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JustinTW (DoW FAN)
2022-11-25 21:59:51繼續轉載
不過這篇還是先回答一些問題好了,免得疑惑那麼多
1.燕雲十六州的重要性其實沒那麼高,宋朝會缺馬其實是自己的馬政搞爛造成的...
可以參考隔壁Warfare版的老討論: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280163833.A.F26.html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279960386.A.097.html
簡單來講就是自己馬政搞差了導致質量都低,然後本來沒預期會打仗的所以玩公地放領
改採外購模式,結果碰上了西夏翻臉回頭才發現地拿不回來,養馬人才也早就流失了....
...啊王安石自己的西夏攻略又是打朝廷的購馬地吐蕃...
其實這點《晚唐浮生》一樣有略提,就是"中原地如果養馬,會是比任何草原要優良的草場
",所以中原會沒有好馬,絕對只有兩個因素:一是你沒有優質的養馬政策,二就是你沒有
外來的馬匹來源...很多人誤以為宋朝是後者,但是宋朝對外交流本來是沒問題的,是這兩
項一起自廢武功才導致宋朝騎兵孱弱...
2.本書作者希望的是什麼秩序...其實就是文章中一直提的"西發里亞條約式國際秩序",這
點上本書應該是因為主要寫給歐美看的,所以並沒有一開始就解釋西發里亞條約是啥,等
於預設是常識性名詞...不過中間有段有提,並且也有論述為何澶淵之盟同為條約體系卻無
從維持,我在這邊就這邊先轉載一下:
「
統稱為西發里亞和約(Peace of Westphalia)的幾個國際條約,在1648年結束了歐洲的『三
十年戰爭』和『八十年戰爭』,創立了『第一個偉大的歐洲或世界憲章』。西發里亞和約
的誕生及逐漸演化,構成了今天全球性世界秩序和國際法的基礎。在澶淵之盟訂立的時候
,它看起來微不足道,不過是又一個賠款的和平條約而已,但是它竟變成了一個提前了643
年的中華版西發里亞和約。如前所述,澶淵之盟相互承認遼和宋作為和平共處的主權國家
,把外交往來(包括每年以及臨時的互訪和互換國書)、比較富裕的宋國給予遼國的歲幣和
禮物,以及雙邊貿易都合法化,從而構成一個持久和平的國際關係的基礎。兩國也因此實
現了邊境地區的非軍事化。澶淵之盟的基本精神,後來被複製到其他雙邊條約中,形成了
類似於歐洲多邊的西發里亞和約的功能,管理著中華世界裡的國際關係。它從結構上改革
了中華秩序:兩位或者更多的天子,大致平等,分別統治同一個已知世界裡各自的部分。
澶淵之盟本身並沒有西發里亞和約那樣全面和精細,不是一個多邊條約,也沒有得到良好
的推廣,從而成為被各國充分接受的『世界條約』。它是匆忙訂立的,充滿了家庭式的稱
謂。與西發里亞條約相比,明顯缺乏嚴謹的法律形式和法理語言。與西發里亞和約不同,
澶淵之盟根本沒有提及社會與宗教的多元和自由,沒有保障如布萊梅(德語:Bremen)那樣
的城邦小國的生存,也缺乏保護國際商業往來和保證如萊茵河那樣的國際航運線路暢通的
條款。西發里亞條約其實是將歐洲──地中海世界已經事實上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國際關係
現實編成法典,而中華世界不像地中海──歐洲世界,之前並沒有這樣的環境。澶淵之盟
從來沒有得到廣泛的宣傳,所以沒有機會得到社會上和文化上的接納與內化。
西發里亞體系隨後又歷經300多年發展,歷經權力平衡(balance of power)和權力鬥爭(僅
僅在20世紀就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和一次冷戰)、不同的霸權國家充當該體系的領導權和
