關於《善提經》的二三事~
本系列共分三部曲,修仙未記、鬼道品、善提經
善提經連載試閱,每周一更,直到鬼道品正式上市為止
三部曲故事各自獨立成篇,不必煩惱閱讀順序
詳細請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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