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頁版:https://www.penana.com/story/90248/
這是第二次沐遙來到這個柴房了。
只是這次她是自願的。
她低著頭,拿起一把大柴刀,刀面光滑沒有太多鏽蝕,難怪人家說住在白雲軒上的人,都
如同天上仙人,由此可見一斑。
光滑刀面上,她看見自己自豪的臉蛋,雖若不如平時落落大方,卻讓人感覺楚楚可憐,顧
影自憐的感覺很好,她撥了撥瀏海,然後想起了姐姐在這裡對她說過的一番話。
那天在鳳鳴谷裡發生的是無可避免的悲劇,而活下來的二人之中,總有人必須承擔這個責
任,而她是還醒著的那個。
趙無愧的情況還好,一路往白雲山時,他還有轉醒過幾次,只是傷口太大,又沒有及時縫
合,總是又沉沉睡去。
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走路聲,她不慌不忙的把柴刀丟到一旁,用地上的沙土往自己臉上拍了
幾下,衣著也整理了一下。
「小遙,長老還有大師姐要見妳,想了解一下當天的情況。」
進來的是姐姐沐楷雯。
「是詢問還是審問啊?」她笑著反問。
「小遙,妳自己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只要陳述事實,剩下的少說少錯。」
沐楷雯嚴厲地警告,話音剛落,就進來了四個人,本來寬大的柴房倒顯得有些擁擠。
老人叫傅天元、是上一輩的長老之一,花白的長鬚和不時閃著金光的銳利雙眼。旁邊的女
人是傅春華,當今掌門的親妹妹,曾誓言終生不嫁,長得本來就不算漂亮的她因為總是面
色陰沉,更顯得老上不少。
剩下一個站在門口的是嚴雅心,傅承英的妻子,傅瑩的母親,沐遙甚至不敢抬頭看她。她
的女兒看起來性子剛強多了,臉上憤怒多過哀戚。
「沐遙,說說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沐遙抬頭看了傅春華一眼,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嚴雅心的樣子,雖眼下沒有淚水,但那紅腫
的眼皮還是說明了她哭上一整晚的事實。她雖然與這個女人沒有太多的交集,但這個溫柔
女人一直以來都給她很好的印象,就如同活生生寫著三從四德書上走出來的女人。
以夫為天,如今這個天卻塌了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用平淡的語調敘述著:「這次的運鏢因為天氣的緣故,我們的行程有所延
誤,在三天前,也就是十一月初一,傅師兄和崔掌櫃決定不走出發時的官道,而是採納了
當地嚮導的意見,走了一條小道,足以替我們節省三天的路程。」
「那個嚮道是誰?有名字嗎?」傅春華問。
沐遙愣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這件事我是從萬師兄那裡聽到的。」
「繼續。」傅春華臉上無悲無喜。
「我們卯正二刻出發,一路上沒發生什麼事,中午大夥為了趕路也只是隨便吃了點東西就
繼續行動,事情大約是日落時分發生的。」
「我被分配到的任務是保護玉家的女眷,一直都是待在馬車裡,正當我覺得時間差不多要
找地方下紮過夜時,車隊突然間停了下來。我從馬車探出頭看看,發現車隊正在一座小山
谷裡,這時,萬師兄剛好就策馬過來,跟我說他打算要去前面看看,後來我們一起過去,
看見車隊的前方出現的是,一竿陰陽花月旗」
她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場所有人幾乎都表現神色若定,只有嚴雅心臉上的神色顯得
悲傷不已。
「映月樓要做事了,我想在場的人沒有一人不知道。傅師兄帶著幾位師兄姐在谷內搜尋映
月樓的人,但除了天色已經很暗外,當時的天氣也很糟,沙塵滿天,根本看不清楚發生什
麼事了。」
「然後,映月樓的人就放箭了,從兩側山邊上。」
嚴雅心再也忍不住,發出了小小的啜泣聲來。
她用著不輕不重的語調把剩下接下來的故事說完,並不需要去加以渲染,在場的人都清楚
映月樓做事的方式,當天的狀況只會是更糟。
當她說到歐陽無情折磨著傅承英要他說出青葉書的下落時,她感覺到一旁灼火宛如實質一
樣的目光正瞪著她。
與她軟弱的母親不同,傅瑩的眼神說明了她渴望復仇,而且她認為沐遙就是和映月樓一夥
的。
「妳為什麼毫髮無傷?而趙無愧也活了下來?」
終於到了重點。
