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烏黑的天色變的越發濃郁，磚造的小教堂在強烈黑光照耀下顯得更為龐大。
噹……噹……噹……。不知誰敲響了吊鐘，低沉的鐘聲在廣場迴旋，一共十四聲。
教堂前的廣場上，十三個披著黛黑修女袍的鄭雅婷向前逐漸收攏成半圓形，包圍了兩人。
陸倚杉快速瞅了眼身旁的鄭雅婷，確認她沒有跟著變成黑色修女，便伸手將她護在身後。
「你們想要做什麼？」陸倚杉問。
「我們不能接受深愛的老公居然想要殺死我們。」黑色修女齊聲說，十三張嘴發出的聲音
疊成詭異的立體聲。
「這都是那個賤女人害的！倚杉，你不會真的這樣對我吧？」
沒等陸倚杉開口回答，黑色修女繼續說：「不，你看他看那個女人的眼神，那種言聽計從
的表情，你覺得他心裡還有我嗎？」
「我懂了，一定是倚杉還在人世，陰陽兩隔阻斷了我們的距離。」
「倚杉無法感受到我的擁抱、我的親吻、我的體溫、還有我的愛。」
「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這樣的！」
「那只要倚杉來陪我就可以了。」
「只要倚杉也變成幽靈就可以了。」
披著黛黑修女服的鄭雅婷露出燦爛的笑容，纖細而高亢的笑聲在教堂前繚繞，如同烏黑世
界的每道陽光都透著她的獰笑。
「來吧！倚杉，為了我們的愛，你也要有所付出。」黑色的鄭雅婷伸出雙手，五指齊伸，
向前步步逼近。
「比方說，你的生命。」
「才不是這樣的，我才沒有這樣想，你們不要亂說！」鄭雅婷推開陸倚杉護住她的手，站
到面前。
「事到如今還要護著他嗎？我要為他付出多少？」
「我的全部。」鄭雅婷正色說：「我不會後悔。」
陸倚杉心裡真的有些動容，就感情面來說，他並沒有真的像鄭雅婷那樣將對方視為伴侶，
而是作為同樣穿越到十七年後的夥伴看待。畢竟一個女鬼突然衝出來說要當你老婆，正常
人都不會接受的。
無論鄭雅婷心中真的如此想，還僅僅是因為異常物品的本質使然，這半天她為陸倚杉付出
許多，甚至挺身阻擋幽靈船出現的黑影：這些所作所為都讓陸倚杉心中很是感動。
「不要擔心，我會和妳一起面對。」陸倚杉向前邁了一步，與鄭雅婷並肩面對黑色的修女
們。
「你願意獻上自己的生命嗎？」
「不會，我依然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我們還有時間，一定可以找出辦法來。」
修女們倏地拉下臉，十三雙手同時舉起，爆漲的氣勢彷彿每根伸出的食指都抵在陸倚杉的
胸前。
「聽見沒？這個騙子到現在都還想拖時間來欺騙我們的感情。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為我們設
想過。」
無懼於修女們高張的氣焰，陸倚杉沒有退縮。
「我能給出妳一個承諾：即使我取得了鄭成功的配劍，或是其他無效化紅包的方式，我會
等到第四十九天才決定是否要使用。而在這中間，不會放棄尋求讓我們兩個能一起活下去
的方法。」
陸倚杉轉頭看著鄭雅婷的眼睛：「我知道這可能不夠好，但我會盡力嘗試。」
「我保證。」
「他只是想用花言巧語來騙你，他的承諾根本不值錢，別上當了！」
鄭雅婷眼神殷切，目光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她面向眼前的一眾修女。
「不，我相信倚杉。」
她朗聲宣布，此刻她潔白的身軀在這黑色構成的世界中顯得無比巨大。
「你這個被愛情沖昏頭的傻瓜！」
黑色鄭雅婷發出恐怖的嚎叫，如同看著幼仔從懸崖邊墜落卻無力阻止的瘦禿母狼。
伴隨著淒厲的哭喊，十三個鄭雅婷的身體逐漸崩潰，身上的黑色修女服重新聚攏，交織成
更大更細緻的花邊紡紗。
穿著婚紗的巨大鄭雅婷從黛黑紗布中拔地而起，妹妹頭的瀏海高過了鐘樓，腰間澎澎裙的
布料佔滿教堂前的廣場。其上烏黑的玫瑰繡花在紡紗上綻放，滿天星樣式的流蘇作為頭紗
的裝飾自天空落下，罩住了黑色鄭雅婷透著邪笑的面容。
「我來接你了。」披著烏青色婚紗的鄭雅婷伸出嬌嫩的右手，細長的蠟黑色指甲上分泌著
黏稠的瀝青狀液體。
「你夠了喲。我都說我相信倚杉了。」鄭雅婷橫在黑色手掌的中間，硬生生地把手掌撞歪
了方向。
「你只不過是個被騙的小女孩！」
無數隻章魚腳般的黑色觸手從地板向上竄出，抓住了鄭雅婷。
「放開我！」
足足有鄭雅婷腰圍兩倍寬的章魚觸手幾乎被她掙脫，但第二隻、第三隻觸手接續而上，將
她抓的死緊，隨後幻化成鐵黑色的金屬鳥籠柵欄，將純白的鄭雅婷監禁其中。