警察權,以及努力讓它合法化(如維也納會議和聯合國),才獲得現在看似不可動搖的合法
性。澶淵之盟試圖創造一個違背之前傳統的新世界秩序實踐,但是卻十分缺乏西發里亞和
約得以增強、改進和擴展的歷史淵源和基礎條件。
澶淵之盟做為一個停戰條約,本身並不是非常罕見。在這之前和之後的中華歷史上,有過
無數的或帶賠款或不帶賠償的停戰條約。但是,看似不起眼的澶淵之盟,基於其創新的國
際間關係原則,居然建立了一個持久的法理上的新國際體系:即各個主權國家平等共存,
或曰國際政治無政府狀態,而不再有一個中央集權的世界政府。儘管它們在書面上都沒有
明確地提到主權國家,但是西發里亞和約與澶淵之盟,都劃時代地在法律上和觀念上用國
際關係取代了世界帝國。這是一個空前的大變化,即使是在先秦時代(事實上而非法理上存
在一個類似的西發里亞世界秩序)以及中華歷史上的多次政治大分立時期,直到19世紀末之
前,中華世界再也沒有過第二個法理上的西發里亞式國際關係體系作為其世界秩序。
」
「
秦漢帝國採用郡縣制,帝國的官僚任命制度取代了封建政治制度。與之相關,秦漢帝國也
開始限制和削弱長子繼承制度。長子只繼承父親的封號和頭銜(如果有頭銜),但所有的子
女按法律都有權分割財產,尤其是土地。這樣,經過幾代人後,統治者很快就減少乃至消
除了貴族甚至皇族成員的任何一種大土地莊園。由此,皇帝被確保是無可匹敵的『全世界
』最大的財產和土地所有者。他壟斷了所有的礦山、河流和所有無主與未開墾的土地。他
也經常用藉口或者乾脆無須藉口,就沒收任何人的財產和土地。在漢帝國解體後的政治分
立中,擁有大土地的豪強和地方軍閥勢力有所抬頭,但是在西晉帝國各個皇子之間的混亂
內戰之後,封建領主的政治力量還是被打垮摧毀了。帝國任命的政府職位,及其相關的財
產(包括授予或購買的土地),特別是與官職相連的大規模腐敗收入,成為主要的,甚至是
唯一的積聚財富和權力的途徑,而這在根本上又依賴於皇帝陰晴不定的好惡。據中國歷史
學家的研究,中華帝制時代的官員們,由其官位帶來的半合法或非法的、隱晦或公開的『
灰色』、『黑色』或者『額外』收入以及賄賂,一般是他們的帝國薪金收入的十幾到幾百
倍,可以讓他們暴富和極度奢侈。於是在中華政治裡,廢除長子繼承制,就有效地防止了
大土地世襲貴族力量去制約、平衡和挑戰皇權。中華世界因此缺失了政治學家摩爾(
Barrington Moore)所論及的『現代民主的一個先決條件』,即其社會政治制度『既鼓勵反
叛、又對它帶來的結果嚴格限制』。
羅馬帝國之後的地中海世界,保持了以封建主義為基礎的國際政治分立局面,最終從事實
上的西發里亞世界秩序,緩慢地發展到法理上的西發里亞世界秩序。但是在歐亞大陸東部
,各族人民長達四個世紀的非天下世界秩序的經驗,卻未能凝結出一個事實上或者法理上
的西發里亞世界秩序,去替代秦漢秩序。分裂的中華世界,最後再次結束於秦漢世界帝國
的重生,即隋唐帝國的建立。
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是:為什麼與中華世界相反,羅馬帝國以後的地中海──歐洲世界,
再也沒有回到世界帝國秩序?世界帝國秩序對各種獨裁者和政治強人很自然地具有吸引力,
事實上,歐亞大陸西部也的確有過多次,有些還是非常認真的重建世界統一政府的嘗試:
拜占庭的皇帝們、一些教皇、查理曼大帝以及其他的神聖羅馬皇帝、歐洲的王公們、伊斯
蘭武士、拿破崙‧波拿巴、阿道夫‧希特勒以及莫斯科的共產國際等等。儘管如此,但地
中海──歐洲世界一直保持著許多主權單位在政治上互相競爭的分立局面。這就是歐亞大
陸東西部之間的『第一次大分野』(Great East-West Divergence)。這個羅馬帝國與漢帝
國之後的兩條不同的人類文明路徑,就是18世紀以來歐洲和中國之間更大分野的起源。世
界範圍的政治分裂,創造出一個持久而有力的激勵機制,促使各國在政治、戰爭、稅收、
產權和技術等各方面的創新、競爭和試驗,從而賦予歐洲千年後在全球範圍內的擴張和主