「先生……不,蕭聲念及我們曾經的……情誼,放過了我。趙師兄失血過多,當時昏迷在
視野的死角處,僥倖沒被發現。」最好的謊言是八分真,二分假。
或許是少女那似曾相似的復仇情感影響了她,沐遙最後選擇將嫌疑一人承擔下來。
「你們的情誼?」
「蕭聲是我的師父。」她頓了頓,說:「曾經是。」老實說,她不信她不知道,只是傅春
華要她自己說出口。
白髯長者摸了摸他的鬍鬚,看不出他的想法,傅春華一聲不吭,嚴雅心依然是那麼悲傷,
追究事實再多也無法要回他的丈夫。
「長老、春華師伯,母親,沐遙自己承認了和蕭聲的關係,而蕭聲就是這次殺害父親和眾
多族人的幕後黑手,我要求立即拿下沐遙,明正典刑,以慰這次死者們的在天之靈!」
傅瑩走到三人面前,啪的一聲下跪,對著他們用力的磕了三個響頭,等她再起身時,鮮紅
的血液已汩汩流滿她白皙的臉蛋。
嚴雅心看著自己的女兒滿臉的血,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上前抱住了她。
「瑩兒,妳幹什麼?妳這個傻孩子,殺了沐遙,難道、難道就能要回妳爹爹嗎?啊?」
「不,娘!我一定要殺了她!她明明就是映月樓的妖女!為什麼要讓她進來傅家!」
「就是她姐姐沐楷雯帶她進來的,她也是兇手!」
少女發狂般大叫著,而她的母親正用力地拉住她。
「情況我大致了解了,長老、雅心,你們還有疑問嗎?」
傅春華像是沒聽見傅瑩的懇求,聲音從頭至尾都保持著冰冷。
老人搖搖頭,微瞇著的眼閃過一絲精芒,道:「春華,妳難道已經知道叛徒是誰了?」
「證據不足,欲知真相,我等還需要回到現場看,最壞的可能是叛徒是崔家的人,那我們
一輩子也查不出來。」
傅春華不卑不吭,拂袖就這麼離開了柴房。傅長老呵呵一笑,也跟在她身後。傅瑩則仍是
紅著雙眼瞪著她,直到母親硬是將她拉離了現場。
「這……好奇怪啊,傅春華這個女人向來看我就順眼,竟沒有趁此機會對我發難?」
沐遙像是自言自語般莞爾一笑,這立即引來了沐楷雯的不滿。
「妳胡說什麼,春華師姐一直以來都是嚴厲且公正,又怎會無緣無故冤枉妳?」
「姐姐,那我算洗脫嫌疑了嗎?」
「沒有,所以妳這陣子還是要待在這裡,但妳可以自由進出白雲軒後山。」沐楷雯不忘補
充:「只是妳別忘了,在真相未大白前,妳不要離開這裡,明白了嗎?」
「知道了!」
她嘻嘻一笑,伸出手腳讓姐姐替她解開手銬腳鐐,鬼使神差的,她的面前又出現了傅瑩切
齒拊心的表情。
「小遙,怎麼了?」
「姐姐,妳說,是像傅瑩一樣知道殺父仇人卻無能為力好一點,還是像我一樣,連仇人都
不知道是誰更好過呢?」
「小遙?」
「先生……蕭聲他忽然提到了十六年前的事情。」
沐楷雯伸長了手將她抱入懷裡,當年的她還是個不到六歲的孩子,現在卻長得比自己姐姐
還高了。
「傻妹妹,妳太敏感了,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只是偶然提起。」
「……」
日子一天天過去,沐遙發覺自己是越發地待不下去,倒不是傅春華又反悔找她的麻煩了,
而是在白雲軒的日子真的太無趣。
這裡的人一個個都像傅春華一樣板著一張臉,連打雜的小廝和丫環都是不苟言笑,問什麼
就只答什麼,稍微深入一點的問題就緘口不言。
更讓她難受的是食物,這裡的口味淡得出奇,少肉多菜不說,還幾乎是一點調味也沒有,
她曾以為是傅春華在惡整她,但有一日她溜進廚房偷了點東西後才打消了這個想法。
白雲軒不愧是中原武林裡最『仙風道骨』的地方,沐遙忍不住猜想著,這地方倒十分適合
她那古板的師姐。
「瑩瑩,妳不該出來的,且不說夜裡這白雲山是否安全,若讓他人看到我們,怕是也要壞
。」
一個激靈,沐遙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她眨了眨眼,發現天色已經一片黑暗,午後溫暖的陽
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忍住了打噴嚏的欲望,初冬的夜顯然足夠寒冷,她拉了拉自己衣裳,才慢慢從石頭後方
探出頭來。
十五圓月的月光下,眼前的那對壁人再清楚不過,正是傅瑩和趙無愧,她憋著沒有笑出聲
,自己睡了個午覺,倒是不小心撞見了這對小情侶在幽會。
「無愧師叔,瑩兒……」
傅瑩顯得稚嫩的聲音斷斷續續沒說出口,那輕微的啜泣聲說明了此時的心情。
趙無愧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他們倆就這麼抱著彼此,整個空間也彷彿像是定住了一