「放開我！」她雙手抓著柵欄奮力搖動。
「什麼都不敢做的人，是無法得到真正的愛情。」巨大的黑色手掌朝陸倚杉揮去：「就由
我來把倚杉帶回來。」
這下不妙，如果是剛剛一群鄭雅婷修女，雖然不能夠一個打十個，想辦法突破重圍還是
辦的到。但要和眼前高過教堂的黑新娘赤手空拳搏鬥，怎麼想都不太現實。
陸倚杉奮力往矮牆身後躲去，磚造的牆壁在細長指甲的揮舞下裂成碎片，只堪堪爭取了短
暫的時間。
「倚杉，別跑啊。」黑新娘的拉著婚紗長長的拖尾裙擺在身後追逐。厚重而織工繁複的婚
紗讓她的行動相對不那麼敏捷。利用這點，陸倚杉得以繞著圍牆跑到教堂的後側，暫時躲
避在新娘視線的死角中。
如果只有自己的話，依照新娘遲緩的動作，有機會從來的路上離開展區，或許還能嘗試用
鞭炮竹林拖延她的速度？
但鄭雅婷被抓住了，如何在黑新娘的手中救出鄭雅婷是最大的難題。
「倚杉……快來陪我啊！」
墨黑色的章魚觸手從陸倚杉腳下的地板竄出，直接將他綁到空中。黏膩的吸盤緊緊纏繞著
他的身體，幾乎把他肺中的空氣都壓了出來。
「抓到你了，倚杉。來，讓我們永遠在一起。」
「不！妳不可以這樣！倚杉，你要堅持住。」鄭雅婷的哭喊從遠方傳來，聽起來十分模糊
。
黑新娘揣著婚紗細長的裙襬繞過教堂，走到了綑綁陸倚杉的觸手旁。細長的黑色指甲輕輕
拂過陸倚杉的臉頰，留下淡淡的血痕。
「我親愛的倚杉。」
觸手的綑綁的力道越來越強，壓的陸倚杉幾乎喘不過氣來，意識逐漸模糊。
「管理員，救我……。」
穿著淺綠色背心，深色牛仔褲的婦女憑空出現，迅速環顧眼前的情況後，從手中變出一根
綠柄塑膠掃把，雙手用力一揮將漆黑的觸手攔腰斬斷。然後抱住幾乎失去意識的陸倚杉緩
降到地上。
「陸先生，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博物館的志工。」她將陸倚杉斜靠在矮牆邊，搖了搖
他的身體。
陸倚杉點頭回應帶著老式金框眼鏡，電著短捲髮的博物館志工大媽。
「很抱歉讓您在館內遭遇危險。請儘速由緊急出口來疏散。」她用手比向左後後方，綠色
的LED照明在黑色的地板上亮起，順著綠色燈光看去，遠處有道透著白光的出口。
「我還有同伴。」
「我會嘗試疏散她，請先確保您自身的安全。」話音未落，黑色的觸手奔襲而來，在最後
一剎那才被志工大媽用掃把彈開。
「倚杉，別想離開我。」黑新娘追到教堂的後側，連番用黑色觸手從各種角度攻擊。志工
大媽擋在兩人之間，快速揮舞著手上的掃把，將進犯的觸手悉數擊落。
「別礙事！」黑新娘怒吼。
她五指齊張，細長的指甲朝志工大媽砍下。大媽氣運丹田，腳踩弓步，左右橫握掃把，硬
生生接住從天而降的劈擊。但雙腳也在強大力道下入地沉了幾公分。
「陸先生，調解參觀者間的糾紛不是我的專長。鄭小姐要麻煩您協助引導離開了。」志工
大媽咬著牙，對身後的陸倚杉喊道：「我會幫你們爭取時間。」
志工大媽手中掃把一斜，將黑新娘劈砍而下的力道向旁卸去，雙腳趁勢一蹬踩到黑新娘的
手臂上疾行，直衝至黑新娘面前，緊接著縱身旋轉，綠紅相間的塑膠掃把頭狠狠地砸向黑
色鄭雅婷的眉心。
「你敢……。」伴隨著撕天裂地的哀號，大量的烏黑黏稠物從傷口噴出：「居然敢弄傷我
美麗的臉，萬一倚杉因為這樣就不愛我了……。」
「我要你付出代價！」
黑新娘的婚紗陡然膨脹，無數的烏黑觸手和蕾絲紡紗從四面八方向志工大媽噴射而去。
眼見志工大媽在空中與黑新娘激烈的纏鬥，陸倚杉把握空檔往教堂廣場跑去。
缺乏黑新娘的指揮，吊著黑鐵鳥籠的觸手只是無意識地在空中緩慢蠕動。觸手上滲出的焦
黑色黏稠汁液順著表面流到地面，發出不詳的腥臭味，宛如混和了腐爛魚肉和燒焦瀝青的
嗆鼻氣息。
「你應該先走的。」鄭雅婷的哭喊從上面傳來，伴隨著鐵籠晃動的匡噹聲響。
「我答應過妳。」
陸倚杉的手碰了觸手表面，黏稠的膿汁除了令人反胃的惡臭，似乎沒有其他毒性。他趕緊
摸著觸手的吸盤向上爬，來到了位於四層樓高的鳥籠。
陸倚杉從口袋中掏出TW-142，用這把廖添丁的鑰匙旋開金屬鳥籠的接縫處。很快地，四隻
鐵條就被卸了下來，露出可供鄭雅婷爬出的洞口大小。
「這次換我了。」陸倚杉朝鳥籠內伸出右手。
鄭雅婷露出燦爛的笑容，從籠內伸出回應。細嫩而嬌柔的手掌輕輕地握住了厚實的手心。
「不……倚杉是我的。」披著黑紗的鄭雅婷在兩人身後出現，面紗下半邊臉龐破成碎片，
無數黑色的觸手在其下交互蠕動，只留下一顆瘋狂而幽暗的眼珠注視著鳥籠。
她舉起焦黑乾枯的手掌，朝在四層樓高的兩人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