宰地位。
中華秩序在6世紀末的中華世界裡全面復辟,而羅馬世界帝國秩序在5世紀後再也未能復活
。各個主權政體之間的競爭,尤其是後來與入侵的阿拉伯帝國勢力的『世界性』競爭,使
得各種重大調整、適應與創新既是必需也有了可能。於是羅馬帝國之後的地中海──歐洲
世界,延續和恢復了古希臘與古羅馬的許多制度、文化和科技。在義大利北部和西歐,許
多互相競爭的城邦國家,將事實上的西發里亞體系固定並合法化。各個相對安全的主權國
家不斷壯大起來,同時不得不都在國內國外(甚至精神層面上)與各種權力競爭者持久地共
存、比較和競爭。儘管有過一些雄心勃勃的、有才華的強大統治者們,試圖重建羅馬世界
帝國,但地中海──歐洲世界還是不可逆轉地進入了一個由許多相互競爭的封建民族(或多
民族)國家構成的世界秩序。漢帝國以後的中華世界,則多次回到基本上相近的世界帝國秩
序,即秦漢式單一中央集權帝國政治制度,或曰反覆再現的中華秩序。這就是塑造了人類
文明命運的東西方大分野的根本原因。
」
「
事後看來,澶淵之盟是中華世界歷史的一個劃時代轉折,但這個轉折沒有能持續下去。澶
淵之盟開啟了歐亞大陸東部各族人民的歷史新時期,如同西發里亞和約在歐亞大陸西部帶
來了長期和平與偉大繁榮。這兩大新世界秩序後來都遭受到來自內部和外部的多次挑戰,
有時甚至是壓倒性、摧毀性的。與比較幸運的歐洲人不同,中華世界各族人民的澶淵體系
由於種種原因而短命。它因中華世界特有的生態地理、人口、歷史特點而大受限制,既殘
缺又脆弱。西發里亞體系有著千餘年事實上的先例和實踐,澶淵之盟沒有多少先例可循,
也缺少有力的路徑依賴(path-dependence),其合法性和實際持久力因此都易於瓦解。最重
要的是,中華世界裡深入而持久的秦漢政體傳統和意識型態,從根本上不利於維持一個長
久的西發里亞體系。1648年的『世界性』西發里亞多邊和約,規定了國家主權平等、賦予
各國宗教多元化、人民的選擇及遷徙權利、確定了荷蘭新重商主義共和國的獨立。而澶淵
體系是一個狹窄的雙邊條約體系,無關國內政治。它被摧毀之後,在法律上、實踐中、思
想上甚至語言上都很容易被入侵的征服者泯滅殆盡。歐洲人不斷改善法理上的西發里亞體
系,進一步擴展為全球性的世界秩序;而中華世界的各族人民,卻被一個強加的『蒙古中
華秩序』密封成又一個世界帝國,再也沒有競爭性的國際關係體系促使科學技術和資本主
義茁壯成長,直到19世紀中葉。
中華秩序與西發里亞秩序之間的這個大分野,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歐亞大陸東西兩端自13世
紀後期以來不同的發展軌道,解釋了所謂『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這個概念:只有
歐洲人(及其延續的北美人)開始了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科學技術與工業革命、地理大發
現與擴張、社會政治的自由化及其全球霸主地位。而關於所謂『中國困惑』(China
puzzles)的重要答案,就在於經久不衰的中華秩序。它是解釋中華世界在宋代以後何以持
久衰落和停滯的關鍵。
」
其實就是老生常談,分裂但是有一定國際條約關係的世界秩序方是健康的。只是這本書後
續有提供數據比較把大一統主義者的臉面撕掉,以此而言算是將長期統一的世界帝國論證
為不可行了。它也有提到對目前全球化合流趨勢的擔憂,因為這或許會重蹈秦漢世界帝國
的覆轍:統一會在短期內有成效,但長期下來會導致衰弱,不過不是本系列文章重點,就
不特別轉載了。
3.延續上面,稍微提一下世界帝國式政治秩序帶來的後果。
本書中有提到,數據方面,澶淵之盟的宋代戰爭(包含對外戰爭和內戰)相較中華地區的歷
史平均是低了快50%。也就是說,類西發里亞國際條約體系下,戰爭衝突的規模和頻率是
相對有限的