樣,神祕的白雲山上安靜得落針可聞。
對於這段祕密的地下戀情,她早就知道了,也不怎麼感興趣,只是此時此刻,她也不好離
開。
「好了,別哭了,眼睛都腫成這樣了,不好看。」
男人的聲音低聲細語,拿出手巾仔細地拭著將那小臉蛋上的淚水,深情的樣子配合俊俏的
臉龐,沐遙第一次發覺這個男人也挺有魅力。
「瑩兒……一想到爹爹,就難受得很,母親叫我放下仇恨,但我一想起那些江湖敗類,就
恨不得殺光他們!」
「妳娘親說得對,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殺光了他們,妳爹爹也不會回來了,更何況……」
男人的手指伸進她烏黑的髮梢裡,道:「瑩兒,妳是個女兒家,報仇的事情,自有男人會
替妳做。」
「不!」她推開趙無愧,青澀的臉上寫滿了無畏:「我要親手殺了他們,我傅瑩在此立誓
,大仇未報,終生不嫁,你若想幫我,就將他們綁來我面前!我一劍一個了結他們!」
少女的誓言一字一句地敲在了沐遙的心房,曾幾何時,她也在公子肆面前說過一樣的話。
歲月不僅磨平了她愛恨分明的性格,也沖淡了十六年前的痛苦回憶。
「瑩兒,妳這傻丫頭……哎……師姐讓我帶妳到京城見見世面,我現在倒是有些後悔答應
她了……」
「無愧師叔,你說,那個邢陽弟子說的會是真的嗎?萬全一真的是蕭聲的內奸?」
「一半一半吧,他說的也許是真的,但誰知道那是不是映月樓故事讓他聽見的。師姐讓我
去京城,多半是讓我先避避風頭。」
「可是,瑩兒不相信沐遙那女人和這件事毫無關連,就這麼放過她,我、我不甘心!」
「瑩兒,傅家是名門正派,沒有證據的懷疑別人不是君子所為,此事妳就別在妳師叔伯們
面前提了。」
「……」
後面兩人的話沐遙已經沒有細聽,她一直回味著剛剛傅瑩的話。
看來這幾年大概是來了個邢陽弟子,他的證詞讓自己的嫌疑被洗脫了,只是京城之行指的
是什麼就不得而知。
她正浮想聯翩間,傅瑩總算是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趙無愧,整個空間又重歸於靜謐,只是那
個男人卻遲遲沒有走,這讓沐遙決定再待一會兒。
夜更深,溫度也直線向下,沐遙咬著牙運起功來,身子才漸漸暖和起來。趙無愧依然立於
原地,抬頭仰望星空,同一個姿勢不知過了多久。
「我不明白你在此時找我來的用意。」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對面的巨型松木陰影下,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緩緩靠近,沐遙這才認出來,他竟是穿著
成套的邢陽派道服。
「武林中有很多人想讓沐遙死,也有些人更希望她活下來,邢陽內我想前者更多一些。」
「武林正派講究的是事實,而不是心中所想。」
那邢陽弟子長相十分普通,個子中等,這樣的男弟子在邢陽有一大把,很難猜出他究竟是
誰。
男人換了個話頭:「沐楷雯讓我去京城,找尋青葉書的下落,你那邊也準備一下,康王這
人可沒這麼好對付。」
康王?沐遙對朝廷的事知道得很有限,只知道這康王是當今天子的胞弟,卻不知他有什麼
特別之處。但更讓她在意的是,趙無愧似乎有所計劃,而且還勾結了一個邢陽弟子,這其
中有什麼關連,她是怎麼樣也想不出來。
「據說當年香雪閣被屠戮殆盡與他也有關,他這人除了好色殘忍,陰謀詭計也十分擅長。
」
香雪閣……這名字既使隔了十六年她也永遠忘不了,那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父親慈愛的
眼神和母親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栩栩如生,但那一夜過後,一切都毀了。
這麼多年來,關於香雪閣滿門被殺一事,知情者少知又少,她幾乎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怕是她已當上了映月樓的七首尊,用上映月樓明裡暗裡的探子去找,都找不到。
「我知道。」
那邢陽弟子只說了這麼一句,隨後立即轉身離開,這讓沐遙大皺眉頭。好不容易有點眉目
,此人卻如此惜字千金。
但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沐遙望向黑夜中一襲白衣的男子,她知道他還有許多等待挖掘的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