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楊芷柔選定和TW-443對決的地點是在北部山區的廢棄軍事設施。從市區開車到產業道路約
四十分鐘，然後在滿是碎石的黃土小徑上再顛簸半個小時，最後在路旁幾乎被茂密銀合歡
覆蓋的獸徑前停下。
楊芷柔此行換上黑色的登山鞋，穿著輕薄的迷彩色機能登山外套，眼上掛著飛行員墨鏡，
從後車廂取出一個有半個人高的墨綠色登山背包給陸倚杉，自己則背起另外一個相同巨大
的背包。
「從這邊開始我們要徒步。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楊芷柔看著手錶，對著獸徑說：「希
望我們能在四點前抵達，按之前TW-443出現的規律，我們應該還有一個小時的準備時間。
」
這個結論是依據陸倚杉甦醒之後到幽靈船襲擊公寓，和潛入委員會到TW-443-1出現在管理
室的間隔判斷的：大約都是三小時左右的間隔。
陸倚杉點頭，背上楊芷柔遞來的沉重登山包，跟著她鑽入長滿植物的小路。
即便已經年近五十，楊芷柔的體能狀態維持的極佳，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速度與平地無異
，連喘氣的聲音都不大有。陸倚杉也注意到兩側明顯阻礙行進的粗壯枝椏都有被修剪過的
痕跡，只剩入口處留有比較茂密的雜草作為遮掩。
「沒想到馬上就可以來爬山了。雖然跟我想得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哩。」鄭雅婷帶著白色幽
光的身影飄浮在陸倚杉身旁。幽靈狀態的她，腳不觸地，身體亦可以自由在林間穿梭，即
便難度躍升到百岳等級，對她應該都是輕輕鬆鬆。
「那妳想像中的爬山是怎麼樣的呢？」
「嗯……有高大的神木，涼爽的樹蔭，可以牽著小手慢慢地在步道上聽著蟲鳴鳥叫，享受
的大自然的芬多精？」鄭雅婷邊說，邊歪著頭，用食指輕輕靠著臉頰向前滑行。
「那可以去阿里山國家公園之類的地方，或是……。」陸倚杉開始跟鄭雅婷討論起可以去
的地點，心中其實有些暗自慶幸難度沒有太高，不然就得跟楊芷柔借裝備了。
但現在身上背的登山包中裝的也不是登山用品，而是消防衣、氧氣瓶和防護面罩。
談笑之間，楊芷柔已經領著兩人來到一處山壁，石壁上有一個白色水泥砌成的半圓形洞口
，約可容納小客車進入。洞口旁邊有台蓋著軍綠色塑膠布的小型發電機。
「我們到了。」楊芷柔邊說邊拆開發電機的綠色防水布，接著發動發電機，點亮了隧道內
的燈泡。
搖曳的白色LED燈每十公尺一盞，在通風管路吹來的微風下輕微的搖晃著，映照在灰白的
水泥壁上，配合著隧道中冰冷的空氣讓整個氣氛略顯陰森。
從外面向內看，隧道看起來深不見底，似乎整座山頭都被挖空了。三人沿著隧道前行，白
色的水泥牆面被打掃得很乾淨，不見蛛網和落葉等易燃物的痕跡，很難想像全憑楊芷柔獨
自完成。
楊芷柔帶領著三人沿著隧道向前，並未理會周邊數條岔出去的彎路。隨著他們不斷深入，
隧道也略為收窄，最終停止於一扇滿布紅褐色鐵鏽的厚重鐵門。
楊芷柔用力推開鐵門，門軸發出了粗啞的摩擦聲才緩緩向後打開，露出門後的地下空間。
門後是半圓形的地下空洞，直徑約有30公尺，空洞的表面覆蓋著黑色的結晶狀物質，在白
色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不過裸露出來的黑色結晶表面所剩不多，可以看見許多地方已
經人工加蓋上水泥的附屬構造，圓球的頂端也架設了密密麻麻的金屬管線和照明設施，對
面還可見到兩扇人造的金屬鐵門。
楊芷柔在作戰會議時上就有提及，這座廢棄的軍事基地最早是日軍在太平洋戰爭期間修築
，挖隧道期間發現了這個巨大的空洞並改裝為庫房。戰後新成立的委員會在國民政府的交
接清單上發現此設施，原先規劃做為其中一個收容站點，但在施工到一半時因經費不足而
放棄，最終淹沒在層層疊疊的歷史文件中。
「但也幸好如此，讓我們有現成的消防設備可以應用。」楊芷柔放下登山背包，指著天花
板上的紅色管線和噴霧頭。
「我現在會拿著TW-8到指定的地方產生水源。你們先在這邊待命，如果有任何情況用無線
電隨時通知。」楊芷柔吩咐完，便抓起鄭成功的配劍往對面的走廊跑去，很快就消失陰暗
的隧道中。
半圓形的天花板上，除了管線外，還有數個通風豎井，其中正中間的兩個被鐵板封住，旁
邊有著用口香糖加固的痕跡以及不祥的紅色閃光。在豎井的正下方，同時也是整個圓形空
洞的正中央，堆著一座營火原木。
這就是等下用於召喚TW-443的生火點。
從委員會過去對付TW-443的經驗，TW-443的出現必然伴隨火焰，而且只要熄滅的出生點的
火焰，TW-443也會隨之消失。委員會不太清楚TW-443是否可以主動引發火災，但從這幾次