而與之相反,統一的世界帝國,帶來的往往是將有限的對外戰爭變成內部的生存之戰。前
者其實往往破壞力較小,而後者反而更為你死我活。即,20世紀以前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
10次戰爭中,至少有5次發生在秦帝國以後的中華世界。
另外本書有提到的還有一個有趣的挑戰,即大一統論者經常作為支持論據的遊牧民族威脅
論,實際上很可能是倒果為因,在這轉載一下:
「
在中華世界歷史上有一個有趣但探討很不足的現象,即一個強大的秦漢式世界帝國崛起並
實現『世界統一』之後,似乎總會有一個新的外部敵人很快出現。從中華世界的生態地理
來看,生活在廣袤而條件嚴酷的亞洲北部草原(Asian Steppes)上的游牧民族,通常被農
耕國家的統治者視為既無價值,也無意義。的確,要征服和統治這些分散、流動的馬背上
的民族,去課他們的稅,在技術上十分困難,經濟上也得不償失。這些通常沒有組織起來(
或僅僅是部落大小)的遊牧民族,自古以來通過與中原的貿易而得到生活必需品,如布料、
金屬、鹽、穀物和茶葉。他們也偶爾搶劫中原的邊疆地區(通常是為嚴峻的氣候變化所迫)
。這個古老的往來模式雖然並不總是互惠互利,但是可持續。在先秦時代,這些『化外之
地』裡被忽略的遊牧民,很少對中原造成嚴重的威脅,因為他們既無能力、也無必要大規
模地武裝組織起來侵擾中原。一些如被中原蔑稱為犬戎的部族,也曾偶爾捲入中原的重要
政治和軍事事件。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世界帝國的中華秩序改變了原有的生態系統,致使這些遊牧民族聯合
起來,開始大規模的武力侵擾,從而損害了中原邊界地區的安全。一方面,這些遊牧民成
為世界帝國新的『有用的敵人』──即所謂的『野蠻人』,在與帝國壟斷的貿易中遭受剝
削和虐待,直至被禁止邊界貿易。另一方面,他們被迫要大規模地組織並武裝起來,以應
對強大的世界帝國軍隊,這已經不是從前的那種在中原邊境地帶與地方衛戍軍人的小衝突
。極權主義政至下需要製造外部敵人的邏輯,在中華秩序下得到了光大,幾乎必然地將那
些不受控制、或無法控制、但可以忽視的遊牧民族逼成強大的外部敵人。遊牧民族一旦組
織起來,無論能持續多久,在中華歷史上都多次給中原以災難性的打擊,甚至征服中原,
中原也不得不發動昂貴的、超出本土的遠征行動,因而輕易耗空帝國的國庫。
」
這邊也要就個人過去的學經歷補充一下,大學通識修過北亞史,其中就有提過這點,也就
是說戰國時期雖然有邊境城牆防止遊牧民族,但是那更多是劃地圈地,用來標明地界;而
大一統的秦朝更過分,他長城劃過河套區域,實質上是跑去圈傳統遊牧民族最肥沃的地了
,換句話說農耕民族優良的搶別人土地的傳統又在作祟,於是把遊牧民族逼離了河套地區
。
所以當秦朝崩潰,漢高祖劉邦接手時,才會立刻面臨了一個之前從未預料過的勁敵匈奴帝
國。在戰國,類似匈奴這樣的大規模遊牧帝國是根本不存在的,中原諸政權也根本對遊牧
民族毫無忌憚,甚至更多是蔑視。
而實質上劉邦的和親政策,又連帶強化了匈奴帝國單于的政治權力。因為事實上,天然條
件下,遊牧民族很難統合成一個帝國,草原天生有限的自然資源,限制了主導部族的人口
,因為一個草場很難穩定支持上萬人口,所以主導部族通常人口最多幾千,還經常必須分
散放牧,邏輯上來說這樣子的天然條件很難維持主導部族的優勢地位而成為統一帝國,但
是漢帝國初期的和親政策,必然要將和親的贈禮給予其中主導的政治實體,這意味著前述
所言游牧民族的生存必需品和奢侈品,都落到了單于手上,讓他有政治上控制底下諸多部
族的手段和操作空間。
所以事實上大一統王朝是自己製造了自己不得不花費巨大成本解決的問題。其他還有類似
的不少大型挑戰,都是大一統王朝才會面對到的新處境,實質上往往都是帝國政府/官僚的
壓迫和貪腐導致的問題。自己製造問題為難自己,也算是極權政府的老毛病了。