出現在陸倚杉身邊的案例，TW-443即便無法主動縱火，但應該可以很大機率的提高失火的
可能性。
因此楊芷柔儘可能清理掉設施中的各種易燃物，設法讓TW-443只剩下一個起火點。萬一
TW-443選擇引發設施外的森林大火，那他們就從設施內的房門撤離回博物館中。
陸倚杉繞著營火堆靜靜地走，用手指滑過粗糙的樹皮表面。這最後的決戰就要在營火晚會
下舉行，還真有點微妙。陸倚杉心想。
「倚杉。這樣就行了。」鄭雅婷突然靠在陸倚杉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等楊芷柔回來
，我們就拜託她讓我們回到博物館等著。」
「能跟你爬這一段山我就滿足了。不需要再冒更多險了。」
「雅婷，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不要醒來。」陸倚杉雙手輕輕環繞鄭雅婷的肩膀：「
但是事已至此，為了妳、另一個妳、方亦辰、楊芷柔，還有那些不幸捲入意外的人們。我
不能在這邊停下。」
「當初在廣場上，是妳拉住了我。這並不意味著我選擇逃避，而是我選擇了更為困難的道
路，在承接所有人期待下，一條有妳陪伴的道路。」
「因為妳值得。鄭雅婷。」
鄭雅婷哇的一聲靠在陸倚杉身旁大哭起來，止不住的淚水從雙眼不斷流出。陸倚杉沒再多
說什麼，眼神望向遠方，靜靜地等著楊芷柔回來。
莫約十多分鐘後，楊芷柔渾身濕透地帶著TW-8回到地下空間，看來她已經完成工作，將管
線中注滿了TW-8產生的泉水。
她快步走向營火堆旁的陸倚杉，從口袋中掏出防水的銀色金屬打火機，舉到陸倚杉的眼前
，然後啪一聲翻開金屬蓋，將大拇指按在開關上。
「不要說我沒有給你選擇。」
「現在是你最後一次回到博物館的機會，在那邊靜靜等到TW-257把你的生命回收殆盡。委
員會也能完成TW-443的再次收容。」楊芷柔努力控制表情，儘量不表現出多餘的情感，但
她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這樣只有我一個人會受到傷害。」她的聲音是如此纖細而微弱，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
消散碎裂，但在安靜的地下空間中，仍清晰的傳遞到陸倚杉的耳中。
「沒有人該受到傷害，楊芷柔。」陸倚杉伸手握住楊芷柔拿著打火機的手，按下了打火機
的開關，微小的焰火點亮了她的心。
一滴淚水從楊芷柔的眼眶中流出，她趕緊甩開陸倚杉的手，假裝從登山包中翻找裝備來遮
掩這份尷尬。
在那一瞬間，李筱雯以為阿杉回復記憶了，一切又變回十七年前，他們還在委員會的日子
。
但理智告訴她並沒有。
楊芷柔將紅色蠟燭、綠色圓形蚊香和裝著TW-443-1粉末的小玻璃瓶放在離營火堆兩公尺的
地板上。她接著用打火機點燃了蚊香，鄭雅婷帶著微微白光，穿著女高中水手服的身影一
下就在輕煙繚繞下顯現出來。
「等下我們兩人換好裝備後，你就用紅色蠟燭來點燃營火。如果燒了一陣子TW-443都還沒
出現，那就把那瓶白色粉末加到營火中。」楊芷柔說完便將留有陸倚杉餘溫的打火機遞給
鄭雅婷，將TW-8遞給了陸倚杉。
「我們開始吧。」她堅定地對兩人點頭。
語畢，陸倚杉和楊芷柔兩人便跑到位於地下空間兩側的消防栓箱，穿上事先準備的銀白色
進入式消防衣、防護面罩和供氧設備。接著拉出栓箱的消防水管，將噴嘴朝向營火堆待命
。
留在營火堆旁的鄭雅婷，見兩人就緒後也開始動作。只見一個純白的倩影，踩著黑色原頭
皮鞋，手上拿著閃爍著微光的紅色蠟燭，緩慢地向營火堆走去。
如同點燃奧林匹克聖火的少女，鄭雅婷稚嫩的雙手小心翼翼捧著蠟燭探向營火堆中央細碎
的小枯枝。
預先淋上煤油的營火堆在蠟燭的焰火下迅速燃燒起來，旺盛的火焰在空中搖擺，在白色的
水泥地板上拉出細長的火影。
劈劈啪啪，只聽得樹枝在火焰燃燒下碎裂的清脆聲響，卻不見任何異狀。三人沉默地看著
營火片刻，楊芷柔就抬起手，指向地上裝著白色粉末的玻璃瓶。
鄭雅婷想起在委員會地下室與黑影對峙的情況，肩膀縮了一下，才不情願地撿起玻璃瓶，
扭開上方的軟木塞。
霎那間，堡壘中陰涼的氣息就變了，似乎有股焦燥的熱風席捲，讓溫度驟然上升。
瓶子中的白色粉末受到火焰的召喚，從瓶子中飛騰而出，躍入幾乎要直衝屋頂的巨大營火
。
呼轟呼轟呼轟。
一陣星火隨著強勁的熱風氣旋向周邊炸開，硬生生把鄭雅婷吹飛到牆壁上，營火堆的火柱
向上噴發，如同爆發激烈的小型火山。
明亮的焰火由紅轉青以至耀眼的白色。
炙熱的氣旋刮過全場，蒸乾空氣中每一滴水分。
鮮紅高大的鬼影從火焰中到來，它恐怖、絕望而令人生畏。
TW-443-2，幽靈船的船長，